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不少岁至耄耋之龄的文学家、戏剧家钟爱丹青,作为“名人画”而艺术青春再现,各领风骚,威风八面。年近八旬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一级导演、在戏剧界颇负盛名的老艺术家梅阡先生便是其中一位。
结识梅阡先生是在数月前,地点在其位于北京东城区史家胡同寓所。年近八旬的梅阡身材魁梧,精神矍铄,满面红光,鹤发童颜,话出口如撞古钟,洪亮而浑厚,那奕奕神采,那文雅的谈吐,扑闪着一个修养有素的老艺术家所具有的强烈但绝不招摇的独特气质。我们攀谈的客厅四壁挂满了梅阡的书画力作,书法有草篆、隶书和行书;国画有藤萝、蔷薇、牡丹和梅花。琳琅满目,交相辉映,使人依稀觉得浸润在浓郁的艺术氤氲中,清新淡雅,心悦神驰,薰然发醉;又使人仿佛感到遨游在书画艺术的碧波里,挥臂引颈,逐流寻源。
1916年出生于天津的梅阡,天资聪颖,26岁毕业于上海东吴大学法学院,现为中华全国律师协会理事和中国法学会会员。然而,由于他自幼受文化薰陶,进入法学院前便涉足电影戏剧编导,并且一出手便显露出超群的艺术才华,电影《复活》、《第二代》、《桃花扇》等均诞生于他的股掌之中。当新中国在神州大地壮喝一声我来了,梅阡随之被召唤到人才荟萃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担任导演。其编导的舞台剧《骆驼祥子》、《咸亨酒店》遐迩海内外,而导演的《丹心谱》、《王昭君》在全国戏剧评比中力拔头筹,荣登榜首,可谓硕果累累,成就斐然。
然而,正当躇踌满志的梅阡在戏剧艺术的沃野向更辉煌的目标纵马驰骋时,一场“文化大革命”铺天盖地的急风暴雨使他无情地陷入泥潭。他导演的电影《桃花扇》被作为封资修和才子佳人的“样板”遭到口诛笔伐,而他也被“打翻在地”并再“踏上一只脚”。他也曾一度有过失落,有过惶恐,有过怨愤,也有过麻木。但这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他迅速地找到疗治心灵创伤的灵丹妙药。这灵丹妙药不是含屈忍辱地闭门思过而是悠然自得地涂抹丹青。
这不是失意沮丧的文人穷聊之极的消沉遁世,而是一个艺术家富有灵性地向更广阔的艺术空间扩充,也是一个修养有素的艺术家自在的心灵净化和升华!
梅阡先生深有所感地说:“学书用于养心愈疾,君子乐之。每当余忘情地手执画笔,顿觉灵心焕发,骛躁俱平,海阔天空,心旷神怡,得大自在,大超脱。”其情融融,其意耿耿,其境邃邃,其乐陶陶矣。
这的确是梅阡发自心灵深处的表白,也是他书画作品意蕴的写照。
梅阡的画作主研吴昌硕,而对石涛、八大、齐白石等大师以及当今花鸟画大家也有所涉猎。但他主张,不继承中华民族的书画艺术传统则为无源之水,但是一味临摩古人则为墨守成规,只有锐意创新才能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同时,他又主张在作画时,要将自己宛如置身天地之外,“无忧”、“无虑”、“修心”、“忘我”,才能使自己的画自然而然地融合于天地之间,又自然而然地和谐于万物之中。所以,他画的梅,不畏寒,不俏春,清丽而不妖艳,淡雅而不怆然,焕发着一种高洁之气和一种壮怀之风骨。他画的紫藤、蔷薇、葡萄和山花,花繁叶茂,枝密干乱,一派盈然生机,充满旺盛的生命力。他画的荔枝、黄菊、墨荷和小鸟,神态生动,逸趣无穷。纵览梅阡的画作,使人感到,他在通过自己精神境界的修养在开辟一种高逸、静淡的意境,表现一种不霸、不悲的中正、平和之气韵。
梅阡在花鸟画的领域中,对画梅情有独钟。他说,一个画家喜爱什么,是与其身世和精神世界紧密相关的。梅花之性格,梅花之神韵,梅花之品质,余终生钟慕不二。难怪他画的梅熔铸着一种人格的力量。梅阡的这种以“画其神而尽其意”的理解,不正是中国画的审美理想和标准么?这也是历代花鸟画家在作品中所力求达到的极致。梅阡在孜孜以求,并且将锲而不舍。
梅阡深得中国画之三味。他在“浸淫于斯,历二十余寒暑”的漫漫旅程中,无不伴随着苦习书法。欧阳洵的九成宫其习之,颜真卿的多宝塔其临之,柳公权的玄秘塔其研之,赵孟頫的胆巴碑其摩之,以及其他书法大师的隶、行、草、篆等他都广学博取。他说,只有博学,才能汲取百家之长,在融会贯通中形成富于个性的书法艺术。所以他的画是画中有书,书中寓画,相得益彰。
笔者在与梅阡的交谈中,信手翻开印制考究的《梅阡画集》,见在“后记”中写道:“艺术创作本为供人以美感享受,而余则自得其乐也。”
啊,梅阡先生这种对书画摒弃功利,恰恰是其画作所追求并且一定能够达到的灵秀、纯静之意境!
1995.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