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蚌埠四县里却是面积最大的一个县,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正式废道,凤阳县、怀远县、灵璧县、五河县先后直属安徽省。1929年初,蚌埠成立市政筹备处,翌年撤销,仍属凤阳县,1932年,怀远县、凤阳县先后改属安徽省第四区、第四专区,五河县先后改属第七区、第六专区。
田奎的西医诊所并不是凤阳县里独一份的,可他的医术却是凤阳县大大小小西医诊所里坐诊医生中最好的,兵荒马乱让世道差了很多,可是对于开医馆的田奎来说,此时正是获得大笔进项的时候,因为兵荒马乱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人来他的诊所看病治伤。田奎不是个忘记了医德的人,可他家为了送他出国留学学习医术,当时可是花费了不少,后来还差点到了买房子买地的地步,所以田奎为了家人着想,也不得不暂时放下所谓的医德。
和往常一个时间,吃罢了早饭的田奎从家悠哉哉的去了自己的诊所,诊所离着田奎的家并不是很远,而且田奎的两个弟弟晚上都在诊所里守夜,所以田奎的诊所从未出过被夜盗的事情。西装打扮的田奎一路上和相熟的街坊们打着招呼,诊所这几日的收益让田奎的心情很好,如果诊所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势头,田奎承诺为自家老父亲买地的钱就有着落了。
几个早起的孩童在街道里奔跑玩耍着,小心的避过奔跑的孩童,走向自家诊所的田奎楞在了街道的中间,实际不止他一个人是这样的状态,街道上其他的街坊也是同样的一副表情。街道的另一头出现了一大片乌泱泱的人群,田奎和那些街坊便是被这些突然出现的人给吓着的,“快关门,是难民,难民来了。”有那惊醒的立马窜回自家的店铺,大喊着叫帮手帮着落板关门,要是被难民冲进自家的店铺,他们一辈子的心血就可能毁于一旦。
田奎远远瞟了一眼自家的诊所,在诊所里守夜的两个兄弟似乎还没有起,诊所的门也还没有打开,稍稍松气的田奎贴着街道边还未打开门的店铺门口站立着,小心翼翼的看着涌入街道的这些难民。随着难民和田奎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训斥声和沉重的喘气声立刻冲入田奎的耳朵里,田奎在凤阳只见过乞讨的花子,却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难民,不禁多看了几眼。
涌入街道里的难民们似乎并没有要停留的意思,直接无视了田奎和那些早起行人的他们直接穿街而过,那些担惊受怕落板关店的人们倒是和刚才的田奎一样暗自松了一口气。“能给口水喝吗?孩子从昨晚就没喝过水了。”难民中有那饥饿难耐的拿钱在街角的早点铺子买了馒头和包子,随即向老板讨要些热水小心的喂着自己的孩童,只一会功夫,那早点铺子外面就围聚了不少田奎的街坊们。
“南京没了,被小鬼子占了去,我们要去徐州。”一个壮硕的男人仔细的把手里的包子掰开喂着自己的孩子,一边回答着周围人群的盘问。“听说小鬼子还要过江,我看你们这里也快要打仗了,还是早些离开吧,南京城里可死了不少的人,炮弹和枪子不长眼啊。”守着自己的孩子吃了一个包子,男人把剩下的两个包子揣进怀里,自己咕咚咚灌了一碗水,这才背着孩子告辞离开。
南京城丢了,这个消息足以令街上的这些商户们觉得像是天都塌下来了,上个月的时候可是有好些部队打这里过,都说是去守卫南京城的,咋这才一个月的光景,那南京城就丢了?街上的这些人不过是一些买卖人,对于打仗的事情根本就像是听天书,政府说纳捐,大家就交钱,政府说纳粮,大家就交粮,可这钱也给了粮也交了,这咋南京城还是丢了呢?
“田医生,您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您给我们说说眼下咱们可咋办呀?”站在街边的田奎被街坊们围住了。打仗谁不怕,南京城还有城墙都被日本人打下来了,凤阳这样的小地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这条街上的十几户店铺里,没有人不知道田奎是个留过洋见过世面的。大家都被刚才那汉子的话给吓坏了,不由自主的围在田奎身边寻求一个答案,
习惯性的伸手扶了扶眼镜,田奎轻咳两声这才张嘴说道,“不会吧,前些日子从咱们这过的兵你们可都看到了,那可是有好几万人呢,咱这不过只是看见了几个难民,如果真的是南京打了败仗,应该有败军撤下来才是,不可能那么些军队都被日本人杀光了,难民的话能信吗?”其实田奎自己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一旦日本人真的打来了,像他这样的西医是一定会被日本人征用的,虽说能把命保住,可汉奸的名声却是要坏祖宗名声的。
一帮人围在街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可谁也每个准主意,艳阳高照的今天却没有一家店铺开门做生意,因为几乎凤阳所有的人都在议论南京城失守的事情。“快,收拾东西,咱们回乡下去,日本人就要打过来了。”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的田奎进了自家的诊所,头一句话就是吩咐自己的两个弟弟收拾东西回家。这间诊所是田奎的心血,也是他们田家一家人的活路,要是被日本人惦记上了,他们田家也就完了。
田奎的两个弟弟没读过多少书,但对自己留过洋的大哥却是服气的,在田奎的嘱咐下,三个人七手八脚就把诊所里的医疗器械和那些药品全都装箱打包完毕,只等喊的马车到了,他们就能把这些东西先送回乡下的老宅去。“你们谁是医生?”诊所虚掩着的门被大力的推开,几个身材壮硕的军人闯了进来,本就忧心重重的田奎惊慌失措下居然瘫倒在诊所里,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啊。
田奎先前为了稳住街坊,说没有看到败军之前,刚才那些难民们说的都不能信,可这才不过刚过了一刻钟,就已经有满身血迹的军人闯进了自己的诊所,田奎真是不知道该骂自己嘴欠还是该埋怨自己的运气太差了。“你们三个,谁是医生?”带头的军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只是田奎和他那两个弟弟已经吓的面无人色,哪里还想着要回答他的问话。
“去,把老许叫来,就说已经找到医生了,让他们把小唐也抬过来。”带头说话的军人扭头吩咐着跟他一起进来诊所的一个士兵,然后自己拉过田奎身前的椅子坐了下来。也不理会田奎和他那两个弟弟还瘫坐在地上,阴沉着脸的军人开口说道,“我侄子受伤了,麻烦你们给瞧瞧伤,瞧完了伤再给弄点药,钱不少给你们。”说罢话,军人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几块大洋扔在诊所的桌子上。
大洋落在桌面相互碰撞出的响声让惊慌失措的田奎瞬间回魂,闹了半天是来找自己看伤的,既然不是上门敲竹杠的那就好办了。有些无语的田奎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把自己的两个弟弟也拉起来,吩咐他们先回家去通知家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然后田奎自己找了件白大褂穿在身上。诊所里的刘山羊和田奎等了没多会,躺在担架上的唐城就被九斤和一个教导队的士兵抬了进来。
“这个就是我侄子,你可瞧仔细了,他身上的伤都是和小鬼子打仗落下的,你要是敢打马虎眼糊弄我们,老子手里的家伙就能直接送你去见你家的祖宗。”还不等田奎伸手去揭唐城腿上包裹着的纱布,刘山羊已经把腰间的驳壳枪抽出来拍在了桌子上。沉甸甸的驳壳枪被大力的拍在桌子上,田奎两腿一软差点给刘山羊跪下了,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何况现在这几个兵还是提着枪来的。
“刘叔,你别吓唬他了,一会他给我瞧伤的时候要是手抖下错了药,受罪的还不是我啊,你这是盼着我好还是盼着我以后就这样躺在担架上?”窝在担架里的唐城笑着看向刘山羊,皱着略显尴尬的把桌上的驳壳枪收了起来,不过眼神中的警告却是让田奎看了个真切。
“你也别怕,我刘叔就是这么个脾气,你是医生,这伤该怎么看就这么看。”说完了刘山羊,担架里的唐城又把话锋转向田奎,相比老许的中医手段,自小被罗伯特抚养长大的唐城还是相信西医更多些。田奎留过洋,而且人也长的精神,只是第一眼的印象,唐城就没觉得田奎会耍什么坏心眼,何况马汉他们就在门外,唐城也不相信凤阳这个地方会有人敢下黑手对付他们这些带着枪的国军。
田奎静下心来努力让自己不去看椅子上瞪着自己的刘山羊,用剪子剪开唐城腿上包裹着的纱布,一边揭开纱布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留意唐城的神色。纱布早已经和伤口粘在一起了,田奎害怕自己手上的力度会让对方疼呼出来,好在这个看着只有十几岁的年轻人倒是能忍,纱布全都揭了下来,对方也没有叫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