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庄旧事

第十六章

　　哪里有屎，哪里就会落苍蝇。哪里有乱子，哪里就有围观的人群。吵闹声像一块磁石把旮旮旯旯的铁都吸了出来。

　　大油袖说：“我什么没见过，还怕你那点小玩意！起来，今天一大早，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随着一声驴叫，几声鸡鸣，天渐渐亮了起来。

　　大油袖早晨起来，一看墙上，肉不见了，就想起梅有福昨晚怪异的行为来，觉得和厨师偷肉手法如出一辙，她断定是梅有福把自己的肉裹挟走了。于是，她急忙起身，穿上她那双又尖又小的鞋，气呼呼地跑到梅有福家。

　　“有福、有福！”大油袖拍着梅有福的屋门大叫。

　　梅有福走出门来，问：“这么大早来我家干吗？叫魂啊？”

　　大油袖说：“有福，你是民兵连长，你怎么也干下三烂的事？”

　　梅有福神情很严肃，他学着梅广慧的样子用手指着大油袖说：“大油袖，你别忘了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和堂堂的大队民兵连长说话？”

　　大油袖说：“我是没资格跟你说话，但我有资格要回我的肉。”

　　梅有福的老婆苏秀从屋里拢着头出来，对襟褂子扣错了扣子，一边短一边长。她看了大油袖一眼，把双手往腰里一抹：“大早晨的，从哪里飞来一只没腚眼的鸟，在这里胡叫？”

　　大油袖说：“可那些有腚眼的鸟，净干没腚眼的事，跑到人家里偷肉吃。”

　　苏秀质问：“你有什么证据说有福偷肉？”

　　大油袖说：“把有福的褂子拿出来看看。”

　　苏秀自知理亏，不敢把褂子拿出来，就骂道：“赶紧从我家里滚出去！”

　　梅有福病床上的老爹从偏屋里说：“福啊，拿了人家的就还给人家，偷东西是辱没祖宗的事。”

　　苏秀对着偏屋喊：“老不死的，你留着那口气暖暖身子不好，管什么闲事？”又指着大油袖说，“我告诉你，昨天有福是拿回来块肉，可那是张大嘴送的。你要是再诬陷好人，我就把你的嘴撕烂。”

　　大油袖把袖子一挽：“小妖婆，你过来撕撕看！”

　　苏秀上去就和大油袖抓了起来。

　　苏秀毕竟比大油袖年轻了好多，一下子就把大油袖放倒在地。大油袖有多年“摔打”的历练，身手也不凡。她抱紧苏秀的腿，一用力，苏秀也倒在了地上。

　　哪里有屎，哪里就会落苍蝇。哪里有乱子，哪里就有围观的人群。吵闹声像一块磁石把旮旮旯旯的铁都吸了出来。不一会儿的工夫，梅有福的院子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梅有福毕竟是民兵连长，肉毕竟来历不正，他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回到屋里拿出肉来，大喝一声：“别闹了！大油袖，如果是你的肉，你就拿去。”说着就扔了过来。

　　大油袖爬起来，撒开打架的手去接肉，可是没有接住，没想到让跟着来看热闹的张大嘴的狗叼了去。

　　大油袖和苏秀都想上去把肉从狗嘴里抢回来，结果，狗并不害怕，也不逃走，而是冷静地把肉放到地上，等着大油袖和苏秀靠近。两人刚靠近狗，狗一龇牙，眼里发出咄咄逼人的光，吓得两人谁也没敢上前。

　　两个女人看见张大嘴在窃笑，几乎一同反应过来，这事都是张大嘴引起的，便不约而同地舞着拳头奔向张大嘴……

　　梅艳自从被大油袖一掌打得哭出声来之后，对于哭似乎有了特殊的爱好，几乎每夜都哭个不停，弄得三个姐姐叫苦连天。

　　薛蓉给梅艳奶吃，可梅艳吃不上两口，又哭起来。她就一边拍打着梅艳，一边唱儿歌给梅艳听：“我家有个胖娃娃，正在三生里，伶俐会说话。不吃饭，不喝茶，整天吃娘娘。头戴小洋帽，身穿粉红纱。爷爷奶奶，爸爸娘娘，大家都爱她。两眼笑微微，小辫朝天锥。小洋鼓，哗啦棒，玩意一大堆。坐上木老虎，手拿洋笛吹。红鞋白绫袜，上纳蝴蝶飞。一家老与少，都夸小宝贝。”

　　可是，无论怎么哄，梅艳就是哭个不停。

　　薛蓉对梅花说：“梅花，写个灵告贴一贴吧！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多抄几遍，你和梅朵四处贴一贴。”

　　写完，姐妹仨一个端着盛粥的碗，一个拿着炊帚，一个拿着灵告，到大队的各个路口去张贴。

　　月光好清澈，大队的石板路、土路都变成了一条条的小河，树的影子投在路面上，一摇一晃地动，像是水中的青草在油油地漂动。树丛间，几只萤火虫闪着幽蓝的光在慢慢地飞，像一粒粒的珍珠，又像是天上的一颗颗小星星。姐妹仨一边贴灵告，一边追逐着美丽的萤火虫，梅家女儿也成为美丽的夜精灵。

　　“梅花，干吗呢？”梅琴走过来。

　　梅花如实相告。梅琴告诉梅花：“要么是梅艳病了，要么是缺奶水。先抓紧时间看看医生，要是缺奶水，就得让你娘吃得好一点。”

　　正如梅琴所言，梅艳正是因为奶水不够，才哭个不停。王维生建议，养只奶羊。

　　可是，亲戚都是穷亲戚，邻居都是吝啬鬼，向谁借钱呢？梅花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向赵老师开口。

　　梅花从赵诗文那里借来五元钱，高高兴兴地跑回家，从炕上抱起梅艳，亲了两口：“梅艳快有羊奶喝了！”转了一个圈，梅艳仿佛听懂了梅花的话，咧开了小嘴笑了。

　　梅花余兴未尽，又给梅艳念起了儿歌：“小枣树，耷拉枝，上面坐着个小花妮；搓麻线，纳底子，扎裹扎裹小女婿。噢——”

　　梅朵进门来，听到梅花说小女婿，就用手在嘴唇上一上一下地丢她：“丢丢，不害臊，小花妮，要女婿。”

　　梅花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就拿起笤帚吓唬梅朵，梅朵立即跑开了。

　　薛蓉嗔怪道：“你这孩子，跑什么？”接着又喊梅花，“梅花，大田里的玉米砍了，快去把根收来。”

　　梅花赶紧放下梅艳，找筐和抓钩。梅艳刚放到炕上，就又哭了起来。薛蓉说：“梅朵，去逗逗她。”说着也拿起筐和抓钩下了地。

　　梅朵走到炕前，用手挠挠梅艳的脸，也给她念儿歌：“送，送，送娘娘，一包米，两包糖，十二个鸡蛋送给干巴娘。”梅朵的儿歌不但没有效果，梅艳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梅朵看到梅蕾进来，就对梅蕾说：“梅蕾，过来看梅艳，我去烧锅。”

　　梅蕾知道，如果不看梅艳，梅朵准让自己去烧锅，就说：“你去烧吧！”

　　梅蕾走到梅艳跟前，把手指往梅艳嘴里一放，梅艳立即停止了哭声。梅朵见梅艳不哭了，就说：“梅蕾，看小孩事大，你去烧锅！”

　　梅蕾就抽出手，要去烧锅，可梅艳又哇哇地哭起来。梅朵怎么哄都不管用，只好又对梅蕾说：“咱还是换过来！”

　　梅蕾拿一根细细的胡萝卜，洗了洗，放到梅艳嘴里……

　　大油袖虽说一大早和苏秀打了一架，但随着两个臭屁，肚子里气立即消了下去。她来到郭子顺家，谈两家走走正常程序，让两个孩子回来正式结婚的事。她叫了两声“子顺”，见没人应，就直接来到郭子顺的屋里。郭子顺见有人进来，以为是鬼，就赶紧用被子蒙住头，嘴里不停地叫：“鬼，鬼，鬼！”

　　大油袖以为郭子顺中了邪，从水瓮里舀了一舀凉水，在嘴里含了一大口，然后走到郭子顺炕前，一把把郭子顺拉起来，对着他的脸就喷了过去。大油袖说：“什么鬼啊？”

　　郭子顺把早晨的事说了。

　　大油袖问：“鬼上哪个方向去了？”

　　郭子顺想了想说：“好像跑到狗剩家去了！”大油袖拔腿就往外走。

　　这时，郭子顺才想起昨天托大油袖的事来：“大婶子，我托您的事怎么样了？”

　　大油袖兴趣早已转移，说：“过天再说吧！”

　　大油袖来到狗剩家，见狗剩正呼呼地睡大觉，就一下子掀开他的被窝，往狗剩的P股上就是一巴掌。狗剩赶紧用被子把赤裸的身子裹紧：“你干吗？我没穿衣服呢！”

　　大油袖说：“我什么没见过，还怕你那点小玩意！起来，今天一大早，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狗剩说：“我去东北捉拿梅广隆，没想到半路遭了劫路的，把我的衣服都抢走了，我没法只好弄了些地瓜秧子缠在身上回来了。”

　　大油袖明白了原因，就往外走。狗剩突然想起媳妇的事来，就叫大油袖：“大奶奶，你别慌走！”

　　大油袖说：“什么事？”

　　狗剩说：“麻烦您给我找个媳妇吧！”

　　大油袖说：“要媳妇干吗？”

　　狗剩说：“媳妇好处多了。白天给做饭，晚上给暖脚，要紧的是还得给老赵家留下根。”

　　大油袖说：“你看你，都二十三四的人了，连个大人样都没有。要我说啊，你那媳妇先让你丈母娘养着，等你把日子过滋润了，再说也不迟。”

　　狗剩说：“油袖奶奶，你去给梅广元说说，把他家的梅花说给我吧！”

　　大油袖把嘴一咧：“狗剩，你知道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你二十好几的人啦，人家才十七八，你穷得家里老鼠饿得眼发绿，你拿什么娶人家？”

　　狗剩说：“我狗剩是穷了点，可我是正宗的贫农，根正苗红。再说，我也是大队里的贫协委员，大小也算个干部吧！”

　　大油袖说：“要去，你自己去，反正老娘不去。”说着又往外走。狗剩见大油袖真的要走，赶紧从炕上跳起来，来拉大油袖。大油袖扑哧一声笑了：“狗剩啊，我给你说媒，你怎么着也得给我一块两块的操心费吧！”狗剩一摸兜，摸到的是自己的肌肤，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着腚呢，赶紧窜回屋钻进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