年末,初初透着欢聚与来年之希冀,加上国家打了胜仗,整座长安城处处洋溢着喜气,街坊京民多有欢庆,似乎在期盼着“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年关。
徐真的府邸也挂上了门匾,乃出自当朝将作大匠阎立德之手,上书“神勇徐府”四字,虽称不上金碧恢弘,却也算得是大气手笔。
十四红甲既是家臣,又有翊卫官职,每日准时点卯值守,空闲时才回到徐真府上来安顿,少了胤宗等人在旁挑衅切磋,日子过得干巴巴的,只好每日与自家主公对练,一个两个也不知留手,徐真时常黑着眼眶去内廷当值。
且说李明达与徐真虽有了兄妹名分,实则却居于内宫之中,每日陪伴君侧,又多与兄长李治亲近,她自小知书达理又乖巧玲珑,三位哥哥对她都是疼爱有加,有了她从中调剂,李承乾哥仨倒也算得和睦。
这李明达是个尽孝之人,失踪了一年之后,似要将分离之日都补了回来,圣主闲暇之余,就论起过往经历,虽言语朴实,听着却是惊心动魄。
所谓知女莫若父,李世民又是个洞察如观火的真龙,渐渐也就察觉到了女儿对徐真的那番小心思。
虽说徐真出身卑微,然则品性良善,举止有度,且谦恭好学又广博多才,说他文武双全也不为过。
早在班师之后,圣人就检阅了诸军将士,对搬运回来的神火炮“真武大将军”有着极度浓烈的兴趣,已然使人搬运到了明德门城头,以供百姓瞻仰,展示唐军之神威,又命工部好生钻研,势必要将此等战争利器发扬起来。
前些日子阎立德又献上一方稀罕之物,固称得了徐真的传授,却是一方高六尺,宽一尺的银镜!
与寻常铜镜不同,此镜银亮非常,周遭饰以金银,包裹点缀异常华丽,更难得投影纤毫毕现,背面木底子上却是刻着徐真亲笔的一段词。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此乃圣人金句,镌刻于明镜背后,越是妥帖,徐真字如其人,笔锋消瘦却不失苍劲,行云流水却又暗含跌宕,深喜书法的李世民,都不禁对徐真的字多看了两三眼。
观其字而得其志,推其志而知其人,这段时日的观察之下,李世民对徐真的家底也越发的清晰明朗起来,终究是放心下来,如此,对李明达这颗掌上明珠也就松懈了一些。
这日徐真在军衙之中处理完公务,到了内湖小亭赏雪,小泥炉温温地煮着新酒水,正欲附庸风雅,却是被宦官喊到了掖庭宫西侧的淑仪殿中。
此殿乃圣上特意为李明达开辟出来,未得允许,任何人不得干扰,而守卫此殿的也并非左右卫和三卫,乃是圣人亲自栽培起来的女武卫,个个窈窕,虽称不上绝色,却健美颀长,颇有风姿。
女武卫见得徐真带刀而来,不由特意瞩目,却见徐真深绯官服,银鱼袋,那长刀封了鞘,造型却颇为惹眼,当即认了出来,这风流汉子,不正是眼下最炙手可热的翊卫中郎将么!
李世民如约将长刀归还徐真之时,还切切期望了一番,道是让徐真继承殷公的风德与英雄,徐真自不敢忘,又允徐真带刀入宫,便宜行事,如此权益,却是他人所不及也。
到得淑仪殿中,连那宦官也撤了下去,换了宫女儿来引徐真进殿,转过正殿又穿插内廷,到得李明达平日读书的养气殿相见。
见得徐真带到,李明达心头雀跃不已,忙迎了出来,却着实让徐真好生惊艳了一番。
宝殿之中如春温暖,故而李明达也未披盖厚重冬衣,此时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上身淡黄色云烟衫,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又有逶迤拖地白色宫缎素雪绢云形千水裙,低垂青丝,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虽未及豆蔻,却出落得亭亭有致,身子越发拔得修长,胸脯也开始发育起来,媚眼渐渐清晰,却是十足的美人胚子了!
“丫头,一段时日不见,倒是长大了不少咧!”徐真也没个正色,伸手就摸了晋阳的头,三千青丝乱了一团麻似的,小丫头白眼连连,叉腰佯怒,心头却是享受着这久违的亲昵。
“哼!当死的骗子,见了本公主不行礼数也就罢了,怎地还动手动脚,信不信本公主差使了女官来,剁了你的狗爪子!”
徐真见得宫女都已退下,四下无人,就趁势捏了捏晋阳的滑嫩脸蛋,嘿嘿一笑道:“装个甚么公主,你就是我徐真的亲妹子,莫在此装腔作势,近年了还一嘴一个死,不甚吉利,惹恼了你哥哥,少不得一顿P股!”
晋阳毕竟情窦初开,听得徐真牵扯到肌肤之亲,脸色顿时羞得通红,但知晓徐真并无邪念,自己也不好显露,轻啐了一口,扮了个鬼脸,见徐真作势要打自己P股,连忙躲将开,顺势将徐真迎入房中。
若是一年以前,谨守礼仪的晋阳公主殿下,何尝做得出如此粗俗的寻常女儿姿态,又如何说得出这调笑的言语,然而这一年间,她与徐真所经历的过往,足以将她的心性改变。
想到改变,她不禁想起自家亲生大哥的改变,这一年来,李承乾的改变,也着实让人忧心,小丫头眉头就皱了起来。
徐真对她知根知底,见得不太乐意,遂问起话来,李明达也不忌讳徐真,毕竟在她心中,徐真并非那不能交心的外人,便将心中忧虑都说与徐真知晓。
原来这李承乾并非史料上那般不堪,少时也是个贤淑好孩儿,聪慧可喜,仁孝纯深,八岁即被立为太子,贞观九年五月庚子,唐高祖李渊病逝,李世民居丧期间,更是下诏令太子监国权知军国大事,太子识大体、能听断,颇得李世民欢心,之后圣上每每外出巡幸,皆由太子留京监国。
到得贞观十二年,李承乾集诸官臣及三教学士于弘文殿,举行佛道儒三教论道,颇得文人之心,于是乎,圣人下诏令东宫置弘文馆,多募学士,以掌东宫经籍图书,教授诸生,但凡课试举送,皆入弘文馆。
然此时李承乾罹患足疾,行动不便,年少之心倍受打击,年岁又越发成长,便有了主见,开始叛逆起来,圣上担忧,遂搜访贤德,以辅东宫,挑选房玄龄、魏征、孔颖达等老臣、名臣出任东宫辅臣,以正李承乾心性。
可这些个老臣都是善谏之人,教授之余多严厉,稍有差池即痛心疾首,指谪李承乾不是,且争相上疏,措辞凶狠,言语锋利,以致于适得其反,引了李承乾越发叛逆。
贞观十四年,承乾不过搭建了房屋,老臣于志宁便上疏圣人,批判太子过于奢华,承乾与宦官玩乐,又被上疏,于志宁甚至将其比作秦二世,而孔颖达批判更甚,谏诤愈加迫切,承乾越不能纳言。
李承乾对女子无爱,却偏好南风,宠幸一名太常乐人,并赐名“称心”,未想到却又被上疏,圣人知晓后自然大怒,遂杀了这称心,承乾痛彻心扉,于宫中立室,日夜祭奠,又树冢立碑,赠予官职,常为称心而悲泣。
如此一来,圣人越发不喜承乾,然而就是这紧要的时刻,李承乾居然还不知收敛,暗中集合了一帮突厥杀手,想要刺杀这些个老臣,替那称心报仇!
李明达向来心思玲珑,兄长们对她也疼溺,故而知晓了李承乾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劝解,一时间主意全无,束手无策,只有暗自伤神,此番见得徐真,触动了心中伤情,自然倾吐了出来。
徐真也是心头大骇,若史料无差,这李承乾引了突厥群竖入宫,并非为了刺杀老师,而是意图逼宫谋反!
然而此时却无法与李明达乃至于任何人知晓,按着史料,谋反一事乃始于齐王李佑,这才牵扯出太子之心,可此时却跳过这一环节,如此变动却不知是史实如此,亦或是徐真令得李明达不死,才引发的蝴蝶效应!
在李明达心中,徐真素来多智多谋,眼下见得徐真眉头紧蹙,也知晓事情利害,心里越发担忧起来。
徐真思虑了片刻,决意从中阻挠,再不济也要劝阻了李承乾,以期历史能拨动回了正轨上来,减免蝴蝶效应的影响。
“丫头,你也莫要多操心,寻个适当的时日,让我见一见太子殿下,某自当从中盘旋,消了太子此等念头,否则必酿大祸矣...”
晋阳听了徐真之言,心头顿时安稳,只觉又有了主心骨,毕竟此等违逆之事,若让圣人知晓,无论真伪,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必定难保,作为妹子,李明达实不愿看到此等场面,故而对徐真百依百顺,自是与李承乾沟通一番,安排他与徐真会面之事宜。
且说徐真离了晋阳,回头与张久年密议了一番,却是没甚对策,心头兀自烦躁,又与凯萨说了,这女儿家也没大见解,越发让徐真感到棘手。
正不知如何处置,晋阳那边却已经安排妥当,不日将再赴淑仪殿,与东宫太子李承乾来一番口舌之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