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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灿若星汉的布达佩斯之夜的确迷人,但被灯光照射不到的建筑物下和没有灯光的楼道等地带,黑黝黝的像不敢见天日的阴谋家充满险恶。明亮与黑暗交媾,便派生出变幻莫测和扑朔迷离。

  华娜娜余怒未消地回到宿舍,刚要抬手敲门,听到脚步声的曹仁义已经蹑手摄脚地来到门后,忽地把门拉开,就势将华娜娜拉进门并抱在怀里。

  “别逗,我烦着哪!”华娜娜没好气地推开曹仁义。

  刚“嘿嘿”笑了两声的曹仁义,见华娜娜一脸的官司,胸口一紧,便将后面的讪笑哑在喉咙里,怔怔地问:“不是见杜仲坤去了吗?又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啦?”

  华娜娜命令地:“先给我打开热水器,我要冲个澡!”她说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见茶几上的水杯里有沏好的茉莉花茶,端起来一口气喝了半杯。她知道这是曹仁义提前为她准备的,只要茶杯盖没盖,茶杯里的水一定温凉可口。华娜娜爱喝茉莉花茶,并且爱喝不凉不热的温茶。不喝则已,要喝一口气就是半杯,她觉得这样解渴。喝罢,身子往后一仰,双臂交叉作枕,缓解疲惫地吁口大气,眼一眯,也不看曹仁义,也不说声谢,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

  曹仁义见华娜娜两个高耸的乳峰小山似的陡立着,胸口一热,抵制不住诱惑地伸直脖子亲吻她。

  “去,去去!”华娜娜挺直身子,用手“啪”地打了曹仁义肩胛一掌,“我现在没这个心思!我叫你去打开热水器,聋啦?!”

  “好,遵命就是。”曹仁义嘻嘻笑着,急忙跑到卫生间,将热水器打开,转身跑出来,“老婆,洗吧!”

  “你到里屋去,我要脱衣服!”华娜娜沉着脸,往卧室一指。

  曹仁义两个嘴角一吊:“别逗啦,你还怕我看?我们在一起睡了这么久了,谁身上有几个黑白地方还不清楚?!”

  “你甭给我犯贫!瞧你嘴咧得像个龇牙狗似的!”华娜娜愠怒地瞪着曹仁义,见他乖乖地进了寝室,才脱衣进了卫生间。

  但是,不大工夫,曹仁义走出来,用手指敲敲卫生间的玻璃:“搓不搓背?”

  “不搓!”

  “你每日都叫我搓,今天怎么啦?”

  “不高兴!”

  曹仁义见华娜娜仍气嘟嘟的,担心再问会惹她更生气,只是小声嘟囔一句:“不高兴与搓背有什么关系!”

  华娜娜今天之所以不让曹仁义搓背,主要是心情所致。以往,她几乎每次洗澡都叫曹仁义帮助搓一搓。在“四虎市场”练一天摊儿,常常忙得汗流決背。收摊儿回到住处,脱下衣服一闻都是馊的。到卫生间用热水一冲,胳膊腿一搓一层泥卷儿,再叫曹仁义帮助搓搓背,又干净又解痒。可是,曹仁义每次帮她搓背都犯坏,不是趁机摸摸她的乳房,就是拥抱她……华娜娜心情好的时候能理解曹仁义的冲动和放肆。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看着女人那一丝不挂和雪白如玉的裸体能安分吗?就像猫见了鱼,没有不扑上去的,不然怎能叫馋猫?可是今天,华娜娜却坚决把曹仁义拒之门外。

  华娜娜洗完澡,穿上长袍式纯棉睡衣,见曹仁义不在客厅,便冲着卧室喊一声:“哎,洗完啦!”

  斜倚在床上的曹仁义听到喊声后没吱声。

  “哎,喊你哪,聋啦?!”华娜娜的嗓音陡地来了个高八度。

  曹仁义知道华娜娜生气了,急忙跃起身子,虎着脸走出卧室:“谁知道你哎、哎地哎谁哪?我又不是没有名没有姓?!”他说归说,还是一如既往地用毛巾和拖布去擦拭卫生间门上、墙壁上和地面上的水。

  休看曹仁义长得人高马大,外表似乎粗粗拉拉,其实是属于外粗内细的人。他对华娜娜足以称得上关爱有加。平时在“四虎市场”,进货及搬搬扛扛一类力气活,从不让华娜娜插手,只不过在表现方式上常常是粗声大气地喊:“躲开,这活要是叫你们女人干,我们男人还不都该骟了!”至于在一些生活细节上,他更是体察入微。做饭,他虽说烹饪技艺不佳,但总是抢着干。华娜娜见他炒什么菜都是一个味儿,就不再叫他炒。他呢,在炒菜上虽退居二线,但择菜洗菜、刷锅洗碗等粗活他都统统实行承包,不叫华娜娜沾一下手。像眼下给华娜娜沏个茶呀倒个水呀的,以至于擦个卫生间呀,给华娜娜搓个背呀和按个腰呀,他都干得很精细,并且从无怨言。究其原因,要说曹仁义对华娜娜爱得入骨入髓,倒也不是,要说曹仁义通过对华娜娜的关爱来疗治过去在与黎茜茜的夫妻生活中遭受到的冷遇和伤害,从而赎回男人的自尊倒更切合他的心理。男人对于热爱的女人而不能爱,或者是想爱女人而女人却唾弃你没有爱的资格,那种对感情和自尊的戳伤让人感觉比挨真刀子割都难受。

  华娜娜呢,她的内心感受与曹仁义是有差别的。当她受到曹仁义的呵护,心里却有一种先暖后寒的感觉。先暖是出于对曹仁义的感动,后寒是立刻想到过去所受的周大海的凌辱。由先暖后寒再循环到由寒变暖,那暖便从感激提升到了爱。同时,一个女人本已变得破碎的心,也由于得到爱的修复而变得更为热烈。所以,曹仁义每次要求做爱,哪怕是有些失去节制,她也满足他,而很少冷漠地拒绝他。她知道,曹仁义的心也是受到过伤害的,受到伤害的心灵即使治愈,也会很脆弱,很娇嫩,仍需要精细地护理,否则再受到伤害将会破碎得更惨。

  华娜娜喝完剩下的半杯茶水,来到寝室,大概是因为与周大海吵架后气大伤身,浑身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疲乏,酸懒地躺下后对曹仁义说:“不早了,睡吧。”

  “到底怎么啦?”曹仁义顺从地挨着华娜娜躺下,侧着身子看着华娜娜,关切地问,“从你一进门我就看你一脸的不高兴。”

  “没什么,我今天实在太累了,嘴都懒得张,明天再告诉你好吗?”华娜娜话语变得柔和多了。她知道曹仁义对她的事儿非常上心,生怕她受人欺负和不开心。

  “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毛病,我要是知道你心里有事儿,你多会儿不告诉我,我就多会儿睡不着觉!”曹仁义说完,将右手放在华娜娜右边的乳房上。

  华娜娜的乳房不像匈牙利的少妇那么大,但浑圆而富有弹性。

  华娜娜知道不把曹仁义抚摸自己乳声的手掌推开,他会得寸进尺,但考虑到不该把自己的不快转嫁到关爱她的曹仁义身上,那样对曹仁义不公平,所以,就来了个任其自然。

  果然如华娜娜所料,曹仁义见华娜娜没有反抗,便吮她的乳房。少顷,又大着胆子压在华娜娜的身上。一阵急风暴雨式的汹涌过后,曹仁义四仰八叉地躺在华娜娜身旁,那“呼呼”喘息的神态,好似被大浪推搡在沙滩上的一条张着嘴的胖头鱼。

  “瞧你跟跑百米似的,痛快啦?”华娜娜瞥一眼只顾活塞样运动,而不懂该关照女人快感的一副精疲力竭样子的曹仁义,心里感到十分沮丧,同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空虚,好像自己一种即将得到的满足却倏然间被无情地夺走了,失落、懊恼和痛苦,以至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像被野蛮地捆绑着,伸展不开又酸楚难忍。

  曹仁义以为华娜娜仍被心中的不快所缠绕,立刻用肘膊支撑起上半身:“娜娜,告诉我,你今天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华娜娜一想,还是告诉他吧,不然他会没完没了地盘问。再说,尽快让他了解实情,也好有个准备,万一要是周大海在他身上打主意呢?这种事儿,纸包不住火,他早晚会知道的。于是,她打预防针似的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害怕!”

  曹仁义哈哈一笑:“你以为我像你们老娘们儿呀,见条虫子都像杀猪似的‘嗷嗷’叫?”

  “周大海来了!”华娜娜压低声音说。

  “什么?!”曹仁义闻听噌地蹿了起来,全身赤条条没遮拦,眼珠子瞪得牛卵子般大。

  曹仁义之所以大惊,是因为他从华娜娜嘴里听说过周大海的劣迹。现在,这狗日的找到布达佩斯来了,一定来者不善!自己与华娜娜像两口子一样了,十有八九周大海也知道了,像他这样狠毒的家伙,能不用残忍的手段以雪夺妻之恨吗?

  “怕啦?尿裤子了没有?”华娜娜嘲弄的口吻伴着饥诮的眼神。

  “我怕他个屁!”曹仁义被华娜娜用激将法调动起男人的尊严,“周大海要是胆敢给我来黑的,我会叫他尝尝我的拳头是不是吃素的?!”

  “瞧,说你呼哧你就喘开了!”华娜娜嗔怪地白曹仁义一眼,“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在明处,周大海他们在暗处,我们始终处于被动地位,这就需要我们处处多加小心,以防他们暗中搞鬼。我告诉你,这次大肆降价甩卖旅游鞋,就是周大海他们要暗算杜仲坤和我们。”

  “怎么,甩卖旅游鞋原来是周大海他们在兴风作浪!”曹仁义惊讶地问,“哎,娜娜,这么说周大海与杜仲坤算是系上死结了?”

  “嗯。”

  “杜仲坤准备怎么对付他们?要不要我们帮忙?”曹仁义说完又补充一句,“哎,听你的口气,周大海还不止一个人,是一伙儿?”

  “嗯。”华娜娜若有所思地答,“至于杜董事长怎么对付周大海他们,我还不清楚。不过,我相信杜董事长是会有办法的,不会栽在周大海他们手里。”她说到这里一看对面墙上的电子挂钟,“都十二点了,该休息了,明天我们还要去练摊儿呢。放心吧,只要杜董事长有需要你的地方,我知道了一定马上告诉你。”

  “好。”曹仁义应了一声,一翻身子,哀叹地嘟囔了一句,“怎么中国人到哪儿都是你整我我整你呢?!”

  也就是在华娜娜和曹仁义刚刚入眠的时刻,在华侨华人社团联合总会开完会的杜仲坤方回到了那位于布达佩斯三区的别墅中。

  杜仲坤不惜巨资购买的这幢坐落在盖莱特山古城堡以北半山腰的别墅,属于布达佩斯有名的富人区。黑缎子似的盘山柏油路,逶迤在葱茏茂密的绿树丛中,点缀在山坡上的幢幢样式新颖的野墅,宛如镶嵌在黑绿色金丝绒上的色泽艳丽的宝石。据说,杜仲坤这幢别墅过去住着一位很有名的达官贵人。别墅高两层,红砖,尖顶,楼梯为S形,金灿灿炫人眼目,下层为宽敞的客厅,客厅的顶部垂挂着一盏塔形吊灯,四周墙上还配有烛式壁灯,从里到外弥漫着中世纪巴罗克式的韵味。这幢别墅与周围的其它别墅相比更显得年代久远,因而越发给人以安谧、持重和典雅之感。

  “回来啦?”身穿睡衣的司马小媛给杜仲坤打开房门,专注地打量着他的表情,温存地问。

  “嗯。”杜仲坤礼貌地一点头,“这么晚了你还没睡?”说完,他立刻觉得自己的话实属多余,而且还容易造成司马小媛的错觉。不是吗?平心而论,无论是在合作的生意上,还是在相依相伴的生活中,司马小媛对自己都是分外关心和体贴。如果要是办理了结婚手续,她足以称得上是个百里挑一的贤内助。她不仅对自己好,对湘湘更好。本来,家中请了一名匈牙利女人当保姆,除负责打扫卫生和做饭洗衣服外,还要照料湘湘的起居。可是,司马小媛只要有时间,总要亲自下厨给湘湘单炒两个热菜,理由是匈牙利保姆炒的菜中国味儿不正,湘湘不爱吃。湘湘穿的内衣,她是绝对不叫匈牙利保姆用洗衣机与别人的衣服一起洗的。她说湘湘还小,皮肤娇嫩,与别人的衣服一起洗不干净,容易得皮肤病,所以就专门用手给湘湘洗。这种对湘湘的疼爱,一般亲生母亲也是难以做到呀,何况她又是个没有生育过的女人呢。许多人听说湘湘不是她的亲生女儿都不相信,足见她是多么善良和贤惠。但是,杜仲坤又感到司马小媛不足的是缺乏应有的豁达,或者说占有欲过强。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她在对待华娜娜的问题上。华娜娜在公司工作时,她对她总有一种戒备心理,似乎生怕他亲近他这个老上级的女儿。殊不知,杜仲坤之于华娜娜毕竟是肩负着老领导的重托和他一言九鼎的许诺呀!不过,杜仲坤对司马小媛在对待华娜娜特别是带强制性地逼迫她离开公司的做法上有些过激,还是能够原谅她的,因为他懂得爱情有很强的排他性,甚至一旦变成对“爱情的争夺”,有时还会不可避免地带有血腥味儿。不然,怎么说爱情是自私的呢?!

  “要不要先冲个热水澡?”司马小媛的声音柔柔的,像仲春明媚的阳光暖人肌肤。

  “不洗了,喝杯茶就行了。”杜仲坤目光炯炯,没有丝毫的慵困。他不想洗澡是考虑到时间已经很晚了,如果再洗澡司马小媛还会等候,会影响她休息。

  司马小媛理解杜仲坤体贴自己的良苦用心,这也是她钟爱杜仲坤的原因之一。杜仲坤不仅具有男子汉的阳刚之气,而且对人又体贴入微,善解人意。一般男人,要么粗犷有余,精细不足;要么细致有余,而缺乏强桿。像杜仲坤这样既粗矿又精细的男人实属凤毛麟角。

  “谈得怎么样?”司马小媛将一杯刚沏好的君山毛尖放在杜仲坤面前,关切地问。

  杜仲坤知道司马小媛关心他和匈牙利华侨华人联合总会的武汀轩会长就抑制旅游鞋的甩卖狂潮而交谈的情况。他梳理思路地端起茶杯,见里面的君山毛尖果然一连三次沉到杯底又浮出,微微一笑:“果然名不虚传,像邓小平三起三落。”

  这君山毛尖,堪称绿茶中的极品。君山为八百里洞庭湖中的一个岛屿,气候湿润,岛中林木葱茏,土质肥厚,春季细雨霏霏,云雾缘绕,阳光浸射,芽叶细嫩。谷雨前后几日采摘的茶叶,过去为贡品,其香浓味鲜,形质兼优。司马小媛去年回国,利用生意间隙游览三湘名胜张家界、桃花园、韶山及岳阳楼,并乘船到洞庭湖中的君山,当她听完茶馆服务员诙谐地介绍君山茶放在杯里用开水一沏,立刻“像邓小平三起三落”的介绍,再细致观察,果真半点不差。司马小媛知道杜仲坤嗜好喝绿叶,便不惜高价购买了几斤君山毛尖极品,“人有命运沉浮,荣辱兴衰,这君山毛尖也通人性。”司马小媛与杜仲坤对面而坐,感慨地说了句。

  “是呀,世界上完全一帆风顺的事情可以说是没有的。常言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就是指的这个意思。”杜仲坤理解此刻司马小媛的心境,为了不加剧她的牵挂,脸上立刻伴着激情信心十足地说,“不过,我们只要把握时局,顺乎规律,时刻为着大多数人的利益,就能力挽狂澜,无往而不胜!”他说完右手用力往下一劈,那充满男人本色的动作,宛如在部队时做战斗动员。

  司马小媛忍不住“扑哧”一乐:“瞧你,又像带兵打仗似的。”她的话不仅指杜仲坤的手势,还指他的神态及语言习惯。

  杜仲坤也觉察到了自己的慷慨激昂,不禁微微一笑,忙说:“媛,想听听我与武会长交谈的结果吗?”他在与司马小媛单独在一起时,总是用爱称。在他眼里的司马小媛,虽然没有倾国倾城之色,也没有有的女人的风情万种和俏丽妖媚,但她却有着一种由深厚学识和出尘气质焕发出的特有的机敏与持重。杜仲坤喜欢女人这种不寻常的气质,故而对司马小媛爱得专一,心无旁鹜。

  司马小媛轻轻一点下额儿,那与杜仲坤接合的目光仿佛在说:“还需要我讲第二次吗?人家不是早就企盼着呢吗?”

  杜仲坤会意地又是一笑,随之用右臂将司马小媛揽在怀里。

  “我和武会长谈得蛮艰苦。”

  “为什么?”司马小媛闻听只是加重了语气,身子却一动不动。

  “你想,要立刻控制住甩卖旅游鞋的局面,对于华侨华人社团联合总会来讲,这个难题不是太大了吗?”

  “我知道。”

  “所以,我们是挖空了心思和绞尽了脑汁呀。”

  “最后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要是最后还想不出办法,恐怕得劳您大驾去多瑙河打捞我了。”

  “为什么?”

  “像我等无能之辈,那活着不纯属成了造粪机器。”

  “不许你这么说。哎,告诉我,到底想出什么办法啦?”

  “对旅游鞋实行统一限价。”

  “什么?”从司马小媛瞠目的表情看,似乎头顶炸响一声雷。

  杜仲坤知道,司马小媛听到对旅游鞋实行统一限价的举措感到不可思议和荒唐之极,便半调侃地一笑:“怎么,是不是觉得太滑稽了?”

  “你们这样做,不觉得是在意气用事吗?”司马小媛的质问,虽然指的是他们决定对旅游鞋实行统一限价这件事,但也隐约包含着她对匈牙利华侨华人社团联合总会会长武汀轩的印象。

  武汀轩几乎是与司马小媛前后脚来到布达佩斯的。他在国内时是省级政府的一名处级官员,四十多岁的年纪,精明强干,长得也高大魁梧,颇有男子汉的气质。据说,他家庭出身属于“黑五类”,父亲在解放前是国民党部队的军官,祖父在解放初划定阶级成分时被定为地主。那年月,上边儿虽然在理论上强调不搞“唯成分论”,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却处处“唯成分是论”,曾风行一时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的顺口溜就是“唯成分论”的极品。像他这样的“国民党部队军官”加“地主”的“狗崽子”,能有香饽饽吃吗?歧视、虐待、排斥、压制如罗马神话中埃俄罗斯的儿子西绪福斯炼狱般遭受周而复始地推巨石上山的磨难。然而,磨难是魔鬼,也是上帝。它在惩治人的身心时,也锻打人的不屈意志。武汀轩的顽强品格和大度的胸襟就是在逆境中修炼而成的。所以,他依靠百折不挠的努力,从一个“狗崽子”变成了政府的一个处级官员。三年前,他毅然弃官下海,又足以显示他敏锐的洞察社会局势的能力和果断抓住机遇的胆魄。来到布达佩斯一年多,他的公司就成为匈牙利中最大的家族公司。然而,当他切身感受到华人社区似一盘散沙,同胞之间手足相残,华人的地位相当卑下时,毅然金盆洗手,放着大把赚钱的生意不做,组织成立了“匈牙利华侨华人社团联合总会”,并通过竞选坐上了“华联会”的第一把交椅,戴上了会长的头衔。为维护旅匈侨胞的权益和为增强中匈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不辞劳苦,不惜肝脑涂地。但是,正如金无足赤一样,他具有处事果敢和无所畏惧的一面,也有缺乏韬略或者叫理智的一面。比如,前不久他闻听在华人社区中个别害群之马对自己的同胞敲诈勒索,甚至杀人越货,一气之下联合匈牙利警察局来了一场“严打”,虽然几个作恶多端的不法之徒被绳之以法,但他的一家险些全部遭到暗算。那天,他们要不是有朋友请客,比往常晚回家三个多小时,就会随着“轰”的一声爆炸,全部毙命。之后,又有人重金悬赏,谁要取下他的首级就给谁与他的头颅同等重量的福林。为了以防不测,他把老婆孩子全部送回国,在机场分别时,他的老婆孩子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务必时时小心处处小心,他要万一有个好歹,一家人以后将怎么活呀!为此,不少旅匈侨胞虽说为他的侠肝义胆翘大拇指,但也觉得他的行为未免有些冒失。因为,这毕竟不是在国内,对于打击犯罪分子,政府支持,司法部门领衔,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在国外,华人社团只是一个松散型的群众组织,既没有政府职能,又没有一兵一卒。虽然所在国也有法律,也有司法部门,但对于像匈牙利这样的社会主义制度刚解体不久而新的法制尚不健全的国家,对外国侨民的管理也是属于松散型。因此,你武汀轩挑头搞“严打”,那岂不是引火烧身,不成为那些不法之徒的冤家对头才怪。你不叫他们的日子好过,他们也不会叫你的日子好过。不是吗?如今他不仅与家人天各一方,还要时刻防备犯罪分子打黑枪。可是今天,对于一些来者不善的人甩卖旅游鞋,怎么能又想当然地心血来潮呢?

  “你就明讲吧,是不是说我们不懂市场规则?”杜仲坤来了个开门见山。

  “看来你们还有自知之明。”司马小媛也把观点亮在明处。

  “承蒙夸奖。”杜仲坤郑重地看司马小媛一眼,立刻站起来,神色凝重地走到玻璃窗前,定定地注视着窗外失去生气的街道,与其说他有些愠意,莫如说他是感到所要交谈的话题的沉重。俄顷,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媛,你听我解释,我们知道这样做不明智,而且是十足的不明智,不仅有人会说我们是感情用事,而且还会有人指责我们简直是利令智昏,是不懂市场经济和游戏规则的丘八!”他说到这里缓了一口气,“可是,我们这样做,却又不失为没有办法的办法呀!你先别插话,听我说完。”他向正要表达什么的司马小媛做了个且慢的手势,“我们何尝不知道,对商品要实行统一限价,那是属于国家和专政机关的法律法令范围,或者是战争时期的特殊需要,要么就是为了国家政局的稳定以及保证广大公民的利益。可是,‘华联会’算什么呢?不但在没有加人‘华联会’的华人眼里是鸦鸦乌,是哩格楞,就是在个别加人‘华联会’的人眼里也不过是凑凑热闹的场所。可是,眼看着有些人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丧心病狂地降价甩卖旅游鞋,致使广大侨胞蒙受重大的损失,‘华联会’不挺身而出还有谁能够有能力去管,并且又肯去管呢?因此,即使‘华联会’在这次统一限价的斗争中败得很惨,或者说我和武会长等‘华联会’几个主要领导成员被搞得声名狼藉,我们也要拼上一把!”他的话语铮铮,坚定异常,没有半点的徘徊和动摇。

  司马小媛听完杜仲坤直抒胸臆的话语,缄默了片刻,端起茶杯送到杜仲坤手里,关爱地端详着杜仲坤的脸,温柔地说了句:“我理解了。哟,都十二点多了,你累了一天了,睡吧,嗯?”说罢,将头枕在杜仲坤胸前,相依相偎地走进寝室。

  这是司马小媛对杜仲坤的一种处事手段。她明明内心里敬佩杜仲坤,可在外表上却含而不露,以聊胜于无的温存和机巧的语言,叫杜仲坤隐约感受到她的心意和态度就可以了。她之所以不愿直接表达自己对杜仲坤的赞许甚至是爱慕之情,目的是为了不让杜仲坤养成在她面前君临其上的优越感。她深谙,男人之所以在女人面前吆五喝六,多半是让女人惯出来的。男人无论多大岁数,女人都要把他们当孩子调教。像杜仲坤这样出类拔萃的男人,更不能让他觉得自己非同一般,从而沾沾自喜。

  “我的话还没讲完哪。”杜仲坤坐在床边上说。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们商定的对旅游鞋实行统一限价所采取的行为步骤?”

  杜仲坤一点头:“对呀。”

  司马小媛脸上泛出矜持及得意之色:“请问,是不是阁下想明天让我出马,去说服我表哥与几个华商中的‘大哥大’一起扮演压阵的角色?”

  杜仲坤不失惊讶又带有钦佩地一点头:“对呀!”

  这说明,司马小媛在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上也做了充分的思考。实行旅游鞋的统一限价,实际上是不允许除周大海等别有用心的人以外的大多数华商降价甩卖旅游鞋。而要想控制住这种局面,首先必须保证在华商中几个实力强大的公司带头不降价甩卖。司马小媛的表哥臧愁诚是前年从意大利到布达佩斯从事服装鞋帽生意的,他还在市中心开了一座五洲大酒店,财力雄厚,在旅匈华商中威望甚高。他要是带头响应“华联会”统一限价的号召,再通过他说服几个华商中的大公司统一步伐,就给在“四虎市场”练摊儿乃至小本经营的大多数华商吃了定心丸。

  司马小媛的确是个很不一般的女人!

  “那我要是不同意去呢?”司马小媛含娇带嗔地看着杜仲坤。

  杜仲坤每当看到司马小媛这种目光就心荡神驰。他觉得此刻司马小媛的表情最具有女性魅力,娇而不媚,妩而不弱,聪而不霸,勃而不颓,最讨人喜欢又最惹人怜爱。一种发自心底的冲动再也难以战胜这特有的征服力和巨大无比的诱惑,只说了句“我就……”便冲动不已地用热辣辣的嘴罩住了司马小媛红润而带有弹力的嘴唇,并随之将她秀珍型的身躯紧紧地拥在怀里。

  杜仲坤每次与司马小媛床帏中的性爱,几乎都能令司马小媛酣畅销魂。这也是使司马小媛认为杜仲坤是个优秀男子的要素之一。而杜仲坤也最喜欢注视司马小媛那高潮中的神态,如娇似嗔,忽儿像鸾鸣燕语,忽儿好比幼犬吠叫,随着那柔柳般的身躯的飘摆而不断变化的表情,深藏着女人无限的情感和香甜四溢的蜜意。

  “几点了?”高潮过后的司马小媛侧卧着身子,冒着一层细碎汗珠儿的额头枕在杜仲坤的肩胛处,气喘吁吁地问了问。

  慵懒地仰卧着的杜仲坤用手摸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凌晨两点。”

  司马小媛心里一算计这次做爱的时间,满足而羞赧地暗自一笑,急忙往杜仲坤怀里一偎:“拉灭灯,睡吧。”

  杜仲坤听从指令地伸手揿灭床头灯,缓解疲意地出了口大气。

  凌晨四点,静谧的布达佩斯除了灯火闪烁着倦怠的眼睛,似乎整个城市都酣睡着。

  这当儿,在位于城堡山麓的城堡卡西诺,周大海醉醺醺地被咪咪搀扶着从大门一溜歪斜地走出来,后面跟着赵岩和安丽娜。

  “大哥,我事先就跟你说过,熊掌和鱼不能兼得。商场上和情场上得意,赌场上就会失意。怎么样,输了足有一万多美金吧?”赵岩在周大海身后直埋怨。

  周大海虽然在离开赌场时喝了一瓶公牛血牌葡萄酒而有些步履蹒跚,但头脑还清醒。他知道赵岩是在给安丽娜做戏,把赌博的责任推在自己身上,省得叫安丽娜责怪他。“狗日的,刚娶到手就他妈惧内,日后还不天天跪搓板呀!”他心里虽然骂赵岩,但表面上还要给他解脱:“你就当陪大哥高兴了一回还不行吗?一万多美金算个屁,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捞回它几个甚至几十个一万多美金!”

  “自从布达佩斯多了你们中国人,卡西诺的老板都肥了!”安丽娜讥诮地说了句。

  周大海哈哈一笑:“我说弟妹,你这话算是说对了,中国人就是他妈好这一手。现在在我们国内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叫做‘十二亿人十一亿赌,还有一亿在炒股’。赌博之风是当今中国一大特色。”

  “可是,赌博却不是一个民族乃至一个男人的好习气!”安丽娜冷冷地驳斥道。

  周大海厚颜地仰面朝天:“这叫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对吧,我的咪咪!”说完,用流着口涎的嘴“吧”地在咪咪脸上亲了一个响,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那醉态的笑声似猫头鹰夜间的嚎叫,冷森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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