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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璧还

  QQ汽车底盘太低,到不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原先通往农场的大路(土路)被毁了,又没有修新路,他们只好把车停在公路尽头,步行十几里过去。已经有36年没来这里了,秋云已经记不清农场的方位了,就向老乡打听。有一个40多岁的男人很热情,要领他们去,秋云很高兴,正要答应,高自远却抢先谢绝了,因为他不想和这儿的人牵涉太深。还有,崔振山在那次宴请时说,自他去过农场旧址,因为是开着奥迪去的,比较晃眼,回来后有附近两个素不相识的乡人找上门来,想让他资助金钱做生意。振山当然不会轻易撒钱,只是让门卫安排了一顿便饭,便把他们打发走了。高自远不想有同样的人找上门,毕竟自己也是开车来的,乡下人不懂得好赖车型,也会认作大款吧!当然就是发生这种事,他也不会做滥好人。工薪阶层,一辈子积蓄只够晚年的生活和医药费,要是有充裕的资金,他们自己还想做个小生意呢!但拒绝起来比较尴尬,比较难处理,于是他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妻子理解了,也谢绝了那人的热心。不过事后她有点难为情,咕哝着说:也许咱们太势利了,也许那个乡人纯粹是出于热心呢!

  农场的老农们早已星散,多半已经不在人世。早几年她向人打听过郜叔叔、老肖和老霍,因为农场已经不存在,所以得不到一点儿实信。说起来惭愧,当年她和郜叔叔那样熟,却忘了秋云想到这里,不免回忆起这些年是如何与过去二者的取得联系往事了……郜叔叔家住何处,现在想打听也没处下手,这让她对郜叔叔他们始终抱着愧意。只有胡主任因为在旧城县里当过县长,容易打听到一些消息,于是去年春节期间她打听到了,把问候电话打过去。她先让老胡猜猜她是谁,电话里老胡的声音相当冷淡,让她很是不解。后来才突然悟到,老胡虽然已经退休,但儿子如今是大权在握的县公安局长,肯定是求告的人太多,弄得胡老爹都怕了。

  秋云忙说:“我是郭秋云呀,当年知青农场的,和颜哲在一块儿,你想起来了吧!我好容易打听出你的电话,问个好,没有别的事。”虽然下面那句话很难说出口,她却还是笑着把话挑明:“不找你儿子开后门。”

  老胡有点儿难为情,声音这才变得热情起来,和秋云聊了很久。他先问颜哲失踪后是不是至今音讯全无?然后发一通感慨:“可惜了,可惜了,那娃儿原是能成大事的。”听到他在36年后还在重复当年的预测,秋云心里酸酸苦苦的,声音有点儿哽咽,她怕老胡听出来,忙把话题转到其他几个熟人身上。秋云从谈话中得知,老胡和郜祥富这些老农们也已经失去了联系,只知道老霍还活着,去年和老伴儿到加拿大给孙子当专职保姆去了。

  他们约定以后经常通电话,秋云那时并没退休,工作一直很忙,打过一次电话也就断了。第二年春节又扒出老电话去问安时,才知道老胡已经于一个月前过世,人生就是如此吝啬,连第二次叙旧的机会都没给秋云留。

  想到这时,秋云是旧地重游,思绪万千。之后,秋云按照乡人的指点,好容易才找到农场的旧址,这里只保留了三样可供识别的旧物:库房、井台和堰塘。这一趟寻根之旅很让郭秋云太失所望,甚至可以说是精神上的沉重打击。往日记忆里的高大库房原来是如此低矮,破旧不堪,门窗都被偷光了,难道这就是洪水期间庇护了全场70个人的地方?更令人失望的是那座堰塘,它在秋云心目中可以说是仙景,是纯洁灵秀的香格里拉,秋云就是在这儿交出了少女的初吻。但现在它只不过是一个臭水塘,水面上飘浮着塑料袋、一次性饭盒等垃圾,对它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

  秋云看得直摇头,没有多停留,径直去了那片埋骨七人的荒岗。蚂蚁朝圣果然还没结束,蚂蚁确实不少,虽然也许赶不上当年她见到的情形(不过她怀疑36年前的记忆是否有夸大的成分),也足以算作奇观。蚁众们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在草尖上和草下面爬行,改变了这片区域的颜色。秋云发现了和36年前不同的一点:那时所有蚂蚁是向一个中心点流去的,就像是海水流向海洋肚脐眼那样,消失在颜哲的曲颈瓶里;而今天没有这个趋向,显得杂乱无章。后来看出来,它们都是冲着颜哲的衣冠冢而去,不过并没有在那儿消失,而是匆匆转一圈就原路返回,冲乱了对面前进的队伍,这样才显得杂乱。

  高自远没有见过这样大规模的蚂蚁朝圣,新奇得不得了,用傻瓜相机忙着抓拍照片。忽然秋云指着颜哲的衣冠冢说:“老高,你看这座坟新近有人动过!”高自远仔细看去,没错,这8座坟都长满了野草,但第8座坟的坟头有新土,似乎是有人挖过后又把原来的草皮小心地覆盖上,秋云跪在那座坟前,用手急急地挖那块地方。高自远想制止她——尽管只是衣冠冢,最好也不要打扰它的平静吧!然而这时秋云已经有了重大发现,她挖了不太深,也就半米吧,从坟土中拽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举到高自远面前让他看,她的脸色死白,眼睛闪着病态的光芒。

  那是一个不锈钢材质的喷雾器,上面有英文字母,字迹已经磨损,模糊不清,但不锈钢罐体仍旧锃亮,就像是昨天才埋下去的。按一按,里边喷出白色的细雾,带着一种好闻的微酸味。秋云盯着它,喃喃地说:“是颜哲干的,他还活着!”

  高自远自昨天见过崔振山后,又向妻子仔细问过农场的事,所以足以把眼前的事串到一起。大概有人,估计是颜哲本人,来过这儿,把一支装有蚁素的喷雾器埋在这座坟的坟头。蚁素肯定有少许泄露,或者是颜哲有意的喷洒,引来了周围的蚁群。颜哲从前说过,只要有一个哪怕很小的蚁素之源,只要足够稳定,就能引发蚁群的正反馈,使蚂蚁数量越来越多,最终形成了这场持续几天的蚁群朝圣。

  秋云再次重复着:“老高,这就是我说过的蚁素,这瓶子也是颜哲的旧物,看来一定是颜哲干的,他没死!他是以这样的方式通知我!”

  见到妻子这样动情和失态,高自远未免不快。尽管他很豁达,但那个家伙,那个消失了36年又突然还魂的家伙,毕竟是妻子的初恋情人。现在,看秋云激动失态的模样,那家伙肯定还牢牢活在她心中——并不如妻子往常所说的情形,她说自从她对走火入魔的颜哲劈面啐了一口之后,那人在她心中就完全死了。高自远拉起妻子,帮她拂去身上的蚂蚁,平和地说:“秋云你冷静一点儿,咱们分析一下,看有几种可能。”

  秋云慢慢冷静下来,与丈夫开始分析,不过两人呆在这儿不行,蚂蚁老往身上爬,他们便迅速离开这儿,到较远的土埂上坐下来。但分析来分析去,还是“颜哲没死”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一、这肯定是颜哲当年用过的那支喷雾器,秋云不会认错的;二、颜哲逃亡前,把喷雾器带走了,这一点秋云也不会记错,因为颜哲走前还想分一半蚁素给秋云,秋云冷淡地拒绝了;三、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就是颜哲并没带走它,而是当年他在洪水中返回时,把喷雾器埋到坟里了。但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埋了36年的喷雾器不会这样锃亮,蚂蚁也不会拖到36年后才来朝圣。还有,坟头上也不会有新土。无论怎样想,连高自远也相信颜哲没死了。但……这36年来他在哪儿?是否一直在搞他的蚁素和“利他社会”?成功与否?为什么一直默默无闻?这会儿他回到这儿搞这么一手,到底是啥用意?

  还有一点令人不解,秋云记得很清楚,当年血案发生后她逼颜哲离开时,因为事务繁杂,她并没有告诉过颜哲哪一座是他的衣冠冢,坟前又没有立碑或类似标记。那么,颜哲如何知道最东边这座坟是属于他的?也许他和“自己的坟墓”真有冥冥中的感应?

  所有一切都是未知数。

  不知不觉间,蚂蚁又开始往这儿聚集,顺着两人的裤腿往上爬,向那个散发着无上诱惑的不锈钢罐罐爬,两人只好撤退,掸掉身上的蚂蚁,带着喷雾器回到车上,开车离开。

  回到北阴市,两人先把那玩意儿装到一个大玻璃瓶里,用蜡仔细封好,他们不想因蚁素的泄露,在自己家里再造出一次蚂蚁朝圣,惊动那些最爱报道天下奇闻的晚报记者。随后的日子里,高自远对妻子的心理状态有点儿担心:妻子显然是有了心事,除了做三餐饭和打扫卫生,其余时间总是不语不动,静静地盯着那个大广口瓶。再就是拿出一个粗糙的白茬的木箱,放在膝盖上,定定地看着。高自远这两天车瘾正大,出去遛车时喊妻子一块儿去,秋云总是借故推托。高自远已经知道这个木箱的来历,知道它里面盛装着妻子的记忆和理想,所以能理解她的追思。妻子心中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去帮她拆解,而是耐心等待着。

  几天后,妻子对他说:“老高我有个想法,我想干一件事。咱们先说好,你别拦我,也别笑话我,行不行?”

  她说话时相当难为情,这倒让高自远生出点警惕,他问你有啥想法?

  秋云说:“我是想……你知道的,我曾在知青农场里帮颜哲创建过一个小型的试验社会,当过几个月的上帝副手,甚至在颜哲逃亡后当了几天代理上帝。后来我对颜哲的理想完全失望了,36年前就看透了,所以你别担心我会重新陷进去。然而在那段时间里,自始至终,我没有被喷洒过蚁素,不知道由蚁素造成的幸福感到底是啥样。前些天见了崔振山,才知道他们当年对蚁素是那样迷恋,现在咱们手里有了这瓶玩意儿,我想亲身体验一次。”

  有一点她没有告诉丈夫,没错,当年她对颜哲的“利他社会”已经彻底绝望了,可听了崔振山的那番话后她才知道:原来失败之咎并不是蚁众中“恶”的复苏,而完全在于蚁王,是因为蚁王本性中的多疑,而这种多疑实质是对于“恶”的迷恋。如果两个正副蚁王也喷上蚁素,达到社会成员的道德水准,那会是什么结局呢?

  高自远怜悯地看着妻子,尽管妻子一再否认,但实际上36年前的理想并没有死亡,它还顽固地潜伏在秋云的脑海深处,这会儿碰到合适的机会,它又顽强地萌发了。秋云看出丈夫的犹豫,忙解释说:“只是一个小试验,不会有坏处的。那时我亲自为几十个人喷了蚁素,他们只是有点儿梦游状态,再有就是强烈的幸福感。像赖安胜说的,劳动最快乐,帮助他人最快乐。真的,这种蚁素完全无害,你真的不用担心。”

  “你说过,它造成了七人的死亡……”

  秋云抢过话头:“那只在喷洒两种不同蚁素的情况下才会发生,咱们现在只有一瓶,想出事都不会。”

  高自远沉思片刻,平静地问:“如果试验成功,我是说,如果这瓶蚁素还能达到当年的效果,接下来你打算咋办?”

  秋云笑着说:“我没打算咋办,真没打算咋办。我没那个宏图大志,再去创建一个啥子利他主义社会。再说,今天这样的拜金社会中,区区一瓶蚁素能起啥作用?我说过了,只是一个小试验,去去我的心病而已,老高你别想得太复杂了。”

  高自远笑道:“崔振山说,他们都是只吸一次就上瘾了。”

  “你别吓我,这不是毒品,即使上瘾也死不了人。农场几十个人吸过蚁素,后来都没有啥后遗症。说句笑话,我巴不得岑明霞、孙小小和崔振山他们至今还没戒断呢,那样世界会干净得多。”

  “行啊,这事让我周密考虑一下,三天后答复你。”

  三天后,高自远把妻子约到客厅,那个玻璃瓶仍在茶几上放着。高自远主动打开了玻璃瓶上的蜡封,问道:“秋云你不是想试试吗?我考虑过了,可以。只做一点改变……我来试而不是你来试。为啥?你听我说。第一、你见过人们受蚁素控制的情形,对这瓶蚁素是否同样有效,比较容易做出判断。若是让我来判断肯定抓瞎,我咋知道有效没效?又没有仪器来测定你身上的‘利他主义’加浓了百分之几;第二、我没经过那个场面,是完全超然的,不会接受任何心理暗示,试验起来会更准确一些。”秋云想拒绝,高自远紧接着说:“第三、你说过,这是个完全无害的试验,所以你完全不必为我担心。唯一可能出现的后果,是我的幸福感浓一点,干家务活儿勤快一点儿,这些你巴不得嘛,对不对?至于你有这个心愿,一定想亲身体验,那就等我试完,证明了它有效,也没有副作用,那时你再试也不迟。”他笑着说:“反正我不让你先试,我对这个黄脸婆看得很重的,万一你有个闪失,我这后半生去倚靠谁呀!”

  秋云呸了一声,说别在我这儿装可怜,你巴不得再娶一个年轻老婆哩!不过她想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反驳丈夫的理由,只好同意。她戴上口罩,从广口玻璃瓶里取出喷雾器,右手拇指按在手把上,认真地说:“那我就开始了,啊?”

  “开始吧,剂量稍大一些,那样试验会更准确。”

  秋云按动手柄,白色细雾弥漫开来,把丈夫的脸包围住,周围弥漫着熟悉的微酸味儿,为了得出准确的试验结果,她确实加大了用量。丈夫非常配合,用力把蚁素吸进肺腔。秋云眼前闪出36年前的情形:被喷洒蚁素的人很快会浮出沉静的幸福表情,目光中带着梦游味道,这种表情她非常熟悉,而且……也有潜意识的依恋,真想再见到它啊!

  十几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丈夫一直平静地注视着她,等待着。最终他说:“秋云,我没有任何感觉,真的没有。看来这瓶并不是蚁素,或者它已经失效了。”他开玩笑地说,“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的本性比赖安胜还邪恶,连蚁素也压制不住。”

  秋云不免大失所望,她又耐心等了一个小时,终于不得不承认试验的失败。想想36年后的一次奇遇最终以这样平庸的方式结尾,实在心有不甘。她疑惑地说:“老高,它怎么可能失效呢,如果是失效的,它就不可能造成咱们看到的蚂蚁朝圣。”对她的质疑,丈夫没有解释,只是安慰她:“别懊丧,你说过的,这个试验本身就可有可无,成之何喜败之何忧,我看咱们把剩余的蚁素照旧密封好,等待以后的机会吧!”

  秋云没有再反对,两人把那个不锈钢喷雾器仍蜡封在玻璃瓶中,就像把巴格达的魔鬼重新封到安拉的魔瓶里,然后把玻璃瓶和白茬木箱扔到杂物柜中。几天之后,秋云真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每天跟丈夫开车到处游逛。过了两星期,曾发誓不学开车的她突然变了主意,也掏1300元报了名(驾校竞争激烈,学车费又降了300元),如今也是风雨无阻地学驾驶,睡床上还在练习踩离合、挂档、踩油门。他们的退休生活偶然遇到这颗小石子,被垫得“咯噔”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行驶。时间一长,秋云把这个喷雾器、白茬木箱,连同生死未知的颜哲,再度遗忘了。

  大概一个月后,高自远瞒着妻子,独自驾车到农场旧址的那道荒岗上,把一个密封坚固的小玻璃瓶埋在颜哲的衣冠冢坟头上,也就是那支喷雾器原来所在的位置。小瓶里面装的是真正的蚁素,因为在上次试验前,他偷偷把不锈钢喷雾器里的液体倒换入这个瓶中,把喷雾器仔细洗净,另配了形态和味道相似的液体灌装到喷雾器中。这种假蚁素配制起来很容易,到化学品商店里买点蚁酸就成,也就是说,那次他做的试验其实是一次假试验。他担心真正的蚁素确如妻子所说的那样神通广大,使自己或者是妻子,吸入那么一次后就会上瘾,就会走火入魔,然后全身心投入,去重新开始颜哲未竟的伟大事业!?

  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为好。关键是他根本不相信这玩意儿——可不是不相信蚁素的功效,不,这种蚁素对“个体”的功效已经不用怀疑。但即使对个体有效,他也不相信基于“善的个体”所创建的“整体”。他很反感那样的机制——一个独自清醒的上帝,放牧着一群梦游状态下的幸福蚁众,他既不想成为这样的蚁众中的一员,也不想当这样的上帝。那个姓颜的家伙实际说得很对,他说“并没有可靠的机制来持续产生出一个个善的、无私的上帝”,这话说得多好!多清醒!多精辟!可他偏偏逆天而行,非要扮演这个超出他能力的角色。

  高自远对妻子非常佩服,36年前就已经清醒过来的她,到55岁时反倒又生出一点儿反复,所以他一定得保护妻子不要陷进去。

  本性自私的人类,磕磕绊绊的,最终走到今天的文明社会,而且显然比野蛮时代多一些善,多一些“利他天性”,这说明上帝的设计还是很有效的?而蚂蚁社会呢,在颜哲父子心中恁般伟大的蚂蚁社会,今天仍旧停滞在8000万年前那个水平上,不再发展,是僵化的、低水平的。你能瞎说蚂蚁社会比人类社会高明?所以……咱们还是按老路走下去吧,说不定,自私基因才是历史发展的最基本动力。

  现在他把那瓶蚁素原璧归还了,如果那位姓颜的先生没死,如果这瓶玩意确实是他最近放在这儿,意在向秋云宣布他的存在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回答:你的宝贝我们已经见了(你看连包装都换了)。现在请你拿回去,该咋捣腾,你照旧一个人捣腾吧!至于我家秋云呢,恕不奉陪了,我还指着她给我洗衣做饭,一块儿出门游玩,冬天睡觉为我捂脚呢!

  他对着颜先生的衣冠冢念诵了这段话,把坟头上的草皮理好,之后,笑哈哈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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