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穿上军装前,心里老象小孩盼年似的,特别慌乱。真的穿上军装了,一想马上就要离开家、离开你,心里又觉得空荡荡的,好象突然失掉了什么。”我说。
“你觉得失掉了啥?”她问。
“现在心里象打秋千,说不准。”我答。
“你不讲,我也知道。”她说。
“你知道啥?”我问。
“你们男人心里还会有啥。”她答。
“天一亮我就要到县人武部集中,回去合会儿眼吧我转身要往回走。
“哎――!”她喊住了我。
“干啥?”我问。
“你答应我,满了三年就回来,一天都不要多耽搁。”
她说。
“嗯。”我也点了点头。
“还有,万一部队要去什么地方打仗,你不许写申请。”她说。
“为什么?”我问。
“枪子儿又没长眼睛,你要万一有个好歹,叫我怎么活。”她嘤嘤啜泣了。
“瞧你说的,这多年没打仗,哪儿能我一当兵就碰上。”我安抚她说。
“那你就答应我,不许去打仗。”她紧紧抓住的手。她象我立即就会上前线似的。
“我答应。”我说。
“你要说话不算数呢?”她问。
“随你怎么惩罚我都行。”我答。
“那咱们拉钩儿?”她说着孩子气地把食指真的弯成了钩。 '
“拉就拉。”我显得毫不含糊。
拉钩,挑水,一百年,不反悔……
周辉国你小子笑什么?你以为此时此刻非要庄严得象个盛典,或者悲切得象是豪丧!其实生活中越是关键时刻越往往富于孩子气,不信你就想想看。
呵!我不仅背叛了对她的许诺,而且到了前线还毅然收回丘比特赐给我的爱情之箭。既然我巳经准备为报效祖国献身,何必再给她留下一个缱绻思念的苦果呢?我写信回绝了她的爱情。
因此,从我那封信发走不到一月就收到了她的回信。信封里装着印有大红双喜字的请帖,上面写着她和他的结婚日期,并且还敬请我届时光临。
我知道,她闪电式地决定与那个瘪三似的家伙结婚,完全是对我的报复。尽管我心里直淌血,但我愿默默地忍受这严厉的惩罚,并愿为她的幸福而祈祷。
可你这家伙听说此事后,就悻悻地跑到山脚下的农贸小镇搞来一包避孕套,要我给她寄去,并且还要用一张红纸写上“请注意计划生育”几个字。我能那样忍心对待她么?
尽管你说我缺少军人的血性,但我还是给她买了两条缎子被面和一条质地优良三羊牌毛毯,还有一块精工牌坤式手表……
我承认,失掉爱情的滋味儿是令人痛苦的。
然而,当割舍自己的爱是为了奉献给更博大的爱,我宁肯。
可是,前不久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屁话,说什么“当了三年兵,见了母猪都是双眼皮的。”驴操的!我要是人大委员长,就马上主持起草一条法令,凡对军人进行恶毒人身攻击和极尽污蔑之能事者,一律严惩不殆!
史春娃―――
你们两个小子呀,一扯起自己的家务事,总忘不了烧我一句。
你们老是讥笑我忠实的恪守“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总是为我嫂子护短。我不怪你们,因为你们对我们家缺乏一定的了解。
说起来,我总共只见过我嫂子一面,而且时间还不长。但是,那初次见面的情景令人难忘。
哎,你们别往我跟前凑!凑近了,别说对面儿的炮弹飞来一次毁灭性的覆盖,就是一发160炮弹打过来也够我们受的。对,我们还是保持原来的距离。这个距离正好在苏制萨格尔导弹地面有效杀伤半径之外。
那天是个傍午时分。下地劳作的人们大多还没有回村吃饭。我在村北汽车道的站牌处下了公共汽车,两眼顿时就不够使唤了。阔别三年多的家乡的山,家乡的水,汽车道两旁门面气派的商店、饭馆、客栈和座座新宅院。一齐向我奔来,象是要热切地拥抱从远方回来的儿子。
当我几乎一溜儿小跑地来到我的家门口,刚刚跨进院门,却迎而向我投来一句硬棒棒的喊声:“小宝,快把?头递给我。听到没有,小该死的!”
我惊愕地一看,见一个瘦小的女人站在一个破旧的高脚木凳上。她面壁而站,左手拿着一个半尺来长的铁钉,下垂的右手做着接东西的手式,子似乎怕一扭身便会从高脚木凳上摔下来。那个被唤作小宝的男孩才两岁多。脏兮兮的右手握着一个红萝卜,左手防范性的紧紧握着裸露的小雀雀,委屈地欷?着。他想用握着红萝卜的小手同时拿起脚下的铁?头,那怎么能拿得起来呢?小傻瓜,你不会把红萝卜放下。
“小宝,你个小挨刀的,怎么还不递给我!”
我担心那个女人一气之下从木凳上跳下来,少不得要给小宝一顿拳脚,急忙上前拿起铁?头放在了她手里。她接过?头“砰砰”几下子就把铁钉钉进墙缝里,右手往身后一摆:“接着!”那凛然的口气俨然象个军事长官在下达战斗命令。
我刚把?头接过来,她又向我甩过一串石头子:“把地下那串萝卜干儿递给我!哎,听妈说今天不是你那宝贝弟弟回来吗?你怎么没到汽车道上去接接?”此刻,我知道她就是我那未见过面的嫂子了。她将我错当成我哥哥了。我不知所云地在嘴里呜噜了一声。
“哎,我问你话呢?你不说话,舌头叫狗咬……”她气恼地一扭头,不禁“呵”了一声,要不是我一把扶住,她肯定从高脚凳上摔下来。
于是我急忙来了个自报家门。
“哟,原来是他叔哇。我还以为是我们那个……”她的上下嘴唇急忙来了个急刹车,立刻从高脚?上跳下来,扭头向小宝喊了一声,“快去到木工房告诉你爹,就说你叔回来了。”
这当儿我才看清她的长相。她那圆而小的脸虽然不算丑但也绝对算不上美。脸上虽说泛着带有几分羞涩的红晕。却也难以掩饰由于过度劳累而显得疲倦和憔悴的神色。同时,我还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汗酸味儿混合着奶酸味儿的浓烈气息。
说实话,这个瘦小女人第一眼给我的印象并不算好:性情急躁而邋遢。
此刻,我的心一把揪到了嗓子眼儿。你想,我那常年卧床不起的母亲叫这样一个嫂子服侍,会好得了吗?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结论完全是主观主义的。
听我母亲说,我嫂子属于“刀子嘴、豆腐心”式的人物。从外表看我们家似乎是我哥挑家过日子,实际上一多半儿的负担由我嫂子承受着。她跟我哥结婚刚一年,就生了小宝。正需要有个老人帮助照管孩子的时候,却天有不测风云,我母亲突然摔伤致瘫。过去实行合作医疗时,医生看病是感冒发烧,阿斯匹林一包;手脚破口,红汞一抹就走,能少给药就少给药。现在的医生不管病能不能治,什么样的药贵叫你吃什么药,他们好多拿奖金。尽管我们家欠了一些债,可我嫂子从来没有当着我母亲面儿拉过一次脸。我母亲瘫在炕上,被褥要常晒,内衣要常洗,每隔两日还得热水擦擦身子,不然就会生褥疮。所有这些我嫂子从来没有怠慢过。本来一个女人又要照料病人,又要伺候孩子,还要忙活家务,就够劳累的了,谁知我爷爷还是旧脑筋,他嫌只有一个重孙子人丁不旺,非要叫我母亲给我哥说再要一个孩子。加上这几年有的地方对计划生育大撒手,于是他们就又生了一个。这一来我嫂子整天忙得更是脚跟儿不沾地。女人大多是这样:累了,烦了,就忍不住嚷几句,骂几句,过后呢,该怎么忙还是怎么忙。至于她写信要我尽快复员,一半是出于怨气,另一半则是想尽快甩掉我们家的穷帽子,以便给我说上个媳妇。
至于那副对联嘛,实际上是我申请上前线时写给党支部的决心书,不知怎么七传八传说成是写给我嫂子的。
四
周辉国――
几天来前沿无战事。
往日里那咆哮的枪炮声被啁啾的鸟鸣所取代。空中不时有阳光撞击,茅草上流动着金色的、银色的光圈儿。一阵温馥的风吹来,空气得到过滤般净化,干辣辣的焦糊味儿变成了醉人的泥土气息和略带涩味儿的草香。
然而,当我们一行四人从连部出来,空气中骤间充满了火药味儿。一团火光猝然升起,染红了林莽,染红了小溪,也染红了山梁、沟壑和茅草。
方才我大包大揽地向连首长领受了一项紧急任务:在今日内抓来一个“舌头”。
最近据各方面情报证实,越军正在抓紧备战,可能近日对我们据守的阵地发动营乃至团级规模的进犯。上级命令我们连,今天一定要想方设法抓来一个“舌头”,以便进一步证实越军的军事布置,做到稳、准、狠地歼灭入侵之敌。
“这次任务,事关重大,你们三个人是一起行动呢,还是单独作战?”连长那犀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史春娃、丁承明和我。
“杀鸡何用宰牛刀,我包了!”我还没等他们两个人表态,抢先一步拍了胸脯。
“你有把握么?”指导员大概被这项艰巨的任务压得气儿还没有喘匀,疑虑的语气中跳动着明显的颤音。
“抓个把儿‘舌头’,那还不如同囊中取物尔。”我有意套用《三国演义》的陈词儿,显得颇为自信。
“嗯,”指导员咂了咂嘴,似乎想说什么,一时又想不出贴切的词句。
是啊,他能说我什么呢?我也已经给连里抓过两个“舌头”了。我敢说,全连一百多号人马除了我周某还没有第二个创造过如此辉煌的历史记录!而这一次我所以又敢立军令状,自然是有那个被我喂肥了的阮黎寿做内应。不过,现在阮黎寿这个狗东西的胃口大得惊人,要满足他每次的奢望已经不是件容易事。为了叫他帮助我再抓一个“舌头”,他出手就伸了三个指头。“三百块?”我不以为然地问。他抄起一杯洋河大曲灌进肚,两只死鱼眼狡黯地瞪着我,黑紫的嘴唇鱼吐水泡似地挤出一个响:“屁!”我不禁惊讶地问:“怎么,要三千块钱的东西?”他脸颊的霉斑一亮:“多么?我这还客气咧!”“他妈的,买条水牛才多少钱?用过以后还放回去,要这么大价钱?”阮黎寿见我有点舍不得慷慨解囊,故意抬P股要走,我一把将他拉了回来:“狗日的,五天之内给我交货!”他伸手给我要了支烟,神气活现地吐了个烟圈儿:“两天!”我一听脑门青筋直暴:“你他妈的要的都是高级衣料和女人用的手饰,你得容我采购呀!”他见我真的急眼了,才做了让步。不过,当我如期交货给他时,他却说我给他买的是些次品货。气得我一捋袖子亮出了拳头,这脓包才不敢鸡蛋里挑骨头了。我们临分手,他满嘴酒气地咕哝了一句:“还是老地方交货!”这狗东西越来越贪心和狡猾了。
“好吧,这次抓‘舌头’的任务仍然交给周辉国。”连长说着看了史春娃和丁承明一眼,见他们两个没有反对的表示,转身对侦察排的三个战士说,“你们协助周辉国完成这次任务。”
“是!”三张嘴同时打个雷。
傍晚时分,我们蜥蜴般手脚并用地越过三号工事西侧一个不足百米宽的“死亡区”。这里没有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的庇护,也没有茅草的遮挡。越军的炮火每天都在这里进行毁灭性覆盖,百十发160炮弹和八五加农炮弹将赭色的红土及碎石抛起几十米,然后过筛般细细撒下。多亏连长布署全连在三号工事东面做佯攻运动,牵制住了对方的注意力,才使得我们得以行动。即使如此,我们通过这个“百米死亡区”仍然十分困难。因为越军特工队在每次炮火覆灭过后,立刻布下雷场,那蛙状的防步地雷举足皆是。所以我们需要一面排雷,一面匍匐而行。
我们征服“百米死亡区”后,又猛地被箍在一条阴险的峡谷里。本来这一带山脉比较舒缓,但在这里却象被一个暴怒的巨人猛地一斧剁下,接着又懊恼地左右一晃,山脉中便隆起两个巨大的皱折。而每个皱折陡峭的岩岬上那??的眉骨和嘴唇,活象个?狞的面孔。面孔上那繁殖力极强的野性灌木丛中,激流般喧嚣的气浪从峡坡口奔涌而出,象一只灰白色的巨蟒,狂怒地张着阴森森的大嘴,似乎将要无情地吞噬一切。
在峡谷的中间部位鼓出一块骷髅头般的岩石。转过这块岩石,便是我和阮黎寿约定的捕获“舌头”的地点。我立刻打开微型冲锋枪的保险,果断地向我身后的三个战友发出了指令:“大虎、石界、广兴,你们三个警戒,我去取货!”
“慢!”他们三个人拦住我,执意代替我去。他们说这是为了从长远得失出发,倘若我过早地暴露,对往后的斗争将是一个难以弥补的损失。我听了感到不无道理,便点头应允了。
不过,为了防止意外,我迅速跃到对面峡坡,遁在一丛带刺的茅草里,发现从远远峡口处一摇三晃地走来一个酒鬼似的越军特工队员,才放心地向他们三个人一挥手。
谁知在我刚刚返回原处,“哒哒哒……”一串惊雷在我心底骤然炸响,我惊呆了。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然而,横在我面前是三个战友卧狮般粗壮的身躯。从卧倒的身姿看,他们都是在猛扑上去的一刹那间用滚烫的胸膛枕在冰凉的土地上的,每双铁钳般的大手依然紧紧握着微型冲锋枪,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又会象猛虎般跃起。我的心里有无数把带着淋漓鲜血的利刃在搅动,使我疼痛难忍,怒不可遏。
就在这时,峡口外传来阮黎寿那野兽般的狞笑声。猖狂、得意而又阴险毒辣。
这条永远难以喂饱、翻脸不认人的恶狗!
突然,峡谷上空的几缕光线泯灭了。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但说雨又不象雨,分明是冰。落在我热辣辣的的脸上,滋啦啦一股白烟儿。我那死死握着微型冲锋枪的手分泌着凉津津的液体,我鼻孔里喷出的气浪似乎不消几秒钟就会冻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恶魔一样的峡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峡谷西侧的半山坡上发现了越军的一个屯兵洞。我敢说,带动我那两腿超速运转的不是发达的腿肌,而是胶状般难以脱离的强烈意识。
越军的屯兵洞大多取用于天然形成的溶洞。洞深且阔,难攻易守。由于洞内常年照射不进阳光,加之空气不流通,进得洞来就象置身于蒸气浴,不消半个时辰,身上的衣服会湿得出水,颇象一座沉睡多年的古墓。
我在洞里搜索没走多远,一股浓烈香味儿象无数“小咬”钻进鼻孔,叮得我鼻脸奇痒难捺。但是,此刻是断然打不得喷嚏的。我急忙用手捂住嘴,牙齿死死咬着下嘴唇,强制性地用鼻子一连吸了几下大气,才解除了危机。
蓦地,我看到洞底处挂着一盏汽灯。死人脸般苍白的灯光下有两个雪团在滚动。
“阮黎寿!”
随着我那炸雷般一声吼叫,靠边处的那个干狼似的瘦小男子一丝不挂地站起来,面部的神经全部死了,移位的五官将面部的线条扭曲得奇丑无比。
没有痛斥,没有唾骂,也没有告慰战友亡灵的祭典,只有倾泻在阮黎寿胸膛的整整二十发子弹。
那两个女人倒也知道人体还有羞于见人的地方,她们急忙用手捂住其实根本用不着再捂的部位,因为她们已经惊鸭子似的尖叫着躲到洞壁处,并且背过身去,腚部象驼鸟一样露在外头。
这时,我已看清另一个男子则是那个装作醉汉的“舌头”。面对这个直接杀害三个战友的凶手,我的两眼一片血火。一梭子子弹在他身上熊熊燃烧。
猝然,我左肩的锁骨被蜇了一下。我一看,是其中一个女人正用手枪向我射击,而另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也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我急中生智,急忙一蹲身子,立刻甩出了两颗手榴弹。
“轰轰”两声巨响,整个屯兵洞都在爆作,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丁承明――
我那崭新狙击枪的瞄准镜的射击分划线极准确地套住那凶残不下于男人的“母狐狸”,右手的食指严格地按照射击的要领稳稳地扣压板机。突然,一团亮刺刺的火焰在我眼前忽地一闪,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失去了知觉……
我这是躺在什么地方?这张床怎么这样松软而富于弹性?并且还有一把用最好的羽手制作的掸子温情而调皮的搔动着我的脸,痒酥酥的,象儿时妈妈的吻,惬意极了。
轰轰的炮声震得我躺着的床直颤。保准儿又是越军的炮兵们开始向灌木丛和我方隐蔽工事打炮。
炮声越来越猛烈,我躺的床宛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越来越变得失去平衡而难以支撑。
随着一座小山般的大浪压来,我猛地睁开眼,急收的腹肌几乎没把心给挤出来。呀!我躺的床原来是一个瑶族少女的胸脯,我的床头是她的肩,紧紧揽住我不至于我从床上翻下来的是她的右臂,而那把轻柔而调皮的羽毛掸子却是她那舒缓而温馥的鼻息。
“不要动!”少女见我拼命挣扎着要坐起来,急忙厉声地喊道。一股气浪喷在我的脸上,象骤然吹起的一阵飓风,使我这个避风的小船立刻乖乖地栖息在安适的港湾。
我惊愕地发现,这个美丽的少女不仅大方地将我揽在她那比美女海伦的眸子还圣洁的酥胸里,而且在我那被蚊虫叮咬过的腿上、手上涂上了沈阳华侨制药厂专为边防战士研制的气味芳香的洁肤霜,左手举着一个输液瓶,为我输上了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