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事终于在四月份得到落实。
电话那头中介难掩激动之情,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寻觅买主时的种种难处,然后又是如何能言善辩才谈到预计中的最高价钱,言下之意无非是要证明他们的确是家非常可靠的公司。
“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你们了,非常感谢。”
林先生客气几句后挂了电话,眉目间并无欣喜,转身时发现小儿子正半跪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男生的脸上挂着紧张的表情,双手将沙发靠背摁下去很深。
“这次真的要卖出去了吗?我们的房子。”
林先生发现自己无法直视男生急切的目光,但眼下已无退路。
“言树,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已经定了下周末去签合同。”
“那也没办法了。”半响后男生点点头,然后转过身继续看电视。
房子的事得以解决,计划了好几年的搬家事宜也紧随着提上日程。比起矢野,沪水那样的大城市是林太太心目中的天堂,然而疼爱女儿的林先生却在此事上过分执拗,除了知晓花喻不舍跟熟悉的环境和朋友告别,更考虑到她的身体,所以搬家计划一再搁浅。直到两个月前花喻手术失败去世,林先生才意识到也许正是自己的执拗害了女儿。
花喻的离开让林先生伤透了心,林太太却趁机整天在他耳边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嗡”地飞来飞去,花喻不在了,他也懒得再去争执。加上林先生的工作顺利调迁升职,林太太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呆在矢野这个伤心地,所以拖沓好几个月反悔无数次之后,终于定下签卖房合同的时间。
搬家已是无退路的事,但感到解脱的恐怕只有林太太一人,而最让言树生气的是她竟然怕林先生再次反悔,于是私下联系中介,将签订合同的时间提前到了后天。实在太过分了。
“妈妈连几天都等不下去,这对姐姐太冷漠了吧?”言树不满的抗议。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父母这样决定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你马上升入高中,矢野的条件怎么能和沪水相比。”最疼爱的小儿子这样对自己说话,林太太很不满意。
“爸爸?”言树把目光转移到林先生身上。
“就听你妈妈的安排吧。”林先生穿上拖鞋去院子里了。
言树看到林先生迅速衰老沧桑的背影,咬了咬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推开二楼左侧房屋的木质门,言树光着脚走了进去。房间内的摆设很简洁,单人床,书架,书桌,衣柜,一切井井有条,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枕头靠在叠好的被子上,这是花喻的习惯。
言树推开窗户,四月的阳光灌了满屋,是樱花开得热烈的季节,粉红的花瓣缓缓飘落,像羞红了脸的雪,晶莹剔透,坠落到地面时让人感到淡淡的忧愁。院子里的樱花树是很久以前花喻和言树种下的,一转眼过去好几年,小小的樱花树苗已有了粗壮的枝干,可是,站在樱花树下的两个身影却永远无法再完整。
“姐姐为什么喜欢樱花?”窗户前同样的位置,言树曾经问过。
“樱花的花期一般只有3-5天,因为樱花选择了在自己最辉煌的时候凋谢。”花喻仰起脸望着飘落的樱花这样说。
花喻不是特别好看的女孩子,却难得的干净,面色苍白外表柔弱,让人忍不住产生保护欲。只是妈妈不喜欢她,这让言树非常困扰,幸好花喻勤劳温柔,也不和自己争风吃醋,所以家里的气氛一直还算融洽。言树想过,长大后就要找姐姐这样的女孩子做女朋友。
不过花喻的温柔也有让人受不了的时候,比如说,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她甚至早早收拾好了自己的“遗物”。
“我离开以后妈妈一定会要求尽快搬家,这样的话,言树收拾我的东西时会省事很多,也不用因为整理我用过的东西而感到难过。言树,我亲爱的弟弟,麻烦你把书柜里的那只箱子一并带走,那是姐姐的宝物,请在明年的周年忌上一起烧给我。”花喻在给言树的信里这样安排。
说到那只箱子,言树知道是花喻的心爱之物,淡粉色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包裹了一层,看起来很温柔,言树把它抱出来时才发现分量不轻。犹豫了一阵,男生还是忍不住好奇,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只是一些很平常甚至陈旧无用的生活用品,指甲刀、草稿纸、一枚绿色的纽扣,连喝光后的易拉罐也有,还有一双看起来尺寸像是男生所穿的白色球鞋……唯一符合花喻形象的是一本干净的相册,不过里面装的却也是一些楼梯啊阳台啊窗口啊街道啊之类的无聊照片。最下面是一叠很厚的信件,颜色统一的淡粉色信封,左下角是花喻手绘上去的樱花,所有的信件都写着“樱花树先生敬启”的字样。
言树想了好久也想不起樱花树先生是哪位,姐姐身边似乎是有关系亲近的男生,不过他不确定是哪一个。终归对她的关心不够啊,这样的想法让言树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这时候房门被推开,林太太探进身子看着言树,脸上一副“你果然在这里”的表情,平时她很少进这间屋子,现在自然更不想走进来,按照她的话来说“总觉得全身感觉怪怪的,似乎很不吉利”。
“喏,邮箱里看到的信,写给她的,可眼下人都不在了……”林太太手里果然捏着一封信。
“我来处理吧。”言树快步过去接了过来。
“真是难得,还有人给那丫头写信。”林太太转身下楼时喃喃自语。
“妈妈……”听到儿子的声音,林太太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只见男生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你就真的一点不难过吗?”
林太太这几日似乎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布置沪水那边的新房,比起林先生的痛苦,林太太却显得很轻松,不像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但在听到言树的问话之后,林太太愣了下,然后像是突然从梦里醒来,眼里迅速蓄起泪水。
“难过能把花喻换回来吗?”林太太哽咽着说。
言树无言以对,往日他对林太太发达的泪腺总是没办法,眼下更是无措,看到妈妈离开时隐忍的背影,他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事。
注意力过了一会儿才转回到手里的信上。白色的信封上只简洁地写着收件人的地址和姓名,其他什么也没留下,尽管如此,言树还是有种微妙的预感……这个应该就是姐姐的“樱花树先生”了吧。
言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
也许马上就能窥探到姐姐的小秘密,男生的心脏加速了跳动,他走到窗台边坐下,调整了思绪,然后摊开信阅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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