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四百多年的汉朝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承接汉朝衣钵的是曹魏,但曹魏是个半边天下的王朝,江南有吴与它隔江相抗,西南有蜀时时讨伐,三国间分分合合,今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明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政治斗争中,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三国鼎立互相间征伐不休的时代,这一定理被体现到了极致。俗话说,乱得跟三国一样。三国成了乱的象征。
有趣的是,往日天下未乱兰州先乱,天下已定兰州未定,而在三国时代,也许因为是政治的三元格局使然,魏处心积虑要灭吴蜀,兴奋点都在江南西南,吴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隔江死抗,一道长江给吴系了一条保险绳,魏攻蜀的动静大了,吴在江淮一带魏的心脏部位虚张声势,做出大军北伐的样子,魏不论真假,佯攻也必须当真打对待,宁信其真,不敢心存侥幸,只得从西边火速撤军回防;三国中,蜀国最弱,但蜀国却尽得山川之险,被动防守是防不住的,上策便是以攻为守。蜀国占据了汉中,直接威胁着关中,而魏国的政治中心在中原腹地,关中是其西大门,不可不防,一有战事,千里奔波,往往劳师无功,蜀国就这样一趟趟消耗着魏国,所谓的六出祁山九伐中原,无论打什么旗号,动用多大的规模,一个字永远是其不可动摇的战略核心,这就是:防;作为蜀国,吴蜀联盟是其生存的根本,所以,吴国吃紧,蜀国便立即在关中做些手脚,不能让魏尽全力对吴。魏太想打破吴蜀联盟了,而吴蜀太明白吴蜀联盟的重要了,唇亡齿寒,两家哪一家退出这个生存链,就意味着自取灭亡。
三家把力气都用到关中、荆襄和江淮三个点上了,河湟一带这个向来的热点地区倒被冷在一边。吴国当然难以隔山打牛,蜀国六出九伐,大都在今陇西、天水,还有宝鸡、陇南一带活动,距离今天的兰州近在咫尺,可蜀国从未进攻兰州。不是兰州对蜀国无价值,而是成本过高。首先,以蜀国实际,夺取关中非得倾国之力不可,侥幸夺取,又得倾国之力固守,如此,蜀地腹心地带必然空虚,无论是蜀之死敌魏,还是其盟友吴都不愿坐视蜀的一枝独秀,力的平衡被打破,对魏对吴都不是好事;其次,蜀国的兵锋一直是东指的,先占兰州,再取关中,战线过长,本来捉襟见肘的蜀军,其防线一定是八面漏风,若关中得手,则兰州为孤城一座,不战而下是可能的;还有,兰州之为两汉的热点地区,大多是因了与羌人的关系,几百年的恩怨,谁占了这个地区,仅处理双边关系就得脱几层皮。而对羌人来说,与两汉王朝争战数百年,虽给坐镇中原的朝廷打击不小,可自己的损失更大,许多人战死疆场,不但没有扩大地盘,连原有的牲畜草地也失去了很多,许多部族元气大伤,如今中原王朝分裂了,他们自己打得不亦乐乎,无力西顾,正好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休养生息,发展壮大后,进可攻,退可自保,即便是迫于无奈,必须参与魏蜀两国的争斗,羌人也并不十分投入,或策应,或虚张声势,战事一了,便结寨自保。
所以,对蜀国来说,羌人能为我所用则用,不能,则希望其保持中立,并且,对魏的西边后防,也是一种牵制;对魏国而言也类似,羌人乐于为我所用则用,否则,保持相安无事的态势,不让魏在这方面过于分心,便等于在助魏了。
这样一来,当内地乱如麻时,兰州地区却相当平静。三国时,兰州在魏的名下,魏仍在此置金城郡,隶属凉州,郡下置县,浩门、令居、枝阳、金城、榆中、允街六县的大部分地盘,都在今兰州市辖区内。
在整个三国时代,金城基本上都是只听雷声震天响,不见雨滴纷纷下,蜀军每次出击,金城必然如临大敌,整顿兵马以待来敌时,蜀军却一直矛头东向关中,并不分兵向西。曹操一生,功业巨大,对外,平定了各路诸侯,使北方归于一统,将孙权据在江南,把刘备赶向西蜀;对内,削灭各种明暗政敌,独掌朝纲,使汉朝天子形同虚设,可他并未灭汉自代。他在晚年,孙权遣使上书请他称帝,重病中的曹操头脑依然灵敏非常,他笑说,是儿欲使吾居火炉上耶!大概曹操的政敌一直攻击他是,托名汉相,实为汉贼,所有攻战征伐百般劳苦,并不是为了汉朝江山天下苍生着想,而是为了自家头顶那顶皇冠罢了。既然以孙权之力都在上表拥戴了,他身边的那些早已想由谋士升格为开国元勋的马屁精更是按捺不住了,一片声劝进,曹操心动与否,咱不好妄自猜测,他按住大家的心火,只笑说,吾事汉多年,虽有功德及民,然位至于王,名爵已极,何敢更有他望?苟天命在孤,孤为周文王矣。话已说透了,他不给人以篡汉自立的口实,他做的是周文王的事业。周文王没有取商自代,他的儿子周武王实现了老子的遗愿。曹魏代刘汉大势所趋,这个局面由曹操一手做定,可他自己不担这个名义,使名副实的工作由继承他王位的大儿子曹丕来做。当然,曹丕一点也不含糊,老爹一死,做了多年名义天子的汉献帝连名义天子也做不下去了。
曹丕登基,是为魏文帝。此时,内地情况就那样了,三大集团,谁也不能一下把谁怎样,他登基伊始,便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金城。当时的卢水胡乘内地纷扰有兵犯金城之意,曹丕先下手为强,即遣张既率兵取河西,如此,关陇在手,河西也在手,前后一应安全,方保无虞。张既审时度势,先以少部兵力布防在颤阴口(今靖远西黄河渡口)牵制敌军,而以主力屯金城等待战机,然后夜渡黄河,马摘铃,人衔枚,沿庄浪河谷夜行昼宿,潜行数百里,翻乌鞘岭,穿古浪峡,人不知,鬼不觉,到了河西,偃旗息鼓,埋锅造饭,人马得到休整后,胡兵还茫然无觉,张既突起攻击,胡人猝不及防,大队人马望风逃窜,魏兵从后掩杀,直到将胡兵驱逐出河西,方才收兵回营。
此一战,胡人尝到了新兴的魏国的厉害,多年不敢越河西一步,也保证了金城半个多世纪不生兵患。对于金城,这是多么难得,何况这是三国纷争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