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岁月的小情歌:赵凝散文集

第五节

　　写信的女子

　　在我的新浪博客《作家赵凝工作室》里，有一个专门服务于情感困惑女子的信箱，当然都是免费的，因是自己乐意做的事，又能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五年来就一直坚持下来。

　　这个博客的点击率非常之高，有三百多万。它虽然占用了我不少时间、精力，但我感觉它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人间百态，尽在其中。写信的女子，各式各样。她们投进电子信箱的时候，一般隐去真名，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通常事情来得较急：不慎爱上一个男子，他是已婚的，但爱他爱得昏头涨脑，不忍放弃，怎么办？还有跟男友所谓“结婚”已经六年，但一直没去领证的，当两个人面临分手离婚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无“婚”可离。

　　前几天，还收到一封信，女孩说他男朋友性格懦弱，什么都听他母亲的。最近她怀了男方的孩子，想要跟他结婚，但男方却不敢跟母亲说出此事，因为女孩没有本地户口，而男方家属于拆迁户，一定要把有本地户口的女子娶进门，才可多分一套房子。

　　也有一些与情感无关的信，找不到人生方向的，嫌老公事业上不够帮她的。还有喜购物女子，自己管不住自己，写封信来“找骂”的，什么样的都有。

　　守着这个一个魔盒一样的信箱，常常害怕打开它。我一天只收一次邮件。通常在夜里，鼠标这样轻轻一点，人生百态，滚滚而来。有人在信里哭泣。有女子用娟秀手笔，写了言情小说投稿给我，请我帮她推荐文学期刊。还有粗狂的男子，在信中与我争论文学问题。这些都是开博客之前没想到的。我不是每个问题都回答。这是我的权利。

　　电子邮件差不多已完全取代了现实世界中邮政送来的纸信。我不是怀旧的文人，从不怀念那些贴着邮票的牛皮纸信封。世界有着它本来发展的轨迹，这些都不是人为的力量能够阻止或者超越的，我们只有耐心地适应它，才能获得真正的快捷方便，和心灵的愉悦。

　　做个快乐的人，第一步就要从不抱怨开始。这是我在回信中常常说到的一句话。有时候，我常常在想，这些写信的女子，她们长什么样？为什么愿意把心事吐露给陌生人？

　　我是一个写小说的女子。也常有人愿意把她的爱情故事提供给我，她们说，这是很好的“小说原型”，赵凝你一定要把它写出来。她们的热情让我感动。最近我便有一部长篇小说是以其中某一封信的人物为原型写作的。她们有所不知，真实的故事比虚构的还要难写，身在其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故事最感人。但对小说家来说，这一块材料能不能雕琢成玉，全凭天意。

　　意大利摄影师

　　意大利摄影家麦克要来中国拍摄最有影响力的中国作家的人物肖像，其中一个人物是我。我英语还行，来来回回的电子邮件，我们在信中商量着拍摄的细节。欧洲人认真，认真又客气，邮件写得规范，我一边写邮件一边惭愧，我那每天几封的工作邮件，写得潦草而又随意，简短得要死，哪有什么中文之美。

　　拍摄细节在邮件中谈论得差不多了，麦克又发来他的图片博客地址，让我看看他的摄影风格。我也发给他我新浪博客《作家赵凝工作室》的地址，让他去瞧瞧我那红红火火的人气。转念又想他看不懂中文，发了也白发。不过数字总能看得懂的，数字是硬道理。

　　麦克终于从遥远的欧洲飞来北京，他住在故宫附近，推开窗就能看见故宫的红墙。拍摄那天，他让我在酒店大堂等他，他和他女朋友过来找我，我们会合后，找个地方拍照。

　　想像中的麦克应该带一堆照相设备，没想到他轻装前进，溜达着就站到我面前来了。他戴毛线帽，黑色方框眼镜，中等个儿，典型的欧洲男子。

　　“你好！”他的中文说得不错，可惜仅此一句。他改用英语说，他和他女友在附近吃东西，邀我一起过去聊聊，然后我们一起出发去拍照片。

　　他女友人很客气。戴细格纹鸭舌帽。她一见我手中拎的包，立刻高兴起来，大叫“古奇”。这是意大利人的骄傲。坐下来谈很深的话题，艺术，意大利电影，张艺谋。他俩很喜欢聊天，这点跟中国人很像。拍摄的事似乎被忘到脑后，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喝得我口红差不多脱光了，照像的事才被提到桌面上来。

　　大师说去一家很小很小的小馆拍，那里好有味道啊！他带领我穿街走巷，终于来到他说的那家小馆。我走进去一看，“味道”的确挺重，这是一家卖传统吃食烤牛羊肉的小店，店面很小，只有几张桌子。

　　我们开始工作了。我按照他的要求做动作，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穿来的漂亮衣服上沾满羊肉味儿。他用两架相机拍摄，有许多连拍。拍着拍着我们都饿了，说好待会儿一起吃烤肉。

　　“我太喜欢北京了！”麦克说这话的时候，望着北京的红墙。那里有车来车往的市井生活，几百年前的红墙近在咫尺，人们都像没看见一样，只有麦克，竟感动得要落泪。

　　饰物

　　我有许多饰物，红红蓝蓝的装满一箱子，其中以耳环最多。女人对于物的迷恋应该比男人要多得多。男人出门基本上没有饰物，简简单单戴一块手表出门，已经算很讲究的了。现在有手机，手机上可以显示时间，所以有许多人连手表都不肯戴，一副无事一身轻的姿态。

　　一直很欣赏梁朝伟对于饰物的态度，他结婚以后，常有记者问到他为什么不肯戴结婚戒指，他的回答是“怕重”。这态度让女人表示不理解，小小的一枚戒指，能重到哪去呢？

　　男人视身外之物，看得比女人要淡。男人对价值连城的宝石，或者女人平时把玩的小物件都不太感兴趣，也不喜欢谈论钻石戒指多少钱一只，他们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专业领域，或股票，或写作，或电影，他们会放大工作的成就感觉，而不喜欢分散注意力。

　　女人却完全不同。很有成就的女性，也喜欢摆弄饰物，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作为收藏。女人天生都是思维发散型的，她们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做别的事情，聊天说话或者织毛衣。男人却不能“一心二用”。男人看电视的时候，如果看进去了，你跟他说话，他一般处于“耳聋”状态，你跟他说东，他听到的是西，完全无法对话。

　　我有三年当情感节目主持人的经历，遇到各种种样的情感问题，其中较为普遍的一个问题就是，女人常常责怪男人不够关心自己，“他到底爱不爱我”，这类问题女人常会脱口而出。但事实上，这跟爱不爱根本没关系，只是说话的时机不对，男人不会一心二用，你偏偏要按女人的思维，在你突发其想的时候，执意要跟他讨论一件事，特别是讨论穿戴啊，饰物啊之类的问题，男人当然嗯嗯啊啊，答不上来。

　　饰物是属于女人的东西，在我看来基本不用跟男人讨论，自己决定自己做主就好。男人负责“视觉享受”这一部分，你打扮得漂亮了，他自然会看得到。也许他嘴上不会说“哎呀，你今天真漂亮”这种话，但他心里是有数的。默默喜欢你，赞美你。

　　女人往往希望得到赞美，而不知为何，男人常常嘴拙，赞美的话就在嘴边，可说出来就觉得像是“拍马屁”，不好意思说。饰物凝聚着女人生活的智慧，是女人都应该有满满一箱好东西。愉悦身心，感动自己。

　　幼童

　　看外国人带幼童出游，是件快乐的事。他们背着抱着、肩上驼着，夫妻俩年纪轻轻，就已有了三个孩子。他们拉家带口的外出旅行，累一定是很累的，但脸上大都挂有笑容。他们享受这种过程。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带三个孩子出游的能力。

　　上个月我乘火车去外地讲学，在卧铺车厢里遇到一个带幼童的母亲，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母亲是位穿黑衣的年轻妇人，看起来读书不多，带了一个一岁八个月的女孩上火车，车还没开，孩子已经拉气笛般嚎哭起来。

　　母亲对孩子的态度是，先哄后怒，“梆梆”打P股。将孩子猛地丢在卧铺床上，又提溜着胳膊狠狠一拽。口中念念有词，骂难听的话。待到孩子平静，又给她穿上鞋子，带着孩子跟左右乘客拉关系。管这个叫“叔”，管那个叫“奶”，靠窗坐着的有位女研究生，人家还是未婚女青年呢，就被她叫成“奶奶”，搞得那女研究生花容失色，说了句“可别这么叫，我还没结婚呢！”这一夜，孩子哭得惊天动地，整个车厢全体人员一夜无眠。该母亲不仅毫无歉意，公然乐乐呵呵发了一夜短信，直到手机没电。

　　曾在飞机上遇到带孩子的年轻女白领，把孩子带得干干净净，绝不麻烦别人。孩子稍有哭闹，她立刻对周围人说句抱歉的话，态度诚恳，得体，然后尽快哄好孩子，表现出自立和优雅的态度。

　　母亲的态度，直接影响到幼童。不要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台敏感的接收器，母亲发出怎样的信息，他们就原样复制，一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