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他一眼,这个黑蛋!一句话就把底牌端出来啦!谁知道眼前这一对男女是什么人?是江洋大盗还是外国特务?他们和龙崽有什么关系?听到我们提到神龙,那两人脸上掠过一丝惊慌的表情,摇着头使劲否认:“什么神龙?我们这儿没有神龙。”
看他们的表情,心里肯定有鬼!我推推英子,英子甜甜地说:“叔叔阿姨,我们亲眼看见小龙崽进到这个洞里了,让我们找找吧。”
“叔叔”一个劲摇头:“没有,没有。你们找它干什么?”
我理直气壮地说:“破除迷信呀。它吃人家贡品,骗香客给它磕头,把黑龙潭搅得乌烟瘴气的。”
“阿姨”走过来和气地说:“我们这儿真的没什么神龙,请你们回家吧!这么晚了,你们的父母一定在为你们担心呢。”
黑蛋犟着脖子说:“不,找不到龙崽我们就不走!”
“叔叔”和“阿姨”也没辙了,低声商量着。这时我忽然心里一动,这位叔叔的面貌似乎在哪里见过!我想啊想啊,突然想起来,学校图书馆有两本书的封面印着他的照片,那是作者给母校的赠书,还有本人签名。作者叫陈蛟,龙口镇中学毕业,后考上北大,又到美国读的洋博士。回国后他曾携夫人一块儿回过母校,还给上一届学生做过报告呢。因为他是本校出的大人物,我很崇拜他,对他的模样记得比较牢。我兴奋地喊:“你是陈蛟博士,你是他的夫人何曼博士!陈博士是龙口镇中学毕业的,咱们是同学,对吗?”
“#2”指现在的北京话。
陈博士和他爱人互相看了看,我想他们原打算否认的,但稍稍犹豫后笑着承认了:“没错,你怎么认得我?”
“你给母校的赠书上有你的照片!你写的两本书,我都看过呢。”
陈蛟叹口气,知道无法把我们赶出去了,不大情愿地说:“来吧,请进屋谈,我的小同学。”
他说的屋子是山洞里一个小小的侧洞,屋子摆设异常简单,也相当雅致,中间有一只藤编的逍遥椅,墙边有一个竹编的袖珍书架,上面堆有几十本书。正厅有一台电脑,屏幕比一般电脑大,电源线歪歪斜斜地沿着洞壁向外爬出去。在这深山野地里,他们从哪儿引的电源?我伸出脑袋看看,看到电线接到一个小小的变压器上,便恍然明白了。这儿的山顶上正好有高压线经过,他们一定是把高压电直接引下来了。屋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话,一部手机扔在桌子上,不过后来我们知道它在这儿又“聋”又“哑”,因为信号传不过来。陈蛟博士穿上长裤和衬衫,一一问我们的名字,黑蛋介绍说他叫黑蛋,她叫英子,我叫龙崽,狗叫花脸。陈蛟歪过头,对我追问一句:“你叫什么?龙崽?”
我点点头,陈蛟和妻子交换着眼神,会意地笑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发笑——他们给那条龙起的名字也叫龙崽。陈蛟问我们怎么发起的这次追踪行动,黑蛋详细叙述一遍,包括他的原始动机——让外国大鼻子掏100万来买神龙的照片;也包括我们在神龙庙的奇遇,龙崽如何吃贡品,如何舔我们的脸,等等,讲得有声有色。陈蛟听得只是笑,但听完后却坚决否认:“很遗憾,我们这里从没见过什么神龙或龙崽,你们不要耽搁了,快到别处去找吧。”
英子和黑蛋苦苦哀求:“我们真的看见它进来啦!让我们在洞里找找吧。”我看见花脸一直在紧张地嗅着空气,分明龙崽就在附近。但陈蛟坚决不松口,冷着脸说:“这么说,你们一定要搜查这儿了。搜查证呢?”
我们哑口无言,哪有什么搜查证,我们不被当作小偷已是万幸啦!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好唬的,想了想,也冷着脸说:“二位不是这儿的老住户吧,那你们的暂住证呢?我爹是村长,外来人口办暂住证都是我爹办理。但我不记得有你们的。”
这番话真把他震住了,陈蛟吭吭哧哧地没法子回答。黑蛋和英子高兴地帮腔:“对呀对呀,他爹是贾村长。外来人口都要办暂住证的,乡公安要抽查呢。”看着他的尴尬样,我十分得意,便大度地说:“你们别担心,暂住证我去帮你们办。打眼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好人,对不对?再说,咱们还是同学呢。”
陈蛟就顺水推舟地说:“那就谢谢啦,我明天就去找贾村长。天气不早啦,你们快回家吧。”
在我们和陈蛟磨牙时,何曼不为人觉察地离开屋子,再也没回来。我想了想,对男主人说:“既是这样,我们就告辞了。对不起,打搅了,明天见。”
陈蛟愉快地说:“别客气,其实我很喜欢你们这种敢想敢干、有责任心的孩子。以后尽管来找我们玩。”
我对英子说:“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出洞去撒泡尿。”我捂着肚子跑出去,但没有去洞外,而是蹑手蹑脚地向里走去,因为我刚才似乎看见何曼闪到那边去了。这个山洞相当深呢。走了一段路,才看见一道微光。那是另一个侧洞,安着木门。从门缝向里看:那不是龙崽吗?它正亲亲热热地偎在何曼怀里,就像一只通人性的狮子狗。何曼在它耳后搔着,低声命令:“龙崽龙崽,乖乖待在屋里别出去,外面有生人。”
原来它在这儿!原来它也叫龙崽!我忍住欣喜,悄悄退回去,在洞口大声催促同伴:“走吧,别打搅主人了!”
黑蛋和英子显然很不死心,但也无可奈何,不情愿地同陈蛟告辞。我们带着花脸走出洞门,我说,何曼阿姨呢,我们要跟何阿姨告别。陈蛟不大情愿地喊了一声,何曼从洞里赶出来,为我们送行。这时我突然发难,用手捂成喇叭对着山洞深处大声喊:“龙崽龙崽,快出来送客人!”
陈蛟和何曼的脸色刷地变了,不等他们阻止,从洞内蹿出来一只——龙崽!它用四只龙爪踏着舞步,颠颠儿地跑过来,蹭着陈蛟的腿。黑蛋和英子哇哇地叫起来:
“哈,龙崽龙崽!你果然在这儿!”
花脸狂吠着冲过去,在龙崽旁边蹦来蹦去。龙崽好奇地看着花脸,可能它还从未见过猎犬,不知道它是何方神将。它友好地探出脑袋朝花脸嗅嗅,花脸惊慌地跳到一边,仍然勇敢地吠叫着。这样的事态发展显然不合陈蛟的心愿,他沉着脸说:“好了,别让你们的狗乱吠啦。既然你们已经见到了我的龙崽,走吧,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你们。”
他让我们回屋,黑蛋没加考虑地随他跨进洞门。我却犹豫着,陈蛟这么轻易就答应向我们披露秘密,我总觉得过于容易了。英子显然也在疑虑中,她一直偷偷打量着何曼。何曼阿姨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马尾辫,一头黑亮的长发在身后飘拂着。何曼很漂亮,但这会儿英子显然不是在欣赏她的美貌。她朝我努努嘴,指指何曼的长发。我恍然大悟:那两个神秘人!陈蛟夫妇就是那晚我们碰到的那两个神秘人!这是不会错的,虽然那晚只是黑暗中远远的一瞥,但何曼的长发,她纤细的腰肢,陈蛟的矮胖身材……一切都合榫合卯。我实在不愿相信我的学长会是江洋大盗或特务间谍,但那晚他们的惊慌逃避太可疑了!
我低声对英子说:“对,是他俩!”黑蛋已经随何曼进洞,英子情急中惊慌地喊:“黑蛋别进去,他俩就是那晚的神秘人,他们想杀人灭口!”
黑蛋愣住了,转身想往外跑。陈蛟马上露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吼道:“不进去?能由得你们?龙崽(这是喊他的龙崽),把他们三个给我抓进去!”
龙崽显然能听懂他的命令,刷地游过去,张开大嘴咬住黑蛋的胳臂。黑蛋的脸色刷地白了,我想他一定吓得屁滚尿流。花脸狂吠着冲上去,但被龙崽用尾巴轻轻一扫,摔了个四脚朝天。这一下大大挫伤了花脸的锐气,它仍然吠着,但吠声里多了些恐惧,再也不敢到龙崽周围三尺之内了。
龙崽把黑蛋横拖竖拽地拉进洞内才松口,又朝英子游去,我们还没决定是否逃跑呢。英子吓得脸色苍白,不等龙崽张嘴,便乖乖地进来了。我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没让龙崽它老人家动怒。
三个小囚犯——不,四个,还有花脸——乖乖地立在陈蛟的住室内,龙崽得意洋洋地守卫着。黑蛋惊慌地看他的胳臂上龙崽咬过的地方,不过那里显然没留下什么伤口。陈蛟收起凶恶的表情,笑眯眯地坐在逍遥椅上,何曼过去,依在他身上,含笑看着我们。我这时才想到了身后别着的猎刀,陈蛟也够大意了,不知道没收我们的武器。我借着英子的身影,悄悄把手伸到身后,将刀把顺过来。陈蛟笑眯眯地说:“别害怕,俺俩今晚心情很好,不会杀人灭口的,也不会拿你们喂龙崽。不过你,”他指指我,“不要摸你的猎刀了。好不好?”
原来他什么都看见了,这个狡猾的小胖子!我红着脸把手放下。陈蛟对何曼说:“这三个小家伙儿和咱们也算有缘啊,要不,咱们把有关龙崽的超级机密透露给他们,你说呢?”
何曼抿嘴笑着:“想说你就说吧。我早知道,不找人吹吹你的成功,你会把肚子憋炸的。”
“那我就告诉他们?喂,你们三位,我要告诉你们,但你们一定要为我们保守秘密,行不?”
三人互相看看,都没有回答——谁知道他是什么秘密?万一是祸国殃民的秘密呢,这俩人是不是想拉我们下水?但陈蛟并没强求我们答应,继续说道:
“讲述之前,你们先检查检查龙崽,看看它的龙角啦,龙爪啦,龙鳞啦,是不是假的,是不是用手术加上去的。龙崽,过来让他们摸一摸!”
龙崽摇头摆尾地过来,把脑袋杵到我们的腋下。我壮着胆子摸摸,检查检查。它身体的各部位天衣无缝,肯定是“天生”的。黑蛋和英子也都摸了,我们同声说:“是条真龙!”
陈蛟得意地说:“没错吧,一条真龙!可是,这条真龙是从哪里来的?要知道,龙只是传说中的动物,是原始部落各种动物图腾的集大成者。也就是说,自然界中从来不存在这种长相的龙”,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自从看见陈蛟夫妇,这个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我得意地大声说:我知道它从哪里来的——基因魔术!”
我们对陈蛟夫妇的戒意很快就消失了。本来吗,这个面相和善的小胖子和他漂亮的夫人,怎么也不像是阴谋家或冷血杀手。至于那晚他们的可疑举动,一定另有原因。
何曼招待我们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饭,龙崽和花脸很快化敌为友,头挨头挤在一个盘子里吃饭,舔得哗哗哗响成一片。吃过饭,我们都凑到龙崽跟前,轻轻地抚摸它的头顶、脊背,而它也像只小猫一样迎合着我们的亲昵。我们也特意地闻闻它的身体,这会儿没有任何臭味。
陈蛟把有关龙崽的根根梢梢全告诉我们了,黑蛋和英子如听天书,一头雾水。我呢,到底比他俩多读了两年书,又读过陈博士赠龙口镇中学的那本《基因魔术》,听起来相对省力些。陈蛟讲述的知识大致可以归结为四条:第一,生物体的所有遗传信息都藏在DNA中,藏在这本无字天书中,这已是基本常识了。所以,黑蛋和英子没什么疑问。
第二,所有生物都是“同源”的,都是从一种低等生物发展而来,所以所有生物的基因都非常相似。比如主管眼睛的基因,无论它是苍蝇的复眼,还是能伸出眼眶转动的变色龙的眼;是无比敏锐的鹰眼,还是对静物盲视的青蛙眼睛,其基因都是极其相似的。再比如四肢基因,无论是鱼鳍(爬行动物正是由一种四鳍鱼进化而来)、蜥蜴的四肢,还是高度灵活的人手,它们的生成基因也是非常类似的。连蛇类也是如此,尽管它们的四肢早已退化,但相应基因仍保留着。
黑蛋和英子听得瞪大眼睛,最终他们也信服了。
第三,所有动物的细胞核都是万能的,每个细胞核的DNA都包括了全身每个部件的信息,但它是否表现出来,以及成长为哪一个器官,则要听从生物体的指令。
第四,21世纪的基因技术早已发展到这种程度:生物学家可以随心所欲地激发基因,让它活化,成为表现态。比如,让果蝇翅膀上长出一双眼睛,让螳螂身后再长出一双大刀,让每一片树叶都变成花朵,把北极鱼的耐寒基因移植到西红柿里……这些好像是魔术或法术的变换,在生物学家手里可以随手拈来。
我们三人连声惊叹:真的吗?太神啦!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