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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梅广元吃完后,美滋滋地抹抹嘴,然后对梅朵说:“二妮,给爹一张纸,闹袋烟抽抽。”

  她把一条乌黑的长辫铰下来,和那封遗书一并投进炉膛。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梅琴已是泪痕满面。

  这一天中午,天气特别好。暖暖的太阳挂在天上,天蓝得像新染的缎面,没有风,树也特别安静。小梅庄家家烟囱冒出的炊烟,像是扬起长尾撤尿的狐狸,那烟里弥漫的气息仿佛是狐狸的尿骚,分割着这家与那家的天空。梅花坐在门外的小板凳上逗梅艳:“老爷爷(太阳),毒毒的,晒得我,热乎的,到年下,骑着大马给你磕头去。”

  院里那株老椿树上的花脖子喜鹊也叫了起来,梅花抱起梅艳,用手指指:“艳艳看,花喜鹊!”然后又唱起了喜鹊歌:

  喜鹊叫得好,

  爸爸进财宝。

  娘娘生弟弟,

  哥哥娶嫂嫂。

  新嫂嫂,好嫂嫂,

  有钱给我买糖包。

  梅家的女儿们在院里玩耍,薛蓉用杂面包了一锅玫瑰馅的糖包。风箱呱嗒呱嗒地响,灶膛里的火舌一跳一跳地闪。红红的火光映着薛蓉那白皙的脸颊,仿佛有美丽的霞光在雪地上飞流。热气大了起来,升腾着、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甜气息乘着烟雾的羽翼飞出来,悄悄钻进仨姐妹的肺腑,把她们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梅朵、梅蕾像两只可爱的乳燕,来到伙房门口,嘴里喳喳地叫着:“娘,我要吃糖包!”

  一家人吃了个痛痛快快。梅花不停地把糖包里面的糖往梅艳嘴里喂,梅艳满嘴的糖,满脸的笑。梅广元吃完后,美滋滋地抹抹嘴,然后对梅朵说:“二妮,给爹一张纸,闹袋烟抽抽。”

  梅广元本来用烟袋吸烟。前几天,他替郭子顺到田里耕地,在地头歇息的时候,过来一个人,说是要给梅广元看命。梅广元本不信占卜算卦那一套,就说没有钱,不算。那人也不强算,就自言自语地说:“喜鹊叫喳喳,梅开四枝花。家出七品官,门前拴白马。”算命的谶语并不难解,四枝花自然指梅家四姐妹,家出七品官让他想起大油袖说的一掌打出个女县长的话来,就觉得那人算得很准,就想让他算算自己有无儿子的命。那人说:“算可以,钱也可以不要,你把你手中的那个烟袋给我就行了。”梅广元心想不就是个烟袋吗?给你就给你。那人说:“你命中两个儿。年轻受大罪,老来享清福。”一听有两个儿的命,可把梅广元乐坏了,一袋烟没抽完就把玉嘴烟袋递给了算命人。从此,梅广元只好卷纸烟吸了。

  梅朵找到一个用过的本子,撕下一张送给梅广元,嘱咐爹:“以后,不经我梅朵批准,任何人不许撕我的本子抽烟。谁要是不听我的,我就叫他给我当大马骑!”

  梅广元一下子把梅朵给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脖子上,转起圈子来。梅朵虽有一些害怕,但很高兴,哈哈地笑个不停。梅蕾过来拽梅广元的衣衫,也闹着骑大马。梅广元放下梅朵、又把梅蕾放到肩上,转起来。

  薛蓉说:“你看你们爷们,都成了顽童了!”

  梅广元放下梅蕾,把那张黑糊糊的纸撕成几个长条,留下一条后,把其余的全放进兜里,然后从腰上解下烟袋,把烟末倒在纸条上,卷成喇叭筒,又用指甲从牙上刮下一些牙垢来,把喇叭筒粘住,说:“梅蕾,给爹点烟。”

  梅蕾找来火柴,划着一支,给梅广元把烟点上。由于火头太往下,火自然燃得旺,一下子烧了梅蕾的手。梅蕾把火柴一扔,把烧痛的手指头含在嘴里。

  梅广元把女儿的手抓过来,看了看,说:“爹的唾沫最管用了!”说着把一些唾沫先唾在自己手上,然后把梅蕾的小手放在自己手里来回地搓,过了一会儿,问:“不疼了吧?”

  梅蕾说:“不疼了!”

  梅广元说:“好,不疼了,爹就上工去了!”说完哼着小曲走了。

  梅朵觉得头上有点痒,就一边用力挠,一边对梅花说:“姐,给我捉虱子吧!”

  这句话还没落地,梅蕾也感到头上痒,就说:“也给我捉!”梅朵说:“见好学好,跟着马跑!”

  梅蕾说:“就是痒嘛!”

  梅花说:“别争了。这样吧,你们俩先找小板凳坐下,我给梅朵捉,梅朵给梅蕾捉。”

  梅朵坐在梅蕾身后,梅花站在梅朵后,后面的给前面的捉虱子。

  薛蓉看到梅花的头发有点乱,就找出一把梳子,对梅花说:“娘给你梳梳头。都大姑娘了,该注意的就要注意了!”

  梅朵说:“娘,什么时候给姐找婆家啊?”

  梅花说:“死妮子,你想撵我走啊?”

  梅朵说:“我是怕你走,你走了,就没人教我们唱歌了。”

  梅花说:“娘教啊,我的歌都是娘教的。”

  梅朵说:“娘偏心眼,光教姐姐唱,不教我们唱歌。”

  梅蕾也叫了起来:“娘,教我们唱歌!”

  薛蓉说:“小姑奶奶,别吵了,我教还不行?听着,今天娘教你们一个颠倒歌。”

  梅蕾问:“娘,什么是颠倒歌?”

  薛蓉说:“就是说反话。听好了:颠倒歌儿颠倒好,老鼠拖着狸猫咬,蚂蚁踩死老母鸡,轿上的官儿街上跑。吹铜鼓,打喇叭,鞍子拴在马底下。”

  “哎呀,真是一幅绝妙的画!”说话的是赵诗文。

  薛蓉见赵诗文进来,赶紧给梅花梳好辫子,说:“今天不上学,给大家个任务,梅蕾去放羊,梅朵去搂柴火,快走吧!”

  梅朵说:“为什么不给姐姐任务?”

  薛蓉说:“姐姐干的是重活,你们干不了。”

  梅朵梅蕾无话可说,就乖乖地各干各的去了。

  薛蓉找了一个高凳,递给赵诗文:“诗文,坐吧!”梅花进屋,给赵诗文端出一瓷缸水来:“赵老师,喝点水吧!”

  赵诗文说:“婶子,您忙您的,我有事和梅花商量。”

  薛蓉说:“我先带着梅艳下地,你们就商量事吧。”

  薛蓉背起梅艳拿起镢头就出了门。

  梅花说:“赵老师,你先坐着喝水。小猪直哼哼,我先给他弄点食。”她到灶房的墙角外用瓢挖了半瓢糠,放到蒸过包子的开水里,搅一搅,然后盛进一个盆里,端到猪圈门口。

  打开猪圈门,那头三十多斤的小花猪就欢快地跑了过来。

  赵诗文在一旁一直看着忙碌的梅花,觉得梅花真是一个外俏内秀、吃苦耐劳的好姑娘,只可惜生错了地方,如果生在城市里或干部家庭,一定能成为一棵好苗子。他走到梅花身边,看小猪吸着糠食,问:“梅花,县剧团要带你走,你爹不让你去,后悔吗?”

  梅花扭过头,看了赵诗文一眼,脸颊就飞起了红霞。她先点点头,又摇摇头:“干什么不是干?没什么可后悔的。”

  赵诗文说:“我找你是给你商量这样一件事。秋收秋种也快结束了,上级要求我们团员青年在农闲时节办好两件事,一件是开办农民夜校,进行扫盲;第二件就是成立大队演出队,准备春节文化活动。这两件事都离不开你。办夜校你是两名教师中的一位,一晚记二分工;演出队你是队长。你看行不行?”

  梅花红着脸说:“你看着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赵诗文很高兴:“我看着行!说好了,夜校从下周一开始。抽空你到我办公室拿教材!”

  在梅庄,最郁郁寡欢的要数梅琴了。自从认识柳永青,两人很快坠入了爱河,柳永青几乎成了她全部的精神寄托。虽说平时很少见面,只要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眼看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在梅琴的再三催促下,柳永青才把梅琴家是地主的事告诉了父母。果然不出所料,柳永青父母死活不同意,说:“我们两家永远不可能坐到一条板凳上!”

  柳永青的父亲让柳永青到公社当文书的事已办得差不多了,如果和梅琴订婚、结婚,这事就很可能因“政审”而泡汤。柳永青一方面不敢直面父母,另一方面在仕途和爱情上把仕途看得更为重要。梅琴也不愿因为自己而误了爱人的前程,决意和柳永青分手。

  可是,当她真的和柳永青分手后,仿佛一下子掉进了黑暗的深渊,再也看不到一丝希望。每天每夜,大脑中全是对那段失去的爱情的怀想和追恋。

  离恨,愁肠寸断,

  一腔衷情,难托鸿雁。

  西风正紧,斯人独自泪潸潸。

  问苍天,情为何物?

  问大地,爱否有缘?

  谁曾想,劳燕分飞,云暗月残。

  当年,几多温情,几多缠绵,

  心印无间。

  琴瑟相合,鱼翔浅底鸟翔天。

  花吐蕊,蜂蝶翩翩;

  水唱歌,柔情绵绵;

  谁曾知,红楼一梦,满目阑珊。

  院中的那株红梅,被如期而至的秋风把叶片一一剥落,把生机一丝丝抽去,瘦骨般的枝干那皴裂的皮层里包裹着岁月的凄风苦雨。

  近来,她常常做噩梦,不是被狼追,就是被狗咬。她四处躲藏,可四处不是高墙、就是河流。于是,她努力地飞,飞离地面,可怎么也飞不高,最终在惊恐万状中醒来。

  对梅琴来说,可怕的不是噩梦,最为可怕的是不知道这噩梦何时结束。看不清未来,看不到希望,她想到了死,就给爹写了一封长长的遗书,放到爹的床头。当看到爹那苍老的脸,对爹的怜悯之心让她改变了自己寻死的想法。哥哥走了,自己再寻死,爹可怎么活?为了老爹,自己就活一天算一天吧。

  她把一条乌黑的长辫铰下来,和那封遗书一并投进炉膛。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梅琴已是泪痕满面。

  大油袖把郭子顺答应不再到张家来闹的消息告诉给张二秃子两口子,两口子很是高兴,于是就留大油袖吃饭。大油袖也不客气,说:“把你那杂肉各样弄上些来,酒你也别吝惜。”

  张二秃子说:“那当然,大婶子您可是功臣,我二秃子岂敢怠慢?”

  张二秃子有个绝活,就是善捕鼠蛇之类。他家里的墙上挂满了老鼠皮、黄鼠狼皮。他家的炕上铺的、冬天盖的、身上穿的,大多由这些皮拼制而成。他把这些梅庄人从不敢尝的动物肉腌制起来,又成了他家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美味。

  大油袖是个胃口能兼收并蓄的人,垂涎欲滴的时候,也会拿烟叶或酒之类到张二秃子家讨换一些。

  张二秃子问大油袖:“你吃不吃新的鼠肉?新鼠肉要比腌制的更鲜美!”

  大油袖说:“各样的都上点!”

  张二秃子说:“要吃鲜的,我现在就捕!”他把一只小缸灌满水,上面又蒙上一张纸,纸上撤些麦粒,再滴上一两滴香油,然后把缸放到粮仓旁边。做完这一切,张二秃子搓搓手说:“就等着吃新鼠肉吧!”

  仿佛轻轻的鼓点传进张二秃子的耳朵,他兴奋地对大油袖说:“婶,你听!”大油袖于是竖起耳朵。从里屋传出了老鼠吱吱的叫声,又过了一小会儿,便听到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跳水。

  “有了。”张二秃子大声叫在伙房里做饭的老婆高英,“快点,做新肉。”

  大油袖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张二秃子则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儿侧侧身,一会儿挪挪腚。

  肉、菜上来了。张二秃子说:“婶,你知道我有那病,不能喝酒。我就以水代酒了。”

  大油袖说:“你有啥病啊,不就是烂腚眼子吗?我给你开个方,保管你好。”

  张二秃子说:“您要是给我治好了,我就立个牌位供着您。”

  大油袖不高兴了:“你盼着我死啊?告诉你,我在这个世上还没活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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