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雪绪一言不发,只顾低头走路,周围的景色似乎和出门时也变得不一样了。白刷刷的光,刺痛双眼,人行道上和陌生人不停地擦肩而过,一路下来连经过自己身边的是男是女都完全记不得。是啊,这偌大的世界,哪里记得住那么多。能抓住的又剩下多少,如果紧紧抓住的一旦失去了,就一无所有了吧。
“姐姐。”雪衣叫住她。
雪绪低头看着妹妹,只见她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小脸皱在一起,似乎有什么话说,但却迟迟不见她开口,猛然才回过神来:“我弄疼你了?”
“姐姐今天力气好大。”雪衣很委屈。
雪绪放开了左手,真的,雪衣的小手腕上有了清晰的红印。
“对不起。”雪绪弯身下来,轻轻揉了揉小女生嫩嫩的手腕。
“姐姐,你生我的气了吗?”雪衣抬起眼睛,不太敢看姐姐的脸。
刚才姐姐突然冲过来抱紧自己,然后真宴哥哥又抱住了两姐妹。大车从眼前开了过去,雪衣看到姐姐的脸色苍白,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没有。”雪绪揉揉她的脸。
“那生真宴哥哥的气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要跟他吵架?”最后还牵着自己就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里。
“是他不对,让雪衣身处险境。”
“真宴哥哥要打我吗?”雪衣惊讶地看着姐姐,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
“……不是。”
“那谁惹姐姐生气了?”
“没有人惹我生气。”除了那个讨厌的家伙。
话是这样说,但雪绪的脸色很难看,雪衣不敢再多问,只好乖乖地闭了嘴,牵着姐姐的手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雪绪九岁那年,雪衣六岁,两姐妹在荀川的一户人家里寄宿。那家人的太太人很善良,对两姐妹很好,只是没有生育能力。先生也是很好的人,只是爱喝酒,喝酒以后会撒酒疯。那天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先生喝了很多酒回来,兴许是平日什么事都压抑在心头,酒席上又被人煽风点火,那天回来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大声叫骂着太太是个没用的东西,连孩子都不会生之类的话,然后看到两姐妹,像是认不得似的更加生气起来,粗声质问着“我们家里怎么会有小孩?你们到底从哪里来的……这两个贱种是哪里来的?”太太想劝解,却被一把推倒在了地上。雪衣吓得大哭起来,雪绪也吓坏了,带着妹妹从家里飞快地逃了出来。
两姐妹就这样沿着大街走了整整两天,不敢再回那个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小小的雪绪牵着妹妹的手,从白天走到晚上,找个垃圾堆休息休息,等天亮了又再接着走。“姐姐,我们要去哪里?”雪衣问。雪绪不能回答。只是不能在大街上停下来,在她仅有的意识里,大街上的小孩会被人当做乞丐。她和雪衣不是乞丐,所以不要停下来。
后来雪衣饿了,也累得走不动了,雪绪叮嘱她在原地等自己,然后出去给她找吃的。那是她第一次偷东西,为了给妹妹一块解饿的面包,被人追了整整两条街,女生躲在垃圾桶后面不敢出来,浑身上下吓得瑟瑟发抖,最后想到雪衣,才勉强支撑着回到了原地。
谢天谢地,雪衣还乖乖地等在那里,手里正吃着汉堡,胳膊上还吊着一只白色的塑料口袋,一个男生陪在她的旁边,雪绪防备地靠近,雪衣见到姐姐高兴地扑了过来:“姐姐,这个哥哥给我买了好多吃的喔。”男生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虽然当时的他也只有十岁,雪绪却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温暖的光。
那是雪绪第一次遇见游光远,以最狼狈的模样。
他带她们回了家,见到了他的妈妈,游晴是雪绪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直到现在也占据着最美丽的位置。可是她眼里没有光。却终究是和善的,她微笑着对雪绪说“你好”,像对一个大人一样,雪绪从她身上看到了亲切,后来两姐妹被光远的邻居收养,雪绪常常去他的家里玩,在那个没有光的女人身上,她却莫名其妙地想去亲近。
穷途末路时会有转机。那是游光远教她学会的第一个希望。
如今两姐妹又以这样的姿态在街上行走,心境却与那时候已然不同。虽然不能确定,但探究起来接下来的命运终归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这“好的方向”里,如果没有了雪衣,全世界也就空了,雪绪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雪衣是她的希望和勇气,如果没有了这源动力,也就没有了这样战斗着的颜雪绪。任何人也不能将她从身边夺去,上帝也不可以。所有伤害雪衣的机会都是雪绪的眼中钉,包括关真宴。
失去过,才更明白得来不易。
“姐姐。”晚上睡觉前,雪衣从被子里又冒出头来。
“嗯,我在。”雪绪放下书看着她。
“告诉真宴哥哥,下次我一定会认出他来的。”雪衣侧着身子看着姐姐,一脸认真。
大人认真起来会更加有魅力,小孩子认真起来也会更加可爱。白天扎过丸子头的地方,头发还鼓鼓地冒出老高,洗脸的时候雪衣对着镜子一直按也按不下去,最后听了姐姐说“睡一觉就好了”的话才停下了动作。
“一定要告诉他喔。”又叮嘱了一遍。
“好,我会告诉他。”
“姐姐。”
“嗯,我在。”
“我的头发明天会顺下来吗?”
“会的。”
又看了一会儿书,眼睛有些酸涩,雪绪揉了揉眼睛放下了书本,回头看了看时间,是该睡觉的时候了。刚要躺下,又听到雪衣模糊的声音。
“姐姐……”
怎么还没睡着,雪绪翻过身看着她,小女生的头大半蒙在被子里,声音模糊,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说梦话:“嗯,我在。”
“你会一直在么?”
女生的脊背变得僵硬,即将陷入睡眠状态的大脑也在这一刻清醒过来。难过像潮汐从心底涨起,其中的酸涩又占去几分。是和盯着书太久的眼睛完全不同的酸涩。密密匝匝的从心里渗出来,最后将所有的情绪覆盖。
回过神来,小女生已经翻了个身朝着墙的方向熟睡过去。果然是梦话啊,雪绪心里竟松了口气。虽然是梦话,第二天她绝对不会记得,可女生还是对着妹妹的背影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一次。
“嗯,我会一直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