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不常来温泉庄子,这里给她准备的屋子不大,装饰的也很朴素,和她在忠王府那宽敞明亮的卧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是因为其狭小逼仄的空间,和因为地热稍显闷的气氛,反倒让这番谈话显得更加郑重机密。
“英儿,你进宫住了的几个月,觉得老太妃怎么样?”云氏问道。
水英还以为云氏是要教训她,没想到云氏竟是问了这么个问题,她想了想,道:“我很少看到老太妃,她总是在后面的佛堂念经,几乎从来不出来。不过她瞧着年轻极了,一点不像是六十岁的人。”
“只是容貌有什么打紧的。你这孩子,在宫里面几个月,竟是一点传闻都没有听到么?”云氏苦笑一下。
水英摇了摇头,云氏才无奈对水英道:“你可知道,先皇有十几位妃子,为何除了老太妃,旁的都被送到宫外的庵里,只有老太妃能留在宫中?”
“难道不是因为她是忠王府出身么?”
“傻孩子,我们祖上能得来忠王府这王府封号,是和太妃离不了关系的。往前数一百年,我大周朝只有炎王、宁王、静王三王,我们水家,还不知在哪里。先皇少年时,宗室九亲王作乱,本来只是落魄旁支的先皇锋芒毕露,最终平定江山,继承王位的故事,你一定没有少听说。只是,有件事你不知道,水老太妃才十四岁时,就看出先皇的不凡,不顾家中反对,嫁与先皇。后来为了先皇能博取静王侯家的信任,甘愿让出正妻位子,让先皇再娶了静王侯家嫡女。”
“当今皇太后正是姓候。”水英吃惊的看着云氏:“这么说,若不是老太妃的退让,她才应该是皇太后了?”
“对。先皇为了补偿我们水家,才赐了我们忠王府的封号,这一切,其实都是老太妃换来的。而这个忠字,也是在告诉我们水家,必要为君尽忠,死而后已。”云氏露出个苦恼的笑容。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侯家势大,先皇为了均衡,一手操办了当今圣上的婚事,让他娶了一位清贵世家的女孩儿。没想到皇太后并不满意,又在侯家选了个美貌少女做了圣上的妃子,即为现在二皇子的生母,候妃。”
水英睁着大眼睛,看向娓娓而谈的云氏,感觉随着话题的深入,她好像接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换了旁人,也能看出来。只是,这几年朝堂汹涌,有人鼓吹候妃所生二皇子才是正统,要求换太子,这说法,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没有。”水英将头摇的拨浪鼓一样:“太子虽然身体不好,可是他终究是皇后所生,私德也很好,为什么好换他呀。”
“身心不足蛇吞象!不是太子做的不对,是旁人想要的更多。当今太后一直没有生育孩子,圣上和太子的身上,可没有侯家血脉。”
“娘,你是说,这一切都是静王府侯家策划的?”水英吃惊的盯着云氏。
烛光晃动,照耀的云氏脸上阴影重重,她缓缓点头:“若是只是朝堂上有人鼓吹便罢了,但是,他们竟想引动外援支持二皇子。你爹和哥哥们上次在北地遇险,便和他们脱不了关系。”
“什么?”水英竟是跳了起来,她不敢置信道:“难道那个通敌叛国,给北地蛮王报信的人,竟是静王府侯家?”
“不。侯家只是幕后主使,只凭我们拿到的证据,是没办法证明那是侯家做的。给蛮王通风报信的,只是侯家手下的一个小卒子。这几天正是圣上收网,找出那卒子的时间,我们忠王府一向只对圣上效忠,早就成了侯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别说你父亲和哥哥,就是咱们两个,也不安全。”
“母亲,今天中午二皇子还到咱们家里的食肆里吃饭去了。幸好我当时没见他。”水英吐了口气,心有侥幸的说道。
“幸好你和没去见!你啊你,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糊涂!知道不见二皇子,怎么不知道离开的时候告诉一声旁人你去了哪儿。你今晚上不回家,知道我和你父亲、哥哥们有多担心么?”
水英明白云氏的良苦用心,她扑到了云氏的怀里,抱着她道:“娘,我错了。”她在云氏怀里蹭了蹭,道:“你让我在外面开食肆什么的,也是为了保护我对吧?要不然为什么别家生意都那么好,就我开的食肆生意那么差,而且我身边来来往往都是跟过父亲的亲兵,他们武艺高强,保护我也容易。”
水英越说思路越通畅:“还有,娘你让二哥去温泉庄子常住,让我在外城开食肆,哥哥和爹总不着家。你性情喜静,但是这半年也常常出门走亲访友,难道说我们府里已经不安全了?”
“不是府里不安全,是整个内城,若是这次搞不好都会有大动荡。”云氏大大的呼出一口气,看着外面窗纸上漆黑的夜幕:“一切,都看今晚了!”
水英猛地弹起身子:“可是我还有朋友们在内城。清歌还有凌霄她们根本不知道这些,不行,我得给她们通风报信,叫她们躲开。”
云氏一把摁住了她:“胡闹!这件事还牵扯不到她们。今天京里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卫家和宁家。”
“什么?”水英愣住了。
此时此刻,严清歌正和炎修羽坐在正厅里说话。顾氏坐在上首,就着灯光跟几个丫鬟闲磕牙,其中就包括才来的彩珠。
彩珠今天刚来,就以利索的身手和谦卑的态度,赢得了顾氏的喜爱。
顾氏是大家贵女出身,家教良好,没见过什么龌龊。然后嫁到了家庭简单的书香世家,这么多年下来,心眼根本就没长过,性子比很多姑娘还要单纯真挚。
彩珠觉得这样的主人比海姨娘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对严清歌不禁感激非常。
他们一众人坐在厅里,是在等乐毅。乐毅今天不知道是被什么公事绊住了,竟然到现在还没到家。
时间早过了炎修羽平素回去的时候,但是他却没离开,而是就着灯光有一搭没一搭和严清歌聊天。有了必须见师父一面再离开的理由,他乐得留下来,多和严清歌相处片刻。
严清歌今天因为心中莫名的异动,有些不太敢抬眼看炎修羽。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头一次对某个男人有这种不一样的感觉,而这个男人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少年,对此,她心里不能接受。
偏生越是这样,炎修羽就对她笑的越好看,偶尔瞥见一眼,就叫她一阵发呆,然后更深的唾弃自己。
就在严清歌心中小鹿乱撞时,一名去给乐毅送宵夜的仆人回来了,他手中提着原样拿回来的食盒,对严清歌和顾氏道:“往翰林院那边街上的路被官兵封死了,不叫人过,我绕了所有的道都是这样。”
严清歌一怔,翰林院的位置离皇宫很近,通往翰林院的路封死了,难道代表着皇宫那边出什么大事儿了么?
顾氏也是惊慌了一番,只是家里内外一切事体,平时乐毅管的多,她现在竟是连怎么办都不知道了。
倒是炎修羽腾地站起来,道:“怎么回事?封路的人都穿着什么衣裳,约莫多少个,看清楚了么?”
“看清了,都穿着禁军的服色,待人很凶。有个人想来也是去那边找家眷,跟那些官兵多啰嗦几句,就被刀架了脖子上。”那下人抹了把汗,说道。
严清歌和炎修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内城出事儿了。
此时,顾氏已经惊得手脚冰凉,脸色惨白的吓人。严清歌赶紧喊人:“快给舅妈煮红糖姜水。”她手忙脚乱和丫鬟们给顾氏搀到屋里床上,好生安慰了她一番。
这边好容易才叫顾氏稍微好些,严清歌想着天色不早,得叫炎修羽快回去了。她去了大厅,正要和炎修羽说这事儿,一个丫鬟跑着跳着进来,道:“炎小王爷,表小姐,快出来避一避。东边起火了。”
“起火了?”严清歌和炎修羽异口同声反问。
今天京里面又是封路又是起火,难道真的要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他们赶紧出了门,只见东边的天空已经不复夜幕的纯黑色,而是被染成了妖异的橙红。
那橙红离得远,但是现在是冬天,京里面房子又盖得密集,天干物燥,真烧起来,救不及时,别说能把挨着的一条街烧干净,就是窜上半个城,烧个赤地千里,也很有可能。
严清歌看看那方向,推了一把炎修羽,着急道:“你快回家去,我瞧着那方向离你家不远。若是你哥哥嫂子已经出来了,就别进去抢东西了,不论烧了什么,人好好的就没事儿。”
炎修羽已经急着要走了,他卧房里面可是放着好多严清歌送给他的宝贝呢,他是一定要把它们都拿出来的。他猛点头道:“我回去看看,应该烧不到这里来,那边事了我就回来。”
炎修羽的下人已经去牵马了。
严清歌听他还要回来,急道:“你回来干什么,大半夜的乱跑。”
炎修羽却没回答,他不等马到跟前,就飞身上去,一夹马腹,飞驰而去,没入了深深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