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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月亮明白我的心

  过了两天,在吃中午饭的时候,姚惟诚才在餐厅遇见乐队队长柯鸿章,把曾美娟托靠的事给他讲了,恳请他与他们班上那几个演奏民族乐器和打击乐的同学,为曾美娟的独唱伴奏,演唱的曲目是乐队演奏得滚瓜烂熟的《翻身道情》。

  柯鸿章回答:“你知道,现在他们都在挨饿,好久不动乐器了。我尽最大的力量去动员大家,至于他们帮不帮这个忙,最迟明天我给你答复。”

  当天晚上,柯鸿章找到姚惟诚,告诉他乐队的那几个同学答应了。

  周末晚饭后,姚惟诚把负责伴奏的同学和曾美娟都叫到自己的宿舍合成。

  曾美娟听完乐队紧凑而欢快的前奏曲演奏完后,跟着乐曲,一声洪亮、悠扬的“太阳……”随着高亢、悦耳的唢呐声脱口而出,一口气把“太阳”的拖腔延长了将近十秒钟时间。一曲唱下来,她那洪亮的音质,甜美的音色,在不大的室内产生的共鸣声,冲出窗外,扩散到悠远的夜空……。

  这天晚上,韩雪想约姚惟诚去枣树林,就去他宿舍找他。当她走到他的宿舍楼门口时,正好听到一个女生的悠扬歌声从他的宿舍传出,走道里挤满了许多人。她想进去看个究竟,就在人群中使劲往里挤,挤到门口再也进不去了。她往里一瞅,那个穿着红毛衣,藏青色裤子,半高跟棕色皮鞋,容貌艳丽的姑娘,唱完最后一句,在一片掌声中得意地挤到姚惟诚坐的单人凳子上,身子紧挨着他。不一会,姚惟诚让她站起来,再唱一遍。这一遍,她感情更加投入,演唱中更加放得开,围观者的掌声、喝彩声与她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她唱完后,姚惟诚把自己缸子里的开水递给了她,她说了一声“谢谢”,就一P股和姚惟诚坐在一个凳子上。

  韩雪看到这一切,心里只觉得酸不辣几的。她想走,但又不愿离去,想弄清楚这个姑娘是谁,为什么与姚惟诚那么的亲密。

  第二遍唱下来,乐队和曾美娟都很满意,就准备收场了。这时,柯鸿章对曾美娟说:“再准备上一首歌吧,万一观众鼓掌欢迎再来一首,下不了台怎么办?”

  “那我再演唱一首《清凌凌的水来蓝莹莹的天》可以吧?”

  “这首歌好,来,咱们再试着合成一遍。”曾美娟与乐队只合成了一遍就获得成功。尤其在抒发与小二黑的感情时,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直盯着演奏二胡的姚惟诚。演唱完了,乐队的那几个同学相继走出了姚惟诚的宿舍,围观的人也随之散去。韩雪这才进了姚惟诚的宿舍,坐到汪怀民的床沿,用目光打量着曾美娟,又小声地含沙射影地对姚惟诚说:“琴瑟合鸣。”

  姚惟诚听出她的话弦外有音,就对曾美娟说:“你可以回去了,这一次合成还不错,到时候再走走台,就可以直接登台演出了。”

  曾美娟也意识到这个女的可能是姚惟诚的心上人,只好悻悻而归。

  “不送送这位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的美女吗?”韩雪对姚惟诚说。

  “送什么,她就在你们女生宿舍楼,出门几步就到了。”

  汪怀民从韩雪的话中听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就说了句“你们聊吧,我有事要出去一会”,便起身出了宿舍门。

  “咱们去枣树林吧。”韩雪说。

  “不能去枣树林。”

  “怎么,你对那个地方已经厌烦了?依我看,这恐怕是你厌烦我!”

  姚惟诚见她情绪反常,就解释道:“我并非厌烦那个令我们神往的地方,而是大枣已经成熟。去那里,别人会不会误认为我们是饿急了,去偷枣子吃?”

  她一听姚惟诚避嫌疑的话有道理,再也没有说啥。两人来到了操场旁边的几棵树下,但彼此好久没有说话。姚惟诚这才明白,今天韩雪对自己产生了误解,所以没有往日相会时的激情。而他又不愿先开口去解释,以免使她产生“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觉,更加深误会。韩雪呢,更不愿意先开口问那个姑娘是谁,与他是什么关系,以防姚惟诚认为她小肚鸡肠,或者吃醋什么的。

  一轮皓月冉冉升起,韩雪有感而言:“今晚的月亮有多圆啊!”

  饿着肚子的姚惟诚借题发挥,开玩笑地说:“是啊!圆得像大饼一样。有这么一个大饼吃该多好呀!”

  “再过七八天,它又会缺失一大半,变成了月牙儿。”

  “把大饼咬去一大口,也像月牙儿。”

  “你今天怎么了,不是望月生情,而是望月充饥。快回你的宿舍,找一张纸画饼充饥去吧!”已经生气的韩雪说完,转身要走。

  姚惟诚拽住她的手,笑呵呵地对她说:“我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看这轮明月这么皎洁,它是最能明白我的心。”

  “是明白你想吃大饼的心?”

  “不对!我的心与月亮一样明亮、皎洁。我爱上了一个女人,绝不会再让其他的女人夺去我皎洁的心,即便是她有倾国倾城之貌和天籁之声。”

  韩雪知道他的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但是不是真心话尚不能确定。于是又问他:“既然你有刚才说的想法,为什么开始不说这话,而把月亮比作大饼呢?”

  “你不想想,我每天靠三个拳头大的馒头和水煮的菜叶充饥,怎么会不想有个月亮大的饼去撑起贴着脊梁骨的肚皮呢?我生平还未经历过这样难挨的饥饿。一年前,佟书记宣布我们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我至今不理解,难道共产主义社会就是让人吃不饱,让人挨饿?反正,吹牛皮不犯法,吹吧,好好地吹!去年下半年报纸、广播不是大吹特吹中国农村到处在放卫星,水稻、小麦亩产超万斤吗?好像中国产的粮食多得没仓库贮存了。既然有这么多粮食,为什么现在不拿出来让老百姓吃饱而闹这么大的饥荒呢?是不是中国的人口太多,闹闹饥荒,饿死一大批,就可以解决中国面临的人口爆炸问题?英国社会学家马尔萨斯说过,当地球上的人口增加到爆炸程度时,上帝就会通过战争、天灾人祸、瘟疫把人口降到地球能负担的程度。我们上经济地理课的时候还批判过这个反动的人口论。现在好了,我们国家竟然实践自己批判过的马尔萨斯人口论了……”

  “你住口!”韩雪扭过头来,严肃地对他说:“你是不是想当第二个邹豫强了?现在,连老帅彭德怀说了实话而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你一个小小老百姓还敢说这样的话?我们不是早有嘴上贴封条的约定吗,对形势有不同看法,嘴上绝不能乱讲。你要牢记‘虽有奔骥难追片言之失’这句警语。”

  “你放心,我只是给你说说心里的话而已,其他任何场合我不会讲的。说实话,我开始把月亮比作大饼,也有发牢骚因素,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再问你,今晚为那个姑娘伴奏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点挨饿的神情,反而释放出那样火热的激情呢?”

  “你再别提什么激情了,我正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从进入饥荒时期以来,我对饱餐一顿馒头的渴望,渐渐地替代了往日的那种激情呢。刚才给那个女同学伴奏,也有让音乐冲淡饥饿感觉的目的。”

  听姚惟诚的这番话,韩雪也有感触。她想到,别说他这样的五尺男子汉,就连她们同宿舍的女同学,近期的闲谈中再也没有理想呀、爱情呀的话题,更多的是对造成饥荒的原因、什么时候才能度过饥荒之类的猜测。有的女同学还奇怪地发现例假停止了。这显然是饥荒已经在改变着人们的心理和生理的迹象。她也认为他的观点是对的,但自见到那个唱歌的姑娘后,她对他不能不产生怀疑。

  “依我看,你的激情转移到那个姑娘身上了。”她试探性地对他说。

  “你看我是见异思迁的人吗?我再给你说一遍,月亮明白我的心!”

  “我问你,到你宿舍里唱歌的那个漂亮姑娘是谁,你是怎么认识的?”她的话终于转到了正题上。

  “果不出我的所料,你今天晚上就是为这件事叫我出来作答复的。”

  “我才不是为这么点小事把你叫出来的,难道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姚惟诚知道这是她的辩解,索性把他和曾美娟的关系给她说清楚。

  “你是在怀疑我和那个姑娘的关系是吧?那好,我把事情告诉你。”当他讲完高考前曾挨过曾美娟哥哥欺侮的那段伤心事后,接着说:“今晚唱歌的那个姑娘就是曾美娟,今年考进了我们学校的生物系。前几天,我在……”讲到这里,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曾美娟拥抱他的情景差点被韩雪“逮个正着”,就立即改口说,“我在食堂门口遇见了她,她说系里要她出个独唱节目,参加国庆节全校的会演,他们系没有乐队,让我跟我们系的那几个乐队队员帮她伴奏一下,我就答应了。”

  “既然他们家的人那样鄙视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伴奏呢?”

  “我也不能为此而记恨于她本人呀!”

  “怪不得我两次看到她挤在你的凳子上坐,身子贴得那么紧,我想她一定把你当成她心中的偶像了,你难道一点也不动情?更何况她是明眸皓齿,清丽可人,又有一副夜莺那样美妙的嗓音,你们结合在一起不是更般配吗?”

  “不瞒你说,她的相貌再漂亮,或许对我还在追求,但那件往事在我和我母亲的心灵上留下的创伤是多么的深啊!你想想,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尊严、人格,能允许我和她结合在一起?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岂不背叛了自己的母亲!”

  “这倒是你讲的实话。但凭我的直觉,这个曾美娟爱你爱得很深。”

  “何以见得?”

  “我在你宿舍里发现,她那双毛茸茸的眼睛,含情脉脉地在看你,这说明她对你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望。你瞧吧,此情绵绵终无期!”

  “我也有个预感,曾美娟有可能缠住我不放。但我恳请你放心,我对你的感情丝毫不会动摇的。”

  “我看,你就和她成了吧。”

  “即便是你要离开我,我也绝对不会跟她结合的。”

  “为什么?”

  “贫贱不二其志,这是我修身养性的座右铭。再说,现在谁找对象不考虑对方的家庭出身呢?”

  “家庭出身不能选择,但道路是可以选择的啊!你不是说过马克思的夫人燕妮是资本家的千金小姐吗?可是马克思为什么偏偏娶燕妮为妻,这又作何解释呢?”韩雪说这话其实是故弄玄虚。她明白曾美娟的出身在他们之间隔着藩篱。

  “你拿伟人来比喻我,这不是嘲弄我吗?我受了她母亲的侮辱,回过头来又去做这个可恶女人的女婿,我还有什么人格可言,还有什么脸面见母亲?我还记得,新中国成立那年,我邻居家有个姑娘,与一个解放军的营长谈上了恋爱,二人很快坠入了爱河。当他们申请结婚的时候,经部队党组织审查,那个姑娘家是全城赫赫有名的大财主,部队党组织不同意这个营长的婚事。那个姑娘一夜之间疯了,赤身露体的在街上狂奔,由军管会的警卫战士送回家中,被她父亲锁进一间小房。身心受到折磨的她,不到一年就离开了人世。你难道让我也去演这样的人间悲剧?”

  韩雪听了以后沉默不语。

  月亮离开山头已经老高老高了,晚自习下课的铃声早已响过。姚惟诚晚餐时吃的三两馒头,经过消化,已经把胃给腾空了。他轻声地对韩雪说:“咱们回去睡觉吧!”

  “怎么?和你去睡觉!你应该说回各自的宿舍去睡觉。”

  “对不起,我忘了你刚才说的‘虽有奔骥难追片言之失’那句话。”

  当他们走到女生宿舍楼门口时,姚惟诚一再叮咛韩雪:“曾美娟可能会经常来缠我的,你如果遇见了,就上前牵住我的手,表现出我们是热恋中的情侣,让她死了那条心。”

  “我才不给你当挡箭牌呢,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这句话,就进了宿舍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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