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远出事很突然,仿佛只是一夜之间。
李乐桐和韩远径在他离开恒远之后一直过着淡然的生活。李乐桐曾问过韩远径,徐铁成为什么那么轻易的放他走。
韩远径笑的很淡,也轻松,“我做了决定的事,他能怎么样?”
“他没有留你?”
“算是挽留了吧。”此时的韩远径穿着短袖T恤、浅色休闲裤、运动鞋,手上是一瓶矿泉水。他们正在逛植物园。
“我说,我做了选择,还是爱情重要。”
他是那么说的。
他向徐铁成告别,是很突然的事。开完董事会,他说,“徐总,您留步,我有话要和您说。”
待人走散后,韩远径说,“徐总,三年之前,我是您的秘书,我崇拜您,现在依然如此。在我心里,您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企业家,但对不起,我想,我无法承继您的希望,我向您提出辞职。”
徐铁成当时没有表现出一丝震惊,他只问,“你做了决定了吗?”
“是的。”
徐铁成做了一会儿,“远径,我记得你为得这个职位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是的,”韩远径的目光平视,“的确如此。那是我活到现在为止,所付出的最大的代价。”没有爱,没有希望,远离爱人与自己的灵魂,被魔鬼所主宰。
“那你还坚持?”
“是的。失而复得,才知道爱情是世界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了,我会一无所有。”
“事业都没有那么重要?”
“事业可以有二流的,但我爱的人,只有一个。”
徐铁成长久的没有说话,然后叹气,“年轻人,你说的对。人活一世,到头来一无所有。事业成功的喜悦是短暂的,之后便是无尽的烦恼,像是上了架的牛。但爱情不一样,它会陪伴你一生,温暖着你。”他笑了笑,“不像我,到了现在,又怎么样?女儿死了,连个接班的人都找不到,所谓的成功,又怎么样呢?”
“徐总,对不起。”
徐铁成笑的很宽容,“和你没关系。远径,我的确很欣赏你。即便你当初没有接受徐葳的那个……邀请,我也会给你一个不错的职位,你的确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韩远径也笑,却是释然,“是吗?所谓天网恢恢,是不是也有点这意思?如果当时我不是想走捷径,也不至于人财两空,什么也没有。”
徐铁成哈哈笑,“远径,我很欣赏你,真的,是男人的本色。不过,请你原谅,尽管如此,我还是要遵守徐葳的遗言。”
韩远径微一躬身,“您是应该,我理解。”
徐铁成站起身来,拍了拍韩远径的肩膀,“年轻人,我看好你,以后若是有难处,可以来的我。尽管恒远不能给你,但你我可以做个忘年交。”他顿了顿,“不过,你的爱人就不必带来了。我对她没恶意,只是她会让我想起徐葳。”
徐铁成的尾音里带着一丝感伤,让韩远径也难过起来。徐铁成何其不幸,养了徐葳这样一个女儿。而徐葳,又去怪谁呢?
“徐总,您保重。”这是韩远径在恒远大楼里和徐铁成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这话之后的不久,恒远就出了事。
恒远出事,先是源于报纸的报道。报纸上爆恒远的账目问题,说恒远逃税,说的有凭有据,让人不得不信。一石激起千重浪,很快,税务局便要进场查。
当这事情演化成一个社会新闻时,宅在家里作家庭主妇的李乐桐才听说。
“恒远的事,是你干的?”
韩远径注意的看着她,“你这么想?”
“不,”李乐桐摇头,“我觉得你不会那么坏的。”她又肯定的摇摇头,“不,不会的。”
韩远径拍了她一下,“又摇头晃脑。”
李乐桐嘻嘻笑,“你应该感谢我。经历了那样的事,我还相信你。”
韩远径沉默了,让李乐桐有点惴惴,也许,她不应该提这回事。没想到,韩远径先笑了,“你能相信我,是因为你爱我。”
“切,自大。”
韩远径拉过要走的她,看着她的眼睛,“难道不是吗?”
李乐桐也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温柔与坚定。
她轻声问,“你也爱我,对不对?”
“对。”
她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唇,“因为爱,所以相信。因为爱,所以能坦然。”
他也吻了一下她的唇,“桐桐,我真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韩远径约出了徐铁成,他憔悴了许多,看见韩远径,也很冷淡。
“有事?”
“徐总以为是我举报的?”在徐铁成前几次不接他电话,他就有此感应。
“是我多虑了么?”
“是的。”韩远径很平静的说,“徐总会相信我吧?”
徐铁成没有说话,
“不是我。”韩远径非常平静的说,“如果是我,我不会不承认。”
徐铁成还是没有说话。
韩远径说,“徐总,您办公室里有一个保险柜,对不对?”
徐铁成吃惊的望着他。的确是有,很小的一个保险柜,外表看起来,是一只平淡无奇的小柜子。
“那柜子不知徐总有多久没看了?”
徐铁成的脸色渐变,“你想干什么?”
韩远径拿出一把钥匙,“徐总,这个给你。”
徐铁成看着他脸色发白,他没有去接钥匙,“你要干什么?”
“我什么都没干。”韩远径很坦然,“我只是发现徐总有那么一个小本子后,我就直接把它转移到银行的保险箱里了。”
“你——”
“徐总,保存一把钥匙,比保存一个保险柜更方便。”
徐铁成头上的汗已经滚了下来。“你、你。”
“我做的,仅此而已。徐总,你相信我,真的。”
三个月后,税务局稽查恒远的结果出来,恒远应该补缴税款达几千万之巨。全城热议,明星企业恒远,居然犯了这样的错误。企业形象倒塌,加上罚款,所耗不菲,元气大伤。索性徐铁成本人没什么事,有人说,这也是花了银子的。否则,那巨额的罚款,从何而来。
有人叫好,有人惋惜,报纸上是长篇累牍的报道,却无人知道,曾经有一个本子,记录了更大的事实——那是徐铁成起家时打点关系的纪录。现在已经经过碎纸机的粉碎,然后被冲进了下水道。
韩远径与徐铁成又见了面,徐铁成的熠熠神采掩去了不少,却比上次见要平静了许多。
“远径,坐。”徐铁成去的早了些。
几声寒喧过后,徐铁成说,“远径,我要谢谢你。”
“徐总这是客气了,能相信我就好。”
“也混了这么多年,总有点社会关系。我找人问过了,他们说,是有人直接把账目寄给了报社和税务局,现在这局面,只是折了点钱,我算不错了。”
“我知道,做企业不容易。真要查出来,每家企业都有问题。”
“是啊,水至清则无鱼。那个寄资料的人,我也查到了。”停了停,徐铁成继续说,“那个本子,我也毁掉了。”
“我倒不大明白,您为什么要保留那个本子?刚开始看时,我也吓了一跳。后来发现,都是几年前的。”
徐铁成点头,“的确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自己胆子也小,怕有一天自己说不清楚,就找个本子记下来。后来一是也不做这种事了,二是胆子也大,这本子就再也没用过,但也没毁,觉得是自己艰辛创业的一个见证,”徐铁成说,“其实,那本子,我还真有些日子没看了。”
“您胆子可真大。”
“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来话长。有一次您不在,我去办公室找个急材料,才一推门,就看见她正把这本子往外拿。她那时背对着我,但样子……”他看了眼徐铁成,斟酌了下词句,“不是很舒展,我觉得,她应该不是您授意的。后来,我退了出来,然后重新敲门——她可能是有点慌,也没锁,就出去了。我才看到那个保险柜里,原来是这个东西。我当时看了看,就直接取走移到保管箱了。再然后……”韩远径没有说下去,再然后就是他们结婚了。
“她是因为这个,而选中你的?”
“不知道。若非是因为举报,我也想不到她是想动这个的主意。她居然还有这个心机,只可惜……我如果说一声‘同情’,不知算不算冒犯?”
徐铁成声音低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毕竟是她的爸爸啊。”
“这些日子,我似乎渐渐想明白了。她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别人关注她。”韩远径省略了一句“她也很可怜”,接着说,“她希望徐总多关心她。”
徐铁成沉默的喝茶,半晌才说,“是因为这个吗?”
“徐总您有您的事业,她有什么?母亲在时,她是世界的中心。母亲去世后,她看似什么都有,却一无所有。每个人面对落差的举动不同,也许这就是她的。”
两人沉默。慢慢的,徐铁成拿起纸巾揩了揩眼睛。
“对不起。”徐铁成说。
“徐总客气。我现在也不恨她了,想起那些日子,只觉得遥远与不可置信,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你现在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要感谢我的爱人。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能看清楚所有的事。”
徐铁成的脸色初霁,“你们现在还好?”
“很好。在一家外资公司上班,”韩远径笑的很随意,“本土的公司都知道我的背景,也不能再去了。”
“外资的没人问你?”
“好一点,也离开了这个行业。”韩远径悠然的说,“乐桐还在家里犯懒,不想出来工作,我也就由着她了。我亏了她三年,能宠一时当然就宠着了。好在她也没有太多的要求,房子不要太大,车子可以没有,每天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就结束了。”
下班后两人一起散散步,或者玩一会儿游戏。日子平淡又幸福,而所谓事业成功的人,不也就如此吗?
一个家、一盏灯、一张桌子、两个人。他恍惚记得有雄心,但他更愿意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一个徐葳,改变了他许多,也教育了他许多。
“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您说。”
“你当时,没想着利用一下这本子?”
韩远径笑了。他怎么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当他看到她在鬼鬼祟祟看那个本子时,他便知道,那个本子一定有问题,因为她从来不过问任何的正事。他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掩上门,故意用力重重的敲门,她果然受惊,匆忙的把本子扔在一边,就走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本子的重要性。这个本子可以要徐铁成的命,可以要许多人的命。他发誓,那时候的他真没有多想,他仅仅是觉得,放在这里太不安全了。保管箱是他自作主张找的,就是公司楼下的那间银行。他想等徐铁成从国外回来就把保管箱的钥匙交还。没想到,徐铁成回来后,却碰上了她“点”他作乘龙快婿。
他承认,在那个时候,他就想到,如果徐家耍了他,他就用这个本子搏一把。因为他看出来了,徐铁成自己早把这本子忘了,注意都没有注意。他仅仅是想用这个用途,因为他还有做人的底线——只要我该要的,绝不讹人。
在国外守着的三年,他每一天都在生与死的矛盾中挣扎。他从未想过用这本子赢取些额外的利益,他是一个守信者。
但在面对徐铁成坚持要执行女儿的遗言时,他动摇了。他不能接受刘佳楠,他不能接受除李乐桐外任何一个女人。他忍了三年,为了得到恒远,但绝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没有李乐桐。
绝不是。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三年地狱般的生活,让他无比珍惜李乐桐那单纯而温暖的阳光。他既回来,便绝不要再离开。
尤其是12月31号晚上,李乐桐那句“小石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刺激了他。他一度想与徐铁成摊牌,但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她是不会同意他这一作法的。他宁可诚诚实实的违背她,也绝不骗她——他对她必须忠诚,也只能忠诚。
“人有第一个邪恶的念头,就会有第二个。我当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我从来都想的是:‘你不仁、我便不义’。在我与我爱人的事上,我曾想利用这本子和您谈谈条件,只是,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因为我想过了,这一定是她所不喜欢的,我又何必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最终,我放弃了。”韩远径收敛笑容很认真的说,“徐总,我虽然曾恨你和徐葳联手做环设计我,但我感激你,感激你教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爱,无与伦比。”
和徐铁成散了后,韩远径回到家中。简短的说了和徐铁成会见的情况,然后便去逗养的鱼。李乐桐听的有些发愣,她问韩远径,举报恒远的,究竟是谁?
韩远径紧紧的拥着她,他知道是谁。那个恶魔到最后也没有放过他,可让他逃过了。他舍不得她的父亲,还救了他一把。
可是,她现在已经无法再伤害他了。他找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颗宝石,唯此,其他东西都不重要。
风雪夜归人。
桐桐,我终于回来了!
每一种夜,都是黑暗;每一位冒着夜雪而归来的人,都值得纪念、重新发现、和去原谅,只要真的有爱情在。
而爱情,一定会在的。
愿每一个尚在黑夜中流浪的人,即便摸索、摔倒,仍然能和心爱的人相聚在那盏温馨的灯下。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终得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