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勃自从学习驾驶直升飞机以来,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是最近一连几天,却拼命地突击学习,而且颇有点迫不及待。
为什么?只有周勃心里才清楚。他娘的,副统帅想抢班夺权,在庐山会议上发难,结果没打着狐狸却落了一身臊幸亏副统帅施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把叶群推出去做了一翻哭天抹泪的检讨,方化险为夷,谁料,毛泽东明察秋毫,假借到南方各省视察为名,实际上是暗地里做工作,想把副统帅从接班人的位置上拉下来。副统帅也不是吃素的,指使林立果“文的不行来武的。”林立果指挥他的“联合舰队”,几次想利用暗杀手段把毛泽东搞掉,可是每次暗杀都他娘的象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反而留下蛛丝马迹,小辫子一个个被毛泽东给抓住了。最近毛泽东在广州和长沙的谈话中,已经点了副统帅的名,副统帅已经变成了热锅里的蚂蚁,叫林立果做好飞往广州另立中央的准备,要以长江为界,形成南北割据。为了做到一声令下立即行动,叶群叫我十天之内学会单独驾驶飞机。他娘的,纯碎是死人P股眼儿里抠屁,开飞机又不是放风筝,那么容易!可是,要是真到那一步,在空中飞不走,就变成了瓮中之鳖呵!周勃恨不得一把将肖飞鸿驾驶飞机的技术从他手里抓过来。
“肖中队长,你看我多会儿才能单独驾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周勃试探性地问。
肖飞鸿操纵着驾驶杆,微微一笑,刚要回答,坐在正驾驶与副驾驶间一个临时放的座位上的李二豹却抢过话头:“凭你的灵气儿,我看多则一年,少则嘛,也要十个月。”周勃知道李二豹是在嘲弄他。如果在平时,他会给李二豹点颜色瞧瞧。堂堂一位“林办”秘书,岂能受一个小飞行员的讥讽?但是眼下为了将飞行技术学到手,需要吃点哑巴亏。周勃颇有城府地装出一副大智若愚的神态,微微有点惊讶地说:“唔,这么说我还要拖累你一年喽!肖中队长,我听说有的飞行员一百多天就能放单飞,能不能叫我早解除对你们的精力牵涉呢?”
“周秘书,您太客气了。”肖飞鸿聚精会神地操纵着飞机,郑重而谦逊地说,“拖累倒谈不上,这是上级交给我们的政治任务。从我的心情讲,恨不得马上使您达到独立驾驶的水平。可是由于我教学水平低,往往感到力不从心。”周勃表示谦逊地一摇脑袋:“嗳——,主要是我过于愚钝的缘故。”
李二豹是哪把壶不开提哪把:“我说周秘书,其实你原本就不应该学习飞行。我这话你可能不爱听,四十多岁的飞行员都该淘汰了,你反而象小孩呀呀学语一样想摆弄驾驶杆。象你这样在军委首长身边工作的笔杆子,把文章写得漂漂亮亮什么都有了,还学这玩艺干啥?”
周勃先是一怔,十分敏感地瞄了李二豹一眼,见他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头脑里那根紧绷的弦才松驰下来。他敷衍地一笑:“当秘书的可不都是笔杆子,象我就不过是个穿四个兜的通信员。如果学会驾驶飞机,首长到哪里去开会,需要送重要文件,一握驾驶杆就到了,又快又不至于发生失密事件,还符合打仗的需要,岂不是一举三得。”
“注意,前面有块浓积云,飞机准备升高。”肖飞鸿提醒地说。
“哎,肖中队长,这种飞机最高能飞多少米?”周勃不知想起了什么冷丁地问。
“动升限五千米。”
“动,动升限?”周勃嘴里象含着个青果子似的觉得这个字眼又生又涩,但又不便深究细问,那样岂不显得自己太无知?他一扬下巴,喉结一起一落,把那个“青果子”囵囫个儿地咽了下去,又不禁问道:“那么最低呢?”
“可以接近地面。”
“听说,我们一起飞,雷达就盯上了?”
李二豹听着不禁哈哈一笑:“我说周秘书,你怎么爱使用反特影片里面的词儿?那不叫盯上了,那叫掌握飞行航向。”
“对对,用词不当。”周勃脸上的肌肉不规则地左右扯动着,尴尬地一笑,索性来了个“脸黑不怕涂胭脂”,向肖飞鸿一侧身,问道,“比方说我们到边防执行秘密任务,能不能摆脱苏修雷达的监视?”
“能啊!”肖飞鸿浓黑的剑眉微微一耸,心里嘀咕,他的注意力为什么一步步往边境上靠?而且还逐渐涉及到飞行员最为敏感的“空中防线”的问题,是了解情况,还是不耻下问?或者是有意摸底?使人不解的是,此时此刻他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时间不容肖飞鸿反复揣摩,他直爽地说:
“要想摆脱对方雷达的监视,需要确确实实弄清其雷达布置有没有盲区。”
周勃两眼一睐,表示颇感兴趣地:“怎么,雷达也有看不到的地方?”
“有。”
“那我们的雷达有没有盲区呢?”
肖飞鸿神态自豪地说:“我们的雷达如同天罗地网。”“一点不假!”李二豹在神秘中带有夸张,“我们的雷达一环套一环,连成整个一片。不要说一架飞机就是连条野狗也休想溜掉!”
“哦!”周勃听完肩膀微微一晃,目光呆视了片刻,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肖中队长,如果苏修的雷达也封锁得很严,你能不能来个敌后侦察?”
“当然可以。”听这股傲慢的神气,就知道发话是李二豹。
“怎么个可以呢?”周勃的语调中隐隐带着不大相信的意味。
“我们中队长不仅是全天候飞行员,而且最拿手的是超低空飞行,穿街道,溜山沟,都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苏修的雷达再多,超低空飞行它也是干瞪眼没辙。”周勃两眼一眯变成一对下弦月,胶囊一样的胖眼皮几乎屏蔽住了整个眼球,得以把真实的目光掩盖起来:“对于肖中队长高超的飞行技艺我坚信不疑。要不,你们的王宇骏副主任怎么会再三推荐当我的教员哩!”
一连三个航线起落下来后,周勃一进飞行员休息室的门,见李二豹没在,煞是热情地给肖飞鸿倒了一杯咖啡,又从饼干桶里拿了两块桃酥,关切地问:“肖中队长,如果我没有记混的话,你大概今年二十九了。”
“爱人在哪个单位工作?”
“我还没有结婚。”
“唷,是么?怎么在我的印象里早已结婚了呢?”周勃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迪摸摸上衣口袋,“要是知道这样,我早就当月下老儿了。”他说着从衣袋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微型影集。这个微型影集是个进口货,不仅制作十分精致,而且在封面印着一个半裸外国女人半身像。他讨好地在肖飞鸿面前一抖,“肖中队长,现在有没有对象,如果没有,我给你从中挑选一个。”
肖飞鸿听完周勃的话,不禁后脖颈子一阵发冷。怎么,他可以给我“从中挑选一个?”说明手里掌握着几个少女的情况。会不会恋恋也包括在当中呢?恋恋告诉我,她入伍就是周勃一手办理的。恋恋自从那日下午离开家后,一直杳无音信。听蒋士印讲:恋恋她妈妈来过好几次电话询问恋恋的情况。老人家收不到女儿的来信,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虽然知道周勃一定了解恋恋的情况,但是却不能够问。因为他们为什么偏偏要招收恋恋入伍,将来安排她干什么,还不得而知。而且他们也不了解我和恋恋的恋爱关系,只要一问,他们肯定会一清二楚。这样一来,对恋恋是有益还是无益,很难做出判断。肖飞鸿基于这种考虑,决定从长计议,密切观察动向。今天,周勃极力跟肖飞鸿套近乎,肖飞鸿决定将计就计,探听虚实。他脸上流露出几分难为情地:“周秘书肯帮忙,当然感激不尽了。”
“唔?”周勃一听顿时脸上露出故作惊讶的神态,“你看看,这事怎么不早说呢?来来来,幸好我带着几张照片,都是过去的老战友托付我帮助给他们的女儿找个德才兼备的小伙子。你看这个长的怎么样,这个,还有这个。”周勃一连从微型影集里拿出四张少女的照片。
肖飞鸿一看,都是规格一样的四寸彩色照片,而且都是全身像,身子的比例和摄影角度如出一辙,显然这是用同一部照象机在同一个地点拍摄的。更令肖飞鸿惊疑的是,每个少女的照片背后似乎都写着身高、体重、胸围、鼻高、嘴唇厚薄等五花八门的数据。从照片上的相貌看,个个长得不仅如花似玉,妩媚动人,而且年龄都在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之间,身高都在一米六五到一米六七之间。这就怪了,老战友托他帮助给女儿找对象,怎么这些姑娘一个个长得都怎么漂亮?就说是一种巧合,那么身高、体重、胸围等也那么一致?还有照片的规格、角度、色彩怎么会完全一样呢?这里面一定有名堂!肖飞鸿心里出现一阵少有的心跳,而且有一种不祥的阴云在他心头聚集、汹涌和撞击,顷刻间将爆发出雷鸣电闪,暗自惶恐地想:“恋恋的照片会不会就在他的影集里呵!”
老练的周勃仿佛从肖飞鸿极其细微的神情变化中窥见到什么,试探地问:“怎么,觉得都长得差不多?”
“不。”肖飞鸿那机敏的眼睛一眨,“是觉得都有点年轻了些。”
“哎——,男的比女的大个八九岁算什么?”周勃以长者的口吻说,“这方面,我是过来的人,有实践经验,听我的,没有错。”周勃所以把话说得随便一些,是有两个用意:一是显得他对肖飞鸿毫无芥蒂,而且这种毫无芥蒂是以对待亲朋密友式的无拘无束的坦诚来证实;二是证实他是个热心人,而且这种热心以他的不惜降低身分的极力美言和从中撮合来体现。
“您可真是个热心人。”周勃果然赢得了肖飞鸿的赞誉。肖飞鸿的话,不单单是为了投其所好,也注入几分真实的感慨。
“还谈不上。”周勃说着就要把微型影集揣进衣兜里。
“还有没有年龄稍大一些的呢?”肖飞鸿以询问的方式代替了“且慢”。
周勃果然将手缩了回来。他以老练而纯熟的动作双手交错地急速翻动着影集,颇象银行的职员数钱似的,带出一股哗哗的流水声。
肖飞鸿明亮的眸子一闪,宛如宝剑出匣的莹光:“我看看这个。”
周勃翻动影集的手无奈地停住,抬头撩了一眼肖飞鸿,短而粗的眉毛微微一颤,心里话:“这家伙的眼睛好厉害呵!我翻的这么快,唯一剩下的一张照片就被他一眼看到了。难怪飞行员有千里眼之称。”他把肖飞鸿指的那张相页翻开,压低声音说:“这张照片看看可以,但不能介绍给你。这小妞儿上边有人看上了,而且是重点预选对象,噢——不对,不对。”周勃顿觉失言,连忙支吾遮掩,“我搞混了,不,不,是我说错了,听说这个姑娘是你们蒋副大队长的表妹,我怎么敢擅自作主,是今天早晨才得到的情报:不,是得到的情况。”周勃欲盖弥彰,语无伦次。
肖飞鸿定眼一看,心忽地揪到了嗓子眼,浑身猛地一抖,大脑一阵晕眩,飞行员休息室开始摇晃,象大海中的小帆船,又似发生了强烈的地震,脚站都站不稳,而且眼前有无数个流莹在飞舞,好象是日落了,天黑了,并且是一个极其昏黑的暗夜。怎么又这样闷热呢?干辣辣的,空气已经凝固,令人喘不过气来。又好象置身于一个喷着烈焰的大火炉中,熊熊的火苗子要通过每一个毛孔将浑身的水分榨干。倏忽间,斜刺里掀起一股飓风,接踵而来的是一棵大树“吱呀呀”齐根倒下的感觉——眼前的这张照片,不是别人,正是艾恋恋。
肖飞鸿看到艾恋恋的照片,虽然象被人在头上击了一闷棍,但是他并没有失去知觉和理智。他虽然由艾恋恋的照片立刻联想到那日夜晚周勃特地请他去观看的丑恶的一幕,并且以此类推到他们是怎样招收文工团员、高级服务员、首长保健护士为诱饵而将这些天真质朴和充满美好幻想的姑娘骗取在魔掌中。他义愤填膺,曾经按捺不住地想要严厉地质问周勃这些照片的来历,他如果不老实交代,就一拳打他个满脸花;他也曾想立刻叫周勃上飞机,然后到半空中猛地一连几个特技动作,叫周勃大肆呕吐和钻在驾驶椅底下象猪一样嚎叫,然后勒令他如实地说清楚艾恋恋的去向以及他无意中透露的上边那个看中艾恋恋的人究竟指的是谁?但是这所有处于冲动中的念头都被他那惊人的清醒和权衡利弊的理智控制住了。在这“有权就有一切”的年代,周勃这些人是完全可以为所欲为的!他们即使干了最龌龊的勾当,也会披上闪着“革命”光环的迷彩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遮人耳目,他们会制造种种事端,以莫须有的罪名使你蒙受不白之冤。因此,现在需要的是冷静,是注意观察,识别出他们的真面目。肖飞鸿狠狼一咬已经麻木了的牙关,将一口粘糊糊的液体咽进肚,硬是把满胸的怒火压住了。
周勃见肖飞鸿脸色骤变,觉得情况不对头,两眼冒着咄咄逼人的寒光:“你认识她?”
肖飞鸿冷冷一笑:“岂止认识!”
“怎么,你——?”周勃蓦地撩起胶囊似的肿眼皮,两个大眼珠鼓了出来,活象一只品种名贵的“绒球”金鱼。
肖飞鸿气呼呼地将麂皮飞行手套往长条椅上一摔,讥讽地说:“实话实说,我知道蒋士印有这么一个表妹,而且过去这个女的也到我们大队来过一次。当时有的热心人就求他给我介绍一下,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表妹是事业型儿的,不功成名就不愿找对象。哼,今天真相大白了,原来是一心攀高枝。真他妈的!”
“噢——,”周勃见肖飞鸿气得青筋暴跳,脸上的怒容没有丝毫的虚假成份,当即解除疑虑地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肖中队长,人各有志,不要强求嘛!常言说,捆绑不成夫妻,强扭的瓜不甜嘛!没关系,你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保证帮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怎么样?”他表示安抚地拍拍肖飞鸿的肩膀,然后劝说地:“肖中队长,要以大局为重噢,不能对蒋副大队长耿耿于怀,要主动搞好关系。”肖飞鸿一挺胸脯,腾地站了起来,颇有大丈夫气概地说:“我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今天你要不拿出这个影集,我绝不会提起这档子事。我就不信,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姑娘我就找不到!”
“对!”周勃表示赞赏地一拍巴掌,“这件事,就算此说此了,往后我们谁也不要再提。怎么样,肖中队长?”
肖飞鸿抄起飞行手套,不值得一说地把手一摔:“上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