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时就传来咚咚敲门声让言离忧有些恼火,她已经很久没在干净的床上舒舒服服睡过觉了,就这一晚贪恋还要来打断她吗?一旦离开温暖被窝,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享受第二次。
下人给言离忧送来了新衣新鞋,外加一碗不见油花的清汤当做早饭,言离忧意犹未尽喝了个干干净净。饿着肚子随下人来到前堂,温墨疏正在座椅中悠闲看书,屋子里并不见楚辞身影。
“父皇仙逝后再无早朝,有些闲不住的大臣早早就往府里赶来,楚辞去迎他们了。”温墨疏抬起头,温和笑笑,随手把桌上一盘点心推到言离忧面前,“早上没吃饱吧?平时我和楚辞都只喝早茶,没有用膳的习惯,一时间忘了你还在。这是刚刚让人买来的酥花糕,尝尝,多少能填饱肚子。”
“你平时对人都这么和气?”言离忧不客气地接过点心,一边吃一边好奇地打量温墨疏。
“和气?有吗?”温墨疏似是从没注意到自己无意中表露出的温柔,微微一愣,旋即轻笑,“言姑娘与我有没有仇怨,萍水相逢都是客,难道要冰冰冷冷接待才算正常?皇子也好,平民也罢,都是天地所生、父母所养,一样的血脉骨肉,本就不该分什么高低贵贱。”
按理说言离忧应该大加赞扬一位皇子能够如此开明,这是善男信女们为之感动的高贵品格,不过她并没有什么感动之情——身居高位者拥有特权或者自认高人一等本就是种毛病,总不能因为谁没有毛病就要褒奖,若是那样,只能说时代与社会病了,病入膏肓。
沉稳脚步声打断前堂安静,身材魁梧、面相憨厚的男人走进前堂恭恭敬敬向温墨疏行礼:“二皇子,我家爷已经陪两位大人去了花园,您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温墨疏略作沉吟,问道:“可知来的二人是谁?”
“赵承义将军和定远王爷。”
“赵将军就罢了,定远王登门我总该去陪行,叔侄一场,不可短了礼数。”温墨疏看眼桌上放的药茶,如昨日一般摇摇头没有喝,侧身面相言离忧,“言姑娘暂且回房休息,晌午时我会派人去叫你——春秋,帮言姑娘把这盘酥花糕带过去。”
被唤作春秋的壮汉古古怪怪看了言离忧一眼,不情不愿端起盘子,招呼也不打径自往偏房走去。言离忧快步跟上,出门前无意识回头看看,温墨疏仍在咳,脸色似乎比昨日更差一些。
言离忧稍稍有些心疼。
都说好人不长寿,像温墨疏这样平和的人也如此吗?虽然相识不过一天彼此之间还不算了解,可她有种直觉,温墨疏不是坏人,至少对她不坏。那双干净温和的眼睛里没有藏污纳垢,满院花草也说明他是个喜欢安逸平和的人,只可惜皇子身份注定他不得太平,何况还有楚辞那般精明的人在左右,许是他也逃不过权势争斗吧。
胡思乱想间言离忧蓦地停住脚步,在壮汉春秋茫然注视下狠狠地拍了下额头。
“刚才殿下问你来人是谁,你怎么回答的?”
春秋眨了眨眼睛,一脸呆愣:“赵承义将军和定远王爷。”
“定远王……”言离忧无力至极,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难怪这名字听着耳熟,温墨情是定远王世子,那定远王就不是温墨情他爹吗?!儿子不久前还在青莲宫拿剑威胁一个女人,转眼这女人就要冒充谁谁谁去蒙骗当爹的,上天保佑温墨情没有和定远王同行,不然言离忧真的没法预料自己会死得多么有滋有味。
两个时辰后,事实证明了言离忧的担心完全没必要。
“姑娘,委屈了。”一声没有诚意的道歉后,几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把言离忧从偏房拖出,用手指粗的绳子将她紧紧捆住,一路连推带拉直到主房前院的宽敞内堂。
“请几位大人来不仅仅为朝中琐事,其实晚辈是想借这个机会让大人们做个见证,以免日后有人找各种借口提出质疑。”楚辞挥挥手,言离忧被用力推到一群人面前,跌跌撞撞险些摔倒。楚辞看着狼狈的言离忧并没有伸手搀扶,只为逢迎场面才露出的笑容毫无温度:“皇上龙驭宾天,满朝文武悲痛之余都在期待有人能暂理朝政以安民心,二皇子殿下亦不例外。前两日殿下听说青莲宫遭歹人破坏洗劫,特地派我前往一探,晚辈虽然没能阻止歹人作恶却从危险中救出青莲王,所以才急着叫各位大人来殿下府上一聚。”
事实上楚辞具体说了些什么没人在意,被唤来的所有人目光都凝聚于言离忧身上,一时间表情各异,惊讶着有之,怀疑者有之,愤恨者有之,战战兢兢者亦有之。
众人神情表现尽收楚辞眼底,无一遗漏。不动声色把言离忧拉到身后,身材颀长高挑的楚辞遮住几人视线,手中一卷白色绫绸布突兀展现众人眼前:“这些年皇上受妖女蛊惑不理朝政,军事上也随之怠惰,我大渊北属边陲四城常年受蛮夷骚扰,烧杀抢掠无所不作,百姓苦不堪言。去年经殿下上奏,皇上好不容易准许祁连、宋云两位将军带兵驻守北陲,可军饷粮草从无供给,导致逃兵日益增多,时至今日仍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楚公子,你叫我们几个老头子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们说这些废话吧?”不等楚辞话音落地,七人之中有人开口打断。言离忧踮起脚尖越过楚辞肩膀望去,只见那人神情倨傲,年纪不算太大却站在其他几人前面,似乎地位犹在他人之上。那人发觉言离忧在看他立刻避开视线,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又道:“本王虽是皇室宗亲又身负要职,但对皇上犯下的错误一向直言不讳。楚公子若想讨论北陲戍边军问题本王愿意奉陪,不过今日谈这个话题似乎有些不妥,应该先解决青莲王爷的问题才对,不是吗?”
“呼连王爷莫急,晚辈马上就要说有关青莲王的事情了。”楚辞从容不迫展开绫绸布铺在桌上,指尖轻点布面,“这是殿下亲笔拟写的一纸契约,只要青莲王在上面按下手印,那么属于青莲王的所有金银财产便都将归于我大渊国库,四分作北陲军饷,六分散给北陲流民百姓渡过难关,而我们要做的仅仅是放她一条生路,永世囚于青莲宫。”
一辈子囚禁在那座孤零零的宫殿里……与死亡相比,没有尽头的孤独才是最可怕的,这般惩罚会从内部瓦解一个人的精神心智,就算是衣食无忧也不可抵抗。
言离忧看着楚辞背影,握紧拳头无声屏气。
她不知道楚辞会不会依照约定送她离开渊国,假如他先前承诺只是为骗她签下契约,那么她要赶紧为自己铺一条后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