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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踪觅迹

  荷儿突然一个人,又是穿便装背着背包回到家,令继母倍感意外。这才几天,刚说到部队去结婚,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出什么事啦?当她得知荷儿是复员彻底回来时,更加惊疑。

  荷儿冷静地直问继母,怎么对孙艳说我大姐的事?

  继母先是一愣,继而有些心虚吞吞吐吐不想说。在荷儿一再开导下,继母才讲了实情:“当时就是唠家常……那个姓郝的闺女确实是国民党将军的情妇,解放前夕跟着那将军逃到国外。你大姐那时整天跟她泡在东大先修班,以后也没音讯了。那姓孙的问我,你大姐可不可能随那将军的情妇一起走啦?我说也有可能。”

  荷儿一听差点气晕了:你这也有可能,可害苦了我和我爱人了。

  继母急了:我怎么害苦了你们?那姓孙的姑娘关心你,她说她是你的指导员,要发展你入党。我一听你要入党啦,这可是好事,她问什么我就说什么。还包顿饺子给她吃呢。

  荷儿叹口气说:你的话,现在已成了我有海外关系的证据。

  继母疑惑地问:海外关系的证据?

  荷儿说:我爱人是飞行员,结婚政审严格,绝不能有海外关系。我怕影响他,就主动离开他,也离开部队了。

  继母愕然呆立,半天才喘上这口气。接着声泪俱下,这姓孙的伤天理呀,我害谁也不能害荷儿呀,我害谁也不能害你呀,从小做工帮家,从不惹是生非,好容易参了军,要成家啦……我呀……我呀,造孽呀!她又大哭起来。

  荷儿的泪水在眼眶里转着,她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继母突然站起说:我去找你们领导讲清楚。

  “已经没有用啦,因为你拿不出我大姐在国内的证据。我回来就是要找她的。”

  “十多年没有消息,哪能一下子找到?那姓孙的丫头的心怎么那么坏?还是乡里乡亲的,存心害人不得好死。”

  “妈,你也不用着急上火,想办法找到我大姐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主要问题是以后。”荷儿又对继母嘱咐一番,不论什么人来找她,都说不知道,什么也不要说。

  继母认真地应道,绝不再说知道的话。

  荷儿又说:就是我爱人来了,也不要告诉他。

  继母有些不明白:荷儿,咋能不告诉你爱人呢?

  “我以后再告诉你,一定按我说的做。”

  “这回,我一定按你说的做。”

  荷儿第二天就将材料送到军人复转办工作人员手中。并填了一个表,写明本人特长及工作志愿。

  她在等待分配工作期间,就开始去找她知道和认识大姐的朋友和同学打听大姐的消息。每天早出晚归,一连找了十多天,筋疲力尽,没有一点线索。最后只有一个人,就是大姐的前男朋友曾帮她小时转学的高老师。荷儿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高老师的身上。

  于是,荷儿又找遍了石川城的学校,遗憾的是高老师已到另外一个城市去当校长了。她想不管有多远有多难,她也要见到他。她要抓住这最后一线希望!

  金天从荷儿不辞而别以及上次断断续续的通话以后时时惦念她。尤其对电话铃声非常敏感。早晨,他身穿飞行服,刚要走出门,电话铃突然响起。金天为之一振,冲过去抓起电话就说:我是金天。

  话筒里传出温柔的女声:喂……

  金天兴奋地恨不得钻进话筒里,大叫道:荷儿!是荷儿吗?你好吗?我很想你。我给你的信接到了吗?怎么不给我回信?也不来电话?

  “我以后一定多给你打电话。”话筒里传出豆沙馅儿的声音。

  金天疑惑地感到声音不对,他看看电话问道:你是谁?

  孙艳坐在文工团团部办公室桌上对着话筒说:我是荷儿的同乡、同学、好战友、好朋友、演员队指导员孙艳。

  金天拿着话筒愣了:孙艳?!

  孙艳则非常自然而又情意绵绵地对着话筒说:是荷儿委托我来照顾你,她知道再也不能与你结婚,就把你交给我,让我多给你写信,多打电话,多与你联系,多安慰你,解除你精神上的寂寞。

  孙艳说完这段经过她精心编造的话以后非常得意。她一定要抓住这极好的时机。

  金天一阵莫名的失落,荷儿怎么能将我转移出去?转交给孙艳?他几乎吼起:荷儿到什么地方去啦?

  孙艳听到金天的吼声愣了一下。干脆断了金天对荷儿的念想。她对着话筒说:荷儿对谁也不说她的去向,就是要与你与一切人断绝一切联系。她说她没脸面对你。金天,有我呢……

  金天说声谢谢,放下电话。

  他似整个被压在乌云下喘不过气来。怎么会这样?荷儿上次电话里说要走,难道真走啦?荷儿到哪里去啦?他又拨电话。

  金天对话筒急切地说:是我……老黄,快帮我找找荷儿,她到哪儿去啦?快给我回话,我开会的时间到了,有消息往师部给我去电话。他听到黄亮答应去找荷儿的声音以后放下电话。

  黄亮放下电话也急了。杨华下部队以后,他去看过一次荷儿,精神很好,怎么一下子就不见啦?金天都知道荷儿不见了,而我还蒙在鼓里,他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刻到空军983医院。结果,荷儿确实已经出院了。什么时候出院的?

  护士肖琦告诉他荷儿是自己偷偷出院的。

  黄亮愣了,感到战友委托的事自己未尽职有些自责。他又马上到文工团去找荷儿。

  黄亮在团部办公室找到孙艳,直接问:荷儿回团了吗?

  孙艳故作惊讶状:荷儿在医院呀。

  “医院的护士说她已经出院了。”

  “荷儿已经出院了?”

  黄亮又问:荷儿没回团吗?

  “没见到呢。”孙艳含笑问:是金天让你问的吧?

  “是啊,可是荷儿能到哪儿去?”

  “你们这些老战友之间一点原则都没有。钟笑荷的社会关系这么复杂,还替那么重要的空中英雄拉线。对党的事业太不负责任了。”

  黄亮笑了:这不是组织还没下正式结论吗?战友之间互相关怀,无可厚非。就是有了结论,也不影响战友之间的联系。因为那不是她本人的问题。

  孙艳语塞。

  傍晚,荷儿疲惫不堪地走进家门。

  继母看荷儿脸色不好,就知道又没有找到她大姐。劝她歇两天,跑了这么多日子,一点头绪也没有,别累病了。

  “现在只有最后一个希望。”荷儿心中始终有一束光亮。

  “还有最后一个希望?”

  “就是我大姐过去的男朋友高老师。”

  “就是那个傅家小学的?他可能还在吧?”

  “我找啦,高老师已调到连海市一中当校长去啦。”

  “连海市可不近,你也去?”

  “我明天就去。趁着军转办没通知报到单位,抓紧时间找找。如果定了单位不去报到就不好了。”

  “可也是,人得穿衣吃饭。”

  第二天早晨,突然下起大雨。荷儿站在家门口看着满地冒泡的大雨,人不留人天留人。不,就是下刀子也去!

  继母劝不住她。

  荷儿披上军雨衣要往外走时,院门响了。

  原来是邮差送来一封挂号信!荷儿看信后高兴地告诉继母,石川城文化宫让她去报到参加考试。

  继母一听也惊喜地劝说荷儿,工作不错,快去报到吧,别叫人顶了。咱也没找人,也没花点钱,就找这么好的工作很不错啦。有工作才有饭吃啊,在继母的心里生计是第一位。

  荷儿这才意识到现在一切都得靠自己,那点复员费也有花光的时候。

  “是啊,有工作才有饭吃啊。可人家还不一定要哪。”

  “荷儿,那也得去碰碰,工作不好找。”

  荷儿看看自己的肚子……她收起雨衣,她不能放弃这次机会,明天就去应试。她决定当天先给高老师写封信,如果能从高老师的回信中得知大姐爱荷的消息不更好吗?!

  金天为了与黄亮保持联系,打电话告诉他参加大阅兵之事。他说:老黄,我们很快就集中到北京的柳庄机场……你找到荷儿啦?怎么没打电话?

  黄亮在办公室拿着电话为难地说:我没法给你打电话。

  金天对着电话急了:你怎么没法打电话?

  黄亮告诉他:荷儿突然自己从医院偷着走的,就不见人了。我到文工团问也不知她的去向。

  金天对着电话喊起:荷儿真的住院啦?她真的生病啦?你怎么不告诉我?

  黄亮只有实话实说:荷儿不让告诉,怕你第二天就跑来看她,影响飞行。

  “荷儿不让告诉,你就不告诉?”咣当一声金天将电话挂上。

  黄亮又拨电话,没人接。急得黄亮直捶头。心想金天干什么去啦?

  黄亮突然想起家里有一封杨华的信,是不是荷儿写的信?他回家打开一看正如所料,懊悔莫及。

  荷儿走进文化宫大门。周围环境很好,是个新建的四层楼,一层就有群众音乐部。荷儿顺楼梯上去就看到了舞蹈教室。

  她向办公室走去,正与一中年女干部相遇。

  女干部看眼荷儿问她找谁?

  荷儿有礼貌地将通知递给她,说是来报到考试的不知应找谁。

  女干部接过通知一看,知道她是刚从文工团复员回来的钟笑荷,就热情地说:“对对对。欢迎你,快请进。我是文化宫副主任兼支书李琴。”

  “李支书你好。”

  李琴支书引荷儿进办公室。

  “请坐。你知道为什么让你尽快来报到参加考试?”

  荷儿摇摇头。

  李琴诚恳地告诉荷儿,从部队文工团回来的只有她一个。其他的不是专业的想硬往里挤,我们文化宫是需要有专业水平的艺术人才,工作也才能开展起来。现在只有一个孙美美是搞独唱的,还算拿得出手,又兼报幕。会唱会跳会写会画是需要真本事的。另外,这个周末有个全城联欢晚会,这也是施展才华的最好机会。报社的大记者许力都来采访。因为咱们石川城没有文工团,唯一的文化宫就成了全城最大的娱乐中心了,从上到下都很重视。今晚就是文化宫内部选节目。没本事在文化宫是待不下的,光舆论就让人受不了。

  最后李支书说:我跟你说的是真话,但你也不用紧张。你有特长,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艺术人才。

  “谢谢李支书这么热情地介绍情况。我应该参加考试。如果认为我可以留下来,就请李支书帮助我。如果认为我不行,也绝不给领导添麻烦。”

  “钟笑荷同志你很明事理。”

  荷儿请李支书帮她报一个手风琴自拉自唱的节目。而李支书知道荷儿拿过表演奖,就又让她报个舞蹈。能唱又能跳,形象又好,不是更全面吗?于是她又报了一个舞蹈。看样子李支书对荷儿印象不错。

  继母迎上走进院的荷儿,迫不及待地问她报上到啦?

  “报上啦,妈幸亏让我今天去,今晚就是内部选节目,实际是考试,文化宫的男女老少都会瞪大了眼睛看着你。”

  “哟,也怪吓人的。不过,你可不能怕。”

  “我不怕,我心里有底。”

  “那荷儿,咱能在那单位待下来?”

  “那不一定,别人的水平比我高,不就把我比下来啦,没准儿。”

  “嗨,看样子也得过几关。饿了吧?饭早好了,快吃吧。咱晚上早点去等着。”

  《石川城报》文娱版主编、记者许力在石川城很有名气。他为人正直、文笔犀利。特别是与文化娱乐沾边的单位,都与许记者走得很近,都靠他笔下生花。石川城文化宫有今天的声誉,许力帮了不少的忙。

  他一走进文化宫小剧场,陈主任立刻热情迎上,欢迎许记者。

  “陈主任,你的气魄不小啊。”许力有种艺术家的风度,才华横溢,为人谦和。

  陈主任笑着摇摇手说:只是训练队伍选拔人才而已。还想听听许主编的高见。

  李琴走来,热情地与许力打招呼,又神秘地说:今晚很可能给你提供一个文艺版的头条。

  许力笑了:李大姐就是能吊我的胃口。

  李琴悄声地说:真的,你就注意今晚的女复员军人钟笑荷。

  正在此时钟笑荷身着演出礼服背着手风琴走进。她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上。

  李琴轻声地对许力说:就是她,形象不错。

  许力向荷儿看去,令他眼前一亮,在石川城难得见到这么好形象的女孩。

  李琴说:我给你介绍一下。

  许力跟李琴走过去。

  李琴含笑说:钟笑荷同志,这位就是我对你说过的许力记者,《石川城报》文娱版主编。

  荷儿站起优雅地问道:你好。

  许力与之问候握手后就势坐下。

  “钟笑荷同志,许记者是石川城的大记者、名人,文笔非常好。”

  李琴刚说完就有人找她。她说了句:你们谈,我还有事。

  许力有礼貌地说:李大姐去忙吧。她匆匆离去。

  他又对荷儿说:你们的李支书很有经验,很会抓宣传亮点,她看上你了,看样子又没有错。

  荷儿只是无声地摇摇头,但心里很紧张。

  作为记者许力对他感兴趣的人和事是不会放过的。他一张口就问:钟笑荷同志你什么时候到文化宫上班的?

  荷儿谦逊地说:我还没上班,今天是来考试。

  许力看着荷儿点下头:噢!今天决定命运。你紧张吗?

  荷儿从容地摇摇头。

  “我听说部队文工团培养业务能手,要求一专三会八能?是吗?”

  “是。”

  许力说:一专不言而喻了,三会八能有点高不可攀,你参加过这种培训吗?

  荷儿点点头:太难啦……我没达到。

  许力端量荷儿,心中有无数个问号。而他则说:我看你是见过世面,素质很好的演员。可惜石川城没有专业文工团,有些人才就被文化宫吸收来,经常组织文娱联欢会活跃群众的文化生活。

  荷儿无声地听着,并未唤起她的搭话。

  许力看了下荷儿,她是个不愿意配合的采访对象。

  孙美美已化好妆也穿上了演出服装走来,很有几分姿色。她后边紧跟着提包的郎小波。她看到许力热情地招呼:许大记者来啦?今天晚上可得多给我美言几句……又俯耳说:回头到我家请你吃饭。

  许力不失风度地说谢谢!

  孙美美走去又热情地与其他人打招呼。那郎小波看到荷儿两眼发直……

  许力看眼孙美美问荷儿:你不认识她吧?

  荷儿无声地摇摇头。

  许力告诉荷儿,这人就是孙美美。独唱兼报幕,是文化宫的台柱子,在石川城小有名气。她后边的郎小波据说是她的学生。

  荷儿看着孙美美,说:噢,谢谢你。

  许力问:你从哪个文工团复员回来的?

  荷儿被问愣了。她不愿意说她从哪里来,也不想让人知道她从哪里来。

  许力又说:我看你的苏式演出礼服很精神。

  荷儿有意回避地站起:对不起,我要去做演出准备。

  她背琴走去。边走边想:我怎么偏偏遇到一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记者?我只想有个工作,隐姓埋名渡过难关。我以后要远离这种什么都想问的人。

  许力看荷儿走去的身影,浮想联翩,这个严肃有余好似冰美人的女孩不一般,很有悬念。她气质典雅,是个很有魅力的演员。为什么要从文工团复员?可能只是形象好没有什么本事的人?还是有其他问题?她全身写着问号。

  荷儿走到小剧场后门外,抱琴坐在台阶上。她下意识地回下头,突然发现许力含笑站在台阶上。许力有风度地又友好地向荷儿点点头,她愣住了。

  荷儿轻叹口气,这是怎么啦?我是怎么啦?怎么想躲都躲不开?她下决心再也不回头。

  孙美美报幕声传来:文化宫周末文娱联欢选拔晚会现在开始。

  许力看眼荷儿的背影走进后台。

  荷儿仍能听到孙美美的报幕声:第一个节目,二胡独奏《二泉映月》,由石川城著名的二胡青年演奏家孙青原演奏。

  《二泉映月》的旋律响起……

  坐在台阶上的荷儿平静地听着,她没有动的迹象。

  郎小波走来催场,对荷儿说:钟笑荷同志,下个节目是你的。

  荷儿客气地说声:谢谢。

  郎小波殷勤地说:你的形象真好,在石川城找不出第二个。

  荷儿站起无声地背着手风琴走进后台。

  郎小波笑了:还挺骄傲。

  荷儿在副台安静地候场。她无意中发现周围站满了人,有的人在交头接耳……她知道都在等着看她。

  孙美美的报幕声音传来:下个表演节目的是从部队文工团复员的钟笑荷,这场演出对她很重要。是她能否留在文化宫的关键时刻,我们将拭目以待。请上场。

  观众中一片议论声。

  许力与身边的李琴说:孙美美的报幕词可不够友善。

  李琴也不满意地说了句:信口开河。

  荷儿走上冷清的舞台。没有掌声,只有窃窃私语。

  荷儿自然甜美,没有丝毫卖弄,她恭敬地向观众鞠躬。她真挚即兴地说:我是生在石川城长在石川城。抗美援朝参军,部队培养了我,让我成为个有用的人。现在,我又回到家乡,希望乡亲们接纳我。我只想做个平凡的人,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地奉献。下面,我唱的第一首歌是苏联歌曲《红莓花》。

  荷儿意外地听到了掌声。她有些激动……她向台下深深地鞠躬。

  她激情地拉过门后,唱起:红莓花儿开在野外小河旁……

  荷儿仿佛在为金天歌唱,声情并茂,感染了全场观众。

  人们都被荷儿清丽典雅的形象和甜美的声音震惊了。

  许力情不自禁地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李琴也说:不错,台风、声音、形象都不错。尤其可贵的是自拉自唱感觉很好。

  陈主任兴奋地说:许主编,我和李大姐一听说有个从文工团复员的女兵,当场决定,先来看看,是人才不能流失。还真抢对了。

  许力赞赏地说:文化宫的领导重视人才,所以才日新月异。

  李琴恳切地说:文化宫能有今天,许记者帮了不少的忙。

  许力敏感地笑了:看样子,我又义不容辞了……

  站在幕条旁的孙美美也听愣了。她满怀妒意地对身旁的小吴说来个抢饭碗的。

  小吴则说有你在,不一定要她呢。

  继母端一碗面条放在饭桌上:荷儿,吃吧,饿啦。人家要咱吗?

  “没正式通知,让我明天先去看看。”

  “荷儿,快吃吧,是我给你擀的绿豆面,你从小就爱吃,也败火。”

  “太好啦。”她又跑去拿来醋瓶和辣椒拌面,吃得非常香。

  继母看愣了:你怎么又爱吃酸的又爱吃辣?

  “到部队以后口味变重了。”

  金天驾着吉普车疾驶在海岸公路上。

  正如荷儿估计的那样,金天从电话里听到黄亮说荷儿住院之事,立刻开车直达宾阳空军983医院。金天认为荷儿的去向刘明肯定知道。在友谊宫舞会上,两个男人视线中的钟情与隐秘探测,促使金天直接来见刘明。

  “刘主任有人找。”

  当肖琦将金天领到刘明办公室以后,刘明看到金天愣了,似曾相识。

  金天直言相告:我是金天,荷儿是我爱人。我们在友谊宫舞会上见过面。

  刘明的脸立刻红了:想起来啦,请坐。

  “我刚听说荷儿生病住院就赶过来。我相信你是了解全部情况的。”

  刘明坦荡地面对金天,他径直说:我是在火车上将昏迷的荷儿抢救过来,并一直陪伴荷儿将她治愈出院。

  金天意外地问:荷儿在火车上就昏迷啦?

  “荷儿发现你开着吉普车追火车,当场晕倒。”

  金天急切地问:当场晕倒?荷儿后来怎么样啦?

  “荷儿由于受到极大的刺激,得了精神应激障碍症及不明原因高烧昏迷。”

  金天用手捂上了双眼……心中一阵酸痛,他有种愧疚和危机感。我的荷儿大病一场,而我金天对我最爱的荷儿的一切却一无所知,不能给荷儿一点关怀和安慰,不能给荷儿一点帮助,她多难多可怜!我还是她的爱人吗?荷儿,对不起……

  “荷儿住了近两个月的医院,在做最后全面检查时……”

  “荷儿又出现什么问题啦?”

  刘明思想激烈地斗争着,告不告诉他荷儿怀了你金天的孩子?

  “荷儿到底怎么啦?”

  “本想全面检查出来以后,让她到疗养院去疗养,她却在当天夜里自己偷偷地出院了。”

  “荷儿到哪儿去啦?”

  “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

  “荷儿是个不一般的女性,也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同志。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孩为你牺牲了一切,你作为英雄师长只知道理所当然地接受,你不去关心别人,也不去照顾别人,荷儿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将很艰难……”

  金天无声地听着,心里酸酸的,一阵阵的剧痛。他不能说什么,也没话可说。他一心只想找到荷儿,见到荷儿。很显然面前这位医生与荷儿有种契约,他忠实地信守着,不露一点去向。这使金天几乎要爆炸!

  金天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问道:我的荷儿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瞒我?她又遇到什么困难?为什么那么坚决地远离我?告诉我!

  他最后还是抑制不住地喊起来。

  刘明被震惊了!原来金天对荷儿的爱犹如一团烈火,所以荷儿以忠贞不渝的挚爱回报他。可我也爱荷儿,我要信守许诺,我也不能背叛她。

  “金天同志请你镇静些。你先回去完成国庆受阅任务,因为空军983医院也派医疗队参加。至于荷儿,她在昏迷的时候总说:我去找大姐。她肯定去找她的大姐去了。现在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等有了荷儿的消息再告诉你。金天同志请放心,荷儿不是一般的女同志,是个令人敬佩的女性。”

  金天敏感到刘明的话意。两个男人的目光对视着……

  “请相信,我一定能找到我的爱人荷儿。”金天临走时撂下了这句话。

  《石川城报》记者许力以题为“文化宫抢人才”一文见报了。

  陈主任拿着报纸兴奋地说:李大姐,这许力的笔头子真厉害。看样子还要做连续报道。

  李琴接过报纸说:是啊,读者该等着看抢来个什么样的人才?

  “对对对。”陈主任赞赏荷儿年轻漂亮,又挺稳。

  “是啊!那开场白讲得多好,比孙美美有水平,很真,很大气。”

  陈主任疑惑地问李琴,看过她的档案了吗?

  李琴说:她的档案很干净。在大区会演中得过优秀表演奖。你是不是听到有人议论?

  “是啊,这么好的演员部队怎么会放呢?”

  “材料上写的是自己要求复员的。”

  “既然这样,正好有个名额,就定钟笑荷?”

  李琴立即表态,我没意见,留下。

  陈主任立刻对文化宫的未来进行了乐观的策划。荷儿不但可以与孙美美一起负责报幕,还可以在这个暑假增加成立手风琴班和代表性舞蹈班。

  李琴赞同地说:先发个广告,看看有没有人报名。

  荷儿到了文化宫以后,感到自己到了用武之地,此时此刻她感激部队文工团对她的培养。现在到了新单位,人地生疏,她更思念杨姐和陶陶那些好战友,还有培养她的梁团长以及齐老师。请原谅我,对不起!

  周末,许力骑自行车路过文化宫大门时,被院里的异常景象吸引住了。怎么那么多家长领着孩子,还有些中学生?许力停车一问,原来是家长给孩子们报名。

  许力奇怪报什么名?有个孩子让他看广告。

  有的家长说这还报不上名呢。原来很快要放暑假了,都想给孩子找个好去处。

  许力走进楼内大厅,发现荷儿正在登记报名者。

  许力无声地走到荷儿身边。

  荷儿发现了许力:你好。

  “你好。”

  许力为了满足好奇心,从这一天起,他也成了学习班的一员。他很好奇,荷儿要怎么教?教什么?孩子怎么学?能学会吗?他又为荷儿惋惜,这么好的形象和艺术素质正是在舞台上放光的时候,为什么要离开舞台?

  荷儿教学日程安排得很紧,上午四个小时教两班手风琴。下午在舞蹈室,教两个班五十个学生的舞蹈。

  许力不是坐在最后一排旁听,就是站在把杆旁听课,优美的动作他也会跟着做。课间休息时他会向荷儿谈他的观感,以及儿童心理探测。这对荷儿启发很大,因为这样隆重地对孩子和成人教课她是第一次。

  许力发现午饭时间,荷儿用部队发的大搪瓷杯打点饭坐在地毯上吃。

  他见缝插针抓这个时间与荷儿交谈,趁机问几个问题,一般都不成功。让荷儿张扬,滔滔不绝她不会,但默默地听别人讲话是她的特点。尤其是她目前的处境是聋哑人最好。因为说谎她也很难受。

  荷儿看到许力总是有礼貌地站起问候许记者。

  许力会含笑问她怎么没到食堂去吃饭?

  “一会儿还要上课,就不想动了。”

  “你这样连续上课很累吧?”

  “不累,高兴。”

  “怎么高兴?”

  荷儿敏感地省略中间环节,直说:许记者,真的不要写我。

  许力是个好记者,已对荷儿在群众中的威信有个了解。首先她已在文化宫的上上下下,塑造了她多才多艺的形象,是靠本事考来的。荷儿为人谦和,在工作上她服从领导的安排,兢兢业业,让主任和李支书感到很顺手。她对群众有求必应,请她去参加单位联欢演出节目,她去。请她教学生,她答应。请她去上音乐课,她不讲价钱。她很有人缘,大家都喜欢这个有才艺的复员女兵、漂亮的女孩。在大家欣赏她的同时也感到部队为什么让这么好的人复员?这更是许力的问号。特别是她拒绝采访,更令他不解。这天他直接问荷儿。

  “我有个好奇心。过去都是女孩追着记者让写她,为了自己能上报,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而你却不同,追着写,倒不让写。除了清高还很有悬念。作为记者是不愿放弃追寻悬念的。”

  “许记者,请原谅,我不能满足你的好奇心。我不是清高,是不值得写。一定不要再提我的名字。”

  “总结这次失败的采访,你只有三句话,第一不要写你。第二还是不要写你。第三一定不要再写你了。”

  “对不起,我没能主动配合你的工作。”

  学生们开始走进教室。而且走进几个成年学生。

  许力盯视着荷儿:很遗憾,没有完成我的计划。但,我是一个没有采访不到秘密的人。再见!

  “再见。”荷儿礼貌地目送许力。心想:你永远采访不到我心中的秘密。

  荷儿心里清楚,不用多久,就会有一场暴风雨向她无情地袭来。她做好了迎接生命挑战的准备。现在她尽全力工作,以抵消她将对工作的影响,以及给领导造成的被动和麻烦。她真的很对不起看重她的陈主任和支书李大姐。

  荷儿虽然想隐姓埋名渡过困境,可结果事与愿违。《石川城报》又很快登出了记者许力的第二篇题为《文化宫来了新才女》的报道。许力没想到他的文章竟将荷儿提前推到了是非的边缘。

  以孙美美为核心的小喇叭开始广播了。

  几个女人在文化宫活动室,抢着看报纸。都被许记者的文章题目震动了,够响的。尤其是孙美美不能容忍排除她而赞赏和欣赏别人,那是许力不怀好意。跟着孙美美转的小吴则有种紧迫感,平时混日子,现在怕保不住饭碗。于是极尽诋毁之能事,她将孙美美的原话“这么多才多艺的演员为什么文工团不要啦?”到处宣扬,没事能复员吗?孙美美甚至神秘地向小吴等人透露,钟笑荷是家庭反动有海外关系被处理的,生活作风不好被清洗的。

  于是舆论的矛头指向了文化宫领导的用人路线,把这么个人当宝贝了。也指向许力将钟笑荷捧红,他们互相勾搭上了。

  孙美美忌妒地放言:咱们看吧,有的瞧。

  荷儿超负荷的工作量,让她疲惫不堪地走进小院。

  继母疑惑地盯着荷儿看,发现了她的身形有些变化,腰变粗了,小肚子出来了,走路也有些笨了……

  继母迎上接过荷儿的提包,她一看,荷儿又买些山楂?她发现荷儿这次回来,特别爱吃山楂、酸梨、酸苹果,饭也吃得多,还爱吃辣的,爱睡觉,不叫不醒。荷儿皮实,倒没见她吐过。

  “荷儿,饿了吧?快洗洗吃饭吧。”

  继母端来一盘醋泡小萝卜试探荷儿:我特意为你做的,你肯定爱吃。

  荷儿一闻到味儿就“喜”上眉梢,用手抓着就吃,边吃边说太好了,我就想吃这一口,再辣些就更好了。她又拌些辣椒大吃起来。

  继母看着荷儿的吃劲儿,小心翼翼地问:荷儿,你是不是有啦?

  荷儿先是一怔,低头看看有点突出来的肚子,说:看起来,瞒不过你。

  继母又轻声问道:是那个飞行员的?

  荷儿愣了一下:妈,别问了,你要保证谁问也不要说我的事。孩子的事你更不知道。

  “我明白,这回打死我也不会说的。可是荷儿,那也不能光咱自己受苦啊,得找那个飞行员男人,他得管。”

  “这不关他的事,等大姐的问题搞清楚了,就好啦。我自己会处理的。”荷儿又嘱咐:妈,你不要对任何人说我怀孕的事,更不要提飞行员。

  “可是荷儿,孩子要长,你要显怀的,众人的耳目是瞒不住的。”

  荷儿看看自己的腹部,是瞒不住啦,再待些日子单位也无法去了。主要是孙艳的家也在这里……这就有可能将她怀孕的事传到文工团,甚至传到部队,传到金天的耳朵里,他肯定会找来。我得请病假。可是,我到哪儿去?高老师一直没来信。我先去找高老师?如果有大姐的下落,我就直奔大姐那里去。在孩子出生前能落实这件事多好啊!

  在第二期艺术学习班结束后,荷儿找文化宫陈主任请病假。

  陈主任是个办事留有余地的中年男子。曾是合唱和乐队指挥,萨克斯吹得也很好。他一听急了:现在正排练国庆晚会,是最忙的时候,晚会的主角又是你,请假哪行?

  陈主任对荷儿到文化宫以后的工作表扬了一番,特别是两个班办得很好,反映不错。准备在全体大会上表扬。最后他提了个折中方案,让荷儿先坚持一下,集中排练,国庆节后多给她几天假。

  荷儿感到还能坚持些日子,于是同意领导的决定。

  越接近国庆节,荷儿越忙,有时全天站在舞台上排舞蹈,确实很累。最后一次彩排时竟被突然来看排练的孙美美发现问题了。她盯着荷儿的腰身和肚子看,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对身边的小吴说:你发现没有?姓钟的有问题了,可能怀孕了。

  跟屁虫小吴对桃色新闻最感兴趣。她会立刻跃进式地想到,私生子?会是谁的孩子?

  “你想吧,她怎么红起来的?谁给她吹喇叭抬轿子?”孙美美启发式开导。

  “难道,会是大记者的?”

  “总有他的份儿,本来她就乱搞,好看的还在后边。”

  这些流言在私下流传时,有的人相信了,荷儿工作得不错,人也很好。她确实长得很漂亮,不知让哪个坏蛋骗了,红颜薄命啊!真可惜……

  荷儿早早地起来了,也惊醒了继母。

  “荷儿,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昨晚演出回来得那么晚,带着身子不能累着。”

  荷儿一边洗脸一边说:今天是十月一日国庆节。上午文化宫组织大家看电视。看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检阅部队和游行队伍。妈,今年还有飞机飞过天安门上空,咱们早点去占座位,太远啦该看不清咱们的飞机啦!

  “还有飞机?”

  “有哇,是咱们英雄一大队在英雄大队长带领下要飞过天安门上空。”

  继母惊奇地说:是吗?那可真是些能人呀!

  荷儿深情地说:是,他们都是英雄,是国家的宝贝……她有些激动眼圈红了。

  继母边洗菜边说:我快做饭,你慢慢吃,我早点去给你占座去,你到开始检阅的时候再去。你身子重,坐久了腰痛。

  荷儿感动地点点头。

  文化宫唯一的小黑白电视机前,坐着站着挤满了人。

  继母与荷儿坐在第一排。电视画面随着行进的游行队伍滚动。

  当荷儿听到播音员兴奋的声音:看,我们年轻的鹰飞来了!

  激动的荷儿已被泪水遮住视线。她擦去泪水睁大双眼望着荧屏,我的09号战机飞来了!

  播音员的声音响起:我们的英雄一大队在大队长空中英雄金天的带领下飞来了!他们正在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我们年轻的人民空军在战斗中诞生,在战斗中成长……

  荷儿激动得热泪盈眶:我的英雄带领一大队飞来了!我的爱人驾着我的09号飞来了!多威武!飞得多稳,队形多整齐,保持得多好……她睁大双眼盯着荧屏。她的眼泪好似涓涓泉水静静地流淌……她如仍是09号机组的机械兵多好啊!

  荷儿独自来到海边,来到她曾与金天走过的海岸上。

  荷儿为金天而骄傲!荷儿感到她为心中的英雄所做的一切值得。

  她仿佛又看到……金天身披金红色的朝霞向她走来……

  金天默契地与小机械兵一起擦飞机。

  戴墨镜的金天站在雪地上凝视着她。

  飞行员休息棚内的联欢会……

  野战机场的生活就像电影画面从荷儿眼前闪过。

  金天没有辜负张司令对他的期望,也没有辜负荷儿对他付出的一切。现在09号和英雄一大队圆满完成任务安全着陆了,宋机械师一定在检查09号飞机……

  曾在战机旁近距离地接触,成了她记忆中遥远的思念。

  她久久地望着蓝色海天的远方……金天带领英雄一大队圆满完成任务,一定很高兴。他第一个想告诉的人一定是她荷儿。可是他找不到她,他一定很着急。对不起金天,不要生我的气。

  荷儿由于排练演出的劳累,又加上精神紧张,出现肚子阵痛见红的先兆流产症状。她从海边捂着肚子走回家。

  荷儿不敢到医院去:妈,一定帮我保住我的孩子!

  继母急了:只有按老办法了,你得听我的。

  继母忙叫荷儿卧床将双腿垫高不要动。她又去买中药保胎。吃喝大小便一切由继母侍候。确实,继母细致入微像照顾亲女儿似的照顾荷儿,不让她动一下,让荷儿很感动。

  幸亏继母有经验,在她精心照料下,保住了孩子。十一天后荷儿可以下地了。

  在这十一天里荷儿始终感到金天陪伴在她的身边。她在床上整理了一本对金天的独家采访。荷儿仿佛又与金天生活在09号战机旁,又重温了与金天的战地生活。每写一段就对腹中的孩子说,记住儿子,爸爸不但勇敢还有智慧。爸爸就是为祖国的蓝天而生,我们不要去干扰他。

  “荷儿,来信啦。”

  荷儿疑惑地接过信一看是刘明的来信。

  信上写着:

  ……

  金天到医院找过我,他从我这里没有打听到你的下落,有点不甘心。我估计金天完成国庆受阅任务后,会找到你家去,请早做准备……

  荷儿奇怪,金天怎么会去找刘明大哥?在友谊宫舞会上,她并不知道两个男人之间隐秘的碰撞,当时她的眼里只有金天。

  荷儿想:真叫我猜中了,完成大阅兵任务,金天真能找到家里来,我不能让他看到我怀孕。更不能让他知道我怀的是他的孩子。怎么办?我到哪里去?

  荷儿对做婴儿服的继母说:妈,我心里总惦记我大姐的事,我决定去找大姐的男朋友高老师。给他写信也不知收到没有,一直不见回信,我要亲自去一趟。

  继母担心她一个人走远路出事,让她等永立和悦荷放假陪她去,也有个照应。

  “我的孩子等不了那么久。我会注意的。”

  “我陪你去呀?”

  “家里没人怎么行?我自己去没事。我大姐和高老师好了很长时间,总会有点线索,如能找到我大姐,我和孩子就有希望了。”

  继母叹了口气:荷儿,都是我这后妈没当好,我那时年轻脾气不好,把你大姐逼走了,结果害了最不应害的荷儿……我恨自己……

  荷儿宽厚地说:嗨,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去想它啦。妈,你在家里注意,千万不要对别人透露我的任何事。

  继母擦着眼泪说:我记住啦,放心吧。我不会对别人露一个字。

  荷儿满怀希望独自冒着北方的严寒,乘长途汽车上路了。

  六个小时后,荷儿终于在市第一中学找到了高老师。人到中年有种成熟男性的美,那时大姐喜欢高老师白净帅气,所以好了很长时间。可是他们为什么分手?在荷儿心里一直是个谜。荷儿想如果揭开这个谜底,找到大姐就有希望了。

  高老师开始回避他与大姐爱荷之间的关系。在他的眼里荷儿曾是他的学生,一个小字辈,他不愿意敞开心扉。后来听说荷儿由于大姐的原因离开部队而非常同情。

  高老师最终告诉荷儿:你大姐是被我气走的。当时我家是比较封建的,自由谈恋爱是不允许的,给我的压力很大。没想到家中长辈背着我,为我操办小时定的娃娃亲的婚礼。那是个大户人家,这门亲事我没对你大姐讲过,当她听说我快结婚时,感到自己受骗了,一气之下离开了我。我知道她与你继母关系不好,没地方去。我曾找过她,只要能将她找到,我准备与你大姐在外边结婚。可是,我找了两个多月也没找到,我已筋疲力尽,大病一场……是我对不起你大姐,也对不起你荷儿,无辜受连累。

  荷儿听愣了,许久才又抱一线希望问道:高老师,您见到我大姐在东大先修班那个姓郝的女朋友了吗?

  “没见到,当时东大很乱,问了你大姐周围的同学,都说没见到爱荷。”

  “这么说,我大姐失踪啦?!生死不明?!”她泪水涌流。

  高老师也潸然泪下。

  “我大姐一直向往着幸福和光明,一直非常爱你,对高老师寄予全部希望。可是一场爱的误会断送了大姐的一切……高老师,我心痛大姐的不幸。也为我大姐最终未能和她爱的人在一起而难过。”

  高老师再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荷儿离开高老师,并没有到车站,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荷儿忽然坐在路边痛哭起来,大姐真的是生死不明啊!人在绝望之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是大姐你有勇气离开高老师,你就应该有勇气活下去!大姐一直向往幸福,也一直想尽到她做大姐的责任,还要把我荷儿也接出来……

  从此,荷儿再也不提找大姐在国内的证据了。她感到与金天重聚已成泡影,甚至今生今世都不能实现了。她不敢想下去,她一直在心底珍藏的这缕希望之光,此时,这缕光也在渐渐暗淡下去……她默默祈求它不要消失,给她和未来的孩子留下一线生命的希望……

  荷儿没有赶上末班长途汽车。她就一直沿着汽车路线走着。她一天没有吃东西,仍觉得胃里满满的胀胀的。忽然,肚子里那只小脚蹬了她一下,接着又蹬了她两下,她摸摸肚子,那小包又起又下。让她有种异样的生命的灵动之感:儿子,你饿啦?是吗?妈妈忘记看表,都七点多了。你知道吗?这是爸爸的苏联飞行员手表,留给妈妈掌握时间,很准的。荷儿将手表贴在肚皮上,听见滴答声了吗?妈妈给你买吃的去,让我儿子挨饿,你爸爸会生气的,记住你的爸爸是金天,是优秀飞行员,空中英雄09号,他还从天安门上空飞过,接受毛主席的检阅呢!妈妈特别喜欢看爸爸戴着大盖军帽,帽檐下闪动着炽热的目光,还喜欢看你爸爸手提飞行帽和图囊,披着金红色朝霞走向妈妈身边的样子,像个胜利之鹰!对不起,儿子,你将与妈妈过着没有爸爸的生活,可能一生都不能认你的爸爸……看看妈妈又流泪了,你不要学妈妈的脆弱,你要像爸爸那样勇敢坚强,长大了也是个英雄。

  “刚出锅的炒闷子。”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吆喝着。

  荷儿听到叫卖声站下。她闻到了蒜香味,这是她小时候最想吃的。于是走到摊前,买了一盘吃下,她感到意犹未尽又连吃了三盘。儿子,好吃吗?我听见啦,你说好吃,你爸爸也爱吃这个,只是那时宾阳没有。爸爸如在,他也会帮你吃好几盘。爸爸一看妈妈吃东西他就馋,让他晚吃一会儿都不行……我的脸上满是泪水,我不想哭,以后再也不哭了,不知怎么这泪水就自己不停地往外流,好像打开的闸门……

  北方的冬夜异常寒冷,荷儿看看已黑下来的天,她四处张望,原来她走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她感到很累,好像一步也迈不动了。她强撑着走到一块大青石板前,无力地躺下,她特别想睡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忽然,她掉进冰窖里……她被吓醒,一骨碌坐起,赶快用双手摸着肚子,不能将我儿子冻坏了,孩子能冻坏你吗?

  她站起,她鼓励自己,为了孩子不能躺在这里,继续走下去。

  她终于看到一户人家,快步走去,此时她的肚子一阵剧痛,她靠着木门坐下,只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天快亮了,东方放白,再等一会儿金天将与朝阳一起来到09号战机旁,来到我的面前……

  当荷儿醒来时已躺在热热的炕上。她要爬起来,此时一双手按住了她:不要动!

  她看到一位慈善的白发老人叫道:三姑?!

  白发老人笑了:我不是你三姑,孩子你要流产了,千万不要动。

  荷儿急了:求您老人家快救救我的孩子。

  “不用急,你心要定。我儿子进城给你买草药去了。”

  “进城?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石河村,离石川城百多里地。”

  “我家就在石川城。”

  “你就是在咱石河村也不能动。孩子几个月啦?”

  “七个多月啦。”

  “那么大啦,你瘦,肚皮紧不显怀。”

  荷儿告诉老人她在家曾见过红。

  白发老人责怪她还跑出来?要掉啦多可惜,七活八不活,按我说的做,孩子就是早生下来也能活。

  荷儿被感动了:谢谢!您就让我叫您三姑吧,您和我三姑一样和善慈祥可亲。

  白发老人笑了: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定下来我知道叫我就行。

  荷儿又睡了,等她再醒来闻到了浓重的中草药味儿,一个穿着军绒衣和黄布军裤的青年男子大概是老人的儿子,将药端在荷儿面前:同志,吃药吧!

  荷儿要坐起。那青年说:不要动!等等。他跑去将他备好的麦秆儿拿来,放在药里,将碗端到荷儿的嘴边:同志,你吸吧,慢点。

  荷儿真吸进药了,她抬头看看那青年说:谢谢,真聪明。

  那青年笑了:谢谢夸奖。他又问:同志,你是复员军人吧?

  “看我穿的里外都是军装是吗?你观察得对。你好像也是?”

  “我是陆军,回家来看我奶奶的。”

  “奶奶?老人告诉我你是他儿子。”

  “奶奶想儿子想的,我父亲像我这么大走的,参加革命后再没回来。等我参军后再回来,就把我认成我爸了。我奶奶已86岁了,她会接生,奶奶对什么都糊涂就是对接生的事清楚。”

  荷儿庆幸是天助啊!

  那年轻人问她怎么能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

  荷儿只说没赶上末班车,就闭上双眼,她再也不想说她的遭遇,再也不想向任何人重复她记忆中的事。

  孩子保住了。荷儿告别了祖孙二人走了。

  荷儿是那年轻陆军直接送到车上的,并请售票员帮助找了前排座位。荷儿临走的时候对祖孙俩救了她和孩子,千恩万谢,并将身上的钱,除留下买车票,全留给了白发老人。老人高兴地合不拢嘴了,她为自己还有用而高兴。

  荷儿回来以后整个变了一个人。双眼暗淡无光,对一切漠然视之,不想说一句话。继母看着她发愁。

  荷儿想为了腹中的孩子,不能委靡下去。她想起刘明大哥曾告诉她,要多看荷花调节心情。于是,荷儿整天坐在妈妈养荷花的大盆旁。她仿佛又看到妈妈休闲地坐在紫荷花旁看书。妈妈最喜欢的书是《红楼梦》,最喜欢书中的人物是紫娟。妈妈说林黛玉死的时候就她守在林黛玉的身边。

  于是,荷儿将盆里倒满了水,做些紫色荷花放在水里……想象满盆碧叶与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她天天默诵着金天与她一起背诵过的诗句。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溢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莲,花之君子……

  有时她竟感到金天与她一起默诵……荷花仙子荷中藏,云天池里总一现……

  荷儿的心里渐渐亮了,她想起金天最后一个夜晚嘱咐她的话……要相信他,要看到希望……

  荷儿从忧郁中走出来了。她要为保护金天和孩子,振作起来!

  小弟由于实习,回家待了两天就到工厂去了。小妹放假从学校回来了。荷儿看到青春勃发的弟弟和妹妹,也唤起了她潜藏的搏击力。

  荷儿见到小妹,受了启发,立即想到那双山头,那是最好的去处。她决定到双山去投奔姑姑。那里是世外桃源,没人能找到她,也没有人能知道她。虽然要爬山越岭路途艰难,再艰难也得去,相信有小妹的陪伴会平安抵达。

  离家前,荷儿对继母一再嘱咐,她的行踪不要告诉任何人。又特别叮嘱,就是金天来了也不要告诉,绝对不能说她怀孕的事和去向。

  继母一听急了,怎么还不告诉孩子他爹?眼瞅这孩子要生下来了,孩子的爹不负责谁负责?他得将你们娘俩接回去,就是坐牢也得担着。

  “他如真坐牢,怎么负责?”荷儿被继母逼得只好说:我们离婚啦,不要再提他。

  继母更不理解了:怀着他的孩子还同意离婚?有这么傻的吗?

  荷儿叹口气又说:这不是他的孩子。妈,你就不要操心了。

  继母被荷儿闹糊涂了:荷儿,你怎么还有个人?不对,你在撒谎,从小看大呀,你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现在怎么这样?吞吞吐吐的,好像有着难言之隐……嗨,都是我害的你。只得按你的话做了,确实不能再给你添乱了。现在的儿女有些事咱弄不明白了。这孩子原来是另外一个人的……这个人又是谁?不找他哪行?继母似对自己又似对荷儿嘟囔着。

  荷儿将衣物以及给三姑买的眼药和过年礼物都装进金天送的橄榄绿的大伞包里。

  她又整理那从不离身的小挎包,她珍惜地拿出银色09号小飞机自语:我多么想看到你,和你在一起,多么想看到你要当爸爸的高兴样子。但是不行,你永远什么都不要知道,你安心地去飞吧!不要怪我,对不起!

  她将小飞机放在腹部对胎儿说:儿子,咱们明天坐着爸爸的09号飞到双山去。记住,爸爸的飞机是09号,不要上错啦。

  荷儿就这样拿着小飞机与金天和孩子对话……渐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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