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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梅广济被放回来了。张大嘴却又被抓走了。

  门一开,一张鬼样的脸出现在狗剩面前,狗剩以为大油袖真的诈了尸,吓得屁滚尿流地往家跑。

  太阳冉冉升起,朝霞燃烧着黎明,温和的阳光像一只秀美的少女的手,轻轻掠走雾的白纱,经过一夜秋雨洗礼,天显得更加高朗。

  一大早,梅广慧和赵诗文就步行着出了大队。他俩来到了大队南的瑶玉山,两个人站在高高的山顶上。

  瑶玉山是佛教圣地,龙脉绵延,古木欣欣,泉水淙淙,山环水绕,气象森森。山下玫瑰丛生,每年五月花放如霞,花香如海。庄里的人便上山采花,酿酒制酱,点缀生活。现在不让私人酿酒,只有采花制酱了。

  赵诗文说:“梅主任,我查过资料,早在唐朝的时候,瑶玉山上的和尚就开始种植玫瑰了。清朝时,有人写过一首《竹枝词》:隙地生来千万枝,恰似红豆寄相思;玫瑰花放香如海,正是家家酒熟时。可现在,玫瑰花都被当做资本主义的东西几乎给刨光了。世界上的花真谓千千万,可能吃的花不多。这花能制酒、能制糖、能制酱,还能治病。要想让群众过好日子,发展玫瑰花是一条路。咱在这满山遍野、田埂地头都种上玫瑰,在大队里办个玫瑰酱加工厂,玫瑰酿酒厂,给这些厂起个名字,就叫社会主义幸福生活加工厂。”

  梅广慧听了十分高兴:“社会主义幸福生活加工厂,好!这招牌就是门神啊!”

  “梅主任,梅主任,不好了,梅队长叫公安抓走了。”梅广元急急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由于跑得太急,梅广元摔了几个跟斗,见到梅广慧,气喘吁吁地说:“梅主任,广济叫公安抓走了!”

  梅广慧叫赵诗文带着梅广元到乡里去说明情况,自己直接来到牛棚。

  他见张大嘴和张二秃子一脸丧气地傻坐在地上,大声说道:“坐着干什么?还不宰牛分肉?”

  梅广济被放回来了。张大嘴却又被抓走了。

  原来,狗剩从家出来,正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当逛到梅有福家的草堆时,突然想起了大油袖。他急忙到梅有福家的柴草堆里去找,结果没找到。小时候,他就听大人讲,人要是死了,脸上不盖火纸,不抓紧入殓,死尸就会自己站起来,遇到人就扑,扑倒谁谁就得死,人称诈尸。大油袖不见了,是不是诈尸了?虽说他有些害怕,但在好奇心的作用下,他还是来到大油袖家想探个虚实。

  此时,大油袖正对着镜子用烟灰疗伤。她长长地卷了一支烟,猛吸了一阵,把烟灰拢在一起,揞在伤口上,然后对着镜子自说自话:“没想到,老了老了,反而破相了。不知道到了那边,我那老头子还认不认我。他要不认我,我就找吕瑞清合伙,天天听他说书唱戏。不行,好女不嫁二男。再说了,我那老头子他不会不认我,那家伙好吸、好赌、好玩,但不好色,我有这点伤疤算不了什么。长旺他眼不好使,还以为又长了个美人痣呢!”说着说着自己竟笑了起来。

  大油袖把烟灰抹在了伤口上,照着镜子想自己年轻时的模样,觉得自己是越来越老,年轻时的风韵几乎荡然无存了,不禁有点伤心。她想,二十多年没化妆了,如果画一画,也许能寻到一些当年的影子。她扒啊找啊,终于从“门上闲”(门口上方的空洞)找到了布满灰尘的胭脂。

  扑白了脸,抹红了唇,描黑了眉,她照着镜子孤芳自赏了好一阵。

  狗剩来到大油袖家,从门缝里往里看。大油袖有点内急,就开门去茅房。门一开,一张鬼样的脸出现在狗剩面前,狗剩以为大油袖真的诈了尸,吓得屁滚尿流地往家跑,边跑边咋呼“大油袖诈尸了”。

  狗剩一口气跑出了一条街,转了一个弯,才敢回头一看,见没有人,才放了心。他突然想到,大油袖死了,可是人命大案,可别叫张大嘴把“赃”栽在自己头上,最好还是先到公社报案,告诉特派员是张大嘴砸死了大油袖,自己只不过帮他抬了抬尸体。于是,他就向公社奔去。

  李玉芬听到张大嘴被公安带走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和担心。她来到牛棚,跑到梅广济跟前,抓着梅广济的手臂摇个不停:“广济。”话一出口,就感到在这么多人跟前叫广济不合适,就改口道:“梅队长,你快救救大嘴吧!”

  梅广济的一双鹰眼紧盯着李玉芬:“怎么了?”

  其实,梅广济早知道张大嘴被抓走的事,他在等李玉芬来求自己。干了这些年的队长,他觉得人生最大的快乐就是有人求。“求”是一种证明,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的作用。何况今天求自己的是自己的老相好,你求我,我帮你,这也算对李玉芬另一种形式的报答。他听李玉芬把事情的讲完,安慰了李玉芬两句,说:“你放心,我一定把张大嘴保出来。”

  梅广济正要走,大油袖拿着一个铜盆也来了。

  大油袖虽说挨了一砖头,流了一点血,并没有大碍。只是她喝得太多,就昏睡了过去。一听说队里死了牛,她就端着盆子来分牛肉。

  这不是没死吗?梅广济心想,叫大油袖一起到公社把事情说一说,也就没事了,于是就对大油袖说:“大油袖,你跟我去公社一趟!”

  大油袖一听让自己去公社,以为送她到公社开她的批斗会,吓得扔掉铜盆就跑。铜盆落在一块石头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吓得毛驴咴咴地叫了好一阵子。

  大伙开始抓阄。

  梅广元说:“我家不要,阄就不抓了,我只要牛皮。”

  张二秃子说:“你留着吹牛皮啊?”

  梅广元说:“我把牛毛刮了做灯!”大伙一听,都看着张二秃子亮亮的头顶笑了。

  大油袖跑了,没有抓阉。有人说:“广元替她抓一个吧!”

  梅有福说:“大油袖是地主,没有资格吃社会主义的牛肉。”别人也就不再吱声了。

  梅有福抓的是最后一号,分着分着没有了。梅有福不愿意,张二秃子说:“下次找着吧!”

  梅有福说:“你是什么人,是地主还是富农?你还盼着集体的牛死不成?”张二秃子被问得哑口无言,用手直打自己的嘴,从此落了个笑话叫:“梅庄分牛肉——下次找着。”

  梅有福没分到牛肉是因为赶的,也没说什么,就拾了一抱牛骨回家。可不一会儿苏秀来了,嘴里骂个不停:“牛肉您吃了,牛心牛肝牛肠子您也要了,到了我们家怎么就没有了?你们有没有人味?今天我非要不可!”

  梅广济说:“侄媳妇,没有就算了,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苏秀本来就对梅广济一肚子火,听他这么一说,火气就更足了。她指着梅广济鼻子说:“你当队长就可以为所欲为,谁不知道你拿一大堆杂碎堵了那大骡子的嘴。”

  张二秃子知道苏秀骂的是张大嘴,但因杂碎有自己一份,就开口说:“话不能这么说,谁杀牛谁要杂碎,这是祖辈上留下来的规矩。”

  苏秀说:“拐了人家的姑娘私奔也是祖上的规矩?占人家老婆也是祖上留下的规矩?”

  张二秃子一听苏秀连自己也骂了,真想狠狠给她一个嘴巴,但男不和女斗,鸡不和狗斗,也就忍住了,耐着性子劝她说:“苏秀,说话拐三拐四可不好。有什么事说什么事。”

  苏秀也担心众怒难犯,就缓了下口气:“叔,我不是说你,你也别心惊。我是看不过依仗权势沾集体光的人。”

  正要端着牛肉和牛杂回家的李玉芬,听见苏秀在指着茄子骂黄瓜,走到苏秀跟前,说:“你屎没吃够又想要肉吃了?”说着抓起一根牛肠子就往苏秀嘴里塞。

  苏秀知道不是李玉芬的对手,转身往家走,回到家,见到梅有福是又哭又骂:“你这个不中用的骡子,看着老婆被人欺侮,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今天,你不给我出这个口气,我死给你看!”

  被老婆一骂,梅有福便来了英雄胆,说:“谁欺负你了,我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苏秀说:“就是李玉芬那婊子,她又往我嘴里塞牛肠子。”

  “反了她了!”说着,他抄起根木棍就往牛棚赶。

  到了牛棚,人早已走光了,剩下梅广元抱着牛皮落泪。梅有福气呼呼地往张大嘴家赶。门关着,他一脚把门踢开,提着棍子闯进来。这时,大黑听得动静,见有人提着棍子来了,就疯一样蹿上来,吓得梅有福掉头就跑,刚一出门,就被张家的门槛绊了个嘴啃泥,手中的棍子扔出去老远。

  李玉芬正在淘牛杂,见梅有福提着棍子闯进来,很是害怕。大黑帮她解了围,李玉芬对大黑很是感激,她觉得一个大队出一条好狗和出一个名人都是不容易的事,这需要多年的造化才行。大黑是一条好狗,关键时候发挥关键作用。于是她回到屋里拿出一节牛肠,扔给大黑算是犒赏。

  大黑一边吃着牛肠,一边摇着尾巴,俨然一副得胜将军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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