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冯燕子进门一眼瞥见儿子京生伏身在张德荣的写字台上工工整整地书写着唐朝诗人杜牧这首脍炙人口的诗句,脸陡地变白了。
“谁,谁让你写这首诗的?”冯燕子伸手将儿子京生面前的那张纸抓过来,三团两团揉成团儿,惶恐地瞪着儿子,厉声质问。
已经转学到机关大院子弟中学读初中学一年级的京生虽然才刚刚十四岁,却已经高出了冯燕子半头,体重比冯燕子多二十公斤,由于生性粗野,无论在校内还是在校外都蛮得厉害。他刚到大院没几天,不知蛮中还有蛮中手的京生竟然胆敢与不久前才从劳教农场放回来的“座山雕”一决高低,结果被“座山雕”用刀在左边脸上刺破一条足有十二公分长的血道子,痊愈后落下斜斜地一条疤痕,令人望而生畏。冯燕子虽然明明知道京生和荔荔一样部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是还是对京生感情淡漠,说啥也亲不上来。京生对她呢,也是很疏远。不仅一天与她几乎说不上几句话,就是非说不可的时候也都是一张口先“哎”、“哎”的,很少亲昵地叫声妈。为此,冯燕子常常抱怨:天哪,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牲口胚子一样的孩子呀?不知我上辈子作什么孽来呀!可是,京生对于张德荣却很尊重。其实,张德荣平时很少教训他,更没有打过他。对于他的缺点和错误,先是耐心地给他讲道理,不但指出他的不对,而且还帮助他认识到为什么不对。尽管事后作用并不显著,但是当时他还是肯于认错和表示改正的。看来,循循善诱并不比拳头缺少威力。
“怎么啦,抄古诗还犯法?给我,你为什么抢我的?”骨骼健壮的京生腾地站起来,怒冲冲地看着冯燕子,整个脸上弥漫着横蛮不逊的神色,跟她说话象对陌生人一样生硬没有礼貌,“我再问你,这是谁让你抄的?”冯燕子眉头一皱,脸象屋外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京生不屑置辩地一扬下巴儿:“我自己,怎么啦?”
“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抄这首诗?”
“怪哉!为什么我在这个时候就不可以抄这首诗?”
“你不知道现在一些青年人正准备在天安门广场闹事儿吗?”
京生猛地一晃脑袋,理直气壮地反问道:“年青人准备闹事,你怎么知道?”
“我——”冯燕子面对儿子的发问,一时语塞,脸上还泛出淡淡羞涩的红晕。
是呀,我怎么知道的呢?冯燕子不禁提起那个令她心荡神摇的时刻。
北海公园。
风清,树諍,天凉,湖冷。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昔日里熙熙攘攘的游乐圣地,却变成平民百姓望而怯步的禁区。亭台、楼阁、湖畔、水榭、五龙亭、九龙壁、以及鹅蛋石镶嵌的饰花曲径间,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到一双叩动地面的脚步声。这里变成了寂寞而又森严的世界。
“燕子,我的小燕子!”
琼岛上,白塔下,一株百年古柏旁,随着一声极低、极柔的呼唤声,姚殿熙饿狼似地一把将冯燕子拉到身边,双手紧紧搂着她的腰,两眼冒着淫欲的目光,猛地将刚刮过胡子的嘴巴伸向冯燕子那富有性感的嘴唇。
冯燕子就在姚殿熙的嘴刚要触到她的唇时,迅速地一侧脸,猛地挣脱她的双臂,嗔怪地白他一眼:“你在电话中再三说有紧急事儿,莫非就是为了这个?”
姚殿熙涎着脸一笑:“哪儿呢。”说完又去揽冯燕子的腰。
“你不要动我!”冯燕子声带愠怒,“先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姚殿熙哭似地一咧嘴,叫苦不迭地:“你一个多月对我避而不见,你好心狠哪,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你,就不许我先亲热亲热。”
姚殿熙讲得是实话。冯燕子自从那次被张德荣发现她与姚殿熙拥抱后,她不禁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其可耻的事情,犯下了一个难以挽回的罪过。自己下仅是有夫之妇,而且是有子之母呀!姚殿熙呢,他家中也有妻子儿女呀!自己这种见不得人的行动,不仅张扬出去将羞于见人,而且将严重地直接危害着家庭,到头来不仅不会带来什么好的结果,还会使你蒙受耻辱。起初,当她知道姚殿熙转业到北京并且仍在追慕她时,她曾巧妙地回避和机智地与他周旋,试图使她意识到她并不是他所期望的那种女人。可是,当她听二姑冯大菊述说张德荣与她妹妹冯莲子那种令她不能容忍的事儿以后,她想报复,想疯狂地报复。狗东西,你不是背叛了我么?我也叫你尝尝你的女人跟别的男人要好的滋味儿。冯燕子悻悻地想。于是,就在姚殿熙不久前邀请她参加外事演出时,她不但答应与他见面,而且在他再三要拥抱她时,她最后依偎在他的怀里。之后,她曾有一度感到懊悔。可是,除了张德荣麻木地拒绝与她作爱外,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她那焦渴的情欲可以从姚殿熙疯狂地亲吻中得到些许补偿。啊,那热烈地拥抱,那火辣辣的亲吻,抚慰着她那遭到冷漠的芳心,使她曾经似乎多年未曾享受的柔情蜜意得到了填补和满足。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她想笑,又想哭。她严格把握一条界限,拥抱归拥抱,亲吻归亲吻,但绝对不能构成性爱。有两次姚殿熙试图将手伸进她的胸衣,另一只还伸向她的腰带,但被她重重地甩开了,姚殿熙的胳臂狠狠地磕在木椅上,疼得他哎哟直叫。从此,他再也不敢乱动手动脚。
“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快说吧,不然我走了。”冯燕子说完转身要告辞。
“别,别忙嘛。”姚殿熙拉住冯燕子的手,以忠告的语言说,神色显得可怜巴巴的。尽管冯燕子几次想把手抽回来,他却紧紧握住不放。如果论追求女人,姚殿熙称得上是个行家里手。他的诀窍是:对于胆怯的女人要蛮,对于强悍的女人要缠;对于轻薄的女人要傲,对于心诚的女人要憨,他将冯燕子视为第二种女人,属于强者一类,所以他竭尽纠缠之能事,不依不舍,纠缠到底。
“什么不忙,我还有事哪。”冯燕子显得不悦。
姚殿熙仍然嘻皮笑脸地:“我说有急事儿,一定错不了,而且还直接与你有关。让我吻一吻,我马上告诉你。我要失信,就是你的儿子,还不行?来吧,求求你,亲爱的。”
冯燕子被他缠不过,就在他将她往怀里拉时,她虽不情愿,却又未反抗,动作机械,似乎出于习惯,觉得自己整个嘴被热烘烘而又滑腻腻的肉团塞住,又麻酥酥的,立即通过喉管,直到心里,又迅速扩充到全身,使她神色恍惚,醉眼朦胧,全身都软软的,似乎没有了一丝力气。她深深感到,这是一次积蓄已久的吻。在这种吻膨胀成一一股征服性很强的巨大的力时,任何女人都难以摆脱。
然而,冯燕子最始还是摆脱了,她要价似地说:“说吧,还不满足?”
姚殿熙似乎满足地咂咂嘴,仿佛在品味着冯燕子的唇香:“嘻嘻,还够味儿。”他T情地向冯燕子一挑眉毛,见她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急忙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小本子,诡秘地向她使了个眼色,“来,挨近点儿,你看看这上面抄的是什么?”
冯燕子一把夺过小本子,只见上面抄录着一首七言诗:打杀白骨精积年魔怪何日平,总理身逝却永生。
我们同持猴王棍,
打杀人间白骨精。
“是什么意思?”冯燕子一时不解。
“你再看看这首自由体诗。”姚殿熙惊慌地往四周围看了一下,把音量放到极低。
冯燕子顺着姚殿熙手指方向看标题:《赠某女士》,诗曰:某女士真疯狂/妄想当女皇/给你个镜子照一照/看你是啥模样/纠集一小撮/兴风又作浪/欺上瞒下跳得欢/好景终不长/主席思想放光芒/把我们心照亮/真假马列分得清/永远不上当/总理光辉照日月/千古暖心房/精心尽为人民/万代流芳/若有人反总理/如同狂犬吠日/一梦想/
“这里面的总理,是不是指的刚刚逝世的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冯燕子惶惑地问。
姚殿熙下意识地一点头。
“那个反对总理和想当女皇的白骨精莫非是江青?”冯燕子的声音抖抖的,足见心里是多么紧张。
姚殿熙猛地一点头,似乎慢了会被别人发现似的。
“这些诗是从哪儿来的?”冯燕子刨根问底地看着姚殿熙。
姚殿熙悄声说:“这些都是秘密传抄的。据秘密调查,写这些诗的大部分是青年人,其中有一部分是中学生。他们认为江青和张春桥等压制人民对总理的悼念活动,声称要把她打倒,这股浪潮来势很猛呀,要是真能那样,你们老张的问题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她是什么人,能那么简单?”冯燕子疑虑地问。
“所以,这就出现了第二种可能。听说不少人准备在清明节那天到天安门广场开展悼念周总理的纪念活动。据内部消息透露,他们届时要发表演说,要张贴挽联和诗词,闹不好将要出大乱子。所以,你要告诉你们的老张和你的儿子,到时千万不要去天安门广场。”
“好。”冯燕子感激地一点下颏儿。
“就这样答谢我?来,让我再吻一下。”
“你这家伙象块粘糕似的,真拿你没办法。”
吻。一个歇斯底里的吻。
冯燕子直到现在还觉得脸蛋子火辣辣的。
“这两天放学以后就回家,哪儿都不许去?”冯燕子想起姚殿熙的话,浑身就感到发冷,严厉地叮嘱儿子。
“厕所也不许去?”京生不满地一梗脖子。
“别给我耍贫嘴!”冯燕子大声斥责儿子,“我是说这两天不要去城里,更不许去天安门,听到了没有?”
沉默。
“京生,我问你话哪!你听到没有?你聋啦?哑啦?为什么不讲话?”冯燕子越说嗓门越高,越说越生气。
“又嚷什么?你一回来谁也别想得到安宁。”张德荣双眉紧锁地走到房间,不悦地说了冯燕子一句。
“是我嚷还是他故意气我?”冯燕子横了京生一眼,转身将手里的纸团交给张德荣,“你看他在写什么?”
张德荣将纸团拉长,又罢平,瞄一眼,话出口淡而又淡:“一首一千一百二十四年前写的诗,莫非今天还要进文字狱?”
“怎么,你不知道有人要在天安门广场闹事?”冯燕子说完心里不由一阵惶恐。她感到自己这话问得太缺乏考虑。要是张德荣听了反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天安门前要出事儿的”?你怎么回答?这不等于不打自招说出又与姚殿熙见面了吗?于是,一丝自嘲和畏惧爬上她的嘴角,以特有的眼神注视着张德荣的表情,胸口象揣着小兔子似的,一拱一拱的,心里跳得厉害。
“知道。”
冯燕子听到张德荣的回答,心里才消除了不安,马上口气变得粗壮了:“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部里开了个紧急会议,是皮徜培说的。”
“说什么具体事儿没有?”
“只提到不少人到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总理。”
“还有什么?”
“还提到有人写了攻击某些中央领导同志的反动诗词。”
“说攻击谁了么?”
“没有。”
“听说北京市从各工厂抽调不少工人民兵,一人手里预备个木棍子,准备打人和抓人?”
“皮徜培没说这么具体,只讲这两天不要去天安门,谁去谁要倒霉。”
冯燕子听完就火了,恼怒地瞪着张德荣:“既然你知道这些,京生在这个时候抄这样的诗词,你怎么不管?”
“你少瞎联系!”京生还没等张德荣说什么,冲着冯燕子就吼。
素来在别人面前没受过委屈的冯燕子,但对儿子的呵斥却无可奈何。她也恼怒,也气愤,甚至气极了还想扬起手打一巴掌,但是最终还得来个自我安慰。算了,跟他生什么气?他再不听话,不还是个孩子么?谁叫自己没修行好,生了这么个不听话的东西呢?
对孩子的溺爱、袒护和宽容,女人的一大特征啊。
“你就别听话,等把你抓起来就后悔了。”冯燕子拿眼瞪儿子,心里却越觉得无可奈何了。于是,她冲着张德荣吼一声,“你这个当爸爸的就别管他!”说完便悻悻地到外间屋洗脸去了。
“抄首古诗有什么错?”张德荣低声咕哝一句,象是对冯燕子的回答,又是自言自语。
对于这场火山般即将喷突的悼念周恩来总理的活动,张德荣在悄悄地关注着。在人民群众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周总理逝世理所当然会引起人民群众的深切悼念。可是一系列的怪现象企图扼制人民群众的怀念之情得以渲泄。一家大报登的《大辨论带来大变化》的文章,还有一家大报在头版位置刊登的《孔丘之忧》的文章,竟然使用了“哭丧妇”这矛头所向的字眼儿,还有《文汇报》在发表关于学习雷锋题词搞的恶作剧,等等。张德荣联想到自己的小说和电影无端遭到批判,联想到自己就因为私下骂了江青一句话而含屈忍辱十个春秋,痛切感到政治斗争的严酷和那个弄潮儿的凶恶。他同时感到,尽管这几天大有黑云压城之势,一场恐怖看来在所难免,但是他坚信,历史最终是由人民书写的,强奸人民的意愿和妄图镇压人民群众运动尤其是学生运动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以至于将来都不会有好下场。大概正是这种情绪的共振吧,所以张德荣对于儿子情绪的流露没有加以干预。
而此刻的冯燕子,正被一种可怕的骚动折磨得不能自己。当她洗完脸对着镜子轻涂薄粉时,蓦地发现在脸颊上有一块被吻红的印痕,不禁引起一阵强烈的心跳。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因为什么,她将姚殿熙与张德荣做了一番对比。论漂亮的外貌、潇洒的风度、文雅的吐谈以及招人喜欢的逢迎,姚殿熙都高于张德荣一筹。论才华,张德荣虽然曾经是大名鼎鼎的作家,可那毕竟是属于历史了,现在的作家象黑五类一样一样臭气巴烘的,谁拿正眼瞧呀?可姚殿熙现在从事的不仅属于外事工作,经常给外囯人打交道,而且说不定还有出囯的机会哩。呀,我这是在胡思乱想呀!冯燕子心不由一降颤抖。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种莫名的比较,因为她没有丝毫离婚再嫁的念头。她很珍惜这个家庭,曾为此骄傲过,现在也不能说一点骄傲都没有了,那可爱的女儿,依然是她足以引起骄傲的资本。但她也意识到,自己感情的天平在丈夫与情人之间发生了十分微妙而又令人十分可怕的倾斜。虽然在姚殿熙那边儿仅仅高出一点点儿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高出,甚至可以讲对他的感情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但是这种酵母般的感情膨胀所产生的力量,直接左右着她的情绪,也直接影响着她与张德荣的夫妻关系。而这种感情的分野,忤逆中囯传统的妇德,她知道。可是,这种现象的发生又是许多客观因素造成的。主观上要彻底摆脱已经很不容易,她也知道。因此,她将始终不渝地把握那条不可逾越的界限,把自己的这种行动严格地归类到柏拉图的“精神恋爱法”也就可以了,这和张德荣与冯莲子搞的不正派的勾当有实质的区别,她这样认为。中囯女人对待自己的感情既虚伪又残酷。爱情本来是多向的,却硬是把爱情与性爱等同起来。要么对除丈夫以外的爱慕一本正经,或含而不露;要么死死压制在心里,直到无情地扼杀掉。唉,永远也难以搬上舞台的女人悲剧呀,莎士比亚怎么没有写出深刻剖析这个主题的戏呢?她想。
这一夜,冯燕子与张德荣相安无事。因为他们感情的马儿在各自的原野上奔驰。
屋外,夜空阴霾。大片大片的乌云在招展,在集聚,象一面面灰色的旗,旗下好象挺立着大军十万,如森严壁垒,排列成强大无比的阵势。凄厉的风声,似号角齐鸣。黑茫茫的夜空,冒着彻骨的寒气,宛如一座阴森的古战场。猝然间,从遥远的天边,也许就在市区上空,传来一阵罕见的沉闷的雷鸣,隆隆的,象重型轰炸机的引擎声,又象重型坦克履带辗过石子路的声响,谈不上震耳欲聋,却使人的耳膜发涨。这种种迹象表明,一阵大雷雨即将来临。
过了几天,一个惊雷般的消息把冯燕子和张德荣震懵了。大院子弟中学的一个老师告诉说,京生一天没有到校。
“他给你讲干什么去了么?”冯燕子脸气蜡黄地向张德荣问道。
“什么都没说。”
“你中午回来也没有看到他?”
“他在学生灶吃饭,经常中午不回来。”
“你明明知道外面要闹事儿,为什么不把他管严点儿?”
“他说去学校了,我能老跟在他P股后头?”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打听一下!”
“到哪儿去呀?”
“我知道到哪儿去呢?你自己就不会想办法!”冯燕子气狠狠地瞪着张德荣,她心里窝着恼怒、惶恐和怨恨,眉心中间露出几分可怖浄狞。
张德荣看着冯燕子急得发疯的样子,愈发显得呆痴了。
这是一种特有的怵惕。通过他那若有所悟的眼神儿,似乎预感到了儿子京生的结局。
京生,
嘘——别叫我妈听见了。
你爸呢?
也在这屋睡觉。哎,铁军呢?
取花圈去了。
就他一个人?
嗯。
苟锐呢?
他不来了,
为什么?
他说,他爸爸给他规定的放学回来不许出屋。
哼,胆小鬼!
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铁军蹑手蹑脚地将一个花圈拿进屋。
哎。京生,挽联写好了么?
好了。你们看看行不。
行,挺带劲儿。
把这个贴在左边:总理爱人民,人民爱总理。
把这个贴在右边:奋起千钧棒,痛打白骨精。
哎,京生,苟锐不去,还要他的名字么?
去他妈的!京生,给我毛笔,我把他的名字给抹了。
那不黑了一块,象堆苍蝇屎似的。铁军,你甭管了,我再写一个。
还有宣纸么?
有,我早准备这一手儿了。
平时粗蛮的京生,如今却是考虑得那么精细。他拿出事先准备下的文房四宝,伏在桌子上写了起来。他的毛笔字写得不够规范,却写得极认真。一笔一划,遒劲有力,每个字直直站着,两扁担也打不倒。
张德荣想起昨天晚上从门隙中看到的这一幕,心里又掀起一阵豪迈的浪涛。
正在这时,文化干事苟榕祜走了进来,板着面孔告诉张德荣,京生在天安门被警察抓起来了,皮徜培让他马上去办公室,支委会集体找他谈话。
“你这个混蛋,你去把我的儿子找回来!你还我的儿子呀!”冯燕子听罢苟榕祜的话,疯狂地扑打着张德荣,又哭又嚎。
张德荣呢,既不躲闪,又不恼怒,好象是个局外人似的。这个书呆子!
苟榕祜的嘴角泻下一股冷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