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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像强者一样抗争、奋斗

  1995年9月4日这一天,我接到“东北农业大学录取通知”。从此,“十大危机”贯穿我精神探索的十年。这十年的苦我真想一笔带过,可是我能吗?

  9月10日,秋雨绵绵,我离开了妈妈,离开了家,这次我将离开很久,去过自立的生活。李伟、姜海雷等一大帮同学来送我,李伟用自行车把我送到汽车站,向我挥手告别。

  与我同去的将是飘零的思念,带着沉淀的心去看外面的天。重归故里的日子,敢不敢看您那沧桑的容颜……

  高考结束来哈度假,我故意不来这所大学观摩,尽管内心很向往,但我还是想顺延第一印象的时间,保留初次体验的新鲜感。当时也不一定能来这所大学,我的一表一志愿是山大中文系,未能如愿。高考失败了,品味失败是一种刺激。另一种刺激就是,揭开我要去的那所大学神秘的面纱。

  9月13日,是我上大学的第一天,感觉很新鲜。校门口的那条小街挤满了车和人,进入简洁的校园正门,“冲向211”的园艺草坪赫然在目,然后沿着右侧笔直的主道直奔住楼,办理各种手续。我的爸爸、堂哥、表姐都跟着我来了,我是我们王家嫡系第一个正规大学生。大学很大,我希望自己不会迷失方向。

  我遇到的同寝室的第一个大学同学叫史强,我一下就把他当作了朋友,他帮我铺被,我们是临铺。陆续来的几个同学都很好,只有一个显得流了匪气,还要抢我靠窗的下铺位置。后来他发现我是个不方便的人,也就无奈地让给我。我觉得他的妥协很勉强,这个人物不好相处。除了史强,我记不住别的室友的名字,有时候要特意趴到门上的名录上看,心里对号。我有点自我中心,应该改掉。

  大学给我的第一个下马威是体检受阻。我在排队做X片检查,检查医生是即将退休的老院长,一个头发灰白谢顶的跛足老头,他看我身体异常瘦弱,站在检查台上不住摇晃颤抖,便扣下我的资料,不给我发体检合格证。他怀疑我是什么癫疯病,要是万一发作起来可能会伤及同学,还写了些“发育不良”“神经错乱”等引起我暴怒的字眼,我向他示威,他就以此为证据为难我。我的表姐是这个大学的英语老师,她领我找医院的新院长谈话,证明我理性清明,没有疯病。这个戴眼镜的女院长为人和善,但要顾及到老院长的权威面子,一再试探,她感觉到了我说来就来的惹火脾气。后来我们学院的吴书记来寝室看我,其实也是来调查我的情况。我的室友都为我说话,确定我不会抽风给人以伤害,学校才接纳了我,我成了正式的一名大学生。

  “终于我也是大学生了……”这是我在迎新班会上的开场白,有的同学在发笑,笑我发音怪怪的,也不能明白这句话概括的我考大学及上大学的双层艰难含义。我在自嘲,为我的荣耀。“感谢所有关心我的人,我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我酷爱文学,擅长写作,我发表的文字也是发自心声。我做人的原则是自尊、自信、自强;我交友的信条是理解、真诚、互助。我曾经有许多朋友,现在也愿意成为大家的朋友。希望大家不要把我特殊出来,四年我们一起走好。好了,就到这儿,谢谢。”我由衷感谢同学们在听我演讲时的特别安静,我很感动同学们在听我说话后的热烈掌声。感谢是短暂的词汇,感动是长久的体会。

  开学后就是军训了,我靠边站,捞不着参加。我在寝室兄弟中排行第四,但没有管我叫老四或四哥的,我却对“四”有很深的情结。我在写东西的时候,动不动就爱总结出什么人生四象,生活四美,学习四误,思想四明等。岁月有四季,四时分明,王伟有四友,四个阶段,四忧四惧,四明四昧……总之一大堆“四”,这个在国人心里不太吉利的字,在我这儿倒有确指的含义。后来我嘲笑自己,佛说四大皆空,我就毁在这个“四”上了。

  军训期间,我基本上都在表姐家吃饭,因为我还没学会自己打饭吃,不能做没把握的事情,怕在人前献丑。那时可“怕”的事情太多了,怕生活不能完全自理,怕处理不了人际关系,怕适应不了大学学习,怕别人嘲笑自己的残疾。这里所说的“怕”,不是恐惧,只是一种忧虑或者是担心。我是一个有勇气面对生活的人,我不会逃避困难,我不会放弃自己。

  我有点个人中心主义,太在乎别人心目中的自己。我渐渐地意识到我应该主动地做点什么,接纳友谊,为别人着想,学会感动,等等。我所缺少的这些,也许就是我发生情感危机的肇始。晚上睡觉,我怕影响上铺兄弟,便把不住抖动的左手臂压在身下,省得它一动床就跟着晃悠,不了解我身体情况的杜少波兄弟还以为我在“抽风”,那就糟糕透顶。胳臂压在身下很难受,因为紧张我出了很多的汗。我在黑夜里睡不着觉时就想我如何才能尽快适应大学的自理生活。

  生活是想好了就去做,做完了再来想。首先,我想解决吃的问题,老在表姐的单身宿舍吃饭也多有不便。一天中午,趁室友军训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拿着饭盆饭卡,早早地来到二食堂尝试第一次打饭。我们的饭卡是一张带磁条的磁卡,要往机器上的一条缝里从上到下一刷,才能完成金额的扣除。我来到窗口前,我向服务员要了白菜和两个馒头,右手紧握磁卡,往读卡器的缝隙里对,对了好久终于碰上,服务员面带惊讶地看着我,我感到不好意思,想立即端着饭走掉。我左手病重,不能拿稳饭盆,我愣要逞强学着别人的模样,一手一盆,端着走向餐桌。没走多久,左手上的馒头盆里被我晃出一个馒头,右手的菜盆里的白菜也跟着晃撒。我右手预顾飞出去的馒头,不想菜盆随之翻落菜地,抖得更厉害的左手让最后一个馒头飞出很远,在地上滚着。一地菜汤,满面羞惭,食堂内为数不多的几个同学好奇地看着我的精彩“表演”,我耳畔听到隐隐笑声。这顿饭是不能吃了,我快速捡起地上的饭盆,几乎是跑着冲出了食堂,在别人眼里好像是在跟谁呕气。

  我的这次打饭尝试以失败告终,我饿着肚子回到寝室,军训回来的室友问我吃过饭了,我说吃过了,我怎么能说出真实情况?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我在跟自己较真:既然你没本事自己打饭吃,那就先饿着吧,等着看看晚上那顿。史强他们要去吃饭了,他看了一眼我桌上没来得及刷洗的饭盆,根本猜不到我的窘相。班主任在一次访寝中特意叮嘱身为寝室长的史强要对我多加照应,史强也确实处处留意我的一举一动,连我刷牙洗漱他都跟在我后面。我告诉他:“我没事,我能行!”史强显然是我在大学认定的第一个朋友。

  我躺在床上想起了我以前的朋友,小民、礼子、郑本利、姜华,中学时代的李伟、玄波、张庆、杨文龙。我的小学阶段和中学阶段各有四个好朋友,大学呢?如果我从前的朋友在这里那该多好,他们最了解我,一定会帮我打饭,一定不会让我饿得心慌。我现在只能谨小慎微,不能出什么差错,万一被同学们发现我生活难以自理,那么我继续读大学就岌岌可危。表姐讥讽过我:“你要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上不上大学还不一定呢!”表姐的话刺伤了我,却也提醒了我。我知道,我必须小心点,在这不比在家啊。

  我想到了家,在来到大学不到十天我就开始想家。妈妈在家忙啥呢?在做饭吗?一定是一桌的好菜好饭,有我最爱吃的苜蓿柿子,大馒头香喷喷,妈妈给我准备好了单独的饭盆,铁勺,等待着我放学归来,狼吞虎咽,她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让我慢着点儿吃,离上课还早着哩。我用手盖住了眼睛,像一个饿坏了的孩子,委屈地流着眼泪。妈,我在心里呼喊了一句。寝室里没有声音,我就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可怜孩子。

  史强他们说说笑笑地闯进了寝室,我装作睡着了,他们依然肆无忌惮地说话,没有人想你是否在午休。我料定,在这帮人中,只要我开口要求他们帮我打饭,端回寝室慢慢吃,没有人会拒绝帮忙。他们都是老实人家的孩子,会帮助一个求助的残疾同学的。可是我不能那样做,不仅仅是我怕麻烦他们。我要过自强自立的生活,总不能长久的要求别人对你照顾。我不想让别人看低自己,不愿让人瞧不起。我真的能行,我相信。

  我总结了一下打饭失败的教训,第二次独自走进食堂,我只拿了一个盆,还是要一份白菜,两个馒头放在菜上面。我费劲地从下向上(这比从上往下刷更容易对准一些)刷过磁卡,将磁卡收进衣兜,然后双脚踮起,双肘搁在腰部拿稳姿势,双手紧紧端住饭盆,牢牢把盆边贴在胸前,紧张又缓慢地向餐桌前移动,馒头盖在菜上,给我一种不会撒出的神经放松。我还是神经紧张地挪到了餐桌前,已出了一身汗,我双手不动,身体下蹲,将饭盆放在桌上,长舒一口气,现在,我可以品味自己打的第一道大餐了。那一顿饭吃得格外香甜,不过是馒头白菜,却是我上大学以来吃到的至味。为了庆祝我打饭成功,我多奖励自己一个馒头。

  军训结束,要正式开课了,我在大学生活上的锻炼才刚刚开始,我应该像以前的学习一样,给自己定个目标。在一次我们经贸学院举行的开学典礼上,那些优秀的师哥师姐站在主席台前领奖,他们神色从容,举止淡定。我并不陌生那种成功后的表情和心态,我想我也会重温那种成功后喜悦与自豪的感觉。只要我肯努力,只要我一如既往地保持上进心,我就会实现自己对自己许下的诺言。我曾经是中学时代的尖子,品学兼优,如今上了大学,我相信自己仍然能够做到。在主席台下的我,暗自发誓: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也要像这些优秀的师哥师姐们一样,在主席台前找到自己的位置。

  大一开始了。我将前行,义无反顾。

  十一放假过后,我们正式开课。第一堂课是政治经济学,在阶梯教室上大课,经管系会计专业的学生和我们金融系的货币银行专业一起上课,好几个班好几百个人在同一间大教室里听一个戴眼镜的东北女老师讲课,真够新鲜的。我是喜欢学文学的,可是高考结果只能够得上这个经济专业。我对大学专业学习一无所知,走着瞧吧。我坐在史强旁边,仍感到人太多,浑身不自在。我很紧张,是兴奋还是其他因素使然,我不明了。我身体像一个暴君,常处在自为的紧张状态,这超出我的自控范围。紧张让我不断出汗,精神疲惫,对此我无能为力。一堂九十分钟的大课下来,我的感觉就是高中两堂政治课而已,哪有专业学习的味道。关于大学的传言,我得一一验证,包括大学女生。

  课堂上,我注意到一个女生,应该是我班的,在新生介绍会上有点印象。这一回我看到一个背影,那背影像极了我高中同学初艳萍,一个对我极好的女孩,给过我那么美好的友情。如今她和玄波、张庆、杨文龙都还在农场复读,她学习基础很差,考上的几率仍然渺茫。我是不是应该鼓励她,怎样才能帮上她呢?我开了小差,在构思不动笔写给她的信。我想念我的高中朋友,也期盼收到他们的来信。下课了,我没有去看那背影的正面,就当是我和我往日的同窗好友,仍然在一起。

  九五年十月份是收获的季节,这收获与学业无关,却是与友情相连。包括家人的,我一连收到了十七封来信,玄波写得最多,信件最厚,还有在大连上学的李伟来的,都是我最为珍重的感情飞鸿。这一阶段最大的期待就是盼信,最大的乐事就是回信,一封接这一封,每信必复,甚至发信的频率比收信的速度更快。寝室同学中唯一堪比我收获信件之多的人就是史强,他在一个多月收到25封来信。但他的可能包括情书,而我不包括,但我常把来信当作情书般对待。情书——饱含深情的书信,有时候我竟为他的只言片语、蛛丝马迹黯然伤感、萧然堕泪。我经常傻傻的问我班的生活委员,也是我们寝的室友巩怀良:“今天有我的信吗?”他递给我信,今日就阳光灿烂;他摇头说没有,我就感到萎靡不振。

  史强收到的信件最多,常和我交流一些读信和写信的想法。这阶段除了写信,我还写了一些随笔散文,有时连同书信内容一并交给史强看,我问他能看懂吗,他很郑重其事地说懂。我莫名的笑了笑。史强是我在大学唯一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我们上完自习,到操场的篮球架下聊天。他向我诉说他初恋的女友,暗恋的女孩,后来我把这事写成长诗,送给史强十九岁的生日。他满意地灿烂微笑,赞扬我文笔相当好,简直文采飞扬。

  对我的散文随笔青睐有加的还有杜少波、小卫和王风。杜少波住我上铺,经常偷看在下面伏案写作的我,赞叹我有激情有思想的优美文字,有古典文学粗大突兀的意境,也不乏明清小品的轻盈细腻。文字沉重明快,没有高腔大调;文风朴素自然,不短哲理明悟;既写出了人生琐事的细微感觉,也彰显了胸怀超越的作家高度。虽然有室友对我的肯定和追捧,我却比较清醒地知道,我目前在文学创作上的动力和实践仅仅源自肤浅的感情维度。我写出来的篇幅极少的满意作品,发自心底盲目的冲动和情理宣泄,一时灵性与美轮美奂的显示,也逃不出矫情和粗陋,它幼稚但真实。

  11月17日,是我整二十岁生日,这是我第一次在家外过生日,我们老大知道后高度重视,史强也叫来班里几个女生,到校门外的饭馆庆祝。我总觉得这晚饭后的晚饭意义不大,但我尊重哥们意思。班里有个女生赵靖很大方地搀住我的胳膊走路,吃饭时给我夹菜,饭后给我扒毛克吃。我觉得我不能老为遥远的情愫表现狂热,对身边的美好却视而不见。这是美学误区,也是我的一大毛病。我下决心要改正,要学会感动,对你身边的事物。史强给我买来蛋糕,我应该感动。赵靖在我生日之后正式成为史强的女朋友,他应该感动。因为对世事和人情的感动,我晚上回寝室在熄灯之后,写了一篇《自励二十年》,献给我二十岁的生日。文章结尾是:“七千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或可追忆,或已忘记。记下我感慨的思绪,献给已逝的成长岁月——慰勉过去,励志将来。”

  我并没有自己所写的那般豁达和坚强。一封我久盼不来、来了又令我大失所望的信件就可以搅得我心绪不宁。这是玄波的一封来信,字里行间充斥着不信任感和怨怼情绪。我们为了表示对彼此亲密无间的友情,相互以一字称呼:我叫他波,他称我伟。我们的书信交流不像是一对友人,倒像是一双恋人,磨磨唧唧,卿卿我我,为一句微不足道的话语往往解释半天,为一件不足挂齿的事情伤感许久。我发现我对他有一份不太健康的友谊,它虽然建立在真诚和理解的基础上,但它夸大了这种真诚,扩大了理解的范围,便显得真诚得发假,理解得偏激。这样的“友谊”变成了我最大的心理负担,教我承受不起却又放弃不得。我感觉很苦,他感觉很累。多年后我才理性地知道,那不是友谊,那是变态的情感慰藉。一旦我的感情危机顺利渡过,这份廉价而卑微的情愫必然土崩瓦解,等待我们的结果是毅然决然地分道扬镳,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而此时的他,在遥远的地方,是我生命的知己,我不堪忍受他信中的言辞激烈,心里的矛盾和苦痛让我大学首次逃课,任凭班级赵靖等女生苦劝我不要倔强,我不听。我踉跄地跑出了教室,像一个心碎的失恋者,走出教学主楼,在苍白的冬日校园里逡巡。在我茫然迷惑的时候,身后出现一个瘦高的单眼皮小伙拍拍我的肩膀,他说自己和我是一个专业,看到我跑出教室他就跟了出来,他叫钱龙,他希望结识我,和我进一步交谈。我被钱龙带到他的宿舍,原来我们在同一楼层,离得不远。我坐在他的床铺上,吃他给我洗的水果,心情已经好了许多。不要跟陌生的新朋友谈论自己的隐情,这是玄波告诉我的,他是我的知心好友,自然不会害我,我就照他的话做。其实,玄波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性格、兴趣,让我变得更加敏感多疑。志趣我也向他看齐,对流行音乐发生兴趣。他爱好广泛,音乐涉猎很多,我独爱赵传的歌,而且爱得单一,爱得执著。

  我跟钱龙说,我只爱听赵传的歌,特别喜欢他的《沉默的羔羊》《我是一只小小鸟》,我不太接受赵传的摇滚风格,我喜欢温婉抒情的曲风。我告诉钱龙,我爱好中文,却要学习金融,觉得专业不对口,不知道该不该好好学。但不学又能怎样?我很矛盾,有时候觉得很累,现在的学习好像和高中没什么区别,课前预习,课下复习,做题背书,应付考试,这就是大学吗?我好像没有时间忙别的了,除了一如既往的苦学,原来设想的美好大学生活完全不存在,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吗?我很迷茫,有许多事不能确定,不可相信。我很痛苦。

  钱龙很认真地听我谈失望的大学,大学的失望。他很少插话,也不轻易发表意见,他只是在那儿安静地坐着,双手处在背后的床上。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我的部分沉重心事因为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而变得轻快起来。钱龙成了我寝室外的第一个朋友,我们后来常在一起,他还教我玩篮球呢。他是个细心人,有一次我偶然提起在逛街时看到一幅我喜欢的字画,很后悔当时没买下来。他记在了心上,周末回道里区家,专门路过秋林大厦,给我买了那幅竹简字画,回学校时送给我,我高兴地把它挂在床头的柜子上。这幅画的下面画了一个渔父,悠闲地翘着脚躺在一叶简陋的小木船上,双手枕在他的脑后,草帽盖在渔父的脸上,船旁边是钓鱼竿,渔线垂在江面上,岸边芳草萋萋,远处山色空蒙。整个画面颇有道家无为的意境,隐含姜太公钓鱼之意。画上方两个洒脱的大字:達觀。还有一排注解小字:快乐的秘方不过二字,随缘而已。达观是痛苦的我追求的至高境界,万事随缘是快乐者的潇洒态度。我希望自己修练成一个达观的人,拥有一切随缘的洒脱心境。

  心境突然转好,心胸自然扩大。我不再处处逞强,表现倔强,我主动和寝室兄弟说笑,请杜少波、小卫吃饭,给王风洗衣服。还记得前一阵第一次洗衣服,依稀回忆妈妈临行前告诉我的经验,洗衣粉放到有沫为止即可。我便把白猫洗衣粉使劲往盆里倒,由于是凉水,不见起沫,我便一直倒洗衣粉,几乎用了半袋。这下真是作下了,冲洗的时候怎么也漂不干净,衣服上总有丰富的泡沫。最后在水房里直接开大水龙头,让水直冲盆里的衣服,好久才算基本漂洗干净。这次帮王风洗衣服,虽然有向室友示好的良好动机,客观上却也锻炼了我的洗衣服能力。我学着妈妈的样子搓洗衣服,累得满头大汗,手臂酸软,腰都直不起来了,这才真正体味到妈妈干家务的辛苦,难怪妈妈常常抱怨家务活的繁重。没干过几样家务事的我,觉得妈妈是小题大做,无端生事。养尊处优、娇生惯养,我以为这些词一直与我无关,可是现在有了一点劳动体会,就很怀念在家里妈妈身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那时候不觉得幸福,如今我在回味那幸福的滋味。

  在家喝水,妈妈提前给我凉了一大缸子开水,我口渴时就可以咕咚痛饮,一气喝饱。我是个嘴笨的孩子,吃饭喝水怕烫,连吹气、吃热饭喝开水的本事都很不利索,着急的时候常被烫到,所以索性等饭菜凉凉再吃,也养成了喝凉开水的习惯。到了大学,晾凉开水的工作肯定要自己学着做了,拿起暖壶给自己倒杯水,这个司空见惯的行为对一个手颤的人并不是件简单的事,被溅洒的开水烫到自己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更要命的是,寝室有时候断水,无人张罗打水,我又不好意思总管邻寝的钱龙要水,就算他没意见,他屋里的同学时间长了肯定会有想法。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自己学着去打水。

  寝室有八把暖壶,你有本事就全给它们打满!我向自己挑衅,雄心昂昂。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暖壶试着去开水房打水。水房在二食堂后侧,离寝室楼有相当一段距离。我轻松地拎着空暖壶兴高采烈地来到水房,想象自己又突破一道难关,室友肯定又会对我另眼相看,应该是又心疼又敬佩的那种眼光,我很需要这样的激励。到了水房我犯了难,我左手颤得厉害,不可能用它拿稳壶把,右手开热水龙头。那样肯定会烫到手,怎么办?我那时还没想到向前来打水的其他同学求救,我也不想动不动就求人。于是,我把壶放到水龙头下,左手抱住右手腕,控制住可能的因紧张而产生的激烈战抖,慢慢打开龙头,细细的水流带着滚沸的热气进入暖壶,还好我放壶的位置十分准确,水没有溅到壶口边缘。来打水的其他校友对我打水时的矜持模样很奇怪。我不管他们,一摇一晃地拎着满满的水壶高度紧张地走回寝室,已是满头大汗。我一高兴不要紧,又这样接连打了七壶水。当我把第八壶开水用双手稳稳放到桌上时,回来的室友们错愕不已,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友善目光。

  我再给自己加码,在一个雪后的晴天,我拎着两把暖壶哼着传歌去打水。这次,我也没表现倨傲不驯,向一个校友求助:“你能帮我接两壶水吗?我手动不太方便。”那个校友一听我说话的速度,一看我动作的力度,十成猜出了我的准确度。她很客气地帮我接满了水,还关心地问我能拿得动吗?我看到眼前是一个漂亮的女生,又开始逞强得一笑说:“没问题!”于是,我拎着两暖壶开水,找准平衡感,在雪后结冰的路面上战战兢兢地移动脚步。其间打了好几次滑,脚底好似抹了油,还好有惊无险。到了寝室楼下,我舒了一口气,心想最难走的路过去了,上楼应该没危险了。我暗自得意,迈上台阶。不想壶底拎地太低,碰上水泥阶梯,壶胆砰然破裂,开水洒在我棉鞋上。我被吓了一跳,看着剩下的一壶水,呆愣在那里,又气又急。有好心的同楼同学安慰我,好歹把我送回了寝室,向室友说明情况,带着鄙夷的神情睨视着我们寝人。

  “能干的事你就自己干,干不好时你一定要吱声,我们再帮你。”这是杜少波刚与我认识不久对我说的话。这是对我的理解和尊重,而不是可怜和施舍。“你出了事儿,我们是要负责任的。”当我任性地我行我素时,巩怀良这样对我说。舍友们看得出,我要过自立的生活,不会动辄求人;他们知道,我能干许多事情,只是有些事做得不够好,所以他们对我要多一份照顾。他们帮我,不是当作负担和累赘,而是当成义务和责任,让我觉得在拥有自己的同时也拥有他们。“给你夹菜你就吃,矫情什么呀,还夹来叨去的,你不嫌人人还嫌你呢!快吃多吃,看你瘦得跟排骨似的……”史强在饭桌上总是为我张罗夹菜,并善意地责怪我的谦让。这种无微不至兄弟间的疼爱在日常朝夕相处中枚不胜举:史强在起初的日子里担心我自理不好,常跟在我身后随时接应着;上床褥垫往下漏草,他怕迷了我的眼睛,就在上面粘了层白纸;小卫不仅提醒我要吃好早饭,睡好午觉,还适时地规劝我不要孤立自己,冷落大家,要与舍友处得随便些;天冷了,他担心我着凉,给我床上铺上塑料和从家里拿来的厚被褥;上课或外出时,他们会尽量考虑到我的方便,尽可能地减轻我的负担;就连上浴室洗澡,也往往好几个人跟着,一个人扶着我,一个人为我全身搓洗……他们就是这样慢慢地理解和接受我,默默地关心和帮助我,让我觉得我是110室不可缺少的一员,同时让我相信自己一切都行,还能把握自己,不依赖别人。

  巩怀良为了什么事喝醉了,踩着史强的肩膀上了胡学文的上铺。史强是个好人,这是大家公认的。他对我特别照顾,帮我打来洗脚水,帮我洗脚、剪趾甲。打水洗脚我是没问题的,但是像剪指甲这样技巧性的工作我是肯定做不来的。我的手在做精细活时无法自控,左右手更是不能协调配合。在家时,有妈妈帮我细致地剪指甲,一个手指往往要费好长时间才能剪得圆滑。妈妈来信就担心我这事,希望有好心的同学能够耐心地帮帮我。我们的寝室长史强,热心地帮我剪指甲,他把我不时颤抖的手紧紧攥在左手里,右手用指甲刀,细致入微地给我剪指甲。我起初很紧张,颤抖得很厉害,他也慢慢摸索我手动的规律,一边和我轻柔地聊着天,分散我的注意力,安抚我那颗悸动的心。我看着他低着头耐心的样子,乌黑的头发,黝黑的面庞,帅气的外表,温热的双手。我深深地望着他,我要深深地记住他。不管以后如何,因为他帮我剪指甲这一件事,他就应该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我把室友的友好和善良写信告诉妈妈,父母都很感动,但他们对我还是多有不放心之处。离家的日子困难重重,即使我轻描淡写父母也能意识到我的不易。儿行千里母担忧,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只给父母寄些药品,表达那日久弥深的孝心。往家里打电话好贵,一块好几一分钟,还要加一块钱的手续费。虽然父母没有耽着我花钱,但我知道家里的情况,父亲的胃病,母亲糖尿病并发症,弟弟读高中,姐姐在京打工,我不能瞎花父母挣下的血汗钱。我尽量节省开支,一个月基本生活费一二百元就够了,省下的钱给父母买药,给玄波和弟弟买学习资料。那时我常吃便宜的萝卜白菜什么的,史强经常提醒我别虐待自己的身体,要注意营养。他和我吃饭时就给我买肉段改善生活,把他自己的好菜一个劲拨给我吃。

  身体上的困难和窘况我是能应付,我不能承受的是精神上的痛苦。我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和我的坚强意志形成极大的反差。一方面我表现着青涩的刚强,一方面我表现着心理的软弱,这都是真实的我,两方面形成强烈对照。我用自己强大的意志力挑战自己的虚荣和懦弱,这场战役好辛苦,我深陷低谷,迈入彷徨期,不知何时得到解脱。我精神上的持续疼痛源于我复杂的内心世界,矛盾的双重性格,孤独的思想意识,残缺阴暗的性情。

  别以为我是理性的人,我强大的生命意志与生存智慧毫无关联。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心会这么苦,这苦来自何方,通往何处,持续多久,何时到头,我没有答案。没有谁能告诉我答案,没有人能解救我。我在寝室躁乱的环境里听着赵传的歌写下如下的日记:

  曾经认为:有同情心也是人类高尚的一面,它是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苦乐情系。希望得到同情和理解也是感情脆弱的人常提的要求,然如果这种要求变至奢求或乞求,就显得可怜和怯懦。作家张宇主张:拒绝理解。是,能不轻易接受随意抛来的理解与同情,才真正算是够坚强的人。曾经和目前,我都难做到。于是,常做出一些可怜的可鄙行为来渴望得到微小的同情和关心,其实这并无意义;即使朋友,也会无视这种幼稚的行为。做作,演示和收到的永远不会是真实的东西。不要表现什么,也不必证明什么,顺其自然才能活出真实的自我,才能看到真实的别人。

  我也有了音乐和啤酒,心情不好时,我总会找到宣泄的方式,或用苦想来宽解自己,或干些令自己心神疲劳的事情,如今又多一种:音乐、啤酒和笔。听着,品着,写着,所有的近忧远虑,所有的悲喜得失,延及无极,又都以另样的色彩和滋味淋漓于笔下。漫无边际的想,毫无框式的涂,郑重地为了什么,又不为了什么,其实也荒唐和无聊。我在想:是否只有深沉的音乐和苦涩的啤酒才是真正不会伤害的挚友。我努力,苦寻信任和真实,却得到更多的疑惑和鄙薄,面对它们,我不知该选择还是放弃。一切过错只能归咎于自己,所有痛苦只能自己默默承受,谁让自己有敏锐的眼和善感的心。

  60年前的今天,热血青年高举正义,用勇敢和坚强书写了历史悲壮的一页。动乱年代的大学生,都少有苦闷与踌躇,现在生活安稳了,却逃不出自制的圈中,恐怕不是逃不了,而是不想逃。自我意识的增强只能浓化自私,加多奢求的砝码。有血气的男儿当然不甘于沉沦,暂时的迷茫只能预示更加坚定。这个世界缺了倔强和韧性,生存就成了艰险。我提醒自己:看开点、看淡点、看远点,别再重复以往的悲剧,别再表演并无看客的喜剧。自然才是本真,这是永恒的真理。

  假面中掩隐着真面,真面的骨子里掩隐着假面,所以说真假难辨。人群不会再被我深深打动,因为生命从此也许将少有光荣的时刻。人生的光荣不在人群的掌声与喝彩,而在寻找与发现的过程。寻找是一种苦,发现也未必是乐,正是这苦苦乐乐,人生才有完整和全面,苦乐心定,并不唯心。合群的内涵中有委曲求全的无奈,当群体中,有一点关心,委曲也无悔,只因难得,只因受够太多的讪笑与冷落,而这突来的美意何尝不是不纵也逝。于是,缄默,独处,又在缄默与独处中去乞来怜悯,最后怅然若失,不得不求助勇气。我极少哭,因为我不信任眼泪中溶解的东西,哭哭笑笑总不会长久的表现,和谐即永恒。我还原始,找不到由简入繁的轨迹;我太固执,不愿低头和退步;我本无知,怀疑欺骗和诡诈。当年的豪气与风光,如今淡到极点,只剩疲惫。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已无味……

  文字仍然梳理不清我纷乱的思绪,似乎有中心,却难以确定主题。史强在看我的日记,却不明就里。他一再问我:“王伟你怎么了?王伟,你到底怎么了?”我无法回答他,那是无法诉说的压抑已久的苦痛,那是无法自拔的自闭多年的隐秘伤痕。谁也不能告诉,这是潜规则;谁也不会帮我,这是真道理。沉默就是事实,伤苦就是真理。我该怎么办哪?我能怎么办呢?那一天我喝醉了,酒洒在肮脏的桌子上,我就趴在桌子上吸吮,我多想沉浸在酒里,终生不再醒来。偏偏我是清醒的,酒麻木不了我刚直的神经。兄弟们不理解发生在我脑海里的惨烈斗争,他们只不忍看到我的狼狈相,纷纷来阻止我的疯狂吮吸桌上残酒的行为。他们把我扶上床,脱了鞋,盖上被,任我醉,让我睡,这不美。我听着他们与我无关的谈话,掀开被子,冲出了寝室,谁也没能拦住我。我继续疯跑,冲出寝室楼,在校园冬夜的空旷主道上,失声恸哭,像一匹绝望的野狼,仰天而嗥,中间夹杂着愤怒与惨伤。跟在我身后的史强吓坏了,紧紧地抱住了瘫在地上不断嚎叫的我,冷风吹着我昏乱的额头,寒冷的月光照耀我涕泗纵横。“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声嘶力竭,摧肝沥胆,我得不到答案,因为我不能说明真相。答案是隐秘的细节,真相是赎罪的证据。我畏惧真实的细节,我不愿为自己作证。

  元旦前,我终于病倒了,发烧感冒,头昏脑胀,打针吃药,浑身无力,我躺在床上,偏执的思绪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此时大家都在张罗着元旦聚会,学校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同学们得知我卧病在床,都来探看我,嘘寒问暖。鞠建秀给我买来白酒搓身,叶莉娅给我买来一大堆好吃的,代子带来的药,水蕴梅感人至深的微笑,都让我大为感动。我虽然不用语言和表情来表达内心的感动,但我的友好和不防碍别人快乐的做法,也许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不想夸大或传播我的病痛和长久以来心灵上的隐痛,给节日前欢快的他们。于是带着几分恍惚和疲惫来到主楼空空无人的教室,去实践桌前灯下的宣泄,渴望摆脱掉精神和肉体的负累,寻到一点解脱与轻松。然而,难入“达观”,难祛病魔。那就哼哼一首自编的歌吧,祝自己元旦快乐——

  我不知该不该这多困惑/ 我似乎无法解脱/ 人生苦难/ 苦难也一样生活

  不能笑/ 这是永久的痛苦/ 不许哭/ 很少有人在乎

  我没醉/ 因为我问心无愧/ 我很累/ 因为我仍在执着地追

  元旦过后就是更加紧涨的期末复习。我提醒自己,要暂时放下一些东西,收拾漫无边际的思绪,投入到专业复习上来。我整理笔记,分划重点,演练习题,背诵英语,依多年的学习经验,有条不紊地进行大学第一学期的备考学习。生活一旦有了重心,我那超强的意志力就发挥了作用,我又积极地行动起来,去实践桌前灯下的梦想。我要成为优秀的大学生,不能被周围的人看扁,不能让自己和父母失望。玄波说,假期再与我“好好乐,细细说”,这也是我心中的期待。有了盼头,才肯埋头。

  我不是一个自私和狭隘的人,我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帮助那些我所认定的友人。我们寝室老疙瘩王风是个懒散的慢性子,人长得倒是很高大英俊,可是学习不上进,竟跟不三不四的同学学坏,即便面临被抓补考的威胁也无改过之意。大学第一天,他的父母送他来校,郑重其事地让我俩握手,让我以后多多照顾。我当时觉得滑稽,谁才是需要照顾的弱势对象呀?王风人高马大、膘肥体壮的,我却一副瘦瘦弱弱、弱不禁风的样子。他陪我逛新校园,一本正经搀扶我胳膊的手劲都让我感觉到疼,我能照顾好寝室老小吗?既然答应了人家父母,就要有所表现。平常机会不多,这关键时候我还是能出把力的。我大早起就把他揪起来,硬带着他去主楼自习室,给他讲题,讲学习方法,在他干净如新的书页上写题目,划分重点和次重点,然后提问他,鼓励他。他渐渐进入学习状态,我们一直学到主楼即将熄灯。不过他还要跟别人学点坏,在熄了灯的教室偷人家的占座椅垫,拿回寝室用一指轮转着穷显摆,然后将椅垫改头换面,据为己用。我对此嗤之以鼻,但也无权干涉。我追求高尚的理想生活,但不会要求别人不营求低俗,我没那个义务。

  我和王风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都挺开心,他很佩服我的学习本领,很崇拜我正派的作风和刚直的性格。他很乐意和我交往,他说他和别人都没正形,唯独在我面前不敢造次,他把我看成他在大学里唯一敬重的朋友。我的朋友们起初对我都有敬畏感,跟别人能随意说笑、打闹,跟我好像只能认真的谈及人生、求学、哲理、感情等严肃主题。其实我不喜欢这样,我所向往的亲密无间心心相印的友谊也不是这样的。我给别人造成了假象,别人就以假象对待我,可悲的是常常以假乱真,我怎能得到长久而真实的友谊?

  生活一旦有了重心,我还是能调整好自己,将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学习上。不说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其状态也差不多了。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寝室晚上的环境又不是很好,我就突发奇想,带着书本到楼口门卫室里缠磨身材矮小、面如桃核的老大爷,让他答应我在他的房间学上一会儿。这里整宿灯火通明,其亮度远远高于寝室大灯一倍,大爷安睡以后,更是学习的绝好处所。我一般来的时候先和大爷聊上几句,逗得他笑容可掬。大爷知道我的身体情况,很照顾我,特许我天天晚上前来“打坐”。

  白天自习,晚上熬夜,我要把浪费在纠缠感情上的时间争取给补回来。明天就要考国史了,大家都不睡觉,临阵磨枪。不害怕考试本身,担心考试考不及格,补考比较麻烦,挂多了科目会影响毕业的。第二天考试发生了意外,我昨晚背过的题竟然给忘了个干干净净,而且答不完题的“老困难户”又找上门来,让我猝不及防。时间这个东西永远在逗我,它是个不会开玩笑的幽默大师。我是怎么了?这么重大的考试问题竟然不挂怀在心了,我究竟想什么呢?同学们交了试卷纷纷离开考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窘况。我感到寒心,继而气急败坏,将没答完的试卷上交,在离开考场的时候狠狠地砸了一下门。疼痛在骨子里,你想让谁感觉到?我在跟谁发脾气?跟自己较这个劲有意义吗?你要怪谁?怪得了谁?我到底怎么了?我迷惑极了,有太多的不确定,无法解释,简直不可理喻。

  当我在日后的危机生活中不断地重复表现疯狂及错乱时,事实上,我不愿意或不敢面对灵魂深处的罪恶和阴暗。太过压抑的生活,太过难受的滋味,是自我本能的施压,我自甘承受。因为我对别人好,细心有加,就要求别人同样待我。我对他们不薄,他们对我不厚。我用要求自己的原则要求别人,别人做不到,于是我惩罚自己。这就是一个典型非理性的人的理性逻辑。我大学时代的情感危机将继续发展成堕落九七的性情危机。用情太深的人,任性过头的人,必将在欲望的炼狱中备受煎熬。

  我回家后,同学李凯打电话告诉我,前十名中有八个是女生,我的成绩是班里男生中的状元,历史分最低,英语70多分,其他的多为八九十分,须要用手操作的计算器课程,我竟然考了个全班最高94分。李凯说我真够棒的,我还相信我应该能更棒,由于我没能成为最棒的,我决定不再争取那个学业冠军。下学期我要怎样学习,我会在假期好好考虑。我想重操旧业,自修我所钟爱的文学,不知道能否吃得消。

  元旦后感冒加重,我又续打了六针,病有好转。打完针后,我去看表姐,她失恋了,她说头一次对一个人有心动的感觉,很不开心。人啊,总爱为情所困,亲情、友情、爱情、复杂的人情,没有困惑,那才怪哉!我让她再主动一次,去争取,因为我想既然付出了真感情,就不应马虎了事,要慎重对待人生严肃的问题。我发现自己对她的安慰其实是无济于事的,我没有那种经历,还不曾体验爱与被爱的感受。所以这方面有些事我能理解,有些事却理解不了,也就看不惯了,尤其觉得恋爱中史强和赵靖的有些行为令人恶心,我好像在吃醋。爱恨缠绵我不懂,但我确信我会有我爱的原则。

  曾经恁般疼爱我的小姑大老远地来大学看望我和表姐,我匆匆地从图书馆赶到表姐处与她相聚。刚一进门,发现气氛不对,小姑很生气地坐在沙发上,表姐在一旁抽泣。原来是因为什么事,小姑当着表姐的面数落姑父的不是,大概就是嫌他对姑姑不好。表姐听不过去,大发雷霆,用知识女性固有的理直气壮的语言还击小姑,小姑辩不过她,只在那儿生闷气。我心疼小姑,待要出言劝解,却被表姐喝阻。小姑见到表姐依然得理不饶人,更加伤心,继而号啕大哭,表姐也边哭边说。

  家庭的内部是我并不了解,真的是无从插言。我既觉得表姐说得有理,小姑不应该总提过去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又觉得表姐的说话态度十分恶劣,哪有对自己的老人这样声色俱厉的。我从来不敢对老人那样说话,那是没教养、没素质的表现。小姑就是那种心事过重的人,愿意念叨家庭里层出不穷的各样矛盾。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经常埋怨我和表姐上了大学后就忘恩负义,把她对我们的万般好处都就着馒头吃了。小姑是个施恩图报的人,但我觉得她图得不仅是我们对她物质方面的回馈,更希望我们有心,一句暖言,一声问候,做老辈的哪有不希望做小辈的是个有心人啊。

  归心似箭,恋恋家园。回家前的日子特别想家,常常背书背着背着、算题算着算着就开始溜号,想妈妈正在家里做啥,回家应该给家人带啥。最后一科英语考试结束后,我吃过晚饭在寝室洗衣服。表姐急匆匆赶来,说她的一个学生要往家走,问我跟不跟着一起回去。我还没得到歇息,还没准备好给爸妈和弟弟的礼物,我显得有些犹豫。但我太想立刻回到家中,到家时一定要搂紧爸妈的脖子,贴紧爸妈的脸,把四个月来欠下的一并喊出:“爸爸……妈妈……”我决定走,赶忙收拾起来,史强替我洗没洗完的衣服。就这样,我踏上了回家之路。

  归来的学子,归途依旧累。十多个小时的风尘颠波,终于踏入温馨无限的家门,见到了亲爱的妈妈、爸爸和弟弟。我好高兴、好高兴。守在爸妈跟前,与小弟一起,总想多给他们带来点儿快乐,尽管自己对玩已没能引起兴趣的概念。妈妈脚上有病,走起路来很不方便,真有些后悔没能从哈市买回来要买的东西,孝心不能只是空谈。家,使我忘记了疲惫和昔日的苦累,已是中午了,我还在睡梦中,在家睡觉真香,我确实太累了,太乏了,所以,昨晚躺下后似乎没费多大劲儿便着了。

  好友来看我,我好高兴,一切的埋怨与令我不痛快的事那时都已无所谓了。我们之间有好多的话要说,且在一种和谐友好的氛围中诉说着自己的经历和体会。半年来,彼此似乎都有所改变,不变的是我们的友情,一种默契,一种投机,彼此的互相关怀与信任。谈话中得知,他开朗了许多,并且已明确了自己的方向,更加懂得应当放弃的放弃,应当重视的主题。很高兴见到他,很高兴他的改变。也许别人眼里的我也变了,有点圆滑世故,但这并非贬意,况且我信我的秉性不会发生质变,不过把我固有的特色与格调换了种形式表现出来。有些东西是不能向人剖心挖腹地诉说,提出自己的要求和心愿,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听玄波送来的一首歌《无情的雨,无情的你》,与其说它是歌,不如说是朋友的心曲,我能清楚地感到他彼时彼刻将信将疑若有若失的心。我同时被这首歌和那颗心打动。

  督促刚上高中的小弟假期不要过于放松,书本的份量要时不常地惦记着,功在平时,这是中学时代一个老式命题。但我不逼他,弟弟学习一向自觉,就是缺点儿耐力。高中生绝对是最辛苦,一天八堂课,加上三个小时的晚自习,我小弟知努力,肯上进,回家后往往复习到深夜。弟弟正如当年的我,能适应魔鬼般的学习生活,我哥俩都是夜猫子型的,同属于实力派功夫高手。

  我来到学校看老师和几个朋友,逗乐似地说讲惹得他们挺开心,我也挺兴奋。他们说我幽的水平已超过他们,暗语言明了我半年来的改变。其实,幽默的艺术也出自对生活乐观,对人群友善,对世界由衷的赞美,而非为哗众取众。而况我的侃笑仅对我的朋友,对同学倒觉无话可说,见同学与见朋友感觉是不一样的。曾经的朋友也表现出昔日的友好与关照,而我也表达出自己的友善,我不确定是真是假,本来就真假难辨。曾也善解我意的玄波竟亲自否定了自己所谓的“心犀相通”,我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遗憾,也引起我淡淡的伤感,这遗憾和伤感已是久违,本已在重逢的愉悦中显得黯淡,而今却又不自主地趋向浓烈,连我都说不清我还要苛求什么,而这份特别的苛求到底当是不当?我很高兴能带给他情绪上的快乐,尽管他不在乎我的真实感受。朋友是财富,绝不能一个就够了,否则岂不太贫穷?知心的朋友不可能多,正如世上只有自己一个。

  李伟从大连回来看我,见他衣着讲究挺帅的,我们的话题就是大学经历了,只是多为故事性的叙述少发感触。他没怎么大变,乐观、开朗、上进,这使他不纠缠于小过小失。他一向挺要强,所以不免有些夸张,其实不会有人小看他的。可能他对旧人旧物有更多的亲切感,他刚到家便待家不住。朋友和同学就是不一样,几个老友一得知我回来的消息,马上就来看我了,我高兴。将心比心以诚换诚,我对友人是能讲过去的,但我也自感到对人已漠然了许多,又受过太多的欺骗和伤害,不想再板演过去,或制造未来的苦难。我的爱心分给人间不多的人物,表面上的热情与说笑,并不能完全真实地代表我的内心。

  我向玄波诉苦,证明我的人生悲观论,人生就是苦难的过程和劳累的经历。玄波略带鄙视的失望地看着我,与往事干杯。往事总会引起人无谓的感伤,一切对往事的回忆和惦记其实毫无价值和意义。用心对待一个人,其中的快乐已是满足,本不应再有所求,不愉快的话题何来?为什么不能继续让彼此痛快?长久以来的隐痛和遗憾就让其沉淀在心底,用时间去冲淡,何必再说出口,说出来又能证明什么,挽回什么。痛苦多半是自找的,与人何干?我发现自己的眼泪变得愈发的不值钱,动辄自作多情的感动,也许理想与现实总有很大的差距,我还是太幼稚,太冲动,太感情用事。

  熬到凌晨两点多钟,写一首长久的心曲,是赵传给我的。我把他的许多首歌的歌词串在一起,写了一个很感人的爱情故事。恩恩怨怨,情愁离合,人世间的情物总有它感人的一面。歌中人物为了拥有的真爱毫无要求和条件地付出,而付出中无论花多大代价,费尽多少心力,隐匿多少痛苦,都无怨无悔。生命不在长短,只要真实地拥有和经历过,它本身就是成功。以旷达的胸襟、乐观的态度和燃烧的激情,不执迷于荣利得失的努力,去历遍和感味自然与社会的苍桑。真、善、美是追求的主题,其余一切全当副主和配角。想明白看透明的东西,体行时却又是另一番的论理,功名计较捣乱了我一时的心境,不确定的事情令我心神时有闲牵,但终入“达观”之境。

  姐与她的男朋友马兄从北京回来了,姐姐还是老样子,开朗、爱说笑,马兄呢,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个实干家,不虚浮会来事。恋爱中的他们挺高兴,家人也为之高兴。母亲易被重视和满足,父亲却容易被忽视,也许因为父亲往往对我们无所求吧。可是,何时何地都要惦念着生我们养我们的父母,他们为儿女所费的苦心,理该得到应有的回报,至于兄弟姐妹,别忘了血缘之亲,同胞之情,就可以了。

  现在的我已今非昔比,兴趣爱好有了层次上的提高,对音乐与书有了再认识。什么麻将、扑克、棋、电视,没劲!看书、听音乐,回家就这么大点儿乐趣。姐姐不理解,就说我变了,对我很冷淡,还说我发神经,我对她多有不满。人随年龄的增长会更懂得掩饰内心的感情,一切都以平淡无常的方式表达出来,不知是不是漠然。人的素质的养成主要靠内在的自省自修,也同时需一定的外部环境的影响。我是不怎么赞成拉帮结伙的,至少那意味着不团结,可是感情这东西挺神奇,不但可以改变我对一些人的看法,更有甚者能形成一个“哈尔滨派”,和表姐的感情竟甚于亲姐,说怪不怪!尽管还念望的人由于他的不言,我的无语,意味一种结束。曾经的朋友更有言词不多的感慨。

  小姑来了,听到她的声音,身为大学生的我也没以前的亲热动作,也不想装出亲热的假表情,但我心里对她曾经对我的关怀与亲爱还是有动于衷的,却不知如何表达或说不想用庸俗的方式表示出来。感情丰富亦可不露声色,激动之情可以用平淡的方式表达出来,虽然有时这种平淡近乎漠然。我以淡淡的情绪在思量和感味,似有所悟,明白了以前不能明白的道理,看懂了一些以前不能弄通的人情,尽管这明白与看懂也显得浮浅。

  几乎每天都心里念着曾经所谓的知友,总想他本该更多地理解和友善我,人本无心啊!我当然不想用什么蠢招儿来暂时麻醉自己,骗不了自己的同时也救不了自己。我发现了:有时我总会自作多情地黯然神伤,显得特磨叽特无聊,大概我向来不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我也怀疑那些大多表面看上去糊涂人的人生“有聊”。糊涂与清楚都是含混之词。有时心里挺不顺,又无人倾诉苦恼,就得自个儿品,没人帮得了我。我在大街上无目的地瞎溜达,希望碰见玄波,却遇到张庆,我们便聊了起来。他似乎雄心依旧,夸赞着自己,对自己表示挺满意。他一向挺开朗、好胜,高考复读压力对他而言没啥大不了的。对骄狂者我不再嗤之以鼻,待人和气,降了温的热情,这点不知啥时学来的“世故劲儿”若能激起别人的自信和尊严,当属好事。

  我在家读《罗兰小语》四辑,细细体味什么才是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李伟来电话,让我帮他写份发言稿,我很乐意,能帮他实在是件高兴的事。朋友间适时得力的互助,其实机会并不多。我很用心卖力地为他做到,起句就是写景兼抒情:“枫红桔黄的时刻,我作为新时代的大学生,向家乡的领导们汇报大学半年来的收获……”我尽量斟酌词句,调书包穷拽,连午饭都在他家吃的。他会后告诉我感觉不错,效果也不错。

  想想过去,我也用心真心地对待和帮过一些人,我觉得这对他们是有利益的,尽管这种助力显得微薄,我承认这种热情带有盲目性,并非十分慷慨,毫无所求。我是个重情义的人,也有自私自利的一面,“付出不求回报”常人确实难做到。由于执着于真善美的追求,付出后,常要求被支持的人示出更多的真诚、友善和真实的感动,然而,忘记、淡漠、无视、虚伪……这就是我付出后的所得。我不再要求得到什么可怜的东西,那对我成了耻辱。其实,付出时,我换了个心安理得、问心无愧,这该是更高层次的所得,也许该满足和快乐。

  大民表哥来访我,捎给我录制的带,反映心情的歌曲总能打动人心。铿锵的旋律,美丽的歌词,几乎使我变得痴迷。当即感到他在某方面还是善解人意的,我们多年的兄弟情也许并不如我所想的那般遭到绝弃。我与表哥一起去二姑家,路上又谈及自己深重的经历,重复肯定悟得的一个定义:人生就是苦难的过程和劳累的经历。表哥琢磨了一下,说不全是,我还须深思和验证。

  苦睡的时候,仍若有所思所念,常常超前计划明天,想将来可能要做的事情。失眠时得出一句:尊重事实比尊重定理更重要,这是比较模糊的一句。我已成年,成年又意味着什么,是否应当换一种想法与做法,换一种活法。混日子、不正经玩活儿的人当然也有他的结局,生活永远是公平的!每个人都会有他的苦与乐,你干涉不着别人,别人也没资格呵斥你。

  大年三十应该是热闹与快乐的,大家都忙了一年,各奔东西地奋斗了三百六十五天,该围坐一起自在一下了。吃年饭,除旧迎新,每年都要如此,今年显得格外圆满。我们一家五口加上马兄难得聚齐一堂,品尝满桌的佳肴,用简明而又意真的话语互相祝愿,虽极少嘻嘻哈哈,大家心情还是惬意的。爸妈都挺高兴,妈红光满面,爸酒兴正浓,老人家殷切希望在外儿女能照顾好自己,过快乐充实的生活。父母对儿女的深爱是一样的,儿女对父母的孝心也应是公正深笃的。父母也是天下平凡的人,但就因是为人父母,也正伟大。

  东农校友打来电话,约好了归校的日期,三天后我将背起行囊离开父母,离开家乡,告别这里的一切。欢喜与悲伤将成为或有或无若隐若现的记忆,说到即将到来的新开始仍觉茫然,不敢深想。我还能应付吗?我以我脆弱的勇气自答:可以吧,有些见色就不算平庸吧。还要生活,奋斗,经历,感味,别逼自己,去争取光荣的尝试,决对不可能放弃那种苦难与劳累的人生。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强者,如何定义?光荣,如何诠解?深刻的思想被演化成文字又显得如此幼稚与浅薄。

  开学又见到大一女生,半年来,成绩优异、脾气倔强的我已经让她们刮目相看。学委叶莉娅、水蕴梅都成了我的好朋友,上学期还战战兢兢、呆板木讷的我,如今和她们是言笑晏晏,挥洒自如。我班12个女生都很愿意接近我,我可以轻松地用深刻的思想、率真的性情、卓尔的文才俘获芳心。我奇怪,和女生的友谊很容易维持和谐,与男生的交往却常生枝蔓。我逐渐意识到,我对友谊的极度渴望和严格要求已接近病态的程度。

  古人云:“欲人勿恶,必先自美;欲人勿疑,必先自信。”我该站在更高的位置上,眺远景,做强者,重诺言,更重行动。开学伊始,我警醒自己几条以自美自信:1.学习专业,力求过关。2.学做人,博览群书。3.中文自修,过独立充实的生活。4.不执迷于一人一事一物。5.真实生命,友好待人。6.保持个性,不卑不亢。上学期由于对大学不明就里,不敢妄动,半年来积累经验,准备独立操刀,一展身手。

  我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古典文学有着极大的偏好,对古文的广泛阅读使我的整个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我执着于古代圣贤的生命境界和现代强者的生存方式。我感到了自己思想观念的提升,在文学创作上也有了收获。两次投稿,散文诗《生命特色》、《感谢生命》都获了奖,并被收录文集。除了坚持练习写作,我还拟定了大学庞大的读书工程。四年来,下列书目对我的思想和为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红楼梦诗词曲赋》《人生五大问题》《青年心理学》《孔子学说的重光》《论语别裁》《百年孤独》《纪伯伦散文诗全集》《鲁迅诗作鉴赏》《世界著名思想家论人生》《美学原理》《简明写作》《卡耐基成功之道全集》《大学第二课堂》《圣经故事》《围城》《中国文学讲义》《文学概论》《鲁迅思想研究》《中国人的生命圈》《苏轼诗词》《执着人生》《孟子》《荀子》《诸子百家作品经典》《真诚的迷惘:谎言心理分析》《强人的七种习性》《三分钟强身操》《儒林外史》《古代诗歌十二讲》《智慧箴言》《古今中外格言大观》《百家千字文》《东周列国志》《肯定、超越、创造自我》《中国文学史》《外国散文》《漫画四书五经》《古代神话选释》《中国神话》《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化》《十万个为什么(生活卷)》《遏制中国》《侃大山余响》《孤独散步者的遐思》《平凡的世界》《中国文化与悲剧意识》《忏悔录》《人生的忠告》《鲁迅轶事》《鲁迅言论集》《鲁迅新画像》《佛教哲学》《哲学思维智慧》《菜根谭》《幻灭》《人性的迷宫》《金瓶梅》《野叟曝言》……我在大学里发誓要读完八亿文字量的。没等我读完,大学就毕业了。

  我读书的习惯与常人不同,几本书一起开读,交替进行。读四大名著就用了两年的功夫,查资料,作笔记,写心得,好读书,不求甚解。我常常在兄弟们熄灯就寝后点着蜡读书,红色火苗映照着我度数递增的眼镜,整个宿舍都弥漫着蜡油子味道。没有人说我什么,我却因为史强抽烟弄得烟雾缭绕,心下气不过,打开了冬天封闭的窗户。读书读到不懂宽容的地步,我和书呆子的区别已经不大。大一我仍在彷徨,不知何时能结束这段苦闷的彷徨期。

  我对自己的英语成绩越来越不满意,想当年我的英语顶呱呱,能在全班覆灭及格率的情况下,独得88分的突出成绩,独领风骚,独冠群“熊”。当然,那时候的英语学习基本属于哑巴英语、聋子英语,连老师都是二半吊子,更别要求学生如何了。大一刚开始的英语课,老师就用纯英文授课,让我的听力备受摧残和打击,对英语学习的兴趣直线下降,突然就失去了以往的全部优势。我们把英语憎恨地称为“应该累死”,可见学习English之难,难于上青天了。这学期我要在这方面多下功夫,目标就是大二的英语四级。

  4月9日星期二,我收到了一个汇款通知,我便在欣喜中猜测,家里?亲戚?朋友?这么乱想竟失了眠,但心倒有个盼头,钱毕竟是有用之物。去邮局取钱才知,原来是二九○民政局邮来的二百元残疾人补助。所料之外。

  我常把头一次尝试的事情看成是一种有意义的经历,并愿在其中得些经验,为一储备。能干的事儿自个儿干,不轻易求人。武汉作协又来约稿要钱赴会,我冷静一思实在没啥意思,不过是用钱买个铅字名。为名,不值得去:为利,我又不舍得枉费钱。而况我也有自知之明,浅俗文章刊于街头小报上,实不如别去卖丑,先丰富一下再去创造会更好。我是注重机遇的,但我似乎更重视现实实在的东西,于是要回复一些事情,以表达谢意和主意。我挺尊重自己的劳动成果,不做无用功,于是少有推翻重来的时候,那样是犯了苛求与执迷的错误。求名、算利实在是疲惫身心,千不该万也不该啊。

  起个大早,便去球场锻炼,跑一跑,打打球,做做操,摆摆架势,活动一下筋骨。生命在于运动,否则,青春岂不死气沉沉?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早起,起初的目的就是锻炼锻炼身体,养成良好的作息习惯,不致使生物钟紊乱。我姥姥告诉过我们“早起三光,晚起三慌”。我本身行动比较慢,多富余出一些时间,做事才更从容。后来我的早起是一种示威行动,表明我和懒起的寝室同学不同流合污,这是我的人际关系变得极为紧张时的心理想法。

  那个意外的春天,天空飘浮着冷溶溶的细雨。我和王风上街里买东西。王风是个不大会照顾别人的人,他不容易被别人感动,也不会轻易去打动别人。而这一天,在返校的路上,他却认真地告诉我:“在大学里,能算得上朋友的就你一个。”我被感动了,没想到自己在这个不被我看中的人心中分量会如此重。我对他说:“既然这样,我们相处更应该随意一些,别再彼此绷着劲。”他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回到寝室就和我打闹成一片,还用他的臭袜子熏我,和开始时敬重我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所定义的朋友可能也被我误解了,所以从那天开始我们处得反而不如先前融洽。友谊是不能设置名目章节的,我不懂这个,所以总在暗自区分,将同学和朋友严格区分,然后又将朋友设置等级,按照亲疏远近的主观感觉区别对待。

  那个意外的春天,我们班举行了一次郊游,我一开始怕麻烦大家不想去,后来很快就改主意了。我实在很想多参加一些集体活动,让自己的大学经历因此而变得更加丰富一些。在开往郊区二龙山的大公汽上,我和叶莉娅坐在最后一排座上,我和她一个耳朵塞一耳机,听她的随身听,好像是雅尼的钢琴独奏,这个叶莉娅还挺有品位。我俩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她跟我谈我不熟悉的西方流行乐,我提议跟她对我了如指掌的中国古诗词,她捂着嘴乐,就是不同意,任凭我夸张地说出多么小儿科的名言诗句,她也不上当。我俩自顾狂放地表演被另一个女孩含情脉脉地看在眼里,那眼神是忧郁的,蓝色的,静如止水。

  车到二龙山,天色向晚,找了一家农家院先住了下来。这是一个有大通铺炕的宽敞房间,同学们把东西放在炕上,开始马不停蹄地在农家院子里准备烧烤吃的。女生们把烤好的肉肠先让给我吃,我东吃一家,西吃一口,很快就填饱了肚子。我发现有时候我的残疾是有好处的,可以理所当然地不干活白吃饭,理直气壮地得到别人照顾,别人还不会挑你的理。我班十二个女生都很善良,她们愿意这样照顾我。我在求学的各个阶段都不乏好人相助,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心地善良是培养心态乐观的精神土壤,心境乐观的人不会怨天尤人。

  吃完饭,大家在庭院里开party,音乐响起,开始跳舞。我有音乐感觉,自小就喜欢跳舞,同学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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