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儿子。”
“儿子?你就这样肯定?”
“当然肯定。田茹,别说傻话了,咱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睡吧!”
田茹真的入睡了,凌子风却难以入眠。他选择这个时间返回,并不是为了证实自己同田茹的婚姻,那是无须怀疑的,而是想知道若男的命运,他等田茹睡熟,轻轻下床,想去客厅打电话。就在这时,电话“叮铃铃”地响起来,在静夜里显得十分响亮,他急忙拿起话筒,轻声说:“喂,哪一位?”
对方平静地说:“是我,柳若男。没打扰你们的休息吧,我只想祝福一声,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凌子风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田茹睡意浓浓地睁开眼,立即以女人的敏感猜到对方是谁,她从丈夫手里接过电话,问:“是若男姐姐吗?”
“是我,田茹妹妹,祝你们幸福!”
田茹真挚地说:“若男姐姐,我知道你与子风的那段感情,这不会妨碍我们成为好朋友的?明天请你来家玩,好吗?”
“谢谢,我明天要出远门,等回来再说吧,再见!”
对方挂了电话,田茹仍拿着话筒发愣,若男的声音太平静了,是那种超越生死的平静。一分钟后,田茹忽然震惊地喊道:“子风,若男姐怕是要寻短见!”
几乎同时,凌子风也凭直觉猜到了这一点,田茹急急地说:“子风,我们打电话再探探她的口气,行不行?她的号码?”
凌子风在急切中竟然记不起来了,自从两年前和田茹结识,他便有意无意把那个电话号码放在脑后——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忘记!他苦笑着,从西服口袋里掏出记事簿,查出那个极为熟悉的号码。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拔着号,没人接。5分钟后,凌子风下了决心:“看来,我不得不去一趟了。茹,请原谅,新婚之夜我还要……”
田茹打断他的话:“不说这些了,我和你一块儿去!”
已经是凌晨1点,他们在街口的寒风中等了10分钟,急得他直跺脚,才看到一辆出租从街角拐过来,两人立即跳到路中间拦住车:“师傅,去育水河边!”
出租车司机是一个瘦小的中年人,他怀疑地看看两人,委婉地说:“出租车夜里不出城,请原谅。”
凌子风一把拽住司机的胳臂,央求道:“求你去一趟,我们是去救人,有一个女人要在那儿自杀!”
田茹也眼泪汪汪地求告:“司机大叔,求你啦!”
司机看两人不像是坏人,一咬牙说:“好吧,上车!”
夏利车飞快地开到育水河边,在正阳桥上过河,停在那个荒凉的河湾。接电话后,凌子风凭本能地立即猜到,若男若是寻短见,一定会来这个地方,来到这个回荡着恋人情意的河湾。不过,河边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河水静静地流淌,闪烁着星月之光,狗尾草在秋风中摇摆着。虫声暂停片刻后,又复唧唧如织。司机不愿在这儿多停,催促道:“没事吧,没事就走。”
两人仍不死心,沿着岸边苦苦寻觅着蛛丝马迹,田茹眼尖,忽然喊道:“子风,衣服!你看那是一堆衣服!”
岸边果然有一堆衣服,凌子风一眼就看出,这正是那晚若男穿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地放在那儿,下面是蛋青色的风衣,然后是裙子和T恤,最上面是玫瑰红的内衣和红色的游泳衣,这些整整齐齐的衣服无言地诉说着若男的决心,她跳入河水时一定是心如死灰。凌子风欲哭无泪,目光发狂地盯着已经复归平静的河水。好心的司机十分着急,可惜他不会水,便着急地催促凌子风:“还等什么?你也不会水吗?车上有绳子,我拉着你下去!”
凌子风苦涩地摇摇头,他知道已经晚了,即使跳下去捞出若男,肯定已是面色青紫的尸体。他会哭着施行急救,却终无回天之力。4年前的那个场景浮现在眼前,与真实交叉搅和,几乎分不清哪是彼哪是此,哪是真哪是幻。在这一瞬间,凌子风果断地做出决定,他把田茹紧紧搂到怀中,像大哥哥似的吻吻她的额头,深情地说:“田茹,再见!”
便抬起手臂按下返回钮。在片刻的虚空摇曳中,还听见田茹在尖声叫喊:“子风!你到哪儿去了?子风!”
1999年8月20日,晚11点04分。
晚风习习,河滩上绿草如茵,凌子风低头躲避着陌生人的探询目光,低语道:“我还要返回到10年前,我要和若男结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我殉情。”他说得很急,似乎怕自己改变主意。“至于田茹,她和我结婚是在此后,如果我根本不在她的生活里出现,那她就不会有任何痛苦。我说的对吗?”
他哀求地等着陌生人的判决,陌生人迟疑地说:“从理论上说,你说的完全正确,只是……”
凌子风匆匆打断了他的话:“谢谢你,我要调整时间了。”他低下头,很快把时间调定到1989年10月15日晚10时24分,按下“同相入”钮。
1989年8月20日晚10时24分,同相入。
若男感动地说:“今天我才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是这样重。”她笑着宣布,说:“考验期到今天结束,我决定了,要嫁给你!”
凌子风默默地为她披上风衣,没有说话。若男不解地望着他,佯怒道:“怎么啦?听到我的决定,你好像一点儿也不高兴。”
凌子风把她搂到怀里:“哪能不高兴呢,我当然高兴!”
我真的高兴,从此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像平常人那样生活,我不会为“另一篇”文章中某个女人的命运而自责,我不再能预知儿女的性别,也会像别人那样揣测、期盼,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结果……他再次说:“我真的很高兴,我相信咱们一定会和和美美过一辈子,等咱们满头白发,你会瘪着没牙的嘴巴说‘老头子呀,这辈子你娶了我,后悔不后悔?’”
若男立即压着嗓子,学着凌子风的粗嗓音说:“老婆子呀,你哪,嫁给我后悔不后悔?”
两人都笑了,但若男的笑声是透明的、纯真的,凌子风的笑声却透着几许苦涩。
20分钟后,凌子风把若男送到她的家门口,对她说:“再见,我要走了,出租车还在街口等着哩!”
若男恋恋不舍地抱着他,忽然面孔红红地邀请:“要不,你今晚留下来?我有钥匙,我爸妈不会知道的。”她又补充道:“知道了也没关系,我对他们说,我明天就嫁给你!”
凌子风很感动,他回头打发走出租车,然后跟在若男后边,轻轻打开门锁,蹑手蹑脚地进屋。听见若男妈问一声:
“男男回来了?厨房里有饭菜。”
若男急忙说:“妈,我不饿,我困了,这就去睡觉。”
之后,就关了卧室门,两人立即无声地笑着,拥作一团,他们和衣躺在床上,絮絮地低声说着古老的情话。慢慢地,若男的声音变得滞涩,浸透了睡意,终于歪过头睡着了。凌子风却全无睡意,他从若男颈下轻轻抽出胳臂,极轻地下床,赤脚走到窗前,遥望着深邃的苍穹。当他以35岁的意识去重复25岁的生活时,他不由得想到,也许上帝是最痛苦的,他既然洞晓过去未来,那么,对一桩桩无法避免的惨祸或者是不幸,他一定怀着双倍的痛苦,因为在不幸到来之前他已经在“等待”……凌子风又想到那个叫田茹的女人。如果他自此“目不旁骛”地走完“这一种”人生历程,那么田茹就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根本不会走进他的生活,因而她也不会对“失去”凌子风有任何感受。但是,凌子风仍然无法铲除一个顽固的念头:他想看看田茹的生活,看看她是否对这一切茫无所知,看看她是否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若男睡得很甜,很安心,她一定以为自己仍躺在恋人的怀抱中,在这种情形下为另一个女人担心,简直是对若男的背叛。可他还是横下心,把时间调到4年之后,即1993年12月8日晚9点,那是在“另一种”人生中他和田茹结婚的日子,然后按下“同相入”钮。
并没有通常那种虚空摇曳,若男仍在床上酣睡,偶尔呢喃一声。凌子风疑惑地看看表盘,上面打着一行奇怪的符号,忽然符号转换成英文,未等他识读,符号又转换成中文,字写得歪歪扭扭,就像是幼儿的涂鸦:“调定时间无效,请检查输入指令。”
他想了想,改按了“异相入”钮。片刻之后,表盘上又打出:“调定时间无效,只余一次校核机会。”
他不敢再胡来,想了想,决定先返回到出发原点。他恋恋不舍地看看若男——当然,他很快就会返回这儿,他一定会返回这儿。但是,天地无情,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谁知道他与若男这一别是否将成永诀?他犹豫再三,才按下返回钮。
1999年8月20日晚11点03分。
陌生人看到他从虚空中现身,这次他的神色比较平静,没有那些内疚、绝望和痛苦,陌生人放下心来,问道:“请问,你这次……”
凌子风匆匆打断了他的问话,难为情地说:“请原谅我的纠缠不休,我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想去看看田茹是否过得幸福,我只用看一眼就放心了,不会陷进去的。但我刚才打算进入1993年时,机器一直显示‘调定时间无效’,我只好返回来请教你。”
陌生人耐心地说:“怪我没有讲清。这个时间来去器只能回到‘过去’,再返回到‘现在’,而不能进入‘未来’。所以,如果你是在1999年得到它,你就只能在1999年之前漫游。1993年当然是‘过去’,但对1989年它又是‘未来’,所以不能从1989年直接进入1993年,必须先返回到真实时间再进入它,现在你就可以去那儿了。不过,你走前我想先和你告辞,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我该走了。”
“好吧,谢谢你!再见——可是你怎么同我辞别?你说过,不管我在‘过去’呆了多久,等我返回时,仍是离开时的此时此刻。也就是说,你仍在我的面前。”
陌生人说:“对,所以请你等一下,等我离开这儿以后你再按那个按钮。”
凌子风本来就不愿放陌生人离开,他把这人当成他回到真实世界的保障。他立即笑着说:“既然这样,请你再陪我一会儿吧,反正这又不会浪费你的时间,行不行?也许我再次返回时还要请教一两个问题呢!”
陌生人犹豫着,他急欲离开这具魔环,它给持有者留下的可不是什么甜蜜的回忆。但他无法摆脱凌子风的纠缠,因为不管怎样,凌子风总能及时地从过去世界返回并赶上他。他勉强地说:“好吧,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凌子风眉开眼笑地说:“谢谢,衷心地感谢!现在我要返回到1993年12月8日了——不不,我真糊涂。这一天本来是‘前一种’生活中我同田茹结婚的日子,现在这次婚礼已经不存在了。可是,如果我想看到田茹同别人结婚,我该返回到哪一天呢?我不知道这个时间。”
“你可以用*号代替具体年份,再加一个注解:田茹结婚的时刻,机器会自动搜索的。”
凌子风得理不让人地喊道:“你看,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把所有的秘诀都告诉我呢!下次我返回时,你一定要倾囊而授,以后我就不会麻烦你了。”
他按照陌生人的指点调整好时间,按下“同相入”。这次进入花费的时间稍长,魔环内吱吱地响了一会儿,然后在空间一阵抖动。
1992年9月6日上午11点49分,同相入。
小点点在水面上踢着脚丫大声叫嚷:“我不嘛,我不嘛,我还要玩水,要玩到天黑!”
若男穿着天蓝色的游泳衣,托着小点点在戏水,两岁的点点面色红润,胳膊像藕节一样白嫩,她玩得很尽兴,头发也打散了,活脱一个疯丫头。若男不解地说:“千吗急着要走?刚刚玩了一会儿,点点还没有过瘾呢,你不是答应她玩一天吗?”
凌子风焦急地说:“我刚想起,田茹要在今天中午举行婚礼,我们不能不去的。”
“田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