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渐渐清晰。
韵律均匀的节奏,咚—咚、咚—咚、咚—咚,由高及低,由远及近,就这样慢慢在脑海里浮现出来。轻柔的、孕育出苔藓的湿润气流蔓延过来,又或者只是蜻蜓沾湿了透明的翅膀。被沙粒覆盖的海岸,却传来螺收藏的声音。视线不能触及的远方,有飞鸟快要穿过浓雾,太阳消失在地平线,天空慢慢暗下来。
全是破碎凌乱的片段,却一段接一段在脑海里上演。
破碎凌乱,却闻到了温柔的气息。
如同在某个视线上移的瞬间,触碰到的,干净柔软的目光。是春天的风和夏天的雨,全部想要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口袋里。
雪绪慢慢睁开眼睛。
“醒了?”耳畔传来凌音的声音。
“嗯。”雪绪揉揉眼睛抬起头来。
最近盛行流感,昨晚雪衣也感冒了一直咳嗽,担心她踢被子加深病情,雪绪整晚都没有睡踏实过,早上起来后浑身酸痛,吃过午饭有了时间,没想到一沾桌子就睡了过去。
看了看表:“还有一会儿上课,我先去洗洗脸清醒下。”
“要不要我陪你?”凌音也跟着站起来。
“不用,你气色也不是很好,还是坐着多休息会儿,等上课了又绷紧得累。”
“最近感冒厉害,可能因此不太舒服。”
“昨天给雪衣买过感冒药,好像挺管用,明天我给你带些来。”雪绪揉揉眼睛,“我先去洗脸。”
双手合在一起成花瓣状,舀起一捧水后,花瓣覆盖在脸上,冰凉的触觉让自己清醒了不少。多余的水沿着手掌往回倒流,经过手腕青色的脉络,一直蔓延到折起的臂弯。
镜子里女生的脸湿漉漉的,睫毛和鼻尖都还挂着未干的水珠。凉意渗透毛孔在皮肤表层散开。又想起那个奇怪而破碎的梦。
雪衣生病后,雪绪很长一段时间一言不发地躲在房间里。将罪责全部归咎于自己,明明可以不用这样,明明不该变成这样。一遍一遍的自我询问,再一遍一遍地自我否定。甚至连父母因车祸去世时都没有这样的自暴自弃。成年后雪绪得出答案,父母出事时,只因自己并未在场,意识里告诉自己无能为力,将罪责归咎于肇事司机甚至命运,在变成孤儿的那瞬间,也心痛地快要死掉,不知道未来如何是好,所以心痛里一半是因失去双亲,一半是害怕和迷茫。
但雪衣却是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有关当时的所有细节,木窗缝隙间扯进的闪电,惊涛骇浪般突然爆响在耳畔的雷鸣,从破碎的瓦沟里不断渗入的雨水,淋湿后又被闪电吓到躲进角落里的黑猫……全部都记得。
“姐姐,我会死吗?”雪衣睁着困顿的大眼睛,在闪电里疲惫的问着自己。
疼痛是从每一寸皮肤里喷涌而出,不能原谅,完全不能原谅自己。纵使后来被心理医生引导入眠,听到“这不是雪绪的错”、“雪衣会好起来”、“雪绪不要再自责了”这些话,还是没能流下眼泪,没能流下医生之前所说的「只要发泄出来就好一半」的眼泪。
没有流出来,流不出来。自此后过去好几年,眼睛里都住着两片沙漠,所有蕴含着湿润的情感,也全部干涸。从十一岁直至如今十六岁,五年里,再也,没有掉过一次眼泪。
却也慢慢恢复起来,身体里有冷冷地声音叫嚣“你还能把她交给别人吗”、“你还能把她交给别人吗”、“你还能把她交给别人吗”……不能。所以必须好起来。只要长大,长大了一定就会好起来。
“不会,有姐姐在。我会一直疼你、爱你、保护你,不会让雪衣死,也不会再让你感到害怕孤单。”这是雪绪许下的承诺。字字句句全部刻进心脏,流淌在血液间,是高于一切的存在。
从此后雪绪的世界里,雪衣的存在,既是自己的存在。那种紧系相连并非完全出于体内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更是唯一的、仅剩的亲情。永恒的、不变的存在。
快乐,悲伤,痛苦,失望,感激,愤怒……这些复杂的感情会让人脆弱,所以,雪绪也不再需要。
——自己就是这样一路成长过来,所有过的情感也依旧清晰。
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会对凌音产生怜悯,会对纪尤佳产生厌恶,会对关真宴产生愤怒。甚至做起奇怪的梦。
雪绪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想就这样看穿自己。脸上的水滴已经蒸发消失,只剩下额前还湿漉漉的搭着几缕刘海。忽然有些讨厌现在的自己。
一定要找到答案。只要找到答案,就会像父母过世时或者雪衣生病时一样,很快就能将真正的颜雪绪找回来。
洗完脸出来,烦躁尚且还未消失的情况下,雪绪遇到了从办公室抱着作业本过来的纪尤佳。面对纪尤佳那张纵然漂亮的脸,却无论如何也生不起好感。两面派,虚伪,变态。纪尤佳在雪绪心中变成这样三个名词的代号。
“你和凌音成了朋友?”偏偏对方不识趣地搭讪。
“拜你所赐。”我也讨厌多管闲事的自己。
“好可怜。”纪尤佳无所谓地瘪瘪嘴感叹。
“确实很可怜,被你们这样的「朋友」利用摆布。”
教室门就在眼前,雪绪加快脚步,实在不想和女生这样肩并肩走在一起。在没找到答案前,不想把生活搞得更乱。
作业本滑掉一本在地,纪尤佳优雅地蹲下去拾回,低下头时,女生嘴角的弧度慢慢向两边漾开,形成一个浅浅的笑。
“我是说你,雪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