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芬猛地朝一棵树上撞去。
大油袖望着梅广济的背影,禁不住赞叹道:“像个爷们!”
薛蓉把梅广济叫出去,对他说:“当妹妹的送给你一句也许不该说的话:当断不断,必遭其乱。要么成,要么散,赶紧决断。”
又一股带着肃杀之气的秋风从北国吹来,渐渐失去生命色彩的枝叶一阵阵惊悸,萧萧而下的秋叶在空中乱飞。枯叶落到地上,被吹到角落里,瑟缩在一起。铅色的云笼罩在梅庄的上空,不一会儿,雨落下来,凉凉的,冰冰的。平时喜欢敞怀的人也裹紧了衣服,把头尽量缩起来。
“咱大队出了个大破鞋,今天要游她的街。”脖子伸得最长的是苏秀。今天,她特别兴奋,眉在飞,色在舞。她男人敲着锣喊:“游街了,都到大队委集合!”她也拿着一个铜盆敲着,沿街高喊:“快来看,快来瞅,大破鞋游街了——”
大队民们相继来到大队大槐树下集合,黑压压地挤在一起。
梅有福看人到得差不多了,报告梅主任、卢特派员说:“人齐了,开游吧!”
卢特派员说:“谁来领呼口号?”
梅广慧说:“原来都是张卫东,有福也领呼过。诗文是新任团支部书记,就叫诗文领呼吧!”还没等赵诗文答话,梅有福就抢着说:“我来!”
先是一通锣鼓。锣鼓一停,游行队伍开始动起来了。游行队伍长长的,慢慢地行走在小梅庄风雨中的大街小巷。梅尚德戴着高帽子走在最前边,一边是赵诗文,一边是梅琴。赵诗文一手托着肩上的枪,一手用力地搀着梅尚德;梅琴也用力地抱住爹的左臂,小心翼翼地搀着父亲走。大油袖走在梅尚德的后面,没戴高帽子,也没有被绑,狗剩用大油袖的粉和胭脂给她画了个五花脸。她的旁边是打着伞的梅花,她尽量把伞罩到大油袖的头上。再后面是李玉芬,也没戴高帽子,却被绑着,脖子里是一双大破鞋。
梅有福领呼口号,开始先呼“打倒梅尚德,打倒大油袖,打倒李玉芬”,后来觉得这样喊太单调,他边走边琢磨新词。他想好以后,感到非常准确,并为自己的创造而有些激动,第一次振臂竟没有喊出来。第二次,他感觉已准备好了,便再一次振臂,高喊:“打倒懒虫梅尚德!打倒馋嘴大油袖!打倒破鞋李玉芬!”
李玉芬跑过梅有福跟前,把口水吐在了梅有福的脸上,大骂梅有福:“你娘才是破鞋呢!”苏秀从后面蹿上来,啪啪就是两个耳光:“不要脸的东西,到现在还嘴硬!”
这两个巴掌打得脆响,直打得李玉芬眼冒金星、嘴里出血,李玉芬想还手还不了,就一口血水啐到苏秀的脸上。苏秀没有再打,咬一下牙,抹了~把,就走出了游行队伍。一会儿,苏秀回到队伍里,走到李玉芬跟前,二话没说,就把屎抹到李玉芬的嘴里:“这就叫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李玉芬拼命地往苏秀身上吐,两个民兵想拉住她,她就往民兵身上吐,民兵臭得往远处躲,趁人躲闪的工夫,她猛地朝一棵树上撞去。
李玉芬昏死过去。
梅广慧见势不好,就大喊:“快去找王维生!”
游行队伍也由长队变成了一个大圈,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热闹。
王维生来了,用手在鼻子下一试,没气了,就要给她做人工呼吸。可头没低下去,头就扭到了一边,就叫:“张大嘴,张大嘴!”
张大嘴被密密麻麻的人挡在了圈外,听王维生喊他,就从众人当中挤了进去。
王维生说:“张大嘴,你老婆没气了,快做人工呼吸!”
张大嘴就往老婆脸上凑,可还没到嘴边,就被熏得打了个喷嚏,说:“太臭了!你是医生,你来!”
别人都骂张大嘴不是人,自己的老婆都不救。张大嘴说:“要救就叫梅广济来救吧!事情都是他惹的!”
“闪开!”一声大喊,如同震雷。大家的目光刷地集中到梅广济身上。
梅广济走到李玉芬跟前,解开绑绳,对准李玉芬的嘴就开始做人工呼吸。梅广济一手捏住李玉芬的鼻子,嘴对嘴地用力呼吸。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李玉芬终于睁开了眼睛。
李玉芬张开双臂抱住梅广济,泪水滂沱,号啕大哭。梅广济扛起李玉芬,冲破重重围观的人群,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家。身后的泥地上留下了梅广济深深的脚印。
众人目送梅广济远去,没有一人说话,小梅庄集体失语。
出水才见两脚泥!大油袖望着梅广济的背影,禁不住赞叹道:“像个爷们!”
薛蓉把洗好的鸡放在瓷罐里,放上姜、疙瘩咸菜,瓷罐的四周堆上谷糠,然后把谷糠扒一个小洞,从里边把谷糠引燃,再用谷糠把小洞堵上,火就从里往外洇着燃。谷糠烧没了,鸡汤也沤好了。
“娘,您做的什么,这么香?”梅花回到家,隐隐闻到一种香味。
薛蓉说:“咱家的老母鸡叫你爹不小心砸死了,我想沤沤,给你姥姥送去!”
梅花走到娘跟前,就把游街的事给薛蓉说了。
薛蓉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她把瓷罐放进箢子里,对梅花说:“我去看看玉芬。”
梅广济想给李玉芬盛碗野鸡汤,到了伙房一看,几只狗站在锅台上伸着长长的红舌头正卷吸早已不多的汤水。狗一听见来人,就箭一般从窗口射了出去。
梅广济一看锅里,鸡早已不见了踪影,汤也只剩了个锅底。梅广济生气地抄起勺子当的一声砸在锅沿上。
薛蓉端着鸡汤来到梅广济家,就把鸡汤递到李玉芬面前:“新熬的,给玉芬喝了吧!”
李玉芬泪水又流了出来。
薛蓉把梅广济叫出去,对他说:“当妹妹的送给你一句也许不该说的话:当断不断,必遭其乱。要么成,要么散,赶紧决断。”
李玉芬撞树的事,惊出卢特派员一身冷汗。回到办公室,他对梅广慧说:“今天又做了件玄事。要是真出了人命怎么办?”
梅广慧说:“是啊,要是出了事,咱俩谁也脱不了干系。”
卢特派员知道梅广慧对自己有看法,现在也不好说什么。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他还是说:“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梅庄大队不光存在阶级矛盾,人民内部矛盾也是很突出的。”为防止和梅广慧之间产生“距离”,他话又一转,“当然,人民内部矛盾的解决最好是用和平的方式,不能刀光剑影。”
梅广慧自己抽出一支烟,连让都没让卢特派员,自管自深一口浅一口地吸。
卢特派员有意无意翻着报纸,忽然说:“咱们大队的资本主义尾巴还没割过,这和其他大队比起来,已经远远落后了。近期,除了正常的生产干活外,要重点割割资本主义尾巴。”
听卢特派员这么一说,梅广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P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