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向姚惟诚示爱的曾美娟,碰了几次钉子之后,将近一年多时间再也没有找过他。这个学期一开始,她想到姚惟诚就要毕业,又抱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付出百分之百努力的态度,不妨再去试试他,能否回心转意。
汪怀民自从第一次见到曾美娟后,就对她一见倾心。只因不清楚她跟姚惟诚究竟是什么关系,把对她的暗恋当作剃头匠的挑子罢了。后来,他得知姚惟诚与韩雪正在热恋,也想到自己快要毕业了,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这才试探性地问过姚惟诚,“曾美娟现在有没有对象”?姚惟诚意识到这小子准是看上了曾美娟,想请自己替他当红娘。姚惟诚本想成全他们,但又怕把自己陷入是非之中,给他跟韩雪的关系造成意外的伤害,只好把这件事搁了起来。
有一天晚饭后,曾美娟闯进了姚惟诚的宿舍,正好宿舍里只有他和汪怀民。
汪怀民一边让座,一边沏茶,嘴里连呼“欢迎欢迎”。
姚惟诚见汪怀民如此殷勤,也就顺水推舟地表示欢迎,意在撮合他俩。
“你那次在我们宿舍演唱的两首歌曲,充分绽露了你的天赋和才华。你那优美动听的歌声,不时地在我耳旁响起。”汪怀民主动地与曾美娟套近乎。
“只是可惜那次演出被取消了。”
“这也怪我们生不逢时,偏偏遇到了大饥荒的岁月。你要是早两年进了师大,演出的机会就多了。你只要一上台,就凭你那个扮相,那个洪亮甜美的嗓音,那个声情并茂的表演和娴熟的演唱技巧,准能轰动师大的。”汪怀民说话间还配了些演唱动作,看能不能赢得她的芳心。
听到汪怀民对她的一番溢美之辞,曾美娟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腮旁的两个酒窝把甜美的脸庞装扮成琼浆欲滴的花朵,吸住了汪怀民的目光,一对黑眼珠似是凝固一般。曾美娟瞅着姚惟诚,看他有什么反映。但她没有从姚惟诚的眸子里看到所企望的秋波,心中又一次责怪他是个木头人。她又转过脸,对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汪怀民说:“听你刚才对我的评论,你好像也喜欢音乐?”
姚惟诚从她的这句话中找到了撮合他们的契机,赶紧插话道:岂止是喜欢音乐,他可是我们班上的奇才。别看他在专业课上下的功夫似乎不比别人大,但期中和期末考试,他几乎门门课都是满分五分。你刚才谈到音乐,他的识谱能力可能超过你,特别是识五线谱的能力比我还要强。遗憾的是嗓音差了一点,不然,会是一个出色的男歌手,跟你一起演唱男女声二重唱,一定会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二年级时,我们系参加全校歌咏比赛获得一等奖的大合唱《渴望甘露润高原》,其中的一个乐章还是他作词作曲。
“好了,好了,别把我吹到天上去。”汪怀民怕引起曾美娟的疑心或者反感,打断了姚惟诚的话。
那知曾美娟越听越有兴趣,要姚惟诚继续往下说。
“继续往下说”,这句话正中姚惟诚和汪怀民的下怀。姚惟诚紧接着侃侃而谈:“我前面说他是奇才还不全面,应该说他是全才。他学的是理科,但对中外古典文学情有独钟,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苏轼、辛弃疾、李清照、陆游的词,还有英国莎士比亚的喜剧作品,法国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俄罗斯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的名著,他不但读过,而且对有些作品还有研究。”介绍到这里,他对曾美娟说,“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看这么办,你从中外古今名著中随便出道题,考考汪怀民。如果他能答对,那我不是吹嘘他;如果答不上,你就把我的话当成放臭屁。”
曾美娟不好意思出题考眼前的这位学兄,但经不住姚惟诚的一再催促,就面对着汪怀民说;“实在不好意思,望你见谅。请你给我背杜甫的《兵车行》。”
姚惟诚听了后说:“这首诗连初中生都能背下来,你重新出一道生疏的题。”
曾美娟想不起陌生的题。姚惟诚从汪怀民的床底下翻出宋词三百首,递给她。她随便翻了一页,就让他背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汪怀民一听自己熟知的《我住长江头》,就背起了起来: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好!好!”曾美娟听完后拍着巴掌惊叫起来。
“你不要光听他背得滚瓜烂熟,他背这首词还表达了他的情愫,你应该从最后的”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中嚼出味道,才算是心领神会。”
曾美娟听出姚惟诚话里有话,但没有细细去想,只是问汪怀民:“你一定出身于书香门第吧?”
姚惟诚抢先回答:“你算是说对了。他爸是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他妈是中学语文教师,自幼就生活在浓烈的文学氛围中,还能不受到熏陶。他小学毕业,已经把《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我们班上有两个女同学追他,但他总看不上眼。他想找个--找个--”姚惟诚哼了半天,下面的话说不出口来。
“找一个什么?你说清楚呀!”曾美娟对着姚惟诚说。
姚惟诚思索了好一阵,才说出了“起码跟你差不多的”这样一句话。
曾美娟听到这话,又联想起他刚才说的“情愫”之类的那些话,再看到汪怀民的脸已经红了,而且很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这才猜想“莫不是姚惟诚有意把自己与汪怀民撮合在一起”。她想揭穿姚惟诚的“金蝉脱壳计”,但觉得那样会伤害汪怀民的。再一想,这个满腹经纶的汪怀民,也不比姚惟诚逊色,只是自己还不了解他。要是万一得不到姚惟诚,何不把这个才子列为“预备队员”去考察呢?何况自己也爱好文学、音乐,这也算是“情趣相投”。于是,她大胆地问汪怀民:“你是哪里人?”
“四川成都人。”汪怀民用标准的成都腔回答。
见此情景,姚惟诚预感到这半天自己没有白费工夫,曾美娟可能对汪怀民产生了好感,就急不可待地对她说:“四川真乃人杰地灵的天府之国。历史上的苏轼父子三杰,以及司马相如、卓文君,当代的大文豪郭沫若、巴金,还有我们党和军队的杰出领导人朱德、陈毅、邓小平、刘伯承,哪一个不是四川人?”
“就是,就是,”曾美娟兴致勃勃地说,“我听别人讲,四川人吃的鱼多,大米多,脑子就是聪明。”
姚惟诚又加了一句:“而且人也豪爽!”
他们三人一直聊到了快下晚自习的时候,曾美娟说是要回自己的宿舍,并要姚惟诚把她送一送。姚惟诚要汪怀民送,她执意要他送,说是有要事问他。
哪知他们刚出楼道,朝女生宿舍走的时候,正好被韩雪从他们的身后看见。她心里暗想“他们还藕断丝连”?于是,又折回头去了姚惟诚的宿舍。
曾美娟出门后走了不多的路,就把一张10元的票子和一沓粮票塞到姚惟诚的手中,一则表示对他的关心,二则试探他能否回心转意。
姚惟诚问她这是干什么?她回答说:“我知道你经历了这段极其艰苦的岁月,身体受到影响,想让你补补身子。这对你来说是微不足道,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不会拒绝吧?”
“我们老家流传的‘鸭子过去鹅过去,孙子过去爷过去’的话你记得吗?”
曾美娟点了点头说:“意思是大家能过去,自己也能过得去。”
他又问:‘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些警世名言你听过吗?
她依然是点了点头,再没说话。
他接着说:“我这个不足挂齿的区区小人,将来也不可能成就什么大事。但经历了这段艰苦的岁月,倒觉得越是困难的环境,越能磨炼一个人的意志。人生难得几回搏,我已经在这大饥荒中向自己的生命极限搏了难得的一次。不要说在这苦日子快熬到头的时候,就是去年最困难的日子里,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施舍。”说完,他把钱和粮票退给了她。
“这么说,我们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是的。”
“你一毕业,就跟那个姓韩的女同学要结婚了吧?”
“现在还没有考虑。”姚惟诚没有说实话。
“为什么?”
“我小的时候母亲曾找过一个算命先生给我卜过卦,说秃顶的人是福相,而我的头发几乎长到前额上,是一辈子吃苦的命相,劝我在40岁前不要结婚。”
“那个江湖骗子为什么说你40岁前不能结婚?”
“他说,如果40岁前结了婚,不管什么八字的女人,你都会成为她们的克星,结一个,死一个。”这虽然是姚惟诚临时杜撰的、恐吓她的话,但他说话的声情却是郑重其事的,目的是让曾美娟不要对他抱什么希望。
“你这话要么是瞎编的,要么是曾确有其事。要是瞎编的,我只把它当作你说的‘放了个臭屁’;要是确有其事,而且你又那么笃信江湖骗子的胡言乱语,那我就不能不为你这个受过辩证唯物主义教育的当代大学生而感到悲哀。”
“你这话很有水平。”
“我再有水平也不顶屁用。”她说着,眼眶里流出了泪水。稍许,她泪眼望着姚惟诚:“这么说,我们之间再没有一点希望?”
“是的。”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今天晚上我察觉,你是不是想把你的同学汪怀民介绍给我?”
“既然你察觉到了,那我就坦诚地告诉你:有这个想法。这也是我为你好,因为汪怀民的确是个全才,对他的才华、人品、性格我是很了解的,你要是跟他成了,真乃郎才女貌!你要看上他的话,我劝你抓紧一点,因为再过三个月我们就毕业了。这可是时不我待呀!”
曾美娟进女生宿舍楼门口时,转身对姚惟诚说:“容我再考虑考虑。”
韩雪一进姚惟诚的宿舍,见到汪怀民,直截了当地问他姚惟诚的那个女同学是不是刚才来过?汪怀民猜到了她的来意,就给她澄清曾美娟今天晚上是偶然来他们宿舍的,并告诉她:“姚惟诚是有意把曾美娟介绍给我,在她面前说了我的许多好话。这不但没引起她的反感,而且跟我谈得很投缘。临走时又把姚惟诚叫了出去,我猜想她要从姚惟诚处进一步了解我的情况。”
韩雪的警惕性高,对汪怀民的话有点半信半疑。
姚惟诚一回到宿舍,见韩雪也在,忙着给她倒开水。但她说了声“别来这一套”,就起身要出宿舍门。姚惟诚还没有反应过来,汪怀民急忙在门口拦住了她。
“韩雪!你怎么这样不相信我说的话呢?我想,过不了几天,我会以我的实际行动证实我没有给你说假话。不信你就瞧吧!”
姚惟诚这才意识到韩雪可能知道了曾美娟今晚来过自己宿舍的事,便对汪怀民说:“看来你是大有希望的,她对你很有好感,你要抓紧时间,主动向她‘发起进攻’。”
韩雪听了汪怀民和姚惟诚说的这些话,再一想姚惟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回了宿舍,也不像他们事前就有约会似的,心中的疑云有些淡化。
一个星期后一天晚上,她果然看到汪怀民与那个曾美娟在校园的马路上肩并肩地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