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英国首都伦敦。
这座雄居世界最大城市行列并以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此领导国际工人运动而闻名遐迩,同样以其具有2000年的建城史并以在城市内分布着一百一十多米高的圣保罗大教堂、具有九百多年历史的伦敦塔以及拥有一百多个陈列室和收藏珍贵文物以及艺术品四百多万件的大英博物馆等享誉世界,同样还有以位于伦敦古老而秀丽的圣詹姆士公园西端、自1837年起为英国历代君主宫阙的白金汉宫为世人所倾慕,但又往往可望而不可及。可望而不可及就愈发令人心仪,觉得神圣无比。
1995年岁末那个令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社会各界的杰出代表人物兴奋而自豪的日子,来自以龙为图腾的国度而颠沛流离到这个以英语为国语的国家并成为其公民的陈素勇先生也深感荣光和不辱祖宗。因为他被作为英国“东北华侨联合会”(NECA)的创建人并以多年来为发展英中两国的友谊做出不同凡响的贡献而跻身于白金汉宫皇家花园,接受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嘉奖。虽然这几年因安德鲁王子和约克公爵夫人以及年轻的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的婚姻被作为“宫闱丑闻”连连“曝光”,而导致王室声名狼藉和岌岌可危,但是能到白金汉宫接受年近七旬的伊丽莎白女王二世陛下的嘉奖依然被视为一种殊荣。
具有典型骑士风度的皇家卫队守卫着气势壮观的白金汉宫大门。门厅内展示的炫耀君主地位的价值连城的古玩、绘画和家具,布局典雅的皇家花园,一个个绅士气派的“大腕”人物,兴奋欢愉间生发着庄严而肃穆的内在张力。
嘉奖仪式在欢快的乐曲中开始。
当头戴王冠颈佩金饰的伊丽莎白女王陛下以其华贵的雍容和端庄的气质步出时,不禁令被嘉奖者受宠若惊,欣喜之情使一个个脸盘酷似盛开的秋菊。
当主持者念到被嘉奖者的名字时,根据英国的礼仪,在女王面前要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顶礼膜拜般从女王手里接过荣誉勋章。那神态,虔诚中带有无限的崇敬。
可是当主持者读到陈素勇的名字时,只见这位年已八旬的老人躬身施礼,然后脸上溢满喜悦地直立着身躯,荣幸地接受了女王陛下授予的荣誉勋章。
陈素勇这个不符合英国“礼仪”的动作,立刻引起纯种的英国人的瞠目和窃窃私语。
然而,陈素勇虽然听到身后的非议声,但他依然我行我素,腰板挺得笔直,恰似一座高耸的山峰。
事后,有人诧异地询问陈素勇为什么不像其他人屈膝接受女王的嘉奖,他坦率地一笑:“当时我觉得我是一个中国人,所以就没有照搬英国人的礼仪。”
陈素勇这番坦吐胸臆的回答,不是郑重其事的表白,不是出语惊人的造作,也不是刻意的暗喻,颇似细雨落地悄无声,飘逸、自然,然而有心者听了却感到如惊涛拍岸,似大江东去,澎湃着阳刚,奔腾着来自久远的接力……
二
原名陈阿素的陈素勇,1917年2月出生在我国著名的“侨乡”广东汕头一个叫“蜈田”的村落。
陈素勇的父亲是个木匠。
这个居住着百户人家的蜈田村,绝大部分村民都是以种田为生,常年累月“面朝黄土背朝天”,仍然过着穷苦的日子。有一部分村民出外当苦力,砸碎骨头累断筋,也只能给一家老小挣点活命钱。
穷,是过去中国农民挣不脱的锁链。
苦,是过去千千万万劳动人民的炼狱。
陈素勇的父亲虽然是个手巧艺高的木匠,但也不能使一家人过个温饱的日子。比起大户人家,只能望其项背。所以,幼年时的陈素勇过生日,父母只能给他煮上两个鸡蛋,再涂上红颜色,说是红日高照,吉祥如意。
蜈田村依山傍海,山清水秀,景色宜人。乡亲们说,蜈田村风水好,将来一定出贵人。
可是,从陈素勇记事时,就没听老人们说过蜈田村哪朝哪代出过宰相和知府一类做大官的。
陈素勇除父母外,还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他是陈家的独生子,是陈家祖坟上烟火不断的独苗苗。
因此,父母娇惯,姐妹忍让,使陈素勇小时候很顽皮。
人说,顽皮的孩子胆子大,泼辣,敢干,有魄力。
这话并不无道理。
陈素勇读了两年私塾,然后就到一个英国人家中当见习侍生,负责整理房间和清洗餐具。从早晨六点到夜间十点忙得马不停蹄。繁重的劳动,微薄的薪水,陈素勇都不在乎,而使陈素勇在乎的是这个英国家庭的人呼唤他时使用“Boy”或“伙计”的蔑称。对此,他不满地说:“别小看人,我一定叫你们对我另眼看待!”于是,每天他都以麻利的动作和出色的效率证实自己并非是无能之辈。
不久,抗日战争爆发了。日本侵略者的飞机、炸弹和血腥的屠刀,引燃了血气方刚的陈素勇仇恨的怒火。这些狗日的日本鬼子,凡是人干的事儿他们都不干,凡是人不干的事儿他们都干了。他感到人要有志气,自己不能像日本人的一条狗那样摇尾乞怜地活着,他要到香港去。
父亲闻听眼一瞪:“你年纪这么小,到香港干啥去?”
“去谋生。”陈素勇回答得很干脆。
“谋生?你会干啥嘛!”
“不会就学,学了不就会了。”
“你一个人去,怎么叫我和你妈放心?”
“您不是老给我讲,男儿志在四方吗?”
父亲被陈素勇问得哑口无言了。
可是,陈素勇的母亲仍哭天抹泪,哀告地说:“我和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去了香港,万一有个好歹,可叫我们后半辈子怎么活呀!”
陈素勇安慰母亲说:“妈,你放心,香港比咱们这地方安全,起码整日没有日本的飞机轰和炮弹炸,等咱们这地方太平了,我再回来。”
“就怕你一去就忘了家。”母亲见拗不过倔强的陈素勇,只好不再硬性阻拦。
父亲见陈素勇决心已定,无奈之间让他发誓:到香港一不能碰毒品,二不能偷窃,三不能干有辱祖宗的事情。
陈素勇立刻双膝跪在地上,照父亲说的对天盟誓。
就这样,陈素勇拜别父母,告别乡亲,孑然一身来到香港。
陈素勇初到香港的几个月,在餐馆当招待,在英国人家的厨房打下手。只要不在日本人的刺刀下活着,什么苦活累活他都不嫌弃。
所以,自由,是人生活的基本追求,也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人生旅程中有许多机遇,但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是善于抓住机遇的人。
人曰:机遇经常有,就看你眼力够不够。
陈素勇的姐夫的哥哥魏海东是香港“佛兰”号货船上的领班。一天,他告诉陈素勇这艘轮船马上要去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和埃及,将历时两年多,恰巧有一个船员不愿意签这次航行的合同,问他肯不肯当船员。
陈素勇一听马上问道:“工钱多少?”
魏海东告诉他:“每月十英镑。”
“一天工作多少小时?”陈素勇又问。
“只要上了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船上。”
“船家还有什么条件?”
“你要同意去,必须签契约,规定必须干够两年才能离开船队。”
陈素勇一想,当船工每月能挣十英镑,比过去在餐馆当招待和在英国人家的厨房打下手挣得多多了。再说,自己年轻,多干点活计多吃点苦怕什么?常言说,没有苦中苦,哪有甜中甜?想到此,他告诉魏海东:“我去!”
“当船员不但累,还有很大风险,你可要想好了。”魏海东提醒他。
“想好了。人家别人不怕,我怕什么?”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魏海东夸奖地一拍陈素勇的肩膀,“记住,明天到船队去找我,立刻给你签订契约!”
“记住了。”陈素勇高兴地应道。他心里想,这下可好了,每月能挣十英镑,一年就是一百二十英镑。父亲一年比一年老了,要是把自己剩下的钱寄回家,父亲就可以不必再干木匠活了。
陈素勇当船工的这艘船绰号叫作“水上鸭”(船速不快),平均时速只有四至五海里,船上又装的是煤,所以每个船工的脸整日都像黑脸包公。
陈素勇幼年在家乡的海边玩耍,摸鱼捞虾,松软的沙滩,嬉戏的海浪,使他对海充满迷恋与向往。然而,乘“水上鸭”在浩瀚无垠的茫茫大海中颠簸,睁开眼就是水天相连的大海,看不到像家乡一样的村庄,看不到如香港一样的车水马龙,甚至有时一天连一艘过往的船只都看不到,所以生活单调寂寞而空乏。
这还不算,如果遇到恶劣天气,陈素勇在“水上鸭”上就更要遭罪了。先是满天的黑云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狂奔,你冲我撞,刹那间遮住了阳光,使人觉得似掉进了万丈深渊,阴森凄冷。接着听到风的呼啸,如狼嚎,似虎吼,还像鬼叫似的发出“呜——呜——”的凄厉声,使人顿时浑身暴起一层鸡皮疙瘩。马上代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恐怖,连天的大浪像倾倒的大山,又依稀间如巨大的雪崩,凶神恶煞地扑压过来。这时的“水上鸭”活像海浪中的一片树叶,忽儿被推搡到浪尖,忽儿又似被按到浪谷,上蹿下跳,使人的五脏六腑都搅作一团,大口大口地恶吐不止,还有随时被吞噬到大海里喂鲨鱼的可能。
陈素勇在海上航行了七个月,从香港到新加坡,从新加坡到马来西亚,从马来西亚到印度,从印度又抵达南非的德班。
德班是个美丽的海港。气派的船坞、旖旎的风光和温暖的气候构成一幅迷人的画图。
但是,美丽的外表带给人的感觉未必都是美好的,有时反而令人生厌。
陈素勇发现,德班美倒是美,但是种族歧视也十分严重,不仅被雇佣的非白种人只许干粗活,不允许非白种人与白种人走同一条人行道,而且居然连白种人进的酒吧非白种人都不许进。
“他妈的,这里是什么世道!”
一个血性男人,往往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甚至不怕上断头台,最受不了的是人格受辱和尊严被嘲弄。
“这些白种人不是骑在有色人种头上拉屎吗?”一个年轻的船员不禁气愤地怒吼。
“白种人有什么了不起?他们照样不是长了一个鼻子两只眼,要说特殊就是身上多了股子猫臊味儿!”一个血气方刚的魁梧船工可着脖子冲着不远处的白人喊。
“我看光喊叫没用,不如咱们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陈素勇想出了个主意。
“你说,咱们怎么个遛法?”渐渐围上来的年轻船工足有二十多个,齐声问陈素勇。
陈素勇一抬下巴颏儿:“看见了吧,前面那个白人开的酒吧,我们去喝上几杯?”
“对,去喝他几杯!”二十多个年轻船工来了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雄赳赳气昂昂地闯进了酒吧。
酒吧里的女侍生一见拥进这么多黑头发黄皮肤的小伙子,像发现不速之客一样一面惊骇地喊酒吧里的男人,一面尖叫着“NO”、“NO”地向陈素勇他们连连摆手,意思是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
“大伙坐下。哎,你给我们每人上两瓶啤酒!”陈素勇命令那个酒吧女侍生。
“NO!”那个酒吧女侍生按着砰砰跳的胸口吓得直往后躲。
这时,从酒吧里间屋冲出几个剽悍的白人男子,横眉立目地叫陈素勇他们马上离开。并且扬言,要是他们不马上离开,他们就给警察局报警。
“你们说,你们开酒吧不是叫人喝酒的吗?难道说我们这些人不是人?我告诉你们,今天我们除非不来,既然来了不喝个痛快就不走!”陈素勇一脸正气。
“对,咱们不喝足了不走!”二十多个年轻船工一齐大喊,喊声如雷,气冲霄汉。
就这样,一方叫他们走,一方坚决坐下要喝酒,两者相持不下。
几个回合后,陈素勇他们被激怒的情绪似惊涛裂岸,如狂飙卷尘。乒乒乓乓一阵响,有的摔酒杯,有的砸玻璃,刹那间把这个酒吧砸了个稀烂。
几个白人见陈素勇他们人多势众,一个个又怒火中烧,吓得急忙报了警。
无疑,陈素勇他们全部被送到了警察局。
不过,这时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来经过陈素勇他们据理力争,二来加之局势所迫,警察局不仅释放了他们,还赔偿了他们的损失。
这次在南非德班发生的“酒吧”事件,充分体现了陈素勇的民族气节和人格尊严。同时,也证明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斗争。压迫越甚,斗争越烈。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三
不久,幸运之神降临到陈素勇头上。
那是陈素勇在“水上鸭”轮船上干满两年后,在要不要给船家续签合同的抉择上,陈素勇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续签了!”
船家出乎意料地问:“怎么回事儿?”
陈素勇不遮不掩地回答:“我讨厌南非这些国家。”
“为什么?”
“因为这里的白种人太高傲,有色人种太没地位。”
“你又不与白种人整天打交道,看见不公平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得了。”
“我还是决定回香港。”陈素勇想,我回香港就可以回家看看年迈的父母和姐姐妹妹以及乡亲。
“国内现在仍在打仗,你回去怎么办?”
“老板,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办法养活自己。”
轮船老板见陈素勇去意已决,也不便再挽留他。
恰在这时,与陈素勇过去同在“水上鸭”轮船当过船员的两个朋友给英国的一艘名叫“帝国友谊”号轮船签了约,在船上担任一厨与二厨。由于他们英语水平差,又知道陈素勇会讲英国话,干活不惜力,还有正义感,所以动员他与他们一起到“帝国友谊”号上来。
“我去了干什么?”陈素勇知道英国的船只先进,设备好,种族歧视小,从内心里很乐意去。
“当三厨行不行?”
“这么说,我一切就得听你们的?”
“不,不不,有事我们三个人商量着来。”
“这倒差不多。”
“那你明天就到船上来,给船老板签个约。”
“行。”
翌日,陈素勇来到“帝国友谊”号上一看,果然这艘轮船很漂亮,马力又大,每小时可以航行二十七海里,是“水上鸭”的六七倍。船上一共有六十九名船员,如果加上自己就是七十名,除他们三个人外,全部是英国人。
“帝国友谊”号的船长是个又高又壮的男子,看上去年龄五十多岁,头上已经谢顶,满脸的络腮胡子,上嘴唇留着修剪得很有风度的绅士胡须,见了陈素勇并没有像南非的白种人那样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反而显得很亲切。
“小伙子,多大年龄了?”船长用英语问。
“二十六岁。”陈素勇用英语答。
“到船上工作几年啦?”
“两年。”
“工作习惯吗?”
“还可以。”
“身体有病没病?”
“没有。”
船长见陈素勇很诚实,回答问题时英语又讲得很流畅,便当即与他签订了担任三厨的合同。
陈素勇自到了“帝国友谊”号轮船上后,不知是这些英国人种族等级观念不强,还是他们三个人对轮船上的英国人不卑不亢,陈素勇原来在南非看到的种族歧视在他在“帝国友谊”号工作期间果然没有发生过。
陈素勇前后随同“帝国友谊”号轮船从德班驶向开普敦,然后从开普敦加入开往巴西的船队。
“巴西是个什么样子呢?那里有没有像南非那样存在着令人难以容忍的种族歧视呢?”陈素勇在驶往巴西的航线上脑子里总浮现出这样的问号,但是怎么告诫自己不想都挥之不去。可见,陈素勇对种族与种族之间的歧视和不平等是多么的耿耿于怀和疾恶如仇。
可是,陈素勇到了巴西上岸一看,顿时眉笑颜开,心花怒放。不论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还是人头攒动的剧场,以及诱人的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的商场以及开怀畅饮的酒吧,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都平等而和谐地进进出出,谈笑风生,尽情享受人生的快乐。看来,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不像南非的白种人那样势利,把有色人种不当人。其实,不管你的肤色是白的还是黑的,抑或是黄的还是棕色的,都长着一个脑袋两条腿,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也都是世界上万物的精灵。你南非的白种人不就是比黑种人有钱吗?可你们忘记了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你们腰包里的钱,大多是以强凌弱得来的,或者沾满了黑种人的血汗。等着瞧吧,总有那么一天,不论是黑种人还是黄种人,定会也变得有钱,也会将腰杆挺直的!
或许是陈素勇在“帝国友谊”号上对英国人“印象良好”吧,他决定结束自己的“飘浮”生涯,以勤奋加节省,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成功的未来。
于是,他选择了英国的利物浦。
利物浦在大不列颠岛的西岸,濒临爱尔兰海,为英国第二大商港和重要工业中心。船坞栉比,工厂林立,纺织、机器、食品、汽车等工业颇为发达。
然而,陈素勇在利物浦却举目无亲。
然而,陈素勇此时腰包里却只有六十五个英镑。
以上两个“然而”,说明陈素勇既无亲投奔又没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敢辞掉船员工作,几乎一无所有地要在利物浦闯世界,可见他是多么的敢作敢为,具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精神呀!
“沧海可填山可移,男儿志气当如斯。”这是陈素勇当时浮现在心头的一句古箴。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是陈素勇当时以前人的教导激励自己的一种动力。
“我的第一步就是先找份工作,只要能口,先站住脚再说!”陈素勇这样说。
于是,陈素勇将要在陌生的利物浦迈出决定他在异国他乡搏击的第一步。
四
陈素勇到了利物浦,心里就有个“小九九”,即他为自己盘算道:“我在利物浦无亲无故,又是初来乍道,要是万一工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怎么办?所以我要自己给自己留点后路。把腰包里的六十五个英镑,拿出其中的五十英镑存在银行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它。只给自己留下十五英镑,逼自己节省着花,也逼着自己赶紧去找工作挣钱。”
陈素勇果然这么做了。
陈素勇果然整日东奔西颠地给自己找工作了。
陈素勇离开家乡前就听说,世界上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几乎都有中国人。
陈素勇到了香港又听说,欧洲的英国和法国,中国人最多。
所以,陈素勇一到利物浦,见到长得模样像中国人的就主动给人家搭话。
你甭说,这一招还真灵验。第二天,陈素勇就遇到一位同乡李医生。李医生听陈素勇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后,马上帮助他受雇于“蓝烟囱”船运公司,同时又给担任《中国新闻周刊》主编的徐教授当雇员。这样,陈素勇每周可以多挣到五英镑的酬金,除去生活费,一周就有三四个英镑的节余。
尽管陈素勇此时挣的钱虽然比当船工挣得多,但他生活依然很节俭。不该花的钱,一分都不花。他要把能节省的钱都节省下来,以备将来派上大用场。
还有,他在利物浦遇到不少中国人。尽管有的与陈素勇同是广东人,有的甚至与陈素勇同是汕头人,但因为不是一个村庄的,或者不沾亲带故,人家都把他当“外人”,说话办事都防着他。
对此,陈素勇完全理解。他过去听说过不少侨居国外的中国人被“中国老乡”欺骗的事儿。本来么,过去你与人家根本不认识,人家也根本不认识你,谁知道你过去是哪个庙里的“神”。当然,在国外的中国人是好人多,可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三不四的人会大有人在。所以,要想让别人认为你可以信赖,可以做朋友,那你必须首先做出样子来,以实际行动取信于别人。
因而陈素勇只要有机会就帮助别人做事,而且常常是不要报酬。两年以后,这些中国人就亲昵地称他为“乡亲”了。
诚实是做人之本。
信任是交往的根基。
这既是陈素勇的人生信条,也是陈素勇人生旅程的感喟。
正因为陈素勇以诚待人,以信取人,别人才肯真心实意地帮助他,引导他,甚至是提携他。
不久,那个徐教授将他介绍给利物浦中国银行的经理翁似佳先生。翁先生也是汕头人,像兄长一样告诉他:“要想经商,就把每个星期的收入存入银行,以此向银行证明,特别向经理证明,你是一个值得重视的人,因为他也在寻找投资对象。”
陈素勇认真地听着,并且不住地点头,认真揣摩着翁似佳先生的教诲。
翁似佳见陈素勇很虚心听讲,又告诉他:“做生意,一定要及时还清贷款,与供应商建立起良好的信任关系。这样,你就可以在生意圈中获得好的口碑,这对于生意人如同猛虎添翼。”
“嗯”,“嗯”。陈素勇那不住地颔首的神情,似乎将翁似佳先生的忠告一字一句地吃到肚里。
随后,陈素勇结识的中国人中有一个叫叶富的先生。抑或是叶富先生赏识陈素勇,便经常带他到家里去。这样一来,使他对叶富先生的大女儿玛芝莉小姐萌发了爱情。但是,陈素勇告诫自己先立业,然后再谈爱情。所以,他把对玛芝莉小姐的爱深深藏在心里。
叶富先生建议陈素勇到泰恩河畔的纽卡斯尔找他的朋友麦锡先生,在那里一定有发展。他去了。第一步与他人合伙买下一家洗衣店,成了洗衣店的“半个老板”;继之与他人合伙在位于市中心的诺森布兰大街开了一家取名“玫瑰餐馆”的中餐馆,以传统的中国佳肴加上英国人爱吃的汤菜和甜食,以价廉物美和周到的服务,一炮打响。“玫瑰餐馆”像那首《玫瑰,玫瑰,我爱你》的流行歌曲一样,成为当地一个脍炙人口的名字。
陈素勇的生意日益兴隆。仅在纽卡斯尔开的中餐馆就增至十五家。
随着财产的增加,陈素勇成为英国的永久居民的愿望萌生了。
于是,他找到律师,咨询申请办理永久性居民的程序。律师告诉他,拿着自己的财产证明,可以去内政部申请人籍。
陈素勇按照律师的指点到了内政部,很快就拿到在英国的永久居留权。
五
1953年,已是三十六岁的陈素勇早已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
可是,他过去所以压抑住对叶富先生的女儿玛芝莉小姐的求爱,主要是他囊中羞涩,不敢开口。
如今,陈素勇已经算个有钱人了,所以他抑止不住冲动来到叶富先生的家,直言相告:“叶先生,我要向您女儿玛芝莉小姐求婚。”
叶富先生早以“过来人”的目光看出陈素勇对他女儿玛芝莉有“意思”,以为他会热切地追求玛芝莉,后来他慢慢地观察,陈素勇比过去来他家的次数少了,除非不得已来,也尽量回避玛芝莉,三言两语给自己说完话就走。可是他在生意上,却狠命地干。便悟出陈素勇觉得自己穷,怕公开他心里的秘密,叫他们一家小看他。这说明,陈素勇自尊心强,有志气。所以,他心里越是喜欢他。今天,陈素勇终于在他的面前说出了他的渴望,叶富先生早就盼之不得。但是,他还是提问道:“你想要玛芝莉为妻,都觉得她哪些方面使你喜欢她?”
老实厚道的陈素勇开口便答,话出口似乎像在肚里压抑太久而迫不及待地从嗓子眼往外冲出来一样:“玛芝莉长得漂亮,还非常善良,对工作十分认真,又通情达理,等等。”“这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你看来,玛芝莉是个十全十美的姑娘喽?”叶富先生说完,以揣度的目光看着陈素勇。
陈素勇闻听脸一热,“嘿嘿”一笑:“当然了,正如我们中国的一句老话,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叶富先生又追问一句:“那你说,玛芝莉有什么缺陷的地方?”
陈素勇听罢连忙说:“叶先生,我不是说玛芝莉有缺陷!”
“那你说她有什么毛病?”
“她,她有时对一些事情过于较真儿。”
“你是说她在处理一些问题上缺乏灵活性。对不对?”
“是,是这个意思。”
叶富先生开怀地乐了:“素勇呀,看来我们两个人有共同语言,我过去就为此批评过她,可她却不认账。”
“叶先生,按说,她这也不算缺点。”陈素勇急忙为玛芝莉开脱。
叶富先生“扑哧”一笑:“你这么一说,我的玛芝莉还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姑娘嘛,嗯?”
“嘿嘿……”陈素勇难为情地直用手指搔头皮。
“好,我接受你的求婚。不过,”叶富先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在英国,可不兴婚姻包办,至于玛芝莉是不是接受你的求婚,我可不敢打保票,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叶富先生说完,鼓励地向陈素勇一指玛芝莉的闺房,示意他还不快去进屋直接向你心爱的人坦露心迹。
陈素勇心领神会地一点头,然后恭恭敬敬地肃立在叶富先生面前,双腿并拢,两臂下垂,来了个一躬到底:“谢谢叶先生!”
抑或是玛芝莉听到陈素勇向她父亲叶富先生求婚的谈话,待陈素勇兴冲冲地来到她的房间,玛芝莉羞涩地急忙转过身子。
陈素勇见状急忙像刹车一样收住腿,定定地站在距离玛芝莉不足两米远的地方,两眼贪婪地打量着背对着他的玛芝莉,激动得心潮似大浪拍岸,发出“嘭——哗”一样的声响,随着剧烈沸腾的潮涌,他的胸脯一起一伏,要不是他紧紧闭着嘴,仿佛心就会从喉咙里蹦出来。此刻的陈素勇,觉得眼前的玛芝莉太美了。瞧,那瀑布似垂在脑后的金发,那亭亭玉立的修长身材,那玉雕般白皙的皮肤,还有那丰满的臀部……
玛芝莉的父亲叶富先生虽然是黑头发和黄皮肤的中国人,可她母亲却是英国人。所以,玛芝莉是个“混血儿”。可是,无论在肤色上,还是在长像上,她又酷似她母亲。要不是有人知道她父亲是黄种人,谁都会认为她是个地地道道的白种人。
“芝莉!”陈素勇几年前就爱上了玛芝莉。这两年,玛芝莉又在陈素勇的合伙人开的餐馆当收银员,两个人经常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最少平均每天也要见一面。况且,陈素勇经常邀玛芝莉到郊外游玩,两个人早已是心照不宣。婚姻对于他与她之间,只是尚未捅破的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而已。如今,条件已经成熟,所以陈素勇向玛芝莉求婚的底气就足了。
玛芝莉听到陈素勇叫她,似乎也急不可待地马上转过身来,脸上好像镀着一层绚丽的彩霞,妩媚漂亮,楚楚动人。
“芝莉!”陈素勇又激动地喊了一声,随之张开热烈的臂膀。
“勇!”玛芝莉用中文喊出了一个爱称,蝴蝶般飘然扑到陈素勇滚烫的怀抱里。
接着,是两个人忘情的亲吻。
待两个人经过一段抑制不住的冲动,陈素勇双手轻轻捧着玛芝莉凝脂般的面颊:“芝莉,我们出去吃晚餐,好吗?”
“嗯。”玛芝莉顺从地一点下颏儿。
陈素勇带玛芝莉来到一家整洁的西餐馆,点了几个玛芝莉爱吃的甜食和菜肴,并要了一瓶质地上好的红葡萄酒,然后陈素勇握着玛芝莉的手,亲吻过后,恳切地说:“芝莉,我们结婚吧?”
玛芝莉听后微微一笑:“你还没向我求婚哪,怎么就说要结婚?”
陈素勇掩饰尴尬地一笑:“对,对对,”说着,站起身来,向玛芝莉深深一点头,“玛芝莉小姐,我陈素勇正式向您求婚,请接受我的请求!”
玛芝莉喜不自禁地捂嘴一笑,但她马上收敛笑容,郑重提出:“你是向我正式提出求婚吗?”
陈素勇也严肃起来:“是的,如果你愿意。”
“你想知道我答应不答应吗?”
“当然想,并且马上想知道。”
“可以,我有一个基本要求。”
“请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努力去做。”
“我希望能在教堂里结婚。”玛芝莉在说出这个愿望时,沉思了片刻,又沉默了一会儿,显得她把这个要求看得很重。
陈素勇明白,玛芝莉提出要在教堂举行婚礼,是基于她信奉基督教。而陈素勇要同意在教堂与玛芝莉结婚,则意味着他也要信奉上帝。不过,他想,不论是基督教还是中国的孔孟之道,对于教化民众来讲,都是告诫人们要做善事,不要行恶。要诚信,不要欺诈。要礼让,不要争斗。所以信奉什么教只是个偶像不同,在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个形式,关键在于要做一个诚实的人,做一个有道德的人,做一个尊重别人也被别人尊重的人。因此,陈素勇想到这里,果断地回答:“当然可以。”“你当真愿意?”玛芝莉惊奇地问。
“当然。因为这能使你高兴。”陈素勇回答得很乖巧。“你不认为,这样你要改变信仰?”
“不。信什么只是个方式,关键在于你心里有什么。”“你真的不后悔?”
陈素勇为了彻底打消玛芝莉的顾虑,首先端起盛满红葡萄酒的酒杯:“芝莉,为了我们永远相亲相爱,也为了提前祝贺我们在教堂举行的婚礼,来,干杯!”
玛芝莉高兴地也马上端起酒杯,与陈素勇一碰:“亲爱的,谢谢你能理解我。干杯!”
这样,陈素勇与玛芝莉在相敬如宾的礼让中正式订了婚。陈素勇为了兑现自己对玛芝莉许下的诺言,翌日,他便到位于拜克区的玛格丽特教堂去听约翰·麦克唐纳牧师的教诲。
就从这天开始,陈素勇尽管自己经营餐饮,平时每天从凌晨忙到半夜,每周工作七天,一年三百六十天,几乎天天如此,但是他一连几个星期,再忙再累也要抽出时间准时到约翰·麦克唐纳牧师面前听取教诲,一直坚持到洗礼。
当约翰·麦克唐纳牧师听说陈素勇每天那么累还坚持听取教诲,感动地祝福他:“上帝与你同在。”
这一年的6月27日,对于陈素勇是个终生难忘的日子。他与倾心相爱的玛芝莉在利物浦的圣米迦教堂举行了结婚仪式。
陈素勇身穿深蓝色西装,雪白的衬衣领口处扎一个蝴蝶结,脚穿一双棕色皮鞋,打过发胶的头发梳理得很规整,瘦削的脸庞上流淌着内心的喜悦。玛芝莉苗条的身材和头上罩着白色的婚纱,手里拿着一束飘溢着淡淡芬芳的鲜花,挽着陈素勇的手臂,在祝福的圣歌中款步偕同陈素勇走进教堂。
陈素勇与玛芝莉的结婚仪式,简洁而庄严,肃穆而凝重。陈素勇感到,对于他来说,是其人生中的一次最伟大的圣典。
六
常言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由于陈素勇长期处于超负荷的劳累之中,在生意上承受的压力过大,神经几乎二十四小时都紧绷着,因此他每天严重失眠,如果一天能够断断续续睡上四个小时的觉,他就感到十分幸福了。故而,起初他感到浑身疲惫,头痛,接着手开始发抖。
“勇,咱们快去看医生吧。”玛芝莉觉得陈素勇的病情不能再拖延了,因此急切地催促他。
“事情这么多,怎么能离得开呢!”陈素勇还是想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身体垮了,再想干什么都干不成了。”玛芝莉知道陈素勇拼命工作,是想尽快建一幢气派的好房子。因为陈素勇曾再三向她说过,只要花一千五百英镑,就可以建一所很好的住宅。可是玛芝莉考虑到这样一来陈素勇心理压力会更大,所以坚决不同意。可是作为陈素勇来讲,他不甘心让自己心爱的妻子住得比别人差,因此尽快多赚钱建新房子的愿望一直很强烈。
“那好吧。”陈素勇一来看出自己再不去看病会叫玛芝莉更加牵挂,二来他自己也感到实在再难以支撑,所以只好同意了。
经医院的几次化验、透视与诊断,陈素勇被告之患了大脑综合疲劳症,需要调剂好自己的生活,每天要听听音乐,看看电视,到室外散散步等。
但是,如同鞭子猛抽着的陀螺,急速旋转已成为惯性的陈素勇怎么能马上停得下来呢?何况,他要停下来,餐馆谁来管?不卖命干怎么挣到钱给爱妻玛芝莉建一所好住宅?
陈素勇不但没有很好休养,并且在经营玫瑰餐馆的同时,他又同合伙人在纽卡斯尔的修女街开了一家咖啡馆,卖蒸气高压煮的浓咖啡,还供应比利时馅饼、糕点、花色蛋糕和多种多样的三明治,结果获得巨大成功。
与此同时,陈素勇又从建房互助会得到一部分抵押贷款,一幢半独立式的楼房住宅便建成了。
当陈素勇与玛芝莉搬进宽敞舒适的新宅,方了却了他一定要让爱妻玛芝莉过上舒心快乐日子的心愿。
谁知,陈素勇由于疲劳过度,身体变得很虚弱。那天,陈素勇老是咳嗽,浑身也阵阵发冷,头也有些晕眩,喉咙干痛干痛的。玛芝莉问他要不要看医生,他说不要。玛芝莉问是否留下来照料他,他说你负责修女街的咖啡馆的生意,留在家里怎么行?要她快去咖啡馆,他自己可能有点感冒,不碍事。万一有事情,再打电话叫她。
“你可要好好休息。”玛芝莉叮嘱过后,就离开家去修女街的咖啡馆了。
结果到了晚上七八点钟,陈素勇感到呼吸十分困难,憋得浑身大汗淋漓。他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拨通了咖啡馆的电话,结果接电话的不是玛芝莉。他正要讲要马上转告玛芝莉赶快回家时,拿电话听筒的手已经失去力量地松开了,电话听筒“咕咚”一声掉在地上。与此同时,陈素勇歪倒在地板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幸亏玛芝莉及时赶了回来,见陈素勇倒在地上,又惊又怕地蹲在陈素勇身边,“勇——!勇——!”地喊叫了几声,又摇晃了几下陈素勇的肩胛,见陈素勇毫无反应,急忙打电话叫来救护车,火速将陈素勇送到医院。
医生一看陈素勇的症状,分秒必争地把他送进手术室,立刻切开了他的喉咙,才从死亡线上把他拉了回来。
后来,给陈素勇做手术的外科医生杰克逊先生告诉陈素勇,他要是再迟到医院来几分钟,就会窒息而亡。
待陈素勇康复后,他与玛芝莉在自己的餐馆宴请杰克逊先生和他太太,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杰克逊先生说:“陈先生,你首先应该感谢你太太,要不是她冷静地采取果断措施,你到不了医院,就先到天堂见主,去了。”
“我知道。芝莉,亲爱的,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陈素勇立刻情感炽烈地吻了自己的爱妻玛芝莉。
“中国人有句老话,叫作‘大难不死,必有厚福’。来,我提议,祝我们大家都健康幸福,干杯!”玛芝莉说着端起酒杯。
“对,干!”四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七
陈素勇康复后,似乎得到一种人生的彻悟。他觉得,以往的生活过得太苦了,也太单调,太乏味了。自己简直就是一部整日开足马力的机器,不间歇地高速旋转,不知道疲劳,不知道休整。又像一个苦行僧,不懂得生活的乐趣,不懂得人世间还有许多需要享受的东西。这次很平常的感冒,要不是抢救得及时,自己将一命呜呼,走完了人生的大限,结果什么也就没有了。另一方面,已经与玛芝莉结婚10年了,除了每日少得可怜的时间和她在一起,自从结婚几乎没有陪伴她玩过,更不用说游览英国的名胜古迹乃至世界的美丽风光了。为此,他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爱妻,并下决心要尽力补偿。
于是,陈素勇找到在一家旅行社工作的朋友帮助选择一条旅游路线。
“你自己打算都到哪些国家观光?”这个朋友首先征求陈素勇的意见。
陈素勇沉思片刻,说:“我想前往远东,再取道美国回英国。您看怎么样?”
“这条路线不错。”这位朋友表示赞同。同时,他告诉陈素勇,“可能旅行的时间要长一些。”
“多长时间?”
“三个月。”
“可以。”
“以往短途旅行你都说忙,离不开,怎么这次舍得花这么长时间?”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刚病了一场,也该放松放松了。”“对,对对。”这位朋友马上补充道,“不过,希望你要尽快成行。”
“为什么?”
“因为现在不是旅游旺季,费用是一年之中最低的。”
“那就这么定了。”
“你要不要先回去给你太太商量一下?”
“不需要,她肯定听了高兴。”陈素勇认为,玛芝莉还从来没出过国,这次安排的这个旅游路线又这么便宜,而且时间还这么长,岂不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听了一定会高兴得蹦起来,所以他向他的这个朋友说得很自信。
然而,当陈素勇兴冲冲地回家告诉玛芝莉要到中东和美国做长途旅行时,玛芝莉听后却大声惊呼:“你是不是疯啦?”“怎么啦?”
“你说怎么啦?这得要花多少钱,你计算过吗?”
“我计算过。况且,我们结婚十年,我还没带你出过国哪。”
“那又怎么样?”
“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玛芝莉听完陈素勇的话,才理解他对自己的一片爱心,也就不再反对了,只是担心陈素勇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陈素勇告诉她,医生说他需要好好放松放松,不但对恢复身体有好处,对治疗过去的神经衰弱也有裨益。
“那你就安排吧。”玛芝莉莞尔一笑。其实,她何尝不想陪伴陈素勇到国外去游玩呢?过去之所以不敢想,只是觉得陈素勇为挣钱建房太辛苦,如果再提这方面的要求,岂不是给陈素勇出难题,也未免太不识时务,对丈夫太不体贴。
初春,利物浦的天气像陈素勇的心情一样,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残冬留下的积雪在暖风的催化下开始融化,上升的蒸气氤氲得似一层薄薄的雾,清彻而透明,颤微微的,像软绵绵的轻纱,柔曼极了。树上的枝条,被暗暗流动的液汁灌得满满的,先是变得柔软,接着开始绽出枝芽,有的像绒球,有的像豆粒,有的像咖啡豆样的棕色,有的嫩绿嫩绿的,形状不一,色泽不同,但一天一个变化,都好像挣脱束缚和桎梏似的,显示着无所畏惧和不可战胜。宅院里和街头公园里的花草,慢慢变绿,有的报春样的开了花,青草和花的芳香,招来嗡嗡叫的蜜蜂,在花朵上采撷花粉。鸿雁不时在空中排成队和列成行,“嘎一嘎一”地鸣叫着,好像告诉人们“春来了”。这里,那里,到处都洋溢着春的气息,到处都显示着春的生命,到处都给人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
陈素勇与玛芝莉先是乘坐轮船到了新加坡。在新加坡接待他们的名叫钟荣光。钟荣光过去曾在英国国王学院读药学学位,经常在陈素勇开的玫瑰餐馆就餐,与陈素勇成了好朋友。他学成后到了新加坡工作。新加坡国家很小,是国家、首都、城市和岛屿的统一体,商业非常发达,街景非常美丽,难怪被誉为“世界花园城市”。新加坡的形象标志是鱼尾狮像。水牛车是华人的聚居地;小印度弥漫着印度人特殊的焚香气味及茉莉花的幽香;阿拉街则无处不充满着纯粹的穆斯林国家的氛围。此外还有植物园、龟岛、圣淘沙等游玩的去处。他们玩得很开心,尤其是玛芝莉整天快乐得像个孩子,惊奇地不时大呼小叫,手舞足蹈。他们虽然在新加坡停留的时间不久,却使他们终生难忘。
泰国的首都曼谷也是令陈素勇和玛芝莉乐情忘怀的地方。这座享有“东方威尼斯”之称的都城,市内河流纵横,水道密布,舟楫如梭。曼谷也是“庙宇之都”,错落于楼房和泰式高脚屋之间的大小庙宇多达三百多座,身穿黄色袈裟的大小和尚来往于大街小巷之中,空中飘浮的烟尘袅袅弥漫升腾,加之诵经声不绝于耳,活脱脱的一个佛的世界。陈素勇陪同玛芝莉每到一座寺庙,玛芝利都要模仿东方人的样子,焚香磕头,一举一动,学得很是像模像样,然后兴奋得似个小鸟。陈素勇看到玛芝莉这样开心,精神也格外好,玩上一天,也不觉得疲惫,而且晚上沾枕头就睡,似乎过去的失眠症被彻底治愈了一样。第二天一觉醒来,陈素勇发现自己整整一个晚上睡得那么香甜,高兴地说:“芝莉,我发现用一种办法能治好我的失眠症。”
“什么办法?”
“这叫旅游疗法!”
“对,亲爱的,太对了!”玛芝莉喜悦地直拍巴掌。
最使陈素勇这次旅游企盼的,还是在香港的那些日子。
香港,是陈素勇扬帆起航的港湾。
香港,是陈素勇认识世界的启蒙老师。
香港,是陈素勇亲情的归宿。虽然,他年迈的父母早已过世,但在香港,却有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和妹妹,还有他的外甥和外甥女。他的姐姐和妹妹,过去想到英国去看望他,却一直没能成行。这次陈素勇和玛芝莉来到香港,她们怎么不十分高兴呢。所以,她们叮嘱她们的儿女,一定要让陈素勇夫妻玩得开心。所以,他们整日陪着陈素勇和玛芝莉到香港游玩和购物。尽管玛芝莉才三十五岁,穿着打扮又入时,显得很年轻,但是陈素勇的外甥女还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上台阶和爬山坡。
“勇,请你不要叫你的外甥女们把我当小孩子好吗?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玛芝莉再三恳求陈素勇。
陈素勇解释地告诉玛芝莉:“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孔圣人讲:‘天下之至仁者,能合天下之至亲也。’荀子讲:‘仁者爱人,义者循理。’你虽然不比我这些外甥女们大,但你却是她们的大舅母,她们焉有不孝敬你之理呢?”
“原来如此。”玛芝莉明白地一笑。
陈素勇与玛芝莉结束了几天快乐而充满亲情的观光游玩,然后乘船到了日本。
陈素勇像每到一个城市一样,都要认真到不同的餐馆考察他们经营的菜肴,品尝后觉得合适英国人的口味,就询问厨师的烹饪方法,在日本的餐饮业他发现了一个秘诀,即从餐馆的老板到侍生都竭尽全力让顾客在就餐中受到尊敬和重视,并且尽其所能使他们快乐。还有一点,日本的菜肴并没有多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做工却十分精细,放在餐桌上就像一件艺术品,使人先观赏一番,再吃起来倍觉有滋有味。这是日本人的精明之处,也是日本独特的经营技巧。这一点对陈素勇启发很大。
根据最后的行程,陈素勇偕玛芝莉又到了美国的檀香山、温哥华和旧金山。他们在美国的收获并不大,游玩的兴趣也不大,觉得比起在亚洲的几个国家来除了楼房高以外,没有多少特色。相比之下,还是东方文化有神韵,底蕴也深厚。
陈素勇和玛芝莉乘船停泊在英国的南安普敦,后回到纽卡斯尔。
“芝莉,我们这次度假,你觉得最大的收获是什么?”陈素勇有感而发地问。
玛芝莉沉吟片刻,答:“看到了像泰国和日本一样的异国情调。”她回答完,马上问陈素勇,“你呢?”
陈素勇感慨良多地说:“行万里路,胜读十年书。”
“什么意思?”玛芝莉表示不理解地一摇头。
陈素勇一笑:“你以后看我怎么样改进我们的餐馆,就明白我指的是什么了。”
“噢,明白了。”聪明的玛芝莉也笑了。
八
陈素勇与玛芝莉“周游世界”回来不久,他就向玛芝莉提出要办一家工厂。
“办工厂干什么?”玛芝莉知道陈素勇从旅游度假回来就开始想入非非。
“经营咖哩调料,以展示我们商店的‘玫瑰’产生。”陈素勇回答得很具体。
“人家能承认我们的调料吗?”玛芝莉缺乏信心。
陈素勇信心十足地说:“我们跑了几个国家,凡是经营好餐饮店的,都有自己的特色。中国有句古话,叫作‘一招鲜,吃遍天’。这话虽然指的是手艺上的绝活,但用于食品也一样。我们的玫瑰餐馆已经闯出了一定的名气,再加上我们的宣传,一定会打造出自己的品牌来。”
“这就是你说的‘胜读十年书’?”玛芝莉从陈素勇的话语中听出了端倪。
“你真聪明。”陈素勇表扬了爱妻一句。
“那咱们就干干试试。”玛芝莉很相信陈素勇的判断力和魄力。
于是,他们立刻开办了一家“美生食品有限公司”,设七股,陈素勇占四股,另外三股为两个朋友和他的四弟。
这项推销“玫瑰”牌的咖哩调料起动起来很困难,可是他们都矢志不渝,半年以后却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这就是勤能生财。
陈素勇这样说。
陈素勇还说,做生意,只要是认准的事儿,就要当断则断,不然将后悔莫及。那是陈素勇和玛芝莉去参观蒙特利尔博览会。
在那里,他们应邀参观一家中国人的豆芽和面条工厂。在参观中陈素勇发现蒙特利尔所有的超级市场都卖这家工厂生产的小包装的豆芽,并且很受顾客青睐。
“芝莉,我们也生产和推销豆芽吧!”陈素勇回到英国,马上向玛芝莉提议。
“我们能成功吗?”玛芝莉所以提出这种疑问,是因为心里没有底数。
“那我先找几个朋友问问。”本来陈素勇生产经销豆芽的决心已定,但听完玛芝莉的疑问,信心又动摇了。所以,他去找了几个批发商方面的朋友,结果一问,一个个都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为什么不行?”陈素勇惊奇地问。
“你也不看看,哪个超级市场有卖豆芽的?”
“正因为哪个超级市场都没有,我才是第一份。”
“嘁,听你这话,好像刚到英国来的人一样。你还不知道,英国佬儿有多保守,多固执。要叫他们接受一件新东西,比登天都难。”
陈素勇一听,这几个批发商朋友说的是实情。随之,他经营豆芽生意的决心就彻底被击碎了。
谁知,没过几年,纽卡斯尔的所有蔬菜市场都有了豆芽,并且成了被英国人垂青的蔬菜。
“唉,我们当初要是经营豆芽的生意的决心不变,准会赚很多钱。”陈素勇为此后悔不迭。
但是,陈素勇又说,经商就像在大海中航行,要观察好天气,如果冒冒失失启航,遇到恶劣气候,大海愤怒起来,巨浪汹涌,闹不好就要被大海吞噬。
这也是陈素勇的切肤之言。
那是陈素勇在庞特兰德买了一座带很大花园的美丽平房。就在这座平房的不远处,有一块空地。玛芝莉的弟弟汤米建议陈素勇将这块空地买下来,建一座新厂房,以图生意上更大的发展。
可是,在买不买这块空地并建新厂房的问题上,陈素勇与玛芝莉意见相左。
玛芝莉认为,他们刚刚买了新居,再建新工厂,肯定要向银行贷款,这意味着就欠了别人的钱。要是万一国家经济有个风吹草动,拿什么还清银行的贷款?不如等自己赚够了钱,再根据生意情况,建新工厂也不迟。
陈素勇虽然也有这个顾虑,但是他考虑到当初做豆芽生意由于优柔寡断而失掉发财的良机,认为这次再也不能前怕狼后怕虎了。做什么事情都成败参半,十拿十稳的事儿是很难做到的。
两个意见争执的结果,还是以身为公司总经理的陈素勇来了个一锤定音。
于是,他们从银行里贷了一大笔款,建起了一座相当气派的工厂。
谁知果然天有不测风云,新工厂建起不久,突然发生了通货膨胀。许多小公司都倒闭了,陈素勇的公司也岌岌可危。
更为严重的是,陈素勇的公司需要订的货物,必须提前两个月下订单,而这些货物所需要的原料又变得十分紧俏,如果不随着订单支付按常规应支付的款项,货物将不可能如期到货。
还有,就是必须按期如数偿还银行的贷款。否则,长期建立起来的信誉将毁于一旦。
怎么办?
怎么办呢?
玛芝莉急得再三质问陈素勇。
陈素勇也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
“当初我劝你不要这样做,可你就是不听,非固执己见,结果倒霉了吧?”玛芝莉愤愤的责怪声直冲陈素勇的耳鼓。
“都怪我被胜利冲昏头脑,而忘乎所以。芝莉,相信我,我会想办法渡过难关的。”陈素勇知道妻子玛芝莉身体不好,最近,常常昏倒,他怕玛芝莉为此再受刺激,身体更受不了,所以再三耐心安慰她,并保证一定使公司转危为安。
玛芝莉知道通货膨胀已成定局,公司面临的困难也是板上钉钉,再责怪陈素勇也没有用,要紧的是使陈素勇冷静下来,从容应对,挽狂澜于既倒。所以,她不再怨恨陈素勇,而是变成劝告他拿出浑身解数,保住公司不至于破产。
“减少董事的薪水!”陈素勇毅然抉择。
“董事们会同意吗?”玛芝莉问道。
陈素勇说:“只要能保证他们的基本生活需要,又告诉他们把工资差额作为信贷资金,他们会同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家必须团结一致,共度难关。”
“还有什么办法?”玛芝莉又问。
“节约生产成本,杜绝浪费!”陈素勇拿出了第二招。
“嗯,这个办法也不错。”玛芝莉满意地表示赞许。
“再有,就是要卖掉玫瑰餐馆和庐山咖啡馆!”陈素勇说出这第三种决断时,两腮痛苦地抽搐着,几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足见需要巨大的决心和勇气,还有难以割舍的极大悲痛。
“什么?你疯啦!”玛芝莉听罢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瘦弱的身体像枝被风摇撼的幼树,要不是陈素勇急忙搀扶住她,她会跌倒似的。
“莉,亲爱的,你不要急,你听我说。”陈素勇知道玛芝莉之所以舍不得卖掉玫瑰餐馆和庐山咖啡馆,是因为它们是他们夫妻二人耗费了一二十年的心血经营起来的,并且像儿女一样成为他们心目中的宝贝,倾注了他们太多太多的感情。他们曾为有它们而自豪,他们曾为有它们而骄傲!今天,陈素勇要把它们卖掉,作为对它们饱注母爱情感的玛芝莉怎么接受得了呢?
但是,玛芝莉毕竟是个通达事理的女人。当她听罢陈素勇的劝告和富于理智的分析,虽然依旧难割难舍,但还是同意了。
事后证明,陈素勇这种忍痛割爱的决断是对的。他们不仅如期向供货商发去了订单,并如数及时付了款,而且还如期如数交付银行的贷款,从而树立起巨大的威信,赢得商界朋友的高度赞誉。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陈素勇在洪水猛兽般的通货膨胀中顽强地挺过来了。
“峰回路转!”陈素勇从困难中崛起。
“大江东去!”陈素勇的生意如日中天,兴旺发达。
九
陈素勇在生意上日益兴隆,并随着在华人华侨中的声誉日益提高,他被推选为英国“东北华侨联合会”会长。
陈素勇在经商的同时,热心华侨联合会的工作,帮助不少华人同胞扶危解难,做了许多公益事业。
就在1982年7月20日,陈素勇和玛芝莉突然收到一封印制精美的请柬。他展开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上面印制的字句是:
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宫务大臣谨奉女王陛下之命诚请彼特陈素勇先生陈素勇夫人出席白金汉宫皇家花园招待会1982年7月20日(星期二)下午4:00~6:00礼服、制服或日常西装莫不是有人开什么高级玩笑吧?不然怎么会得到女王陛下的盛邀呢?而且,还要受到女王伊丽莎白二世陛下的嘉奖。玛芝莉苦笑着摇摇头,她坚信这一定是有人搞恶作剧。
“不会吧!”陈素勇不相信有人会给他开这种玩笑。
“为什么不会?”玛芝莉问。
“因为我们在纽卡斯尔没有得罪过谁呀。”陈素勇若有所思地答。
“那除了纽卡斯尔呢?”玛芝莉又刨根问底地说。
“除了纽卡斯尔也没有。”陈素勇这次回答得很自信。
“这么说,这个请柬就是真的啦!”玛芝莉脸上绽出惊奇。
“我想应该不会错。”陈素勇向玛芝莉坚定地一点下颏儿。
“你的根据是什么?”玛芝莉想彻底明白究竟。
陈素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想,之所以判定这封请柬是货真价实的,除了他在事业上的成就外,更重要是他热心于华人社团的工作。由于他任会长的期间“东北华侨联合会”的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对于促进纽卡斯尔整个地区的和谐及繁荣起到了很大作用,这大概是他获得被女王邀请出席在白金汉宫皇家花园招待会殊荣的原因。
“0K!”玛芝莉听完陈素勇的分析觉得有道理。尽管她疾病染身,脸上还是兴奋得灿若红霞。
“那咱们得好好的准备准备。”陈素勇明白,他获得出席皇家花园招待会并接受女王嘉奖的荣耀,不仅代表他本人,从根本上说是代表了英国东北部的整个华人社会。陈素勇还明白,尽管他和几乎所有在纽卡斯尔的中国人都加入了英国国籍,可是在英国血统的英国人眼里,血管里流淌着中国血统的英籍华人永远是中国人。这是难以改变的客观事实。难以改变就不去改变它。当一个英国人眼里的中国人不同样自豪么?关键是你能不能当一个有质量的中国人,一个出类拔萃的中国人,一个有种的中国人!
“那咱们都准备什么?”玛芝莉问。
“你打扮得漂亮点呀!”陈素勇告诉妻子。
“那好。我必须买一件新的连衣裙,还有新帽、新鞋子和新手套,叫他们看看我陈素勇的太太也很高贵。”玛芝莉一面说一面拍手掌,那手舞足蹈的样子像个喜形于色的孩子。
“好,都买,并且还要买质量最好的。”陈素勇鼓励妻子,因为近来他很少看到患病的玛芝莉这么高兴。
“那你要些什么?”玛芝莉问陈素勇。
“我嘛,也像你一样,买一身新西服,新衬衫,新皮鞋,还有漂亮的新领带。”陈素勇也说出一连串的“新”字,一方面博得玛芝莉的高兴,一方面也是到了白金汉宫显示一下中国人的气质与风度。
7月20日这天,天空蓝得透明,阳光异常灿烂。因为有习习的风,空气一点也不燥热。马路两边的行道树,郁郁葱葱,十分茂盛。虽然头顶上的阳光明晃晃的,可是经过树冠筛落下来,在路面斑斑剥剥地形成由白的黑的蓝的灰的色调织成的图案,漂亮极了,使人看了赏心悦目。
打扮得既大方又入时的陈素勇,在漂亮妻子玛芝莉的陪同下,健步走进了白金汉宫气派壮观的大门,享受着在英国人眼中一个中国人的荣光。
十
1985年9月,是陈素勇心目中最黑暗、最残忍、最无情和最难度过的岁月。
因为,就在这个月,凶恶残忍的病魔无情地夺去了陈素勇的爱妻玛芝莉的生命。
人的生命怎么就这么脆弱呀!
我的玛芝莉才刚满57岁呀!
陈素勇曾对天大声疾呼。
就在1983年,陈素勇见玛芝莉身体虚弱,并不时伴有晕眩,坚持要带她去看医生。
“我不去,我不会有大病。”玛芝莉认为自己身体不适,是过去太劳累的缘故。
“那也得去看看,看过以后没有大病不是更好嘛。”陈素勇知道玛芝莉不愿去看医生,一来怕影响他们的生意,二来万一检查出大病对陈素勇会造成致命的打击,所以她采取回避策略。
“我说不去就不去。”玛芝莉脸一沉,表示不悦。
“不行,这一次你必须听我安排。”陈素勇强行把玛芝莉带到医院。
结果,经检查,医生告诉陈素勇,玛芝莉患了乳腺癌。
“医生,这怎么可能呢!”陈素勇闻听似五雷轰顶,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晕,眼睛一阵发黑,情不自禁地向医生大声质问。
他所以这样失态,是因为他明了要是他的爱妻玛芝莉患上癌症将意味着什么。
了解患者的亲人会出现这种反应的医生耐心地向陈素勇介绍,玛芝莉患上乳腺癌是不会诊断错的。
“天哪,这怎么办呀!”陈素勇感到上帝对他与玛芝莉太残酷了。他觉得,他怎么能够失去玛芝莉呢?玛芝莉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是他心心相印的朋友和生意上的伙伴。
无论是在平时的生活中还是在生意上遇到什么坎坷,他总是毫无保留地把心中的苦闷和盘托给玛芝莉,玛芝莉总是温存而体恤地劝告他,安慰他,理解他并帮助他。
他们如今的这番家业,无一不渗透着玛芝莉的艰辛、智慧、勤奋和毅力,凝结着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宝贵心血呀!
为了他们的玫瑰餐馆,为了他们的咖啡馆,乃至为了他们的美生食品有限公司,玛芝莉与他有多少个不眠之夜在商谈,在谋划,在叹息,在高兴不已;又有多少个白昼在奔波,在劳作,在拼搏,在挣扎,在开拓。
玛芝莉与他结婚整整三十年了。三十个春秋,一万多个日日夜夜呀!她与他在生活的羁旅中,虽然有时有拌嘴,也有意见相左,甚至有时还有争吵得脸红脖子粗,但这都是为了生意的发展,为了更好地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可是两个人即使一时不愉快,那也只是“一时”而已。更多的时间,或者说三十年当中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玛芝莉所给予他的是相濡以沫的温情,是火辣辣的爱,是通达事理的宽容与理解。
像玛芝莉这样好的妻子、朋友和伙伴,他怎么能离得开呢?
陈素勇想到这些,他感到自己要发疯,要绝望,要歇斯底里,他甚至想诅咒上帝。
医生见陈素勇这样失态,这样痛苦,告诉他一定要冷静,要理智,不然玛芝莉看到他这种神态会更受不了,会加重病情的恶化。
“噢!”陈素勇听了医生的告诫,如梦方醒,立刻意识到不能这样沮丧,这样落魄,一定要振作起来,要愉快起来,才能帮助玛芝莉树立战胜病魔的勇气与信心。
“要不要把病情如实告诉玛芝莉?”陈素勇问医生。
医生给陈素勇分析道,现在患癌症的治疗手段主要是化疗,这已经变成常识性的问题。如果玛芝莉进行化疗,她立刻会明白自己得了什么病。不告诉她,她会认为医生和你在欺骗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