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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他才是我(2)

  程若婴站在证人席上,定定地看着他的父亲,在心里苦声唤着:“父亲啊……”父亲在她记忆中留下那么多美好的印象,所以,尽管这6年来父亲一直在折磨着全家,她们却都无怨无悔。她们知道,这些行为不是父亲做出的,而只是病魔在作祟。

  沉思片刻后,她提起了一件估计父亲会记得而电脑可能记不住的事情,说:“我想问一件生活琐事,也许我的记忆不太准确了,因为事发时我才1岁多,还不怎么会说话,可是这件事肯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因为在1岁孩子的朦胧脑海中,它还多少留了一些记忆。”她又停一会儿,说道:“记得那天父亲抱我到一个很高的地方,很高很高,离月亮很近,父亲为我采了一把月光……”

  她停下来看着父亲,程如海的表情十分烦躁——看来他根本不想回忆,或者是这点记忆早已冥蒙无踪了。

  苏律师冷冷地瞟他一眼,回头说:“我的当事人拒绝回答,请替身先生继续表演吧!”

  “我记得!”替身先生几乎是急不可待地说:“若婴,那时你1岁零6个月,只会说一些单音节的词。那天我——我又失口了!”替身先生苦恼地喊:“请原谅我的多次失口,因为在这54年中,我已经习惯了以程如海自居。我确实不是玩弄什么庭辩技巧,不是企图在法官中造成‘我就是程如海’的印象,希望在以后陈述中,大家不要介意我的用词。请问法官,我可以这么做吗?”

  法官询问地看着被告律师,苏先生冷嘲道:“我的当事人不反对,在这么充足的理由下,我们怎么能反对呢,我甚至已经开始相信你是程如海了,请继续吧!”

  替身先生说:“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我带你去家乡的名胜半月台,实际上这个名字太夸张了,那不过是一个十几米高的砖砌的高台。不过那天天朗气清,月亮确实显得很大、很白、很亮,几乎近在咫尺,你那晚对月亮十分动情,高举两只手,笑喊着,我要,我要!”它转向程小姐,说:“当时我笑着向空中虚抓一把,扣在你的小手中说‘给你采一把月光,再来一把……’回家咱们是骑自行车,你坐在前边的小儿椅上。那时我已忘了‘采月光’这档事,一直奇怪你为什么两手紧握,不去扶车把,两只小拳头在空中晃来晃去。到家洗脸睡觉时,你还是紧攥不放,我才突然想起,你手中抓的是月光,是你倾心喜爱的月光!后来我哄你把月光放到盒子里,你才小心地伸开手掌,把月光‘倒’进盒子里了。不过,你毕竟还小,第二天早上,你已经忘了这档事儿……若婴,我真没想到,你把这件事记了24年。”

  法官把目光转向程若婴。已经不需要问询了,从程小姐痴痴迷迷的目光中,已经足以判断替身先生的回答绝对无误。若婴奶奶肯定不了解这件琐事,所以没什么感情波动,但若婴妈妈显然还记得,所以她也颇为动容。

  程若婴久久没说话,她是在咀嚼这些记忆,让它的芬芳在齿中多保留一会儿,在陈法官的提醒下,她才问了第二个问题。

  “在我五六岁时,曾养过一只狗,名叫欢欢,后来它死了,你……”她犹豫着,不知道该向谁发问:“还记得吗?”

  程如海仍拒绝回答,替身先生叹息着说:“我当然记得。我也知道,那次目睹死亡,在你的幼小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甚至可以说是你灵智的第一次苏醒。欢欢是一只纯白色的雌犬,个头只有家猫那么大,那年它才不到1岁。它是你儿时的最好伙伴,我和你妈妈也很宠它。不过,有一天,它偷偷溜跑了,全家人到处寻找。你很难过,老是扁着嘴哭,饭也不好好吃。我们找了四天,已经快死心了,但它突然回来了!只是浑身是伤,衰弱无力,上吐下泻,不知道是否吃了什么毒物。咱们带它看了兽医,为它打针灌药。你每天把牛奶端到它面前,柔声细语地劝它喝一点儿。可是欢欢的病情一直不见起色,为了它的病,你不知道哭了多少次鼻子,全家也少了许多欢乐。有一天晚上,具体说就是——”它在脑中检索着,继续说:“2008年4月3日,咱们正在吃晚饭,欢欢忽然摇摇晃晃地从里间出来。你雀跃着说:‘欢欢好了!欢欢病好了!’赶紧给它倒了一碟牛奶。欢欢勉强舔了几口,在我们裤管上蹭了几下,又摇摇晃晃地回里间它的小窝。你追着我问:‘欢欢是不是好了?是不是好了?’我说好了,只要能起来吃几口饭,慢慢就好了。那时我们都没料到,欢欢这是在和主人诀别啊!第二天,我去喂欢欢,发觉它异样地躺在窝里,瞬间,不祥之兆猛然袭上心头。我伸手一摸,它已经冰凉僵硬了!直到现在,这种死亡的冰冷似乎还留在我的指尖。你醒来后知道了欢欢的死讯,摇着我的手臂哭喊:‘我不让欢欢死!你说过的欢欢病好了,你赔我的欢欢!’”

  替身先生停下来,因为程小姐的泪水已经汹涌奔流,她擦擦眼泪说:“替身先生……”

  替身先生打断了她的话:“我还没说完呢!你哭了整整一天,嗓子都哭哑了,也许你认为大人是万能的,只要哭得我们回心转意,就会变回一个活着的欢欢。那天我哄了你很久,总算让你相信,欢欢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世上有些事是无奈的,即使爸爸再亲你疼你,他也不可能做到让欢欢复活。最后,你啜泣着把欢欢装在纸箱里,埋在院内石榴树下。我揪下一些石榴花瓣,像火焰一样热烈的石榴花瓣,让你洒在欢欢的坟茔上。记得在7年后,你上初二,我在你的日记中无意中看到两句小诗,我相信它是为欢欢而作的。”

  替身先生清清喉咙(语音合成器是不会起痰的,所以这只是一个多余的动作),朗诵道:

  “夏风”

  吹下片片落红

  轻轻地

  亲吻一个逝去的生命。

  程若婴猛然用手帕捂住嘴巴,哽咽地说:“谢谢!”虽然她没有直接作结论,结论却明白无疑,听众的感情天平开始向替身先生这边慢慢倾斜,苏律师自然感受到了这点变化,但他仍胸有成竹地冷笑着。

  被告妻子谢琴站到了证人席上。

  谢琴在提问前也犹豫了很久,她挚爱丈夫,即使丈夫的人格已经扭曲,她仍然愿意为他牺牲一切,但她对替身先生也开始萌生好感,相信它把丈夫送上法庭的动机是好的。

  她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如海,还记得咱们的初吻吗?”

  这应该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程如海不可能忘记的,然而他厌烦地瞟了妻子一眼,拒绝回答。替身先生微笑着说:“当然记得啦!是36年前,1997年8月21日下午4点30分,香港回归之后,咱们是高三同班同学,那天你邀我到你家去玩。说实话,我早对你图谋不轨了,所以很乐意地接受了你的邀请。等我进了你的闺房,墙上是你一幅放大的玉照,穿着沙滩装,坐在洁白的沙滩上,两手支在身后,身体后仰,黑发瀑布般向后散落,这幅照片确实拍得漂亮,甚至拍出了你平时从未显示过的神韵,我相信那天你是故意带我去欣赏这张照片的,对吧?”

  谢琴面孔红红地默认了。

  “那时我的表情一定很呆很傻,你站在窗前,故意背对着我,让我能从容欣赏照片,实际上,我的目光不久就转在你的身上。借着明亮的逆光,我贪婪地盯着你的侧影;黑亮如丝的柔发,扑闪扑闪的睫毛,翘鼻头,近乎透明的耳垂,嘴唇和颈部上纤细的毳毛,微微隆起又轻轻起伏的胸部……然后,一团火焰忽然从我体内升腾起来,呼啦一下把我的每个细胞都点着了。那时我根本没做任何考虑,就径直扑过去,把你紧拥在怀里,用热吻对你狂轰滥炸,你当时惊呆了,随即反应过来,用力挣脱我的怀抱,生气地跑出闺房。后来,25分钟之后,你见我还不出来,以为我一定为自己的孟浪无地自容,所以你佯装忘了这件事,大声喊着,程如海,你窝在屋里干什么?然后嘻嘻哈哈地进来,后来我们就一块出去了——可是,你知道那25分钟我在屋里干什么?”

  谢琴茫然摇头。

  “我呆在屋里并不是羞于见你,而是突然感到剧烈的头痛,刀劈斧砍般的疼痛,我捧着脑袋躺在你的床上,天旋地转……不过,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否其他男人也有这种初痛,医学书和各种文学作品中似乎都没有记载,其后咱们情意日浓无话不说时,不知为什么,这点小小的隐秘我一直严严地保存着,没有告诉过你,甚至在婚后也没说过。”

  谢琴的眼眶湿润了。的确,丈夫从未说过这件事,但她确信这是真的,因为在新婚之夜,丈夫曾含含糊糊地提到过男人的初痛,那时她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现在替身先生的回忆唤回了她的青春: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朦胧的爱情,月经初潮……她看看丈夫(程如海),看看替身先生。丈夫面如石板,替身先生的方脑袋更不会有什么表情,假如两人能互相结合……她知道这种想法是危险的,赶紧苦笑着甩脱它,提出第二个问题:“咱俩曾对死亡做过一个约定,还记得吗?”她看的是丈夫,但其实是在等替身先生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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