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五节

  上海菜

  上海菜是“占领”北京较晚的一种菜系,但声势浩大,似狂风席卷而来,一夜之间便在这座庞大的北方城市登陆了,其速度之快仿佛有一位杰出的指挥家在暗中指挥着,或用伞兵空降,那些会做上海菜的大厨们身背伞包从天而降,一个萝卜一个坑地进入北京大街小巷。某一天早晨,当你一觉醒来,迷迷澄澄地走在街上,那满街的招牌会让你疑心自己走错了时空,这边是“黄浦江”那边是“夜上海”,招牌挂得比上海还上海,以前川菜的馆子仿佛缩小了一号,招牌也有些旧了。

  我对上海菜看得比较家常,因父母都是六十年代初从上海分来的大学生,所以家中一直保持很纯粹的南方传统,我母亲到现在包饺子仍然破皮儿漏汤,朋友之间打电话一如既往地讲着温软亲切的南方话,我母亲对上海的情感常常溢于言表,她常常回忆起上海的树木和天空、街道和那些充满诱惑的玻璃橱窗,唯独对上海的饭菜极少念叨,生活习惯是可以人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在我看来,馆子里的上海菜和家里的饭菜几乎没什么两样。

  上海菜精致,细腻,体贴入微,从味道上说比较平和,不以怪取胜,是最有人情味儿的一种菜。在北京的上海餐馆很多,但布置的格调整有些大同小异,木桌,竹椅,温馨的格子桌布,墙上挂着仿旧的老照片,照片是人画出来的,上面画着想象中的三十年代旧上海的淑女名媛,穿旗袍,拿团扇,梳着女学生式的娃娃头,那些画大抵如此,还有当时电影明星的旧照片,效果那么清晰,想必也是临摹出来的吧。

  吃上海菜有种回到家的感觉,不生猛,不辛辣,是淡而有味的感觉。很“猛”的东西或许一时间很唬人,但终归不会长久,这与艺术上的道理是相通的,“味道”是要人细嚼慢咽才能品出来,吃上海菜人你会觉得很放松、很散淡,有种对名利看得很淡或者说不以为然的感觉。

  在北京的上海餐馆,大都要放一些三十年代的老歌,这倒有点过于千篇一律了,且不说那几首哥呀妹呀的老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首,从录音效果上说那种不立体的单调音色在现在听来简直有些滑稽,声音是扁叭叭的,细而纤弱,听着听着仿佛要断气。我想当时的人也不见得只迷这一种声吧,张爱玲就说过,中国的流行歌曲,从前因为大家有“小妹妹”狂,歌星都把喉咙逼得尖而扁……可见那个时代就有人讨厌这种“断气歌”了。

  沈阳水豆腐

  我到沈阳去签名售书,吃到沈阳最好吃的一种东西,就是水豆腐。从北京到沈阳的火车是夜车,我与许多刚从新东方外语班出来的同学同在一节车厢,他们都是一些爽朗快活的人。他们说,沈阳有两个地方不能错过,一是五里河体育场,二是要去吃水豆腐。

  我的责编就按照我的“指示”开车带我去转这两个地方。

  五里河体育场外面的街道,在那个著名的足球之夜,曾经挤满了人,汽车已经不通行了,满街都是狂欢的人。中国没有狂欢节,中国的狂欢节都是因为某一事件临时决定的,因此这狂欢来得格外珍贵。我看见那宏伟的体育场的一角在蓝天下凝固了狂欢的瞬间,我感觉到力量、速度和美。

  沈阳的水豆腐在与五里河体育场方向相反的一条街上。那家店的店名就叫“水豆腐”,店面不大,房屋低矮,甚至有几分破旧,远远看去就像一排修车棚,但“修车棚”前面停着的,都是一水的好车。

  进得店堂,只见热气腾腾的藤编小笸箩在眼前穿梭,店伙手里拿着巴掌大的扁笸箩,里面盛着一坨米白色的形状不大好形容的“原生”豆腐,飞快地送到每一张小桌的客人面前。

  我之所以说是“原生”豆腐,是因为这种豆腐和我们平时在超市里买到的豆腐有很大不同,没有任何刀切过的痕迹,像小孩玩泥巴时,信手捏成的一团东西。豆腐上桌的时候还是热的,用一块垫布垫着,下面镂空放一只碗,豆腐刚做好,还在滴水的时候就上桌了,可见食物之新鲜。

  水豆腐用勺舀在小碗里,浇下佐料,看上去有点像豆腐脑,但味道比豆腐脑要醇厚,豆腐原生态的香味儿,掩都掩不住,那是一种自然的芬芳,不是任何调料能“调”出来的。

  在那家水豆腐店里还能吃到一种灿黄的豆腐丝,豆腐丝薄而微宽(有食指那么宽),不知用什么油炒得黄灿灿的,上面点缀着碧绿的葱花,颜色好看得就跟水粉画似的。

  滚烫油香的猪血亮旺旺地上桌了,这家店的猪血做得很嫩,没有和其它的东西一起烧,就是干烧猪血,油用得很大,葱爆得很香,猪血嫩滑得好像直接就要滑进肺里去了。都说猪血是清肺的,在这家店吃完猪血出来,果然觉得呼吸顺畅许多,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比原先清亮了呢。

  品鲜仿

  品鲜仿是一座巨大的、在湖面上晃动着的船屋。那天风很大,我的一头浓密的长发被风吹得飞了起来,仿佛背上生出翅膀,随时可能乘风而去。

  雨点如粗大的皮鞭,抽打在我带风帽的外套上,迎着风,每走一步都很困难。好容易接近那座船屋,只是一门之隔,外面大风大雨,“品鲜仿”里却静谧得犹如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没有一丝风雨,好像一脚踏进了另一时空。

  我们走上二楼,楼道里布置着精美的摄影作品。据说,这些摄影作品全都出自店家老板之手。他呆在船上,一边开店,一边拍照,拍摄的题材大都是太湖上的渔船,真可谓近水楼台。由于外面风大,船体晃动得十分厉害,有点像轻微醉酒的感觉。

  坐在“品鲜仿”二楼的房间里喝酒、吃鲜鱼,是人生的一大享受。临窗向下望去,窗下是滔滔的江水,玻璃隔住了江面上的大风,只让温暖的阳光透进来。“品鲜仿”里湖鲜全都新鲜得吓人,几分钟之前,鱼儿们还在湖水中嬉戏,现在已被清蒸了、红烧了、水煮了,由穿中式服装的女孩端上来。白鱼的鱼肉鲜嫩得犹如质地优良的嫩豆腐,红烧鱼被烧得入味之深、深到鱼刺里。

  “太湖水”啤酒,清爽得犹如夏日里的凉风。这种酒实在太好喝了,比燕京啤酒要淡上许多,几乎闻不出什么酒味,清纯之极。

  最后上的是鱼肉馄饨。这种馄饨的汤是用鲜鱼煮成的,乳白,透滑,清淡,鲜美。馄饨的个儿很大,咬一口,鲜得让人掉口水。我在摇晃的船上,微微有了点醉意。不知是船在摇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飘,眼中的景物变得越来越飘渺。

  窗外的雨停了。太阳好起来。

  父亲做的青菜咸肉饭

  父亲是内科医生,他身上却永远沾着两股味儿:厨房的饭香和医院的来苏水儿的味道。医院的消毒水通常都有扑天盖地之势,什么味道都被掩盖掉了,但父亲毛衣上永远的饭香,却顽强地保存下来,可见父亲一生煮过多少顿饭,使得那种味道已经“定格”在毛衣上。

  小时候,一直以为父亲喜欢做饭,因为他会做汽水、做面包、做烧卖、做凉面,至于说米饭、炒菜那就更不用说了。他做什么,像什么,味道鲜美得不得了,以至于长大后我们常请父母到外面餐馆吃饭,母亲总是皱着眉头搛一筷子菜,放在嘴里尝尝,然后把筷子一放,说:“没你爸做的好吃。”

  我一直记得父亲做的咸肉菜饭的味道,那种饭除了我家,我没在任何一个地方吃到过,父亲把它命名为“赵家咸肉饭”,那种用高压锅“压”出来的“咸肉饭”里面放了三种东西:米、咸肉和矮脚油菜,锅盖掀开那一刹那,锅里红是红、白是白、绿是绿,样样剔透晶莹,冒着热气。

  味道就更不用说,饭中有菜味儿、菜中有肉儿、肉中有米香,再看颜色,白米饭因为放了咸肉进去,变得油滋滋的,咸肉切得薄薄的,蒸熟后几近透明,油菜因吸收了米和肉的精华,变得“神采奕奕”,叶子和茎全都鼓涨涨的,仿佛仍在阳光下茁壮生长。

  “爸,那叶子和肉是怎么放进去的?”

  父亲说:“你不要学,学会了做饭的人累。”

  我原本以为父亲是喜欢做饭的,父亲却说:“你以为我真喜欢做饭呀?我是给逼出来的。”父亲在家的时候,是娇生惯养的老小,据说出来上大学的时候,连袜子都不会洗,但结婚生子之后,不得不变成一个“厨师”,老大要春游,老二要考试,老三还小需要加餐,父亲会根据孩子们的不同情况,自制面包汽水,自制点心小吃,有一次他切胡萝卜,不小心伤到了手,鲜血直流,就开玩笑说:“胡萝卜里缺肉了”。

  长大以后,每当菜里有胡萝卜,我都会想起父亲的手指。成年的我长时间的漂泊在外,写作、旅行、主持节目,吃食堂饭、盒饭或者快餐饭,忙碌的间隙时常会想起父亲做的咸肉菜饭,那凝聚了父爱的味道,注定要伴我一生。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