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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冬去春来,日月穿梭。

  一晃,冯燕子随同丈夫张德荣离京到牡丹江干校已经两载有余了。两年多呀,除了每年春节来封信问候一下外,平常日子是得不到她们的音信的。就是那有数的几封信还都是德荣亲笔写的。唉!燕子这孩子心肠怎么变得这样狠呢?虽说莲子娘是你后妈,可她一直拿你当亲生女儿待呀,甚至比莲子照料的还经心。不要说街坊四邻都这么讲,就是街道上也都这么认为。再说,她已经死了几年了,家里还有谁呢?不就剩下我和莲子了吗?莲子还是个孩子呀,她直到今天还不知道你和她是两个娘生的。莫非我娶了莲子娘,我这个当爹的也成了后的了?唉,都老糊涂了,不能这样责怪燕子呀。这孩现在不知有多苦恼呢。德荣犯了那么大错儿,充军到东北,那是人去的地方吗?冰天雪地的。吃的喝的呢,粮食除了高粱就是玉米,蔬菜除了白菜就是土豆和萝卜。生活苦点儿就苦点儿吧,最难熬的是德荣犯的错儿。挨批斗、游街和请罪的滋味儿是最难忍的呀,当时死的想法都有。北京最近不那么搞了,不知他们在的那个地方还搞不搞?燕子不写信一定有她的难处。德荣的事整天就够她揪心的了,再给我这个被说成是小业主的爹写信,万一有人成心找她的错儿,可怎么办哪!常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哇。还是事事经心点儿好。这年月,就象日本鬼子在的时候逃难似的,成天提心吊胆的。唉——!

  连日来,冯金斗心事重重,长吁短叹。有时茶饭无思,坐卧不宁。人老了,往往爱思前想后,惦念这个牵挂那个。然而,主要还是身体状况的变坏使他心事加重,焦虑不安。两条腿患严重风湿病使他活动艰难,简直离开拐杖出不了屋。最近又觉得胸闷气短,有时还觉得心一阵子一阵子地跳到嗓子眼儿,用手捂都捂不住。浑身象根面条儿似地发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走几步路不仅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前一天莲子搀扶着他到附近一家医院看病,医生说他心脏也有风湿。这种病,累着不行,气着也不行,整天还得大把大把的药吃着。他原先工作单位规定,连续半年病假,就要吃劳保。他病休都好几个半年了。本来工资才四十多块钱,拿劳保,才是原工资的百分之六十。莲子上初中,又是学费又是书本费,杂七杂八加在一起每月总要花个几元钱。剩下的钱再供两个人穿衣吃饭,还有房费、水费和电费,就是不枉花一分钱,也是紧紧巴巴的呀。心脏病患者一定要加强营养。象喝点儿蜂王浆呀,麦乳精呀,以及牛奶呀什么的。冯金斗想:喝蜂王浆?喝他娘的泥浆差不多!这种日子,能填饱肚子就算阿弥陀佛了。不过,冯金斗的日子过得还算并不寒酸。每天都是白米净面不说,鱼呀肉呀总也没断过。多亏莲子会过日子呀。她年龄不大,却成了当家人。她精打细算,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几乎顿顿都是粗茶淡饭,可是每顿都能叫冯金斗吃上可口的饭菜。她又上学,又要买粮买菜,收拾屋子做饭,还要伺候一个病爹,够难为她的呀。可是,她整天乐呵呵的,冯金斗从来没有见过莲子愁眉苦脸。

  “我家的莲子,是个好闺女呀。”冯金斗逢人便说。街坊四邻每次听了还都不觉得絮烦。

  “哥,你家燕子来信了。”

  冯金斗的同胞妹妹冯大菊迈进屋门,冲着固定的目标西墙角就喊。

  这是习惯成自然了。因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坚持在屋里院外活动几下外,冯金斗在大多时间里都坐在西墙角放着的那把老式木椅上,定定地象一尊罗汉。

  只要冯大菊每次收到侄女燕子的来信,都毫无例外地从宣武门家中专程跑来告诉她的哥哥冯金斗,而每次部要在“燕子又来信了”前面加上一个限定词“你家的”。不知这么说是她的口头语,还是为了分清她这个当姑姑的与当爸爸的区别,或者是力图借以慰籍冯金斗那颗被冷落了的失望的心。

  “喔——”冯金斗每当听到这个消息,硕大的喉结骨碌一下,随之发出一声熊一样沉闷的低吟,闭目养神的两眼豁地睁开,露出好象盼望已久的欣喜的目光,“来信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冯大菊很讲究语言艺术,先说句冯金斗不必担惊的话,然后从容地走到冯金斗身旁的紫红色八仙桌旁,将一包糕点放在挨着冯金斗一侧的桌角上,“哥,给你买了斤糕点。”

  “每次来是回家,又不是走亲访友,还总得破费?”

  “嗨,又没买什么贵重的,买糕点能花几个钱儿?再说,要是莲子放学回来晚了,来不及做饭,您吃两块好垫垫肚子。”

  “坐吧。”

  “嗯。”

  冯大菊虽然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处事精明,又善于算计,对家对外从来不吃亏,但是对于冯金斗却一直比较尊敬,常常显得手头大方。原因之一是她从小是被冯金斗拉扯大的。她五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俗话说:有父靠父,无父靠兄。第二年,冯金斗就将她接到北京城里,先开始跟着冯金斗摆小摊,次年冯金斗就叫她进学堂念书。三年以后,母亲也去世了。从此,冯大菊说啥也不念书了,硬要去做工。那时北京还没解放,兵荒马乱的,社会上到处是地痞流氓,国民党兵更是为非作歹。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能干什么?离家太远,冯金斗不放心;离家近了,又找不到什么工作。所以,她找到什么杂活就干什么。她给附近有钱时人家洗过衣服,看过孩子,还当过使唤丫头。此外,还拣过破烂儿,还从乡下到城里倒卖鸡蛋。但是,她一直吃住在冯金斗家。燕子娘在生燕子后那两年,由于生了场大病,生活十分拮据。燕子娘曾埋怨冯大菊太抠门儿,进家就知道带着一张嘴,从来不肯用自己挣的钱买点米面和油盐酱醋。冯金斗听后两只眼瞪得象牛卵子大:“大菊说话就大了,用不了几年要嫁人。咱们给她置办不了什么象样的嫁妆,她自个儿再不攒点儿,靠啥?你要敢对她掉脸子,看我不摔扁你!”从此,燕子娘生气只能往肚子里咽,不敢说大菊半句不是。大菊后来出嫁了,丈夫是个剃头的。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冯金斗虽然生活也不宽裕,但是还尽力接济她。原因之二是冯金斗心眼儿实,从来不愿得到别人一点儿好处,别人给他一升,他要敬人家半斗。斗心眼儿象击剑一样要有对手,没对手跟谁斗去呀?

  “燕子来信没提到德荣的处境?”冯金斗往前一探身子,好象冯大菊手里拿着信似的。

  “只说了句挺好的,没具体写。”身材瘦小的冯大菊快五十岁的人了,要不是穿着一身儿藏蓝色男式制服,打扮一下还真象个三十多岁的媳妇。这样一来不仅年龄大些,而且还增添了一些庄重感。再加上她平时总爱在制服上衣口袋里插上支钢笔,颇有几分街道办事处主任的派头。她掏出一包墨菊牌香烟,取出两支,一并放在嘴上,点着,然后送给冯金斗一支。据说,这种方法叫作敬烟,表示尊敬之意,是请对方吸烟的最高规格。她吸了一口,往冯金斗近前挪了挪身子,说,“哥,燕子来信又催,让我等京生放寒假,一定要带他去东北。你说,到那时候天气那么冷,我也不一定能离得开,京生身体又不壮实,万一折腾病了,可怎么好?”

  “上次回信,不是讲不叫京生去了吗?”

  “是说了,可燕子来信说,她天天作梦都梦到京生,想孩子都想得她瘦了好几斤肉。”

  “当娘的有几个不想儿子的?不是说京生刚上一年级,又小,要去,也得等到明年放暑假再去吗?”

  “说啦,都说啦。您还不知道燕子丫头的拧脾气。她说要办的事儿,非办到不可。”

  “嗨,这孩子!”

  “哥,我看这样吧,等莲子回来,叫她代您给燕子写封信,说说不同意叫京生去的理由。您当爸爸的说话比我这个当姑姑的说话分量总是重得多。哥,您说呢?”

  “嗯。”

  “那我走了。”

  “莲子快回来了,你又不吃饭就走?”

  “家里不是京生还等着吃饭吗?”

  冯大菊走出屋门,轻轻吁了口大气,好象卸掉了一件重负,脸上浮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爸——”放学回来的莲子肩上挎着草绿色的帆布包,左手提着两条带鱼,一进院门口就冲着屋子喊了一声,见屋里没有吱声,胸口一紧,急忙冲进屋子,一看,原来冯金斗坐在木椅上睡着了。

  冯金斗连老带病,加上莲子娘死和燕子同德荣被发配到东北等巨大的精神打击,陡然间变得更老了。大概老是在木椅坐着的缘故,后背弯得象个驼峰,不仅走路离不开拐杖,一拿东西手也微微颤抖,浑身瘦得几乎皮包骨,两个颧骨高高凸起,两腮瘪得都能放进个拳头,皮肤干枯得象被汲干了水分,酷似一层黄表纸。

  莲子定定地端详着父亲,不由鼻子一酸,急忙转过身去。

  “莲子!”

  恰在这时冯金斗醒了。

  “哎。”莲子应一声,身子想转却没有转过来。

  冯金斗看着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的二女儿异常的表情,胸口象擂了几下鼓:“莲子,怎么啦?”

  “没,没什么。”

  “没什么不转过身来,给我个后脊梁干什么?”

  莲子噙满泪花的两眼先是一眨不眨,依靠心里的力量把泪水汲了回去,当她转过身来看着冯金斗时,目光欢快跳跃,没有一丝悲切的影子。从这点儿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姑娘。她向父亲欢说地一笑:“爸,你说我怎么啦?”

  冯金斗见女儿的确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表情,反而被莲了问得无言答对:“这——,那你刚才老背着身干什么?”

  莲子撒娇地一努嘴:“那人家刚才在院里喊您,您怎么不吭声?”

  “唔,是么?”

  “我喊的声音还满大哪。”

  “那可能是我刚才打盹儿来着。”

  “医生说,不是叫您不要老坐着吗?躺着休息,要慢慢活动活动。您老是不听。”

  “习惯啦,”冯金斗突然发现莲子手里提的带鱼,“莲子,你怎么才买两条鱼呀?”

  莲子立刻说明情况:“刚才我在胡同口碰见二姑了,就把几条宽的叫她带回去了。”她刚转过身要把带鱼放到厨房里,好象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又把身子转了回来,“爸,二姑又说什么来了?”

  “说你姐非得叫你姑等京生放寒假带他去东北。”

  “我姐非要叫去,京生要放了假,那就去呗。”

  “你姑说,京生还小,天儿又冷,怕把孩子冻病了。”

  “我看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

  “我看她是怕沾包。”莲子来了个一针见血,“她现在是街道办事处主任,我姐夫是被专政对象,她怕去了受我姐夫的连累。”

  “不许这样胡说。”

  “说不说反正是这么回事儿。要不,她找您来干吗?”

  “她叫你代我给你姐去封信,就说我不同意叫京生去。”

  “这不就得了!她既怕沾包,又想落好人儿,所以想来想去,就想到叫您唱黑脸儿。”

  “不许再这样讲你姑!”

  “好,我不说了。但是,爸,给我姐的信您不能写。”

  “我已经答应你姑了。”

  “我吃完饭去找她说去。”

  “不能这样做。”

  “我们不这样做,她可什么都做得出来,您还是她哥呢,她都拿您当猴耍了。”

  “混账!”

  “爸——”

  “你要不写,今天我就撞死在你面前!”

  莲子见父亲气得浑身发抖,张着大嘴象倒气儿的样子,吓得急忙跑到冯金斗跟前,一面淌着眼泪,一面说:“爸,您别生气,我马上就写还不行吗?爸,爸!我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冯金斗艰难地喘息着,疼爱地用衣袖擦干女儿脸上的眼泪,轻轻点了点头。

  莲子看着心地善良而又异常削瘦的父亲,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过脸颊,滴落在嘴角。她微启朱唇,让泪珠顺着喉管又滴落在心里,象两颗钢珠儿砸在石板上,发出两声脆响。于是,两个大胆的决定在她心里油然而升。

  吃罢饭,莲子便挥笔疾书,不大工夫就给燕子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除详尽地介绍了京生的学习和身体情况外,还明确地陈述了不同意寒假期间送京生去牡丹江干校的理由,而且最后的口气颇为强硬,充分体现了冯大菊的意图。

  “爸,给我姐的信写好了。”

  “这么快,才写了几句话?”

  “看,满满两大张纸哪。爸,我给您念念吧?”

  莲子念罢,问道:“爸,您看行吗?”

  “挺好。”冯金斗说了句赞许话,削瘦的脸上显得増添了些光泽,这是满意的表现,“莲子,明天买张邮票就寄走吧。”

  “哎。”莲子喜盈盈地应着,转过身子在信封上写通信地址时,紧绷着嘴唇,毅然在信纸的落款处端端正正地写上了两个极其醒目的字:二姑。

  第二天下午莲子放学回家,从书包里掏出三个样子比较粗糙的扁平纸盒,放在冯金斗面前。

  “莲子,这是什么?”

  “是治疗心脏病的药。”

  “哪儿来的?”

  “我们一个同学给的。”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女同学呀。”

  “她哪儿来的这种药?”

  “她爸爸也得了心脏病,死了。剩下这些药,扔了也是扔,就给了我。”

  “这药贵吗?”

  “不贵。”

  “不贵也不要白要人家的。”

  “我会想法答谢人家的。”

  冯金斗拿起一个扁平纸盒,见上面没有被封条封着,掀开盖一看,里面挤挤插插排列着二十支长长的圆玻璃瓶,样字象打针用的蒸溜水瓶,不过比蒸馏水瓶大近乎两三倍,而且里面的液体是深褐色的。外面的包装盒不仅粗糙,且又不合乎规格,似乎是找的别的药盒装进去的。玻璃瓶既没有贴商标,又没有任何带说明性的字迹。

  “莲子,这是药吗?”冯金斗定定地看着女儿,眼里满是狐疑。

  “是药。”莲子的回答如板上钉钉,那口气好象她就是生产这种药品的厂长。

  “既然人家好心好意地给了,那就吃吃看。”

  “对。”莲子掩饰兴奋地叮嘱道,“吃这种药,一天两支,早清儿服一支晚上睡觉前服一支。一天两支,这三盒药刚好够服一个月。爸,您要吃完后觉得有作用,咱们自个儿花钱买点儿。”

  “试试看吧。”从冯金斗的口气看,显然根本没抱希望。

  “哎,爸,其它药还象过去一样按时吃。”

  “嗯。”冯金斗说完摇了摇头,好象愈发失望。

  一个月后,冯金斗服用莲子带回来的药品竟然出现了奇迹。他明显觉得腿脚有了力气,食欲也比过去强多了,枯瘦的脸上出现了一些的光泽,心也不老是跳到嗓子眼儿了,也不动不动就出虚汗了,尽管走路仍然拄着拐杖,但是总想在屋里溜达溜达,有时还到院外胡同里转个圈儿。

  “莲子,你给那个同学打听打听那是种什么药,咱们自个儿去药房买点儿。”

  “爸,我没说谎吧?看您的身体比前一段强多了。”莲子的脸上充满着自豪。

  “嗯,是管用。我就担心太贵。”

  “不贵,我买来您就知道了。”

  转过天来,莲子不仅带回三个扁平盒,还有一个大的高方盒。每个扁平盒里还是二十支。高方盒里的药瓶是站着的,共有五十支。

  “莲子,怎么买这么多?”

  “又不贵,省得一次次总往药店跑。”

  “莲子,怎么这扁平盒象我们上个月用过的盒子呀?”冯金斗一边儿问一边儿继续辨认着。

  “爸,瞧你疑神疑鬼儿的?都是一个工厂制作的盒子,还能差到哪儿去?听您的口气,好象我是用旧盒子去偷着装人家的药瓶似的。”莲子所以使用这种带责备的说话方式,是她记住了一句格言:假如感到难以自圆其说时,莫不如以进攻的姿态使对方措手不及。

  莲子这招儿果然有效。冯金斗听了莲子的话,感到由于自己的多疑使女儿生气了。多么孝顺的闺女呀,还不放心,怎么能不刺伤孩子的心呢?他连忙解释中带自责地说:“莲子,爹看着你长大的,还能不相信自己的闺女。莲子,别生气,爹老了,糊涂了。你们上学的人,准学过那么个词儿,叫啥来着?噢,对了,老迈昏庸。对吧,莲子。”

  “对——”莲子一伸下颏儿娇嗔地拉了声长腔,然后“扑哧”一声又笑了,笑得好不愜意。

  冯金斗的身体日见好转,不仅他本人喜欢,连在一个院居住的其它四户人家也都喜上眉梢儿。

  “老冯呀,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半年,您就可以甩开拐杖了。”在门外说话的是住在院子西南角儿的那个教书先生。他姓马,叫马德元。莲子的同学马虹就是他的独生女儿。他解放前就在附近一座私立小学教书,现在五十多岁了,还在教小学。不过,“文革”一爆发,挨了一次批斗,被剃了一次光头,被游了一次街,就靠边站了。虽说上边儿早就嚷嚷要复课闹革命,可学生们都变野了,课堂变成了疯人院,课怎么上呀?所以,他每天到学校点个卯,要是学校“革委会”通知上班,他就往讲台一站,象念经一样照本宣科。他知道他讲的课只能供自己欣赏,学生们打闹的打闹,回家的回家,你就是把一腔血倒出来也没人领情。于是,他经常利用学校不上课的时间在家里读点书。

  “哟,马先生,请屋里坐。”冯金斗站在门口躬身相请。

  马德元哈腰致谢,然后迈步进屋。

  “老冯呀,您都快满面红光了,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啦?”

  “不瞒马先生说,是莲子给我买到一种药,价钱不贵,可满灵验。”

  “什么药这么好?”

  “在这儿哪,您瞧瞧。”

  马德元从冯金斗手里接过一支,端详了半天,突然问道:“你每天就靠服用它?”

  “不,过去医生给开的药还照样吃。”

  “这就对了。”

  冯金斗闻听两眼眯成一条缝:“马先生,是好药吧?”马德元一笑:“老冯呀,实话告诉您吧,这不是药。”

  “啥?您说啥?!”

  “这叫蜂王浆。它有一定的治疗疾病的作用,但主要还是高级营养品。”

  “不是药,是高级营养品?马先生,您没看错吧?”

  “不会。”

  “那、那多少钱买这么一盒?”

  “我没服用过,不知道准确价钱。我猜测,怎么着也得七八块钱吧。”

  “七八块钱?这么一盒可以换几十斤玉米面呀。”

  “爸,谁叫您多嘴多舌的!”最近没有上学闷在家里“慎独”的马虹冲进屋,拽住马德元的胳臂就往外拉,出了门,悄声说了句,“莲子不让告诉她爸!”

  “你怎么不早说?”

  整整一个小时,冯金斗一动不动地坐在老式木椅上,倘若失去粗重的呼吸,简直是一个坐化的僵尸。

  他心里好怕呀!怕得就象有人要在他的祖坟上掘墓鞭尸。

  他心里好气呀!气得是怎么养了莲子这么个孽障。

  难怪冯金斗心里老是觉得有一个解不开的谜。他一个月才二十多块钱的劳保费,供两个人花销,够干什么的?可是呢,说起来你还算是个买卖人哩,你个老混蛋,连这么个账码部算不清!冯金斗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子。更混的是,还拿蜂王浆当药吞。一盒七八块钱哪,两次加在一起是多少盒?又需要多少钱买?还有,料理秀芝后事的时候借了东屋老赵家八十块钱,还借了北院裴大爷家六十块钱,结果刚才跑去一问,人家讲莲子早就还清了。她一个上中学的姑娘,干什么能挣这么多钱?除非……冯金斗不敢再往下想了,再往下想会立刻把肺气炸。

  “爸——”一声甜甜地呼叫,莲子蝴蝶般飞进了屋,左手的网兜里还拎着几只螃蟹,“爸,瞧,我给您买了几只……”她后话没说完,顿时在喉咙里淤住了。她见父亲脸色青紫,目光发直,双手颤抖,吓得急忙问道,“爸,您怎么啦?爸——”

  “你这个畜生,给我跪下!”一团浓痰卷着一团火呼地向莲子射了过来。

  莲子惶惑一闪身,见父亲气得浑身都哆嗦开了,“咕通”一声双膝跪下了。

  “你说你叫我喝的是药还是蜂王浆?”

  “是锋王浆。”

  冯金斗又一声怒吼:“那你为什么开始说是药?”

  “怕说是蜂王浆您不肯喝。”

  “买这么多蜂王浆,哪儿来的钱?”

  “是是——”

  “我再问你,还老赵家和裴大爷家那一百四十块钱又是从那里弄来的?”

  “是——是——”

  “说——!”冯金斗豁地从身后抄起一根胳膊般粗的木棍子,呼地举到头顶,吼声如雷,震得四壁发抖。

  谁知,莲子不但没有被吓呆,反而直直地挺起胸脯,两眼毫不畏葸地盯着父亲的两眼,显出惊人的大胆,以致于使正怒火冲天的冯金斗都感到心里发慌。

  “是我姐夫在我妈死的那天给我的。”

  尽管莲子的话音很低,发出的震慑力却比刚才冯金斗的大吼强烈得多。所以莲子刚住口,冯金斗的右臂猛地一抖,举到半空的那根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木棍当啷一声掉在冯金斗面前的地上。

  “是德荣给、给你的呀?他、他给了你多少钱?”

  “五百块钱的一个存折。”莲子说完又用牙死死咬住嘴唇。

  “他、他给这么多钱干啥?”

  “姐夫说,料理我妈的后事要花钱。姐夫说,您一年年老了,又有病,也需耍钱。姐夫还叫我一定要念到高中,也需要……”

  “莲子,不要说啦,不要说啦!”冯金斗还没听女儿说完,呼地从木椅上扑下来,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莲子,爹错怪了你了呀!莲子,爹对不起你呀,你抽爹几巴掌吧。”他抚摸着女儿的头,老泪纵横。

  “爸——”莲子立刻扑在父亲的怀里,强忍的泪水象提起闸门的激流,顺着脸颊往下涌。她边哭边安慰父亲说,“爸,不怪您,怪我。当初我不该不告诉您。因为妈死之前对我说:‘莲子,妈死了到九泉之下也不放心呀。你还小,你爹也太实诚。往后没妈了,你可要多长个心眼儿,照顾好你爹呀。’所以,我……”

  “别说了,我的好莲子呀!”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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