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花雨》作为经典,以自身的经典品质标示着一种时代绝对高度。对于一个怀揣经典梦想的人,经典的意义就是为了显示差距,让你在一种压力面前惊恐不安,告诉你此路不通,必须另辟蹊径才有希望,从而唤起一种朝圣心态,以“废稿三千”的精神来对待艺术创作。
兰州市歌舞团就是这样一个“怀揣经典梦”的表演团体。20世纪70年代初,它在大型舞剧《白毛女》和《小刀会》中所显示的实力完全可以与甘肃省歌舞团一比高下。进入新时期以来,一个《丝路花雨》使得两个团的差距明显地拉开了,而且一拉就是十几年。
面对艺术市场的巨大压力,兰州市歌舞团的艺术工作者们在困境中徘徊求索的时候,恰逢第四届艺术节在兰州举办,这对他们来说不啻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好机遇。本着创作一台好戏,救活一个剧团的坚定信心,团里的创作人员深入到河西走廊去采风、去体验。他们怀着这样的初衷,即能不能在古“丝绸之路”题材的舞蹈创作中找到一种完全不同于《丝路花雨》的方式,以此开拓西部舞蹈的新天地。编导组的刘颖正在《崎岖<阳关>路》一文中谈到当时的经历和感受时这样写道:“作为创造了历史的劳动人民,特别是祖国西部的先祖们,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不息的战乱纷争、频繁的贸易往来,他们该是多么的勇敢与强悍,而这种勇敢与强悍不正是当今崛起的中华民族所需要的么?所以,以现代文明人的目光去关照、感受、诠释‘丝绸之路’上的一截岁月,一截风物,一截人生之旅,通过表现西部地区雄浑浩瀚的自然风貌,中华先民坚韧强悍的生存意志与开拓精神,以及传统文化所曾有过的辉煌创造,给努力寻求和创造民族崭新心态的现代人一种感动与启迪,便成为创作《西出阳关》的主要意图。”
在《西出阳关》的十一个舞段所构成的空间跨度和文化意蕴中,艺术家们将自己的想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十一个舞段分别是《古道》、《大漠》、《月牙泉》、《古堡》、《青灯》、《莫高窟》、《红柳》、《驿站》、《集市》、《古战场》、《桑田》。由团创作组和特邀总编导张继刚从剧本结构和表现角度确定了整体审美风格后,编导组的刘颖正、万长征、卢家驹、杜筱梅分工设计各个舞段的表现方式和舞蹈语言。
当一个富有创新精神的艺术家,要体现自己对于人生社会的主观感受时,总要千方百计地使任何一种视觉形式都具有更高更大的精神能量。为了达到这一艺术效果,舞蹈编导们在《西出阳关》一开始就将理性的安排和设置作为处理舞蹈语言的一种必需的手段,强调制作效果和个人符号的运用。在第一段《古道》中,一个个接踵而出的现代女子摹拟骆驼的商旅形体动作,立即与骆驼的精神气质取得某种内在联系,加上气势恢宏、铿锵舒缓的乐曲的巧妙运用,一个动人心魄的历史独白被考究简捷、整齐划一的复数性舞蹈语言刻意强调出来。板块结构的各个舞段也都体现了这一特点。冯双白研究员称这种表现方法为以一代十,以简代繁,用单一涵盖万象。这种简捷考究的舞蹈表现营造出一个个深厚丰实的意境,升华出生命的高昂和火热,如《序幕·古道》的神秘幽远、《大漠》的甜美洒脱、《月牙泉》的清新优美、《莫高窟》的辉煌浩大、《古战场》的雄壮悲烈、《青灯》的诙谐有趣、《红柳》的热烈欢快、《古堡》的深沉悠远、《集市》的别致热闹、《桑田》的温馨隽永都各有情调,既强化了观赏效果,又使整体风格丰富多彩。这些舞蹈语汇是从本土文化中加以提炼概括的,它使广大观众感到了西部文化中深沉、凝重、质朴的性格魅力。
《西出阳关》以富有张力的散点式结构,让十一个既各自独立又相互连贯的舞段贯穿起古丝绸之路上的沧桑岁月,以及雄浑美丽的风情习俗。以灵动抽象、大写意的艺术表达方式展现了中国先民坚韧强悍的生存意志与开拓精神,内容涵盖耕作、商贸、文化、情爱、战争等,成为全景式的人类史诗巨篇,给现代人一种激励和启迪。《西出阳关》在场景、服装、布景、灯光方面都有创新。比如《古战场》一幕用二维立体空间展示舞蹈的方式便属首创。
《西出阳关》的最大特点是以开放式的诗性结构区别于《丝路花雨》封闭式的剧情结构。它不胶着于具体的情节,这是通过营造巨大的想象空间所挥洒的精神内涵比《丝路花雨》叙事性抒情所揭示的主旨自然而深刻丰富得多,是继《丝路花雨》之后中国西部歌舞的一个重要收获。
《西出阳关》又一重大收获是出了戏也锻炼了人。在《西出阳关》上演之前,剧团年轻的领头人苏孝林在乱糟糟的事务中扯出了两个头——人和戏。经多方游说,顶着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将50名舞蹈学员送往解放军艺术学院强化训练,虽然仅是半年却构造了三年后被文化部领导和专家们称赞的一些很不错的团体都未必拿得出的大剧院阵容。经过《西出阳关》的陶冶和锻炼,这些学员日后均成了剧团的业务骨干,是兰州市歌舞团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才资本。其中的佼佼者田青目前已成为国家一级演员。
1994年8月18日,第四届艺术节在兰州开幕。《西出阳关》终于如期在金城剧院接受观众的检阅,没想到它一口气演了28场,几乎场场爆满,一些参演单位的同行也前来观摩,成为艺术节期间引人注目的一个亮点和热点,并荣获文化部颁发的第七届文华奖新剧目奖和文华舞台美术单项奖。艺术节后,《西出阳关》作为国内唯一被邀请的剧目献演上海国际电影节。
如果说伟大的作品以其充满激情的一面流传于世,那么《西出阳关》就是一个艺术群体蓄力已久,为了证明自己用真情和血汗燃烧的诗篇。在《西出阳关》巡演100余场,完成阶段性的历史使命后,1997年,兰州市歌舞团在兰州市委、市政府“做西部文章,创国家一流”的创作思想指导下,乘势向上,开始酝酿一部新的舞剧。从舞剧《丝路花雨》、《敦煌古乐》,再到大型舞蹈诗《西出阳关》,一路演来,风风火火,有人这样比喻:这就是敦煌的魅力,像太阳一样,永远在环绕它的艺术星辰上,折射出迷人的光芒。兰州市歌舞团被博大的敦煌艺术宝库所吸引,想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再搞一部正面表现敦煌的舞剧。
从1998年10月开始,兰州歌舞团(更名为兰州市歌舞剧院)创作组和北京特邀专家总导演陈维亚、作曲张千一、编剧赵大鸣、舞美设计高广健、服装设计韩春启、灯光设计沙晓岚,还有主演刘震等京城名流大腕,齐聚敦煌,开始向另一座艺术高峰《大梦敦煌》攀登。
《大梦敦煌》是一部虚构的、带有传奇色彩的舞剧。它以敦煌艺术为依托,故事讲述了青年画师莫高为追求艺术的最高境界前往敦煌。在穿越大漠时因饥饿生命垂危,被随“军团”行动的巾帼女子月牙所救。分手不久又再次相遇敦煌,萌生爱情。不想遭到月牙之父大将军的反对,逼迫月牙在门当户对的王公大臣中招亲。为了爱,月牙星夜出逃,与莫高在莫高窟相会。大将军随即率军追赶并包围莫高窟。在血与火的面前,月牙为拯救莫高,死在其父大将军的剑下,为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月牙走了,化成一泓清泉,莫高以泉润笔,在巨大的悲怆和对月牙的思念中创作敦煌壁画,完成了艺术的绝唱。
诚如有些专家所指出的那样,如果不是在一个特定的文化环境中来展现这一情感经历,平心而论,《大梦敦煌》只是一个并非“标新”的“旧故事”,一个并无“立异”的“老结构”。但其引发的“斑斓”的观赏愉悦和审美飨足令人惊叹不已,“三思”而无穷。
一思,有人说看完《大梦敦煌》,我们甚至记不得一个悲剧的爱情故事和一个苦难的艺术人生……我们的眼睛、我们的心中、我们流淌的血液里,唯有我们民族的瑰宝,我们的敦煌。说明《大梦敦煌》的成功首先与敦煌作为背景相关。“敦煌”是正大辉煌的意思,是那个时代人类智慧的凝聚和结晶,是它营造了一个特定的文化情境。在主人公百折不挠的对于艺术和人生的双重追求中,敦煌作为昭示理想境界的象征性符号,显然对剧中主人公莫高和月牙的情感命运构成了一种强烈的参照、净化与提升。正是这一文化背景生发出的精神力量,确定了莫高作为艺术朝圣者百折不挠的姿态。遥不可及、远在天边的敦煌,以及莫高在朝圣途中的精神状态,特别是与军团的遭遇,通过在空间结构中的编排设计使舞蹈成为理想化的仪式,演出成了一种隐喻,散发并传递着社会的伦理的关于艺术、关于爱情的各种信息,营造了一个巨大的想象空间。有感于此,《大梦敦煌》的作曲张千一说:“《大梦敦煌》把你的、我的、他的梦完好地编织起来,在丝绸之路的一片圣土上,完成了艺术与爱情的交响。”
二思,舞剧《大梦敦煌》追求写实与夸张的结合,充分调动舞剧艺术的综合潜质,雕塑了舞台架构的大气磅礴。音乐好、舞美好、演员好,国家一流水准的强强合作,为踏入艺术的商品市场,打下坚实的基础。诚如著名舞蹈评论家于平所说:“在这部舞剧中,舞蹈、音乐、舞美真正实现了‘1+1+1>3’。音乐,无论是‘金戈铁马’的大漠宏音,还是‘羌笛杨柳’的儿女私情,都描绘着人物的性格并揭示出人物的命运。”尤其是音乐与舞蹈如同连体生命,须臾不可分离。富有个性的音乐配合着舞蹈决定着剧情演进及舞者的节奏,传递着其内在的意义。刘震细腻流畅的舞步紧扣着音乐的节奏又恰如其分地处理了音乐中的抑扬顿挫,霸悍凌厉、地动山摇的管乐和鼓声的交响与行云流水、优美抒情的弦乐演绎着此消彼长的主题变奏,当月牙在莫高的怀抱中香消玉殒之际,一弓小提琴凄美悠长、含英衔华的旋律穿透管乐的围剿遮蔽喷薄而出,辉煌灿烂的飞天冉冉升起时天地也为之动容。
三思,舞剧以“舞”为载体,再好的主题立意及构思都要经过舞蹈转化为鲜明生动的舞台艺术形象。根据编导的要求,应该说刘震较为理想地完成了这一使命。刘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表白自己:“我学中国舞出身,也系统学过芭蕾、现代舞、包括武术等。我更倾向于一种舞风融汇,即博采众长。一般情况,五排以后的观众就看不清演员的表情,所以我努力使自己的表情从每一个毛孔中发散,将情感与美从每一寸肌肤上表现。”刘震以自己独到的理解、感悟与功力自始至终力图使剧与舞水乳交融,情与爱交相辉映,能够切近剧情和人物心理的细微变化,使情动于形神之中,做到意在舞先,心体相应,在舞姿的动静疾徐、开合俯仰的流动律变中体现出刚柔相济、运转不息、争斗拼搏而又相谐不悖的生命原则,诱导人们向美的自由王国不断探索。
《大梦敦煌》的成功有着多方面的原因。就其艺术本身来说,除了《大梦敦煌》的赏心悦目,更在于它那让人情牵意动的主题揭示。通过对主人公命运的细腻刻画,我们看到,艺术与爱情构成了生命的两翼,相谐共生,缺一不可,它们互为支撑、搏击、融合,向上做无尽的升腾。艺术在爱情的催化下辉煌无比,受艺术的濡染熏陶,爱情焕发出圣洁崇高的神采。在美的创造和美的空间氛围中生命展现了自身的完全自由。舞剧《大梦敦煌》在揭示人类这一反复求索的永恒主题时,强有力地向观众传达了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及其神秘、凄美、简约、隽永的艺术神韵和魅力。它告诉人们这样一个道理:人的伟大的创造意识、高贵的理性思想、对美好艺术的憧憬和自觉追求,只有在艺术活动中才有可能整一地实现,因为生命会逝去,爱情与艺术会超越时空而存在。
2000年4月,《大梦敦煌》在京首演获得极大成功,10月荣获第二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舞剧银奖。2002年4月,获文化部第十届文华奖新剧目奖。2003年至2004年《大梦敦煌》两次入围“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初选剧目。2004年10月29日,被誉为“新世纪西部艺术第一品牌”的舞剧《大梦敦煌》众望所归,荣膺“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剧目之首,成为当之无愧的“国家精品”。在赢得这些荣誉的同时,《大梦敦煌》坚持演出,曾先后七次晋京,两赴上海、西安、并先后在广州、天津、香港、成都、南京、武汉及兰州等20个城市出演200多场,成为国内舞台艺术作品“多演出、多产出”的典范。
2005年7月,《大梦敦煌》远征澳大利亚,开始了它的世界演出之旅。从7月21日至8月14日,《大梦敦煌》剧组在澳大利亚首府悉尼和墨尔本两地共演出26场,悉尼第九电视台在黄金时段插播《大梦敦煌》七个段落,引起了当地主流社会的关注,在上座的观众中“洋人”的比例高达八成以上。正如中国驻澳大使傅莹女士所言:“《大梦敦煌》不同于以往来澳的一些中国演出。它充分展示了中华文化的魅力,不仅澳大利亚的人民喜爱,世界人民都可以接受,你们可以去巴黎,去纽约,去世界的任何地方演出。”
《大梦敦煌》的创作成本高达600万元,自2000年4月首演至今,其经济收入近2000万元,从当初的“负债经营”步入“小有赢利”的轨道,已经从国内走向国际市场,这表明一部优秀的艺术精品,不仅属于一个城市,还是全人类拥有的共同财富。
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家副主席曾庆红在2001年4月20日看完《大梦敦煌》上台接见演职员时说:“作为市级剧团,能排出像《大梦敦煌》如此大场面的好戏,是难得的。这是国家级剧团的水平,作为西部重镇的兰州,就应该发挥自己的文化优势,多排好戏,多出精品。”
但愿兰州的舞台上能出现更多像《大梦敦煌》这样艺术精品,从这一意义上说:
朝圣的旅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