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韬虽然在洋人办的书馆做事,但始终未忘却炎黄子孙的历史责任,他渴望国家富强、民族振兴,并多次上书江苏巡抚徐君青和上海道吴晓帆,主张与英法修好,仿效西方,实行改革。但由于“言过切直”,王韬反被视为“狂生”、“叛逆”。对此,他自叹“虽有心救时,然进身乏术”,常常“痛哭流涕扼腕叹息”。在旧势力眼里,来自底层的声音,不仅人微言轻,简直是自作多情。
太平军占领江浙后,王韬回老家小住,结识了太平军逢天义刘肇钧,他是太平天国苏福省民政长官。王韬用“黄畹”化名上书太平天国当局,这个条陈转到忠王李秀成手中,但时隔不久,清军在洋人帮助下攻破李秀成王家寺大营,王韬条陈落入清军之手。这个条陈被层层上报,清统治者吓出一身冷汗。1862年4月,一道通缉令急如星火地从北京传来,同治皇帝谕旨:“……帷逆党黄畹为贼策划,欲与洋人通好……着曾国藩等迅速查拿,毋任漏网。”一时沸沸扬扬,在清朝官场,居然称他为“长毛状元”,是太平天国中的“重要人物”。
其实王韬只是上了个条陈。在太平军前期,颇有一番蓬勃景象。读书人投奔太平军、游说献策、上条陈提建议的,不知其数。我国最早留学美国归来的容闳,就曾经游说“天国”,并得到洪秀全的接见,而容闳后却成为曾国藩、李鸿章洋务运动中的重要助手。为什么王韬一纸条陈,却弄得清廷如此紧张?原因是,这个条陈的分量太重。
据众多野史所载,王韬条陈洋洋两万余言,向太平军献出袭取上海之策,他提议“请媾和外国,借其势以图中原”。《清稗类钞》道:“泽之数千言,皆足致官军于死命……忠王亡于此人(王韬),交臂失之,不可谓非清廷之福也。”《南园丛稿》记载:“同治元年三月,清人攻克七堡,得其书,阅之大惊,苏抚薛焕疏闻于朝,江南北大为戒备,至四月,李鸿章督师来上海,依为根据,遂平苏常,由忠王不用王韬之计也。”又是“大为戒备”,又是火速调兵遣将,足以说明王韬条陈戳中了清廷的“软肋”。所以,时人称他为“霸才”。所谓“霸才”,即称雄之才,辅佐主子成为“霸主”的“智囊”,如春秋战国时齐国的管仲、秦国的商鞅。事隔几年,清廷的黄遵宪、吴瀚涛随使美洲经过日本,与王韬相聚,吴瀚涛赋诗一首赠王韬:
铜琶高唱大江东,不许闲愁恼乃公。
四海霸才能有几?今宵欢乐又偕同。
然而这时的“霸才”却遭清廷通缉,避居上海英领事馆长达一百三十五天,连母死都不能回乡。最后在英国人帮助下,不得不出逃香港。
1862年10月4日,上海外滩码头,一个相貌平常、经过改装的青年,急匆匆地登上英国怡和洋行“鲁纳号”邮船,开始了长达二十三年的流亡生涯。他就是被通缉的“黄畹”——王韬。
王韬到达香港后,在英华书院任职,以后又担任英人罗郎也创办的《近事编录》主编。英华书院院长理雅各,是一位研究汉学的西方学者,他欢迎王韬的到来,始终以国士之礼优待。为了使欧美人士了解中国文化,理雅各正致力于《中国经典》的翻译编纂,他得到王韬的帮助,如虎添翼。本来就有着扎实经学功底的王韬,每译一经前都要广辑博集,收历代名家之说,并结合自己研究心得,作为译经参考。他先后助译了《书经》、《竹书纪年》、《诗经》、《春秋左氏传》、《易经》和《礼记》等。理雅各赞誉王韬是他所见到的“最博通中国典籍的中国学者”,他一再表示“感激而承认苏州学者王韬之贡献”。
1867年,理雅各邀请王韬去他家乡苏格兰续译《中国经典》,这成了他一生中的重要转折点。在理雅各家乡苏格兰北境的克拉克曼郡亨达利镇的杜拉村,王韬一住两年多,一边译书,一边浏览。他每到一处,必登岸考察当地民俗风情,将所见所闻记载在他的《漫游随录》一书中。在杜拉村居住期间,理雅各及其三女玛丽常陪同王韬游览邻近的杜拉山、坎伯古堡、替里扣特里镇、阿罗威、斯德零故宫和爱丁堡,参观爱丁堡大学,游览阿伯丁、亨得利、格拉斯哥、丹迪等地。王韬登上杜拉山,在山顶看到的奇异景象令他情不自禁地抒发下了“家乡不见空生哀”的感叹:
济胜渐无腰脚健,探幽陡觉心胸开。
泉声若共石斗激,岚影时与云徘徊。
眼前已觉九霄近,足底忽送千峰来。
天悦羁人出奇境,家乡不见空生哀。
这首《独登杜拉山绝顶》诗,咏异域他乡的山光秀色,抒写诗人遥想家乡的深沉感受,颇具特色,是清诗中少有的描写外国山水风光的作品。
王韬还访问了法国、俄国,两游伦敦,三访苏格兰首府爱丁堡。离英后,他又访问了日本。很多新鲜事物使他惊异交集,如火车、自来水、煤气、马路上的洒水车、电报……他多次旁听英下议院开会,对“君民共主”的政体十分赞赏。而当他看到埃及的衰落时感慨万端,认为是由“闭关锁国”和“不知变通”所致,是中国的“前车之鉴”。
《中国经典》的出版,在西方引起轰动。至今虽已一百多年,但理氏译本仍被认为是中国经典的标准译本。理雅各声名大振,获法兰西学院儒莲奖金、爱丁堡大学法学荣誉博士学位,并特邀为牛津大学首位汉学讲座荣誉教授。王韬也因此名噪一时,为英国社会所瞩目,各大学、教会和民间团体竞相邀请他讲学,成为英国最高学府讲坛上的嘉宾。
在牛津大学讲台上,王韬呼吁英国停止对华不平等行为,提出相互尊重、和睦共处。他对中西文化的异同做了具体比较,结论是“本质同而异”,他说:“东方西方心同理同,历史嬗递,发展演变,最终浮现出一个大同世界。”他是第一个走上牛津讲台的中国人,演讲的内容英人闻所未闻。据说,当时满堂听众的鼓掌蹈足声“墙壁为震”。此后,爱丁堡大学、苏格兰大学等高校和团体,纷纷邀请他讲学,各报舆论欢迎这位“东方学者”,他的手书、诗词被视为珍品,他的相片和题诗被悬挂于伦敦画室。
在英格兰海耳商会的座谈中,王韬大声疾呼鸦片害人。他说:“丝茶贸易,有利于英国和中国;鸦片则不同,除了英国获巨利外,对中国有百弊而无一利,其害不可胜言。这难道是正常的公正贸易吗?这就是自称为仁义文明之国的大不列颠王国的‘正义之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