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国侨联赴东欧考察团”在北京首都机场乘坐的是瑞士航空公司的波音747大型客机。这种大型客机居然是我这个“老航空”(在空军工作28载)平生第一次乘坐,加之是“外航”的飞机,各种标志都是英文字母,这于我这个“英盲”颇似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委实地摸不着头脑。好在我们几个毕竟是经常出门在外的“老油条”,又都上了一把年纪,“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嘛”!所以没有尴尬也不会张张皇皇拘拘束束呆头呆脑欲说还休。
这架波音747大型客机的确富丽堂皇璀璨耀目气派十足。宽大敞亮的座舱极规则地竖线条切割成三排座位,左右为二人座,中间为六人座,一横排坐十人,两条双人齐肩而过的通道翘首方能看到尽头,加之座舱分前舱、中舱、后舱,到底能载多少乘客,如果不是刻意去数或者不耻向“洋空姐”询问是很难数得清楚、整个明白的。可是我发现在我们端坐的座舱里,几乎占三分之二还要多的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老乡”,其余才是白种人,还有少许黑种人。说明现在的中国人进入国际人口大循环的力度大大加快,加快得令一些国家防不胜防堵不胜堵,也说明中华民族适者生存的能力比哪个民族都顽强、都不遗余力,不然就不会形成令炎黄子孙津津乐道的豪迈:“凡是有海水的地方就有中国人”,抑或“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中国人”。
不精通英语出国想不遇到尴尬,尴尬也会像一厢情愿的恋人往你怀里依偎,想躲都躲不开。飞机像个银白色珍珠镶嵌在湛蓝无根的苍穹。没多久,金发碧眼的“洋空姐”推着货车到我们的座位旁送饮料和食品。坐在我身旁的潘君连声说了两句“要咖啡”,大概他的福建口音掺杂着普通话反而杂交得令“老外”如听天籁,这位“洋空姐”只得无奈地一耸肩胛表示听不明白。不明白“要咖啡”总应该明白“要啤酒”吧,不然还当什么“国际航班”上的“国际空姐”?故而我气冲牛斗地从喉咙里射出固体状的三个字,足以令这个“洋空姐”耳畔声震如鼓和振聋发聩。谁知,这个“洋空姐”听了还是一样无可名状地耸动肩胛一样地脸上堆起无可名状的笑容,那刺目的笑容干浆糊一样皱巴巴硬邦邦没有水分没有弹性,硌得我浑身每个细胞都顿感不自在,要不是出于“国际影响”,我会声如狮吼地质问她为什么不学汉语?难道汉语不是国际外交用语吗?要么也回报她一个不乏嘲意和无奈的干浆糊似的叽笑,让她也尝尝“硌”是种什么滋味。情急中多亏我们前后有精通英语的“中国老乡”,才解脱了我们的尴尬。俗话说“不打不成交”。以后每次送饮料食品,她不再问我们需要什么,而是拿起饮料食品一样一样地让我们看,直到我们来个“摇头不算点头算”,双方都友好地一笑为止。看来尊重不能靠乞讨和施舍,而是靠争取和开创。
当飞机悠闲地在空中溜跶了两个小时许,丰盛有加的午餐开始了。不料,当乘客都酒足饭饱还没来得及消消食,遇到恶劣气流的飞机立刻变得像个脱缰野马,上蹿下跳加尥蹶子,虽然工夫不大,但也足以使本来就晕机的乘客翻肠搅肚忍无可忍。
果然,我的猜测提升起来还没有落回到肚里,只见一个身穿运动服的中国小男孩急不可待地往设在座舱中部的卫生间冲去。但是,当他还没有冲刺到卫生间便从喉咙里像消防员手中的水枪似喷射出一股酸腐湍流并随之腾起扩散弥漫。
这时,款款地走过来那个“洋空姐”,习以为常地看罢,表示理解地在中国小男孩的肩胛拍了拍,同时送上一个安抚的灿烂微笑,急匆匆走开采取对策去了。
恰在这时从卫生间出来一个满头金发却是纯种的黑眼睛和黄皮肤的少妇,脖子上戴着条金灿炫目带蓝宝石坠儿的项链,紧绷绷箍在上身的黑色敞领衬衣将两个丰满的乳房小山般托起,顺坡而下的乳沟深不可测,扑闪着令异性神往的诱惑和使同性妒嫉的妖艳。她看到中国小男孩吐出的食物,像看到蛇一样先是吓得“嗷”地惨叫一声,接着右手捂鼻,躲避瘟疫似地逃到距我们不远的座位旁,瑟瑟发抖地一头扎到一个白种男人的怀里。对这个女人我早就有所观察,引起我兴致的倒不是她不伦不类的修饰和那属于暴露型的装束,而是她在大庭广众面前我行我素地与那个白种男人频频接吻的无所顾忌和闲下来“嘎嘣”、“嘎嘣”剥花生吃的咀嚼山响,以及不时因T情引发的“咯咯”大笑。这种举止的不和谐谜一样令我揣测她究竟是哪国人?她又与那个白种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猎奇是人的天性,我比猎奇的人还猎奇就带有些许职业痼疾了。
正当那个因晕机呕吐小脸变得黄蜡蜡的中国男孩刚刚捂着肚子回到座位上,那个“洋空姐”拿来一块宽大的白毛巾,铺盖在小男孩吐出的秽物上。这也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待飞机到了我们要转机的苏黎士机场,待乘客下了飞机再彻底清扫也不失为上策!然而就在这时,那个依偎在白种男人怀抱里的女人突然勇士般站起,赳赳地挺着胸脯来到那个脸色黄黄的中国小男孩身边,以地道的中国话指令般地说:“你吐了一地,人家空姐给你用毛巾盖上了,你还不赶快擦干净。你要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在中国,也不是在你家里,要注意国际影响,懂吗?还不快去!”那威严的口气像老师教训学生和家长调教孩子。遗憾的是此刻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我想像得出来她脸上的线条一定都是搓衣板样的硬邦邦的横肉丝,目光也一定充满骄横、蔑视与狞毒,或许还带些夸张与空虚。
可怜的中国小男孩怯怯地听完那个女人的训斥,受到惊吓似的忍着腹痛忍着无助忍着凄凉,踉跄了几步走过去,为了不至于站不稳,单腿跪在地上抓起毛巾擦了起来。那个女人站在小男孩旁边,一手捂鼻子一手下达着命令:“这儿还没擦干净,还有这儿,这儿!”小男孩在她的指挥下左擦擦右蹭蹭,那情景像个被耍弄的猴子。
“行啦,不要擦了!留下叫空姐擦,这是她们的职业!”几个“中国老乡”大概忍受不了同胞受辱般的刺激,齐声吼道,那音量形成的共鸣,震耳欲聋,气冲霄汉。
那个女人不知是意识到她“狗拿耗子”似的行为激起了中国人的众怒还是已经满足了她畸型的心理饥渴和病态的表现欲,急忙像个温存的小母狗蜷缩在白种男人的大腿上。
这女人,从妆扮看像个洋人,可是从口音上辨别又像个中国人。这年月,外国女人到中国学习和工作的也多,中国女人到国外学习和工作并且加入外国籍的也不少,那么她是不是一个中国人,或者说是不是一个纯粹的中国人呢?……
写于1996.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