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户”是1949年前在煤窑上组织民工采煤的人。
窑户姓池,本是祁连山下张掖境内大满镇某个村子的人。农闲时节,他经常带领村民在祁连山的大野口一带采煤赚钱,人员达七八十人。
1937年一个春天的下午,池窑户像往常一样在煤窑里给大家安排好工作。吆喝着干了一阵后,走出窑来到住的窝棚去。半路上他听到一块大石头后有人的咳嗽声,过去一看,是个长形脸、高个子、三十多岁,农民打扮的汉子正半坐半躺地在草丛边呻吟,身边放一顶破草帽,面黄肌瘦,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脸上、脖子上都挂了“彩”,腿脚边有流过血的痕迹。池窑户猜测汉子腿上有伤,且一定是饿了,就掏出身上带着的一块面饼来给汉子吃。汉子大口大口地吃了半块面饼后,精神有些恢复了,撑着坐起身来对池窑户感激地说:“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池窑户从汉子的口音上分析这汉子不是本地人,再看汉子身边,这草帽下还有样铁东西,露着一角,像是一只手枪,池窑户对这汉子的身份就有些肯定了。
最近两个月来,有从兰州方向过来的一支红军部队在张掖一带活动,国民党马步芳部调来大批骑兵对红军围追堵截,在高台、倪家营的战斗都打得很激烈。半月前红军占领了西洞堡、龙首堡,在距他们村子最近的白城子滩上又打了一战,红军遭到数倍于敌人的追击歼灭。缺粮食、缺弹药的红军队伍被打散了,国民党部队凶残地活埋了红军伤员和俘虏,活埋了红军的地方七天后都能看到坑内有人在挣扎。村民们一提起这事来就流泪,都说红军可怜,很顽强。也有人想着去救红军,但又怕国民党把他们也活埋了。
“你是红军?”池窑户蹲下身来问。
汉子点点头。
汉子轻轻地抬一下受伤的腿,说:“大叔,能给我找个地方养几天伤吗?”
池窑户犹豫了,国民党胖连长的话令他胆怯,这伙人可是杀人不眨眼啊。他半晌才说:“我不敢收留你,国民党要杀我全家。”说完,站起身来走人。
池窑户边走边想,这红军伤员看面相和举止都是好人,他回想起回家来的民工们说,红军纪律严明,从不抢夺老百姓的东西,还帮村民干活。晚上宁可在村外挨冷受冻,也不骚扰村民,一点也不凶,是支好部队,比国民党的部队可强多了。村民们常在背后骂国民党马家军是土匪。他回头再望望红军伤员,唉!这样的好人我见死不救可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池窑户瞅瞅周围再没别人,就回到红军伤员身边,把他搀扶起来。最后,他把伤员安顿到一个废弃的煤窑里,那儿距他们住的窝棚远,没人去,不易被人发现,又嘱咐不要轻易出来,让别人发现了可就你我都要遭罪了。伤员很感激大叔,掏出几块大洋来给大叔,池大叔谢绝了,红军伤员表示决不拖累池大叔,过几天养好了伤就离开。
几天内,池大叔常瞒着大家,一个人悄悄过来给红军伤员送饭,送面饼,送野菜团之类的吃的。再找一些草药,帮伤员疗伤,好在伤势不算太重,过了六七天伤势就有所恢复。
在和红军伤员的多次接触中,池大叔感觉到这位红军伤员不简单,懂得许多革命道理,文化涵养深厚,谈吐举止都不一般,猜想这位伤员一定是位红军干部。池大叔还不曾想到这位红军干部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是红军的主要将领之一。他给池大叔讲革命道理、讲红军在延安的事、讲西安事变和逼蒋抗日。他请池大叔相信,胜利最终是属于红军的,池大叔对这位红军干部很是敬佩。
八九天后,红军干部怕发生意外,不等伤势痊愈,就向池大叔提出要出祁连山到延安去,再不能拖累池大叔了。红军干部还向池大叔问起出祁连山的路,池大叔没有走过,只听说经过扁都口就可翻越祁连山到达青海境内,就给红军干部说了扁都口的大体位置。提到扁都口,红军干部眼前一亮,他清楚这个关隘很重要,是翻越祁连山、走出河西的重要通道。十多天前,他曾在地图上研究过这个地方。
考虑到红军干部腿伤没有痊愈,池大叔又以窑上使用为名,帮红军干部买了一头毛驴让他骑。又在褡裢里塞上干粮、野菜团、水壶,让红军干部在路上用,准备妥当后,他们在一个黄昏时分分手告别。
红军干部很是感激池大叔的救助之恩,他给池大叔写下一张纸,并说这次若能脱离险境,活着回到延安,将不会忘记池大叔的恩情。等革命胜利了,有啥困难可凭这张纸找当地政府,你是咱红军的大恩人。末了署上姓名:“红军西路军政委员会徐向前。”池大叔从纸上第一次知道了红军干部的姓名。
池大叔以自己的特殊身份和一颗善良的心,在民工们的不知不觉中,机智地救助了红军干部。他在后来才逐渐知道,徐向前竟是红军西路军的总指挥,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新中国成立后受衔为元帅。元帅正是在池窑户等人的帮助下,躲过了敌人的搜捕,养好了伤,经受了最惨痛的时期,最终走出了扁都口,翻越了祁连山,辗转几个月后,终于回到了革命根据地延安,继续从事革命生涯。
在此后的二十多年中,池窑户救助徐向前元帅的故事并不被许多人知道。1949年以后,池窑户的生活并不平静,在几次运动中,有人“揭发”他,说他在1949年前当过窑户,地主似的欺压和剥削了村民,池窑户因此被划成四不清分子,戴上高帽子,揪上批斗台,受到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的批斗。
1958年,在“大跃进”、大炼钢铁时期,池窑户像罪人一样被发配到临泽梨园口劳动改造。每天是十几个小时的沉重劳动,晚上还要上批斗台,吃不饱饭,六十多岁的池大爷被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他突然想起徐向前元帅写给他的那张纸。于是,他试着拿出来,看能不能拯救自己。他对监工干部说:“你们不要再整我了,我救过红军,救过徐向前元帅呢!”
“哼!这老家伙在吹牛,还说自己救过徐向前元帅呢!”监工干部不信,池大爷就把那张纸拿给他们看。
监工干部一看,确实署的是徐向前的大名。只是是否真实,谁也不能确定。监工干部就把这事向县委反映,县委又向地委反映,都不能确定这东西是不是真的。他们知道元帅目前的职务是国防委员会的副主席,就向中央军委打电话汇报。这件事经秘书传到徐副主席那儿,徐副主席立刻想到了淳朴的池大叔,想到了喋血河西的战士,想到了那段沉重的历史。他肯定地说:“池××是好同志!救助过红军。”
县委领导感到把池大爷处理错了,冤枉了池大爷。他们向池大爷赔情道歉,撤销了对池大爷的错误处理。还特地找来了一顶轿子,敲锣打鼓地把池大爷当做英雄似的抬回了家。
过了十几天,池大爷又收到了元帅的感谢信,元帅很感激池大爷的救助之恩,说最近工作繁忙,有机会一定过来看一看池大爷,还给池大爷汇来了几丈条纹布、军大衣和一些现金,从生活上关照池大爷。
这以后,池窑户逢年过节也常受到县委县政府和民政部门的慰问,所以,池窑户很受人们敬重,晚年生活很幸福,这样一直到去世。
(王月明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