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程植推进急救室,李乐桐浑身都软了,她倒在椅子上,韩远径却忽然抓起她的右手,把她的衣袖狠狠往上一捋,用力之大,推的她的皮肤疼。
她火了,往后抽,“韩远径,你干什么?”
他手上的力度很大,掐的她手腕疼,另一只手则捏着她的肘臂,似乎要把她的骨头箍碎。
“韩远径,你放开,你放开。”
韩远径皱着眉头,仔细的看着她的胳膊,丝毫不理会她的抗议。
李乐桐左手过来推,“韩远径,你放手。”又被他抓住,依旧是大力的把袖子捋上去。
李乐桐忍耐不住,右手一个耳光,“韩远径,你别碰我!”
眼前一花,左脸一疼,顿时有些头晕眼花,她不由的捂住脸颊,他暴怒的站在面前指着她,“谁让你去那里的?”
她也站起来,毫不示弱的说,“我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再去我就掐死你!”他的眼睛都红了。
李乐桐梗着脖子,“你管不着!”
“你——”韩远径指着她的鼻子要逼近,急救室那边传来一个谴责的女声,“二位,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两人喘着气互相瞪视着,都不作声,李乐桐的左脸火辣辣的,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打过自己。
韩远径倒坐回椅子上,李乐桐扭过身背对着他,靠在墙上。
她的泪怎么都忍不住,哗的就流了下来。九年了,认识九年了,他的印象在自己心里再不堪,想起来都是温文尔雅。她恨这个温文尔雅,因为那是伪君子。
如今,好,伪君子他都不是。她恨,为什么自己的眼神这么差?!原来,他可以动手打自己。原来,九年的感情真的如狗屎。
李乐桐,你是什么眼神?
她想抽打自己的右脸,但是,她没有。
忽然,右手被人攥住,一股力把她向后拉,她禁不住的往后倒,“啊”的叫了一声,退了几步,又有一只手接住她的腰,然后把她按住,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这个唇她并不算陌生,三年之前,这是她流连的景色之一。但今天,不一样。他的嘴里多了烟草的气味,呛的她几乎咳嗽起来。而更陌生的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他不见了,而这个吻,似乎是带着占领、狂野、渴望、征服、暴怒的爆发,没有试探,没有请求,只有命令,只有征服,只有必须接受,一霎那,她真的以为那是陌生人。
但是,怎么会?
他是韩远径。她绝不会认错。
恨意涌上心口,当他的舌尖再次游过来的时候,她重重的一咬,他停了停,居然不肯放弃,更粗重的吻涌了上来,烟草味混着血腥味,直冲她的脑门。
李乐桐恼了,她顾不得再去捕捉他的舌尖,下力狠咬了下他的唇,他闷哼了一声,紧接着,她的唇也一疼,分不清是谁的血,流进了她的嘴里。
他终于放开了她。
她在第一时间站起来,用袖子擦擦嘴,尽量蔑视的望着他。他却慢慢的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轻轻的敷在那流血的伤口上。
“桐桐,别来无恙。”他轻声说。
她转过身,“抱歉,我不想见到你,请你离开。”
“为什么去那里?”
李乐桐转过身不回答。
“你以前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他的语气重了。
他反复强调“那里”,李乐桐心里也犯疑,“那里”,是哪里?
她不吱声,也不回答。虽然她好奇“那里”怎么了,但她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急救室的门开了,有人伸出头,“哪位是患者的家属?”
李乐桐跑过去。
“你是他什么人?”小护士问。
“女朋友。”
“急性胃穿孔,交钱做手术。”小护士说的言简意赅,十分对仗。
“没生命危险吧?”
小护士瞥了她一眼,“胃里除了酒就是辣椒,这次送来的及时,一般没有。下次说不上。”
李乐桐听出话外的责怪之音,默默的接过单子。
回来之后,韩远径居然还没走。她不想理他,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既不想问,也不想骂。
两个人就那样坐着,一直坐到黎明转过,东方泛白,太阳升起,医院的人慢慢的多了起来。
一夜没睡,她有些昏昏沉沉,不断的打着瞌睡,头一低,立刻就抬起头,看一眼急救室。韩远径一直没睡,两手撑在膝盖上,一直都在盯着地面,想着什么。
急救室门推开,程植被推了出来,李乐桐紧步上前,程植两眼微闭,表情安详,李乐桐吓了一跳,“大夫,这——”
“睡着了。”
“睡着了?麻醉了吧?”
医生看了她一眼,“局部麻醉,他是睡着了。”
护士补充了一句,“麻醉针一上去,止住了疼,没两分钟,他就睡着了。”
李乐桐忍不住笑了一声,程植,真有你的。
送进病房,李乐桐要坐下,韩远径拽着她,“你不能在这儿。”
“为什么?”
“医院里有护工。”
“韩远径,你有什么权力干涉我的生活?”
“你照顾他,不方便。”
李乐桐火从心来,“韩远径,你别逼我发火。”
韩远径闻所未闻,“我和医院说好了,他们一会儿会派护工来。”
李乐桐忍无可忍,“韩远径,你是个什么东西?别假模假样的,你是我的什么人?”
“男朋友。”
“哈,那徐葳是你的什么人?”
“曾经的法律上的妻子。”
李乐桐愣了愣,他的意思是……。她立刻冷静下来,“抱歉,程植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无论真假,你必须离开他。”
李乐桐忽然笑了,“韩师兄,你这是在关心师妹吗?”
韩远么的脸变得霎白,他的声音不乱,“即便仅以师兄的身份,我也不能允许你找那样的男朋友。”
“和你有什么相关?”
“我不允许你去吸毒。”
“什么?笑话。”李乐桐说完,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发疯一样的看自己的胳膊。那间店怪不得那么奇怪,原来……
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如果她事先知道那里是做这个的,她绝不会去。
她的表情显然没有逃过韩远径的眼睛,他依然语气淡淡,“既然知道了,以后就别去了。”
“哈,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要是没去过,你怎么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的?”
韩远径背过去,望着窗外,半天才说,“徐葳以前常去。”
一霎那,李乐桐仿佛被石化了。她忽然觉得冷,这不是她认识的韩远径。
她认识的韩远径温文尔雅,话少笑多,偶尔说话,也是低低的,总是让人感觉很温暖。今天的韩远径,声调也还是不高,但却咄咄逼人。
她突然发现,她其实不认识韩远径。三年之中,她恨他的抛弃,但是今天,她忽然觉得,不是他抛弃了她,而是她从来没有走近过他。
徐葳?曾经的法律上的妻子?吸——毒?
他都说的这么淡,仿佛都不是什么大事。这哪里是那个曾经给她讲微积分,她一走神就要挨他敲脑壳的韩远径?这哪里是那个自己经常在他面前故意摇头晃脑的念“远山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然后装模作样的深沉的说“好诗,好诗呀”,然后他会对她的取笑或胳肢她,或和她玩闹半天再把她静静拥在怀里的人?
真的不是。
有人推门而入,是护工。她的出现把李乐桐的思绪拉回来,她匆匆的点点头,“对不起,弄错了,这里不需要护工。”
韩远径却说,“就是这里。所有的费用,都将由我来结清。”
李乐桐再一次被激怒了,“韩远径,他是我男朋友,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韩远径的声音平淡无波,“我不允许你找这样一个男朋友。”
李乐桐听懂了他的话的意思,她退后一步,“韩远径,认识你九年,我真没想到,你是一个这么没有廉耻的人。”
韩远径望着她,“三年前,离开你的时候,我已经不知什么是廉耻。”
护工显然有些讪讪,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韩远径抱着胳膊,倚在窗台上,“桐桐,你该很清楚,我如果要坚持的事,不可能阻止的了。”
“今天我就不要,你会怎么样?”
“我会以他的名义去检举那家酒吧。”
“你敢!”李乐桐虽然不知道那家酒吧的背景,但既然是那种生意的,显然也不是白混的。
“敢不敢你试试。”
两人正对峙着,程植忽然不清不楚的说,“吵什么吵?要吵外边去,让不让人睡了。”
两人互相看了眼,李乐桐没有再说话,韩远径不作声的出了门。
程植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他睡的倒很香,可怜李乐桐,睡也无处睡,韩远径倒是送来了早饭,她厌恶是他送的,不肯吃。又困又饿,幸好,程植醒了。
他居然还笑的出来,“李乐桐,你还在这儿啊。”
李乐桐带了点狠劲儿,“等着给你收尸。”
程植又笑了,“李乐桐,你真够意思。”
“行了吧你,还贫。我问你,你是不是常去那里?要是赶紧说,送去戒毒还来得及。”
程植一愣,继续笑,说的轻描淡写,“原来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李乐桐气呼呼的不说话。程植说,“我仿佛有个印象,你的那个什么师兄好像出现过?”
李乐桐恨恨的,“程植,是不是胃不捣乱,你就能笑的出来?”
程植收了笑,半天才幽幽的说,“不笑,还能怎么样?我还能哭?”
过了会儿,程植说,“你回去吧,昨天折腾了一夜,上午也没睡,明天周一,还要去上班。”
“那你吗?”
“我?没事儿,那不有护工吗?还是师兄请的,我当然要享受下来。”
李乐桐摇头,程植还真是狡猾。“你早听到了?”
“就你们吵那么大的声音,我要是听不到,我才是猪。李乐桐,你也傻,你也不能真伺候我,吵一吵,壮壮我军的威风就得了,有人出钱,我们干嘛不享受?”
李乐桐让他逗得笑了起来。“行,那我走了。”
打车回到家,把米洗好放到电高压锅里,定上时,自己倒在床上。
睡不着,真的睡着。很困,脑子晕沉沉的,就是睡不着。过去的、现在的韩远径在她脑子里重重叠叠,原来的六年,现在的三年,加起来九年的时间,她都没有认清楚这个人。
左脸依然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上午去洗手间时照了照,似乎有点肿意,她恨恨的想,女人和男人打架,真吃亏。
似乎只是一会儿,她听到厨房里传来的报警声,粥在催她起身。
当她拎着保温桶出现在病房时,程植挺意外,“你怎么回来了?”眼睛早掠到保温桶上。
“慰问为爱情负伤的我军队员。”李乐桐说的毫无笑意。
程植说了声“靠”之后,然后说,“李乐桐,你还真是贤惠。”
“人道主义,人人要有。”
程植喝了粥,忽然说,“作为队友,我要向你报告敌情。你师兄那会儿来找我了。”
李乐桐的手住了一下,“嗯?”
“他威胁我以后不准带你去那种地方。”
“那你怎么说的?”
“靠,我能怎么说?”程植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说,‘我老婆,她爱跟我上刀山下油锅,那是她自己的事儿。你要是看着不愤,你抢过去好了’,把他气的够呛。”
李乐桐噗哧笑了。她想像的出,韩远径的确能气的够呛,程植的毒舌还真不是盖的。
程植自己也笑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说,“对不起啊,昨天不应该。我就是寻思着自己要爽一把,忘了你去不合适。”
李乐桐冷哼,“你别放这马后炮,有什么用?我要是出事,早出了。”
程植嘿嘿的,喝着粥。李乐桐问,“看你也像个好人,跑那儿干嘛?”
程植说的无辜,“你说,凌晨的时候睡不着,又想出去喝酒,不去那种地方,还能去哪里?”
李乐桐心知他是为了什么,也不说破,只淡淡的说,“你这生活也够混乱的,没有三两三,还真是不敢近你的身。”
程植继续干笑,“其实那地方,你要是不想,也没人强迫你。”
“没人暗中给你下毒?”
程植“唏溜”一大口,把粥喝完,把勺子“当”的扔进去,“小说看多了吧?那种东西贵的很,要吃多少才能上瘾?供货的又那么多,谁舍得那成本?”
他把碗递给李乐桐,自己倒下去,“不过,我是挺对不起你的。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你这女流之辈,不吃亏死了?”
“嗯,”李乐桐从善如流,“女流之辈认为,你说的很正确。而且,必要的时候,男流之辈,还要等着女流之辈来拯救。”
程植又“靠”了一声,“李乐桐,你这嘴,比我的还毒舌啊。”
李乐桐“噗哧”笑,收拾了保温桶,“你呀,歇着吧。别贫来贫去的了。”
程植望着天花板,用下牙床试着咬了一会儿上嘴唇,忽然换了口气,“其实,我觉得他挺关心你的。他真的结婚了吗?”
李乐桐的笑容倏的不见,她低下头,忽匆匆的嗯了声。
程植叹了口气,“那哥们儿也傻,现在来劲了,当初干嘛和别人结婚啊?哎,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夜色照进了屋里,仿佛是要牵着人们走回过去。李乐桐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那时候,又甜又涩的那时候。
那时候的她才是大一下学期,看着精灵古怪,其实很傻,很淘气。她们学校规定的是所有专业在大一时必须要学微积分,她是学新闻的,居然也要学这个。她上中学就数学不好,怕数学怕的头疼。
那天,夏初,外面花团锦簇,大教室里却有些阴,应该站着上微积分的老头子的讲台上,一反常态的站了个年轻人。
有消息灵通者说,这是老头子的新任助教,研一,叫什么不得知,只听说是姓韩。
十几岁的轻狂年纪,对男生的第一眼就是品评相貌。大家把认识的男明星都想遍了,最后终于有了一个比较一致的意见,有点像金城武,不过,要比金城武高,脸比金城武要稍宽一些。
后来,一直到李乐桐在丰茂广场上班后才发现,他其实更像HM里的一个男模特,笑的时候很温暖,不说话的时候又有些内敛的冷清。每个人的气质能传递给别人的信息不同。
可惜,那时候的他并不笑,声音并不大的在上面给大家讲微积分。十几岁的年纪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怎么敬畏和自己同龄的人。很快,他的课堂上就出现了海浪冲刷沙滩似的窃窃私语声,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似乎有扑上礁石之势。
他停了下来。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大家表达的欲望都很强烈。这样吧,正好有一题,大家来参与下。”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微积分是必修课,非过不可,却不是全校统一的卷子。微积分的老师上课一般不提问,大家都知道,文科的学生不容易。
旁边的陈思会捅捅她,“你刚才听他讲哪一题了吗?”
李乐桐摇头。
陈思会一幅头痛的样子,“那提问的话,怎么办?”
李乐桐想了想,忽然诡秘的笑,“如果提问我,我不站起来好了。”
陈思会显然不解,李乐桐悄悄的在本子上写了两个“乐”字。陈思会还是不明白,李乐桐便掩嘴大笑了会儿,很得意的把两个“乐”字上面分别注上音。陈思会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接着发愁,“那我怎么办呢?”
李乐桐拍着她的肩,“小同学,学海无涯苦作舟,祝你早日得涅磐,啊。”
陈思会撇嘴,“你就会说风凉话。”
可陈思会的担心并没有真的成形。
当听到那个声音准确的叫着李yue桐,而非李le桐时,她简直恼火极了。为什么从小到大,无数个陌生人叫错了的名字,他却可以叫对?
旁边的女生嘻嘻笑了起来,为她未得逞而觉得好笑。她鼓着嘴赌气,听那声音又叫了她第二遍,身边的陈思会哈哈的笑,“乐桐,让你得意。”
那声音已经叫了第三遍,末了还加一句,“如果再不起来,就算旷课了。”
李乐桐有些恼羞成怒,她站起来,不紧不慢又声音清脆的说,“同学,你又不是我的老师,我凭什么该回答?”
教室里霎时就静了。
台上的年轻人脸白了,然后慢慢胀的通红。他望着她,重复的问了句,“李乐桐?”
她倔强的扬起下巴,“是我。”
他点点头,“我站在这里,就是你的老师。我下去,就是你的同学。这么解释,你接受吗?”
她依然倔到底,“你是我的同学,就是我的同学,不是我的老师。”
两个人隔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对望着。她看见他薄薄的唇抿着,眼睛直盯着她。陈思会在拉她的袖子,她一动不动。
终于,他点点头,“你可以坐下了。”然后转过身,拿起粉笔,一笔一划的给大家将了刚才那道题。
一直到下课,下面都鸦雀无声,只有他的清朗的声音和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吱声。
十九岁的李乐桐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她任性,她骄傲,虽然他真的也只是个助教,是个学生,毕竟像他所说的,他站在那里,像老师。
下了课,陈思会见她精神恍惚,“乐桐,你真是的,何苦顶撞他?回头告你的状,你不完了?”
李乐桐嘴上依然很硬,“告就告,怎么着了?”
陈思会摇头,倒是旁边的王琴插了句,“他要是那么着的,他就对不起那张还算帅的脸。”
之后所剩不多的课中,有时是助教来上,有时是教授来上,从来都没有再提及这件事,李乐桐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可到最后,全班只有李乐桐的微积分不及格。
她生气了。文科的学生没有不怕微积分的,人人都想,历来不挂文科的学生,能放水的就放水,她自信自己不是最差的,为什么偏偏是她?
要找到韩远径并不难,他总是在图书馆。于是,那天,在图书馆前的小树林里,她拦住了他。
“你为什么要给我不及格?报复我?”她单刀直入。
他看着她,冷冷的说,“你是谁?”
“韩远径,你不要装模作样,敢做不敢当吗?不就是因为我在微积分课上顶了你一句,于是你就怀恨在心,要报复我吗?”
“哦,”他点点头,“李乐桐是吧?不错,微积分的卷子是我替林老师判的,又怎么了?”
他突然的转变让她有些愣,她以为他必会狡辩一番,没想到,这么大方的全承认了。她顿时有些张口结舌。
他便想从旁边过去。
“韩远径,”她又堵在前面,“补考的卷子,也是你看吗?”
他停下脚步,“这个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不想被穿两次小鞋,因为我只顶了你一次。”
韩远径突然笑了。
这一笑让气氛缓了下来,他推了推眼镜,“如果不想被我穿小鞋,那就好好学微积分。数学这东西是有好处的,即便是文科的学生,学学也蛮好。你又不笨,懒是没有好处的。”
她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也跟着说,“韩远径,这样吧,我请你辅导,每次辅导完,我请你吃饭,在食堂吃饭,好不好?”
韩远径笑了。九月的阳光透过尚浓密的树叶照了下来,他的笑很温暖。树林里没有其他,连鸟儿也都不在,只有两个好年华的人。
于是,两人经常在大食堂吃饭。再往后,吃饭的地方由大食堂变为小食堂,后来是校外,再后来是越来越远。最后一顿饭,是三年之前的那个晚上,他还做了她最喜欢的鱼,之后,没有任何交待的娶了徐葳。
为什么有爱情这么犯贱的东西?
李乐桐出了医院门,外面已经很黑了。她想了想,返身又回了医院。
从药房拿了药,她正要往包里塞,一只手先把那个小瓶子抢了过去,握在手里,看了看,“睡不着?”
李乐桐皱眉,她不声不响的要往前走。
“桐桐!”
李乐桐转过身,表情平静,“说吧,你想干什么?”
李乐桐的镇静让韩远径略有些慌,他有些局促的说,“其实,也……没什么事。”
“好,这可是你说的。”李乐桐毫不迟疑的转过身,继续迈步。
韩远径拉住她,有些低声下气,“小鸟儿。”
这个称呼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小鸟儿”,有多长时间,没人这么叫她了?又有多长时间,这个称呼没从他的嘴边说了出来。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李乐桐轻轻的摘了他的手,继续要走。
“桐桐。”韩远径又叫。
李乐桐转过身,“韩远径,你别弄的这么深情款款的样子。当初,是你离开的我,不是我离开的你。”
韩远径低头,“我知道。”
“既然知道,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理由找我。”
“理由我已经说过,”韩远径抬着望着她,“从我离开你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了廉耻。”
李乐桐笑了,“韩远径,你会说话了。”她又补充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呢?”
韩远径盯着她的眼睛,“我要把你追回来。”
李乐桐扬扬手中的包,“那你想听我的答案吗?我告诉你,绝对没有那个可能!”
“桐桐……”
“我不希望你浪费时间,”李乐桐很快的说,“同样,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你。”然后,她伸出了手,“韩师兄,再见。”
韩远径并没有伸手。他望着那张三年来他日里夜里都想着的脸。
她变了。成熟了,女人了,原来的调皮演化成了一点冷淡,那种利索还是那样。只要决定了,绝不拘泥。
那时候,在他的影响下,她的数学越来越好。她考研时,他刚工作。问了她几次,她总说是考本院本专业。教师节那天,上下级的同门早就定下地点要请导师吃饭。他因为加班,去的有些晚。当他推开包厢门时,他愣了。
李乐桐赫然坐在导师身边,歪着头,对着他诡谲的笑。
那笑容至今让他想起来都觉得能把自己钉在墙上。
导师介绍,“呶,这是韩远径,是你韩师兄。现在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
李乐桐也跟着别人站起来,对韩远径伸出手,笑嘻嘻的说,“韩师兄好,以后要多照应啊。”
她的眼神里明显流露出得逞的得意,而他的心里则让甜蜜充满。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只是想离他更近。
那天晚上,吃的什么,他不记得了。导师说的什么了,他也不记得了。他基本没说话,而她却很调皮,眼睛里流光溢彩。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学校。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两人一有了别扭,她就叫一声“师兄”,然后贼眉鼠眼的贴上来。他便会叹气,像搂着一只小猫似的把她揽到怀里。于是,多大的事都会静静的过去。
师兄、师兄,当日甜蜜的称呼,一转眼,成了今天的利器。
怨谁呢?韩远径的头压在方向盘上,半天起不来。
李乐桐的这一夜却睡的出奇的好。
许是为了报复韩远径,她故意去门口的药店买了一瓶安眠药,晚饭也没吃,吞下标准剂量的一倍半,直接上床。
安眠药真的发挥了作用,她睡着了,一宿大脑像是死的,什么也没有梦到。第二天早上,当她醒来时才意识到,由于手机丢了,没定闹钟,现在早已经过了上班的点儿。房子是租来的,没有固定电话。可不请假是不行的,尤其是手机丢了,万一同事联系不到自己,非以为自己出事不可。她可不想闹的大惊小怪。
意志和身体经过几轮斗争,她终于起了身,床帘也不拉,脸也不洗,套上衣服去楼下找电话。
现在手机发达了,几乎人手一个,没人打固定电话了,于是,街头上的公用电话非常难找。李乐桐走了很长时间,还是没发现有一个。李乐桐心情焦躁,索性拦住一个路人。
“先生,麻烦用一下你的手机打个市话,我的丢了。”
男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李乐桐重复了一遍,男人似乎是想了想,才犹犹豫豫的说,“我没有手机。”低头匆匆而去。
这世界烂掉算了,人和人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李乐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继续找了公用电话,等打完,都将近中午了。领导是个好人,一听说她身体不好,也就同意了。
李乐桐回到家里,简单的把衣服扔进洗衣机,洗衣机转着,李乐桐在屋里走来走去。终于,她忍不住了。
韩远径的出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心里轻松。怎么轻松?她认识他时,不过才十九岁。可如今,她都二十八了。九年间,她锥心彻骨的爱着他,也受着冰冷的灸烤。
现在,当她觉得自己已经要忘了这些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她把手指抄在头发里对着天花板“哇——哇”大叫了两声,终于还是决定,先出去买手机。
在接到服务小姐递过来的手机的那一刻,李乐桐忽然改变了主意,“小姐,麻烦您再给我拿张卡。”
断,就要断得干净!连电话都彻底的改。
凭着与陈思会多年的交情,李乐桐在安上卡之后的第一个时间,准确的按了那个号码,“喂?”当电话那头出现陈思会的声音时,李乐桐的泪忽然一下涌到眼皮前。
“喂?”陈思会的声音里已经出来迟疑了,再不说话,估计就要挂了。
“思会,我是乐桐。”李乐桐一边说着,一边反过手背擦泪。
“乐桐?!”陈思会大吃一惊,“你换电话了?”
李乐桐不知怎么说好,便直接说了句,“韩远径回来了。”
这句话一出来,两个女人同时沉默了。好半天,陈思会小心翼翼的问,“你已经见过他了?”
“嗯。”李乐桐站在梧桐树下,一只手扶着梧桐树干,仰头数着梧桐树叶子,心里的痛就一阵一阵的涌。
“他说什么了?”
“没。”李乐桐自己都听出了鼻音,“他就说,让我把电话留给他。我……我想骂他。”
陈思会也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劝她的这位老友。她不知,该不该问她,要不要复合。
“他没解释?”
“解释什么?难道我还要听他什么解释?”
“或许——他当年并不是真的想离开你?”话一出口,陈思会自己都觉得苍白。
李乐桐微微哼了下,有气无力,“别说了,没那可能。”她想到韩远径说的那句“徐葳是我曾经的法律上的妻子。”心里就充满了绝望。
其实,这些年来,她也常想,是不是韩远径真的有什么难处?只是失踪了,而并不是娶了徐葳。
而当韩远径真真切切自己说了这句话后,李乐桐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崩溃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凡人、一个贱人,终究为了钱,而抛弃了她。
她所珍惜的情感,她所珍惜的爱人,却这样的抛弃了她。不管她的痛楚,不管她的生死,甚至不管她曾与他的……缠绵。
陈思会叹了口气,“晚上来吃饭吧。”
“不。”李乐桐用手背蹭了下眼泪,“不了,有位朋友还躺在医院,我等去看看他。”
“朋友?”
“同事介绍的相亲对象。”
陈思会沉默了下,然后叹气,“你呀,就是操心的命。”
走到医院门口,李乐桐还担心韩远径会出来,她探头探脑的看了很久,没有看见那个人影儿,才推门进来。
程植正在望着窗外的阳光,在看见李乐桐进来时,显然有些失神,似乎忘了她是谁。再一眨眼,人已经笑了起来,“盟友,你来了。”
李乐桐哼了一声,把粥放在床头,程植就皱眉,“我说,又是喝粥,天天喝,真腻味。”
李乐桐把桌上的小纸屑装作无视的扔在垃圾桶里,一边说,“有就不错了,你别挑拣了。东坡肉块大,你要吃吗?”
程植叹了口气,“盟友,你不人道。”
李乐桐要让他逗的笑,问,“今天好点儿没有?”
程植挠挠头,“说真话还是假话?”
“随你便。”
“真话么,不大好受。假话么,也不大好受。”
李乐桐低头,专注的看了会儿自己如尖葱的手指,然后抬起头来,“嗯,听明白了,还有什么话说吗?”
程植震惊,“Miss Li,你确定,你是人吗?”
李乐桐点头,“Sir,I’m a女人,and a 不笨的女人。”
程植竖起大拇指,“哥们儿我就佩服这样的。”
两人正说说笑笑,有人推门而入。李乐桐抬头,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短头发,蓝色仔裤和蓝领、暗条纹的T恤,一看就知道是工科生。看见李乐桐,愣了下,然后看着程植。
程植自然而然,“你来啦。”
来人递过充电器,程植却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扔在被子上,“呶,你给我充上。”
来人迅速的扫了一眼李乐桐,程植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
来人纠正,“是没见过美女。”
李乐桐忽的笑了,“去过机场吧?见过空姐吧?说这话有谁信啊?”
来人带点贫嘴的说,“空姐见过,论长相是不错,但没气质。”
程植指着他,“没看出来啊,嘴甜啊。”然后转过头,“这是我同事,郭远腾。”
郭远腾伸出手,“你好,郭远腾,修飞机的工人。”
李乐桐笑,“我是李乐桐,是做财务的。”
程植看看他俩,“蝈蝈,你真的只拿我的手机充电器啊?”
郭远腾一愣,“那你也没有说再要什么呀?”
“是你躺在医院里,不用要别的?”他摸了把下巴,“你看看我的胡子,都快成青苗了!”
郭远腾笑,“那你当时不说?”
“我当时不是就想到手机了吗?”
李乐桐忍俊不禁,“程植,你别怨人了。有人帮你拿就不错了。”
郭远腾也笑,“光棍嘛,谁有那么多经验?我再回去拿就是了。”
李乐桐哈哈大笑,看着郭远腾退了出去。程植倚在床上,打开手机,有几条短信涌了进来,他看了看,然后把手机扔在床上,看了看李乐桐,欲言又止。
李乐桐把粥倒出,“你喝吧。”
程植还是躺着,“李乐桐,我给你讲两则故事吧。”
“你说。”
“是我们大学同学聚会的事。一则呢是男同学甲和女同学乙。当时是我们学院当时公认的男才女貌,但是后来工作了,甲留在A市,乙回了老家。后来分手了,据说原因是甲迫于生活的压力,乙想4年的恋情有个结果想结婚,甲觉得承受不了就分手了。后来甲娶了个本地的MM,乙嫁了个当地男孩,老公对她很好。五年后再见,乙还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放不下,大哭,觉得实在不不明白当初为啥非要分手,甲则一直躲着乙。”
李乐桐心里黯然,听程植继续说,“另一对啊,是男同学丙和女同学丁。男同学丙也算才貌双全,丁是我们的师姐,两情相悦,毕业后两人想结婚,但是丁的父母坚决反对,丙和丁没办法分手了,后来丙找了个女孩结婚,现在孩子都3岁了,丁则一直单身,而且说将一直继续单身下去,丁知道了嚎啕大哭。”程植顿了顿,“他娘娘的,你说,李乐桐,世界上为什么有爱情这么犯贱的东西?我也想嚎啕大哭,让人给甩了,还念念不忘的,以为她会有一天给我打电话。你说,要怎么才能死心?”
男人的脆弱不容易现,虽然说起来的时候,偶然会让人觉得很“文艺”或者很“娘娘”。
程植继续说,“这些年,我是不换手机号。硬扛,扛到这时候,忽然想明白过来,我其实就是在等她的一个电话。我就是不信,她居然不爱我了。真的,我不信,乐桐,我不信。怎么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忽然会不爱了。”
李乐桐低头,说不出话来。
都说世间有爱情骗子,可是,当爱人们在一起时,才会最明显的分辨出,除了语言,还有很多地方可以传达爱情。
她也不信,那个抿着嘴唇的男孩子,怎么会突然消失去娶别的女人?
当然,后来,她经过无数次回想,终于想起,那天晚上,他反复的告诉她,以后做饭要当心、即便是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那天晚上,他做了许多许多的菜,多到他们屋里的那张桌子都摆不下。还有,那天晚上,他怎么都不愿让她睡……
那大概就是他的告别吧。连许和薇都不如。许和薇最起码明明白白的告诉程植,她就是要嫁有钱人。可他韩远径呢?这样一句明白话都没有,让李乐桐想起来,只想把胃里的东西呕出去,不管这饭是哪天吃的。
“其实,我那天真想问那两位哥们儿,既然那么爱人,那新婚之夜和别人XX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对不对得起人家姑娘啊?还哭?有本事像我这样不娶啊。靠!”
程植丢了枕头,蹭了下鼻子,“真他奶奶的,李乐桐,我搞的比你还忧郁。你真的就不爱那个人了?”
李乐桐抬头,左手拇指简直要把右手食指掐出个痕来,“我为什么还要爱他?我恨他。”
程植默不作声坐了会儿,忽然张开手,伸到李乐桐面前。李乐桐往后一扬,“干嘛?”
程植哈哈笑,“没事,既然你这样坚定,那我等着看你和韩师兄的戏了。”
李乐桐要皱眉,程植已经钻到被子里,头也落到枕头上,“李乐桐,知足吧,你要犯贱还有机会,不像我,只能彻底的犯贱着,孤家寡人的去犯贱。”
然后拉上被子,表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