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做了手术,肯定会留下疤痕,今后恐怕要做两三次整容手术。”
局长不满地说:“只能怪我们保护不周!让一个无辜的姑娘终身留下伤痕,不仅是面容上的,也是心灵上的。为什么在做保护工作时不把问题考虑得复杂一点?”
庞科长羞愧地低下头,局长闭上眼睛,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沙发扶手,停一会儿他忽然问:“你们是否注意到,刘元庆似乎发现了秘密摄像镜头?”
他让技术员把录像带回放。录像中刘元庆慢慢转动着脑袋茫然四顾,当他的目光与大伙儿相对,也就是与摄像镜头相对时,有一个只可意会的停顿,然后他的目光立即滑开。刚才大家没注意到这一点,经局长提醒,大伙儿觉得确实是有这么点意思,莫非刘元庆发现了秘密摄像镜头,只是佯装不知?那么,他恐怕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狡猾的惯犯。局长问另一路侦察的老李:“你们谈谈。”
“我们通过西柏县的吉中海,在刘元庆汇过款的邮局里查到了他家的地址,是黑龙江伊春林业机械厂。两笔钱都不多,分别为300元、400元。通过黑龙江的同志了解,刘元庆在家时没什么案底,但为人阴狠,众人皆知。他们说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细节。刘元庆曾与一位王姓青年结仇,某次过年时他找王姓青年拜年,笑容满面地握手,握手时竟然折断了对方的小指!可他一再说是误伤,王姓青年只能吃哑巴亏。三年前,刘元庆外出打工,再没回黑龙江,听说他一直在河南。”
老李停顿片刻,局长仍瞑目沉思着,很久才睁开眼说:“继续。”
“他是三年前离开家乡,一年半前到西柏县拉面馆干活,这中间有一年半时间的空当,他到哪儿去了呢?我们重点排查了这一年半来河南的和邻近省份的未结疑案,发现湖南省株洲市××工商行储蓄所被劫案值得考虑。那次是两个劫匪,一胖一瘦,都用黑纱蒙面,看不清容颜,但瘦的那人,从身材和脸盘轮廓看与刘元庆很相似。”
局长说:“我知道那个案子,储蓄员死二伤一,还有什么线索吗?”
“重伤的那人在昏迷中听到二人对话,其中一人明显为东北口音,这个刘元庆也是东北口音。”
局长沉思很久:“我觉得老李的调查很有价值,老实说,我不太相信小庞说的‘精神失常’,一般人即使精神失常,恐怕也做不出在姑娘脸上划十字的暴行。建议对刘元庆突击提审,看他有没有什么案底,至于‘死亡大奖’与这件事的深层联系,目前还不明朗,以后再说吧。”
第三天,市局老资格的审讯员阚明乾坐到刘元庆面前。这是在公安局审讯室里,手术未愈的刘元庆坐在轮椅中,一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在后边守护着,老阚亲切地和疑犯拉着家常:
“别担心,小刘。虽说那天你对小何姑娘下手残忍,但我们都知道你是因惊吓失去了自控能力,法院量刑时会充分考虑这一点的,你要配合政府,把自己的事讲清楚,争取宽大处理。”
刘元庆可怜兮兮地说:“局长,我怕。我不想被天火烧死,我这辈子没干过亏心事,为啥让我得这个下场?”
“那都是迷信,别去想它。你是黑龙江伊春人?”
刘元庆抬眼看看老阚,点点头。
“我们查过你的历史,没啥事,你是三年前离开家乡出外打工的。”
“嗯。”
“三年来,你只给家里寄过两回钱,分别是一年前和半年前寄回去的,也就是说,才离家乡的一两年中,你一直没寄过钱,那时你的境遇一定很差,对吧?都干过什么工作?”
“什么都干过哇,跑堂的,建筑队的小工,火车站装卸工……”
“都是在什么地方?”
“多了,郑州、洛阳、武汉……记不清了。”
“到过株洲吗?”
刘元庆又抬眼瞅瞅,非常迅速地回答:“没有。”
“没有?”老阚冷笑着说,“那为什么在三年前的4月12日,在株洲××路工商行储蓄所留下了你的指纹和录像?看看吧,这是指纹。”
刘元庆盯着投影屏幕,上面是一个放大的指纹,但刘元庆清楚记得,作案时他们一直戴着手套,不可能留下指纹的。他假作痴呆地问:“这是我的指纹?留到株洲了?局长,你一定弄错了。”
老阚当然知道指纹的来历——是昨天才从医院里取出来的,他不想在这点多纠缠,冷笑着,换个方向对犯人施压:“还有这盘录像,请看吧。”
录像带上清楚地显示出一壮一瘦两个身影,正用手枪和刀指着储蓄所业务员。刘元庆当然认出,这就是庄大哥和自己。乍一看到死去的庄大哥在眼前晃动,他的眼神不禁颤栗了一下。老阚敏锐的目光没有放过这一点。录像带上两人脸上都罩着黑纱,根本看不清外貌,刘元庆生气地抗议道:
“这又不是我!我不认得这两人是谁!”
“哼,你以为你们的脸上蒙着黑纱,就无法认出你们?你们傻呀,现在电脑是无所不能的,只需稍作处理,就能显示出你的真面目。你睁大眼睛看吧!”
画面定格在瘦子身上,变为面部特写。画面刷地换了一帧,头像轮廓没变,仅仅脸上的黑纱似乎淡了一点;刷,又换了一帧,黑纱的网眼又淡了少许。画面刷刷地更换,黑纱逐渐隐去,刘元庆的容貌逐渐浮现!他紧闭着嘴巴,目光阴狠,头像缓缓转过360度,重新变为正面像。
刘元庆短促地低呼一声,就像见到一个死人突然还阳,他的面色死白,双腿微微发抖。原来电脑还有这样的神通!老阚密切地注视着他,把他的异常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但同时老阚又捏着一把汗。这些图像确实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因为任何电脑也不具备透视功能,除非在储蓄所安置了X光摄像机。眼前这些图像是从近几天刘元庆的录像中剪辑下来,加以电脑编辑后弄出来的。他不能让刘元庆有思考的余地,立即逼问:
“没错吧,是不是你的尊容?现在,把你杀人劫钞的经过作出交待!”
很遗憾,狡猾的刘元庆已度过了最初的震骇。他也意识到电脑不大可能透过黑纱,透视出他的面容,即使能,这种证据也是不能上法庭的。他慢慢地,甚至幸灾乐祸地在自己脸上堆出憨傻的外壳,佯作惊怒地喊:
“这明明是我呀,我啥时跑到株洲过?局长,是不是电脑弄错了?”
他有意把“电脑弄错”几个字咬得很重,老阚知道这是冰凉的讥讽,不得不承认,这回是输惨了,公安局精心布置的这些奇兵未能奏效。老阚严厉地说:
“当然是你!什么时候到过株洲你也很清楚,回去想一想,老实交待!”
他草草结束了这场审讯。刘元庆不依不饶地哭叫着:“我真的没有干过坏事呀!政府不能冤枉我呀!”哭喊时牵动了伤口,他用手捂着肚子,咬牙忍受着剧疼,但从他的目光深处分明能读出一丝得意。老阚不得不承认失败,他挥挥手,让男护士把刘元庆推出去。但就在这一刹那,刘元庆的双眼突然瞪得很大,瞪得几乎裂开,似乎一阵剧疼突然使他屏住气息,缓过这口气后,他极度绝望极度凄厉地高呼:
“天爷!我坦白,是我杀人……”
他的呼喊戛然而止。在老阚和护士的瞠目结舌中,他的身体忽然爆射出一团强光,一团强烈而又柔和的、被人形外壳紧紧包裹着的强光。然后,黑色像涨潮一样从下而上,迅速漫过他的全身,所到之处皮肉消失,显露出灰色的骨架。护士扔下轮椅,双手捂着眼睛踉跄后退,他的眼睛被强光灼伤了。只有到了这时,老阚才把眼前的景象同“人体自燃”联想起来,他大呼道:
“快,灭火器,灭火器!”
灭火器很快拿来,就在泡沫开始朝外喷时,老阚突然改变了主意,他高喊着“不要喷”,便一个箭步上前,夺过灭火器,把喷嘴朝向门外。
门外走廊中很快堆出一座泡沫山。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是老阚在这次失败的审讯中惟一正确的决定,为法医保留了一个完整的标本。这具标本后来用喷塑法固定,摆在郑州市局的法医解剖室里。审讯室的摄像镜头也留下了极为清晰完整的起火镜头。
技术专家们日夜研究这些资料,最终他们得出了一个无可置疑的结论,那就是:
没人知道这场“天火”是如何燃起的。
一点眉目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