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曰:无情未必真丈夫。换言之:真丈夫理当重情义。故而,丈夫情,乃真性情,情之所至,如火如焰,灼人肺腑。
已是耄耋之龄的王有秋依然每天从塘沽区的住宅坚持到开发区园林绿化公司上班。张万钧每当看到他那蹒跚的脚步,觉得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抓了一下似的作痛,不仅喃喃地说道:“还得劝劝他,该回家颐养天年了。”
但是,张万钧说完,眉头顿时打了结,感到要劝王有秋离开园林绿化公司,又实在是太难了。
几年前,张万钧到王有秋的家里去看望他。谈话间,已经在塘沽区园林局退休并被园林局反聘的王有秋,流露出不想再在原单位工作的想法。
“那就到我们公司来吧!”张万钧理解王有秋的心思。不想在原单位干了,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人老了,再出来干点事儿,图的是生活充实,心情舒畅。所以,马上对他发出邀请。
“我,我到你们公司,能、能干什么?”口吃的王有秋问道。
“在我们公司搞个花房,您就去养花吧!”张万钧早就有一个想法,建立一花房,为开发区“管委会”和一些“外企”提供花卉服务。而王有秋搞了几十年的园林花卉,并且还有一手培育山药花、芍药、牡丹等绝活儿,无疑他是一个很适合的人选。
“行。”憨厚的王有秋说完,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又向张万钧讲:“万钧,你可不、不要是为了照顾我呀!”
张万钧打消王有秋顾虑地讲:“您就放心吧,我们正需要您这样的行家里手哪。”
王有秋到了开发区园林绿化公司,种植花卉,一干就是七八年。
可是,已经年逾八旬的王有秋虽然向往在园林绿化公司再多干几年,但毕竟是年岁不饶人了呀!
为此,张万钧曾劝说王有秋不要再干了。辛苦了一辈子了,最后该回家好好歇歇了。
谁知,王有秋硬是说自己的身子骨儿还硬朗着哪,上下班有个时间限制,还能逼迫自己多活动活动筋骨,要是不干了,回家以后犯懒了,吃饭也不香甜了,反而会早死几年。
张万钧觉得王有秋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觉得不宜再多劝他了。说多了,说不准他会误认为是要撵他走。
其实,张万钧已经在两三年前就给花房其他人交待,不许让王有秋再干力气活,只叫他指挥指挥就行了。
但是,尽管这样,他毕竟是太老了,腿脚已经明显地迟钝多了,何况他又患有冠心病,万一摔个跤呀什么的,出点事儿可又怎么是好?!
于是,张万钧又来到花房,单独与王有秋推心置腹地谈了半天,终于使王有秋理解了他的心意,同意不再到园林绿化公司上班了。
“明、明天,我、我就不再来、来了。”王有秋一激动,上下嘴唇蛾子翅膀似的抖动了半天,才吃力地说完一句话。
“王姥爷,”张万钧单独与王有秋说话时依然沿用天津的习俗称呼他,“您就回家安心休息吧。关于您的生活,我们是会惦记着的。从今往后,您虽然不在公司上班了,但每月还是会发给您一定的补助的。”
“不、不必了!”王有秋一听急忙连连摆手,“万、万钧呀,这几年,你已经给了我那、那么多关照,我心里不糊涂,都明、明镜似的!”
“王姥爷,您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应该说你也是开发区盐滩绿化的功臣。不要说这些年您是按劳取酬,就是完全对您给予一些关照,不也是应该的嘛!”张万钧的话落地成坑,没有半点虚的宣的。
自此,王有秋回家以后,园林绿化公司每月都按时发给他一定的生活补助费。
张万钧呢,虽然整天忙得几乎,左脚要踢右脚的脚后跟儿,但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登门去看望王有秋。
后来,王有秋的妻子去世。张万钧知道王有秋虽然有儿有女,但由于是前妻所生,很久以前就与他断了来住,所以他此刻如同鳏夫,身边缺少帮手,便带着公司的人帮他操办妻子的丧事。从火化到发丧,办得周周到到,圆圆满满。
但是,丧事办完后,王有秋年迈而无人照料的问题便突显了出来。
细心的张万钧,把王有秋难以排遣的困厄记在心上。
不久,张万钧带着外地的一个少妇,来到王有秋面前。
“万钧,这……?”王有秋昏花的目光扑闪着疑惑。
“我给您请了个保姆。”张万钧如实道来。
“给、给我请了个保姆?”王有秋以为自己耳朵背,没听清,问完,把手掌放在耳边听。
“没错,是给您找了个保姆!”张万钧提高嗓音回答。
“什么?给、给我找的保姆?!”王有秋仍旧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听说过哪个当经理的给一个既没有隶属关系又不沾血脉亲情的退了休的孤寡老人找保姆的。
“是给您找的!”这一次,张万钧索性将右手掌卷起来作喇叭,凑到王有秋耳朵根儿,大声重复。
“唔,那就谢谢啦!”王有秋感激的话语伴随着抖动的双唇与两眼中的泪花一起溢出。
张万钧知道,保姆虽说给王有秋找到了,王有秋生活也有了着落;但他又知道,王有秋每月的退休金没有多少,加上园林绿化公司每月给他的补贴,也难以给这个保姆支付较高一些的佣金。这样一个少妇,离开丈夫和父母公婆,到外地来打工,毎月只挣这么几个有数的钱,能安心吗?要是多给她一些佣金吧,王有秋又拿不出来。
怎样解决这个矛盾呢?
张万钧认为,困难是有的。但是,只要心诚,就会积极想办法克服,即使难以解決,也会想方设法地找辙。一般说来,只要尽心了,努力了,总是会想出办法来的。
事情的结果也正是如此。
张万钧通过努力,给这个保姆在王有秋住的附近找了份工作。
“张经理,太谢谢您了。”这个保姆除了上班外,早中晚精心照料王有秋,给他洗衣做饭,收拾房间,既不影响照料王有秋,又增加了收入,可谓是两全齐美。所以,她打心眼里感激张万钧。
王有秋呢,更是明白了张万钧的用心良苦。他虽然没有当着张万钧的面儿说声谢谢,但满肚子感激的话却可以用车拉。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万钧去看望王有秋。他在院内喊了一声“王姥爷”,却没人应。可是屋门却并没有锁。他想,王有秋不会到院外去遛弯儿,不然屋门怎么会不上锁呢?可是,王有秋要是在屋里,怎么会听不到他的喊声呢?往常只要王有秋在屋里,他在院子里一喊,会立刻应一声,尽管腿脚不利索,准三步并作两步地迎出来,并且,见面就说:“万钧,我、我一猜就是你、你来了。”
“您怎么会猜出来呢?”张万钧问。
王有秋憨然一笑:“这是我们爷儿俩有、有缘份呗。”
可是这次,莫非王有秋睡着了没有听见?
张万钧转念一想:不对!这才刚吃过午饭不久,他怎么会睡觉呢?
“莫非是他病啦?”张万钧想到这里,急忙推门进屋,往床上一看,不禁一怔,只见王有秋果然躺在床上,而且已昏昏入睡。
张万钧站在床边端详着这位朴实、诚恳的老人,感到他的确老态了,已经是风烛残年。满脸的深皱,胡须花白,两个眼角各垛着一堆苍蝇屎似的侈目糊,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面色憔悴而苍白。
“王姥爷,您不舒服啦?”张万钧唤醒了昏睡的王有秋。
“呵,是万、万钧哪!”王有秋挣扎着要坐起来。
“不要动啦,怎么,您病啦?”张万钧关切地问。
“唉——!”王有秋喟然一声长叹,“人老了,不、不中用啦!”
“您这是从何谈起呀?”张万钧进一步问。
王有秋道出了实情。他告诉张万钧,最近不但冠心病犯了,而且不慎还跌了一跤。
“心脏不好可不能大意,到医院看了没有?”
“看啦。”
“医生说什么?”
“给了点药,叫、叫在家里养着。”
“跌了一跤,摔坏了哪儿了没有?”
“没、没有。医生说,叫卧、卧床休息。”
“保姆去上班了,您自己能照料自己吗?”
“能,能!”要强的王有秋强忍着病痛又要坐起来。张万钧知道王有秋怕再给他添麻烦,连忙制止地说:“医生叫卧床休息,您就安心地躺着,有什么事情叫保姆告诉我。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回头再来看您。”
张万钧马上离开王有秋,是他立刻感到王有秋这样卧床不起,身边必须有人照料。保姆平日上班,只能早中晩照料他。要是在保姆上班时间王有秋犯了冠心病或者要拉屎撒尿需要人搀扶什么的呢,怎么办?
但是,再给王有秋找一保姆不大可能。
可是,已卧床养病的王有秋又不能离开人呀!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张万钧想起给王有秋当保姆的少妇已经结婚,其丈夫在农村,如果把她丈夫叫来,夫妻两个穿插照料王有秋,岂不迎刃而解了!
然而,这个保姆的丈夫要来,关键的问题是没有住处。“这好办!”张万钧一声令下,园林绿化公司用汽车拉来砖瓦水泥和建筑工人,三下五除二就在王有秋的房前接了一间屋子,经过粉刷住两个人那是又宽敞又豁亮。
不久,这个保姆夫妻团聚,再三感谢张万钧成全他们夫妻团聚。
张万钧说:“不必谢。只要你们照顾好王姥爷就行了。”夫妻两个异口同声地说:“张经理,我们一定要像照料自己的老人一样伺候好王大爷。”
感动得老泪纵横的王有秋拉着张万钧的手声音沙哑的说:“万钧哪,你可怎么叫我感、感谢你呢?”
“王姥爷,瞧您这又说到哪儿去啦!”张万钧安慰地说,“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您过去对我对开发区的盐滩绿化都给过不小的指点和帮助,我们现在有这点能力,应该叫您安度晩年。”
王有秋依旧热泪盈眶:“万钧哪,理儿是那、那么个理儿,可是做起来就难啦。”他说着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儿,额头上直冒冷汗。
张万钧急忙从衣袋里掏出手绢,轻轻地替王有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他觉得,王有秋咳嗽可能与躺得比较低有关,连忙俯下身,用左手揽住王有秋的后背,说:“王姥爷,我帮您抬抬身子,给您再垫个枕头,躺高点儿可能就不咳嗽了。”说着,在帮助王有秋上身抬起来的一瞬间,右手拿一个枕头垫在他的脑后。
看来病得不轻的王有秋喘息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用右手握住张万钧的手,两行热泪不住地往下淌,话语哽咽地说:“万、万钧,我这后、后半辈子遇到你,算是我前、前世修下来的呀!按说,我、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可是,唉,有儿有女又怎、怎么样呢?按说,我与你既不沾亲,也不带故,只是与你岳、岳母在一个院子里住,不就是个邻、邻居嘛。你与我,就更隔得远了。再说,我告诉你、你的那点栽树的办法,对你们这、这些知识分子来说,只能算、算是‘土闹儿’。可你却把这点事儿看、看得那么重。这只能说明你仁义,是个非常有良心的、的人。万钧哪,你对我,比我的亲、亲生儿女对我要亲上一百倍呀!日后,我就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情份的……”
不久,王有秋病故后,张万钧到太平间特地与他告别,并且由园林绿化公司出面给王有秋举行追悼会,做到了为王有秋养老送终。
王有秋如在天有灵,应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