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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倾斜庙

  乔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胡子拉渣。

  一个月过去了,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几乎不洗脸不刷牙,扒两口饭了事,每天都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

  上面有着他与苏小美的合照,苏小美笑得那么甜美,偎在他的怀里,看起来是那么纯真与开心,她怎么可以就那样消失不见了呢。

  一切变得死一般寂静与冷清,变得那样毫无意义。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体内任何活着的东西,都已经先他而去,或者,已被他扼杀掉了,包括他的魂魄,也早已经远去,徒留着具空空的皮囊像沙滩上搁浅的鱼,在毫无激情地呼吸着。

  他想起《笑傲江湖》里令狐冲说的一句话,“有些事情我们本身无法控制,只好控制自己。”但是,他不知道能把自己控制多久。

  他永远忘不了那旧村怪屋里倒挂的塑料模特,古怪的血腥味,桌子上的三个长着厚厚绿色的饭碗,还有水缸里那尾长着婴儿脸的鱼,甚至,那把可疑的斧头。

  这样的情景从那天起一直不停地出现在他的梦里,与那个海底古城轮换着来,仿佛两部永不停歇的电影,轮流转动着两个古怪的胶片,但从来不会重叠在一起。

  他总是梦到苏小美被什么人活生生地拽走,他甚至能形象地看到她脸上那极度惊愕与恐怖的表情,看到她扬着手,向他拼命地求救,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他努力地梦,想在梦里抓住那个凶手,却永远梦不到掳走她的那个人,或者,根本就是大型野兽,狼?虎?狮?那山林里有这些动物么?

  那天,他带了一帮人在山里找了整整三天,都没找到苏小美,仅仅只找到一只蝴蝶形状的发夹,那是那天苏小美别在刘海上的,除此之外,毫无所获。

  他甚至想把山上的泥土全部刨开,以确定苏小美不在泥土下面。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而那个房子,据说那里一家四口吃了什么有毒的食物全部中毒身亡。而奇怪的是,他们怎么都找不到死者的身体,包括那个最小的,仅仅一周岁的孩子的尸体。

  当时乔磊与几个警察,还有几个住在山脚下的村民一起过来,其中一个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他们说起了这个怪屋里的事情,连连摇头,“真惨,那一家人九成是遇害了,但是这也奇怪,你说死了吧,又死不见尸,活着吧,却活不见人,知道这房子出过事的村民再也没敢来这探望了。”

  听他们说起怪屋的事情,乔磊想起了那尾婴儿鱼,他走进了厨房,猛地掀开了那水缸的盖子,但是,里面空空如也,别说那鱼,就连水都没有,内缸上是一层白色的灰,看样子是干了很久。

  乔磊喃喃地说,“鱼,我昨天来这里的时候,这里有一条鱼,很大的鱼,现在,怎么没有了呢,水也干了。”

  但是,他不敢说得那么详细,说那鱼有着一张婴儿脸,还有一双婴儿蓝的眼,因为这听起来,太像天方夜谭了。

  那个党支部书记,是个看上去很憨的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直摇头,“不会不会,他们都失踪一年多了,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鱼,有鱼根本也活不了那么久啊,这缸就这么大,里面没任何食物,饿都早饿死了。”

  乔磊想,如果自己眼花,怎么会记得清那双眼睛,但是,苏小美的失踪对他来说已经够令他悲伤与崩溃了,一时间,他不想在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争执下去。

  他是恨自己,恨自己如果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来爬山,如果不爬得这么远,如果他一直在她的身边,如果他不在那屋子里逗留得那么久,或者什么事都没有。

  他一次次地谴责自己,虽然,苏小美的父母看到他这个样子也很难过,语言里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这是俩个善良的老人,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无法原谅自己,如果他们狠狠地骂他一顿,他的心里反而会好受些。

  但是,乔磊实在想不通,苏小美,怎么可以就这么消失了呢?

  他觉得这是个阴谋,她只是被人给掳走了,或者,是被人贩子给掠走了,他希望做警察的姐夫季榕能帮助他找到苏小美,季榕也尽力了,一有相关的消息就会告诉他,但是,到目次为止,还是找不到与苏小美有关的线索,哪怕一点小线索都没有。

  乔玉容下班回来,看样子精神也很不好,她是个医生,最近,医院里出的事件够她心力交瘁了,再加个家里还有个受了打击的弟弟了,可以说是,现在的她简直是在熬日子,而不是过日子。

  她打开弟弟乔磊的房间,发现乔磊还是像以往那样死一样地躺在那里,她感觉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怒一下子跟导火线被点燃了,“你天天跟死人一样,你怎么干脆不去死啊!麻烦你,争气点行不?”

  这是她第一次骂他,他们的父母走得早,所以,弟弟近几年来的学费都是她拚死拚活赚的,好不容易等他毕业了,并给他找到一份工作,他却在带苏小美玩的时候出了事,现在像一个活死人一样地瘫在那里,工作没了,什么都不做,房间杂乱不堪得就像一个垃圾场。

  乔磊没接话,保持着原态,过了一会儿,他一声不响地坐了起来,穿上了鞋子,然后把散在房间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塞进一个包里,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啊?”

  “你不是嫌我烦吗,好,我走,你就不用烦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乔玉容看着那扇门发了瞬间的呆,然后对着门大叫道,“好,你有志气,有种你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五分钟后,乔玉容就开始后悔,自己真是气糊涂了,竟然对自己唯一的亲人说出这样的话,虽然这段时间她活得特别累,但也不能这样赶他走啊,她跑了出去,却见路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去,唯独不见乔磊的踪迹。

  她向左边跑了几步,又向右边跑了会,均看不到乔磊的身影。

  叹了口气,她真不知道事情竟然会这样越来越糟糕,她感觉自己真的要疯掉了,工作的压力,家庭的压力,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还是先回去吧,他没地方去,应该会回家吧,回去打电话问一下他几个要好的同学,可能他会去他们那里,再给这几天出差在外的季榕打电话报告一下这件事,顺便诉一下苦。

  她无力地往回走,感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把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她定定地看着那背影,粉红色的衣衫,蓝色的打着补丁的牛仔裤,还有那齐耳的短发,天,那样子令她感到十分的熟悉。

  乔玉容一边叫,一边正要追上去,而那女子的却也突然加快了脚步,像是知道有人追着她。

  穿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出租车来了个急刹,司机探出头,一脸的凶狠,“你他妈想找死是不是啊?”

  乔玉容正想道歉,但此刻她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看到那女子转过脸,对她很诡异地笑,有车灯打在她的脸上,那神情看起来是出奇的诡冷与苍白。

  那张脸,竟然像极了失踪的苏小美。

  难道苏小美没死?她回来了?

  如果真是她回来了,为什么要逃避着他们?

  整个晚上,乔玉容都在想这个问题,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实在是太累了。

  她梦到自己在茫无目的地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就这样,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越走越迷惑,最后便顺着风的方向被风推着走,就这样,来到一片灰黄的地方。

  她在那片破旧的房子前停了下来,那是一个废旧的庙宇,向右作着10来度左右的倾斜,似乎任何一次微颤,它都会毫不犹豫地塌陷下去。

  庙的旁侧有个很大的烧炉,红红的火焰吐了出来,一次次舔上破裂的玻璃窗,然后又缩了回去,放眼四周,有一些干涩的芦苇,风吹过的时候,发着沙沙的声响。

  乔玉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她久久地看着那个倾斜的庙宇,其中一个洞开的窗口似乎闪过一个影子,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继续朝那个窗口看去,她感觉自己似乎屏住了呼吸。

  是的,眼睛。

  一双乌黑的眼睛,澄清,透亮,纯洁,无任何的杂质,分明是婴儿的眼睛。

  当她看到那个孩子探出了整个脑袋时,她感到浑身都在颤栗。那是一张怎么丑陋的脸啊,只见他的脑袋向一边扭曲,歪脖子斜嘴,并且,身上有着无数的气泡,像是烫伤所致,而脐带搭在肩膀上。

  令乔玉容想起一种动物,叫蟾蜍。是的,全身长满了疙瘩的蟾蜍。

  而此刻,乔玉容的目光却再次被那双眼睛所吸引,是的,眼睛。

  那双纯净而无辜的眼睛大而温和,含着温润的泪水,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乞求,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乔玉容。

  乔玉容又害怕又觉得揪心,但是,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做才好,是不是去帮助它,或者该怎样去帮助那个孩子,可是,他看起来,完全像个怪物。

  这个梦已经连续做了一个星期,每当乔玉容醒来的时候,孩子那乞求并饱含着泪水的眼睛仿佛仍在看着她,丑陋而可怜的样子,历历在目,令她心里满是感伤的情绪,与爱莫能助的无奈。

  她想,可能跟最近医院里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她是妇产科的医生,而出的事情刚好都发生在妇产科,最近新生儿的死亡率是出奇地高,达到了以往的三倍之多,家属经常会来闹,说跟医院的环境与技术有很大的关系,但是,据她所说,市内里的几个医院全都频发这类意外。

  护士长说,这是她在医院做了三十年来第两次碰遇到这种频繁的事,每一次是在十几年前,由于苯污染造成了畸婴率的升高,而这次,却有点蹊跷,引起了医院与各个部门的高度重视,开始调查水源,食物与空气的污染度,还有孕妇个人的居室环境,除了两个孕妇因为工作的原因不能离开电脑,还有个室内装修的缘故,其他都属正常指标。

  难道是转基因食物的关系?因为最近新闻里报道过某些动物因为食用转基因粮食而致不孕,与死胎的事例。

  但是,怪就怪在,这些孕妇的产前检查都是正常,但一出生那些婴儿便因呼吸困难而死去。

  乔玉容想,或许最近那些怪胎看多了,对心理产生了暗示,才会连续做此类的梦。

  此刻,她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房里的一个木质的塑像,那是一个色颜很明艳的紫色塑像,叫Hariti,译名为诃梨帝母,只见她穿着紫色的袍,盖着头部,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她听父亲听说过有关诃梨帝母的传说,她在日本称作鬼子母神,在印度,被认为是印度的财富之神俱比罗的妻子或母亲。所以,诃梨帝母是母性的象征,据说哺育的孩子多达500个。

  而在佛教故事里,她为了抚养这些孩子,便偷窃人类的孩子,把他们杀死作为食物,佛祖便将500个孩子中最小的那个藏了起来,她就发狂般地到处寻找,佛祖便对她说:“你有500个孩子,失去一个都这么悲痛,那些失去了唯一孩子的母亲们,又会如何感受呢。”

  因此她被感化了,此后作为子安观音成为安产和小孩子的守护神。

  在东京,鬼子母神是很有名,母亲们在神庙里献上石榴作为供奉,传说鬼子母神不再偷盗孩子以后,便用石榴来喂养自己的500个孩子,所以,她们以上奉石榴的方法来祈求母子平安。

  这个塑像是乔玉容的父亲在世时远洋海外的时候,在东京买的,那时,她母亲刚怀上弟弟,为了祈求母子平安,就买了这个求心安。

  乔玉容的父亲是海员,母亲扔下了他们一家跟了另外一个男人,后来父亲不知什么原因受了重伤,最后在病痛中死去。那时她还小,那些陈旧的记忆就如露天的黑白电影,那么模糊地刻在记忆的深处。

  从此,她恨自己的母亲,所以,在她的心里,她宁愿母亲也死了,跟父亲一起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乔玉容久久地盯着那个小塑像,她发现,诃梨帝母的脸很白,被刷成了纯白,今天她才发现,帝母的眼睛里没有作为母亲应有的母性,反而有种诡冷的感觉,而且她看着孩子的神情不但没有怜爱的味道,反而看上去令人很心寒,但是,她却不确定,这种具体的感觉该如果表达。

  噢,仿佛她怀里的孩子,是偷过来的人类的孩子,作为食物的孩子。

  她觉得自己要迅速转移这个可怕的念头。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苏小美,又一次给乔磊打电话,但他的手机还是在关机,她急得要哭,而且,她找了几个跟他平时很要好的朋友与同学,他们都说不知道,说乔磊一直没有找过他们,自从苏小美出事后,他基本上也没跟他们来往了,他们来看他的时候,他也爱理不理的,变得十分的古怪。

  最后乔玉容决定给季榕打电话,季榕说他明天大早就从会回来,帮她找乔磊。

  而关于苏小美,乔玉容想了很久才决定告诉他这件事,“我真的很想不通,如果苏小美还活着,为何这么形踪诡秘。”

  季榕沉思了会,“你能确定你所看到的是苏小美?”

  乔玉容叹了口气,“我跟她只见过一次,乔磊带她来的,那天你值班去了,她来了一会就走了,乔磊说跟她赶着看电影去,回来拿东西就走。昨天看到的那个人是在八点左右,黑乎乎的,真的并不大清楚,但是,如果她真的不是,也用不着这么逃避我啊,对了,她上次好象也穿着那一身衣服。”

  “大街上穿得差不多的女孩子多得是,如果一个人老是想着同一件事情,出现幻觉也是正常的,玉容,你先不要胡思乱想,一切等我回来之后再说,你先早点睡觉,好好休息,乖,否则我会担心的。”

  “唔,我没事的,你也早点休息吧,晚上还要坐长途车回来,很辛苦的。”

  收了线,她的视线又落在了诃梨帝母身上。现在她才明确得感觉到,那种眼神,有着饿狼发现猎物般的那种凶残与贪婪。

  想到这里,她猛地后退,然后抓起旁边的一件衣服,盖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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