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自己

第三章 潘多拉的魔匣

　　前些天，委实又害怕又忙乱了一阵子。

　　妻患子宫肌瘤已10余载。初发小如豆状，且无大碍，便搁置下来。久病易大意。近两年虽有腰痛不适之感，便归为渐进更年，也没去检査。月前适逢单位统一体检，便来个随大流。谁知医生看罢曰：肌瘤已增至三个半月婴儿般大，又属多发性，“勒令”立刻手术摘除，并建议去专科医院为佳。时下人们大都视“瘤”为虎，只要一沾“瘤”的边儿，眼前如同蓦地出现潘多拉魔匣，大呼：里面有魔鬼！

　　子宫摘除，需开膛剖腹，生命攸关，岂敢有丝毫的懈怠。余又是个“外强中干”者，外表看起来像条汉子，其实内心脆弱得很。妻常说：一遇到事儿就指不上你，人家还没怎么着，你先就顶不住劲儿了！

　　六月流火，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如不尽快住院手术，伤口便不易愈合。人曰时下看病难，今天才有体会。要手术住院，住院处讲：“没病床，得排队等候。”“什么时候才有病床呢？”“你不是在住院预约单上留下电话了吗，到有病床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回答虽不是声色俱厉，但似一串冰葫入胸，浑身不禁爆出一层鸡皮疙瘩。时光如驹，再拖延，手术就要到伏天了，淫汗肆虐，病人要平添多少痛苦呢！一想到此，心里顿时像搁了个火炉子，热辣辣令人心焦。“入道”者听罢笑我是个“雏儿”，点化道：要想尽快住院，不托人不行。托人，可托谁呢？于是，我便“开动机器”，将所有的朋友都过了遍“电影”，然后抄起电话将可能帮上忙的朋友发动了一遍，谢天谢地，终于如愿以偿。

　　带之而来的就是手术了。关于手术，人们传得很凶。手术前不仅要“打点”主刀的医生，对于麻醉师等也不可造次。传说有个病人怠慢了麻醉师，主刀医生一刀下去，病人疼得杀猪般嚎叫，原因是麻醉得不够量。要“打点”，少则几百，多则上千，总之“出血”越多越好。为了摸清这家医院的底细，我又走访了“内线”。解答为：按说病人住院已经预交了该花费的费用，不应再擅自给医护人员塞钱。为此，院长和院党委书记联名在门诊部张榜《致病友的一封信》，告诫病人不要给医护人员塞“红包”和医护人员不得私自收取病人塞给的“红包”。可结果呢，病人还是给有关医生塞“红包”。为了进一步杜绝这种现象，院方便来了个“明码标价”，请副主任级医生手术，交费150元，以次类推。这样，哪个医生被“点名”上手术台，该得多少酬报得多少，病人心里也坦然。

　　院方的“底细”是摸到了，实际情况又是怎样呢？为了不再当“雏儿”，便巧妙地向同病房的患者询问。结果得到的“情报”与院方的“底细”相距甚远。不少病人除在手术前向院方交付明码标价规定的费用外，还向主刀医生和麻醉师塞了“红包”，钱数四五百者有之，七八百者也不乏见，而且在手术前需购买一箱高级饮料和一箱康师傅方便面，交给本科护士长，让做手术的医护人员滋补身体。据说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惯例。为了保个平安，病人此时一个个都变得像富翁，气壮如牛，慷慨得很。但也有斗胆者，只付“明码标价”。此时，我是断然不敢“逆潮流”而动的，便来个“入乡随俗”。在塞“红包”时，不但巧妙伪装，而且还心惊肉跳，明明送给人家钱，自己却像个贼。

　　勿庸讳言，给妻手术的主刀医生是一流的，手术做得也堪称一流。“红包”没白塞。每当日见妻康复的神态，心里便由衷的宽慰，自豪之感俨然像个得胜的将军。可是，当妻出院时，发现一起出院的有几个坚持没给主刀医生额外塞“红包”的，不仅康复得很好，而且向医护人员告别时更显落落大方，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这种失落感显然不是因为多花了几个钱，而是因为“塞红包”这种并不光彩的行为和由此而助长的并不光彩的社会风气。

　　无疑，收“红包”和塞“红包”都一样丑陋。这是世风不正的表现，但怎么从根本上杜绝这种现象呢？

　　啊，倘若高悬在医院门诊部的院长和院党委书记的《致病友的一封信》更具有切实的权威以及病人们不对《致病友的一封信》置若罔闻，并蔑视潘多拉魔匣里有魔鬼，那将会出现怎样的情形呢？……

　　1993.8.5于“苦志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