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晌午的时候,吕汉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两个鬼子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汉子从前院走过来。吕汉定睛一看,这个人竟是他的亲密战友、该城地下工作组组长林海生。一刹时,吕汉百感交集,竟忘了这是在鬼子的宪兵司令部里,他几步跨到林海生面前,激动地叫了一声:“海生!”
没想到,林海生用眼角冷冷地扫了扫他,然后“呸”地淬了他一口,狠狠地骂了一声“汉奸!”
一声“汉奸”,犹如一记闷棍打在吕汉的心坎上,他几乎瘫倒在地上。
吕汉是两个多月前在执行任务时被鬼子逮捕的。起初,鬼子想通过严刑拷打撬开他的嘴巴,几度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吕汉始终以沉默来回答鬼子的拷问,几乎连一声呻吟都没有过。
后来,已奄奄一息的吕汉被两个鬼子拖到一间四壁雪白的病房里。吕汉微微睁开眼睛,见一个鬼子军医正拿着药棉给他的伤口消炎,吕汉便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吕汉被鬼子好吃好喝地养了十多天后,已能下床活动了。一天,负责审讯吕汉的鬼子小队长柳生太郎迈着四方步来到吕汉的病房,呲了呲参差不齐的黄牙板笑着说:“吕的,你的自由了!”
吕汉冷冷地道:“自由?有条件吗?”
“不不!你的误会的不要,条件大大的没有!”柳生太郎连连摆手。这一下倒真把吕汉搞糊涂了。他不明白鬼子又要搞什么花招,就下定了决心,决不上鬼子的当,宁死也不当汉奸。
吕汉真的“自由”了。他不但能在司令部大院内自由走动,而且还可以上街闲逛,只是他的身边多了四名荷枪实弹的“保镖”,他们狗一般紧随着吕汉,寸步不离。甚至吕汉要去厕所,他们也选一个人跟进去。吕汉是在这个城里长大的,熟人很多。在街上走动时,他几次想找个熟人聊上几句,打算通过暗示的方法打探到一点外面的消息。不料,人们一看到他,都如躲瘟神般避得远远的,眼神中还充满着对他的敌意和鄙夷。吕汉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深深的、被遗弃的痛苦。后来,他终于明白了鬼子的险恶用心。那一天,他乘柳生太郎上厕所的工夫,进入到他的办公室,打算搞到点鬼子的情报。但他在一张报纸上却意外地发现了他和柳生太郎在一起的照片,不知鬼子什么时候偷拍的。照片的下面还有一行文字:中共党员吕汉先生已投诚大日本皇军,图为吕汉先生正与皇军共商军情……从那以后,吕汉便时时刻刻地寻找着出逃的机会,他要向组织阐明事实真相,洗清自己身上的污垢。但由于鬼子盯得太紧,他一直没能如愿……
吕汉正望着林海生的背影发呆,背后响起柳生太郎阴测测的笑声:“吕的,难过的不要,你的组织不信任你了,我们大日本皇军大大的欢迎你……”
吕汉“忽”地转过身,恶狠狠地骂道:“别枉费心机了,狗日的!”
显然,柳生太郎不明白“狗日的”是什么意思,所以并没有生气,他用手指着刑讯室的方向作了个“请”的姿势,对吕汉说:“吕先生,我们的,那边的看看。”
吕汉怀着一种很复杂的心理和柳生太郎一起来到刑讯室。室内幽暗而肮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室中央,有一座半人多高的锅台,锅内的油已烧得上下翻滚,锅边的油“滋滋”地发出刺耳的响声,冒着一缕缕黑烟。林海生被绑在离锅台两步多远的一根粗大的木桩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吕汉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得紧紧的。
这时,两个鬼子从外面拖进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后生。那后生一面拼命挣扎,一面嘶哑着嗓子大喊:“我不是共产党!我不是八路军……”
柳生太郎嚎叫了一声:“扔进去!”
两个鬼子将后生的衣服撕扯下来,然后将他赤裸着身子拖上锅台,扔进了沸腾的油锅里。
“啊——”后生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就被翻滚的油吞没了。
吕汉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不消片刻,后生的尸体浮上了油面。一个鬼子站在锅台上,用铁叉将尸体叉起,然后“叭”地一声扔在了林海生的脚下。
那尸体已被炸得蜷曲成很小的一团,散发着一种焦糊的臭味。林海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柳生太郎慢腾腾地走到林海生面前,奸笑道:“你的,能不能说出城内所有的共产党?皇军可大大的不耐烦了。”
没容林海生说话,两个鬼子已解开捆在柱子上的绳子,拖起他架到了锅台上。
吕汉心一横,决心与鬼子以死相拼,和自己的战友死在一起,以表明自己对党组织的一片赤诚之心。他刚想扑向柳生太郎,一个声音却突然灌入了他的耳鼓。
“我说——我全说——”林海生充满恐惧地嘶叫着。
柳生太郎得意地看了吕汉一眼,仰天“哈哈哈”一阵狂笑。
鬼子们都发出一片野兽般的狂嚎。
当吕汉以快捷无伦的速度从柳生太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手枪时,刑讯室内所有的鬼子还都陶醉在他们暂时的胜利中。
“怦!”一声沉闷的枪响过后,林海生的前额绽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身子缓缓地瘫在了地上。
吕汉风一般跃出了刑讯室。
“抓住他——”柳生太郎歇底斯里般狂嚎道。
吕汉飞快地冲出后院,穿过前院,来到门口。门口站岗的两个鬼子还没明白过来,就被吕汉一枪一个摞倒了。
门外是一条贯穿县城的大街,吕汉看到街上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向司令部门口注目。吕汉便站立在门口,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气,发泄般大喊道:“我——不——是——叛——徒——”
“怦怦……”一阵乱枪响过,吕汉倒在了血泊里。但吕汉的喊声没有倒下,它依然在县城的上空回荡,经久不息,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