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两个人对面而站,她没有让他坐,他似乎也不想坐。
她了解他,既然来找她,就是有话要说。既然他决定了,不必闹得剑拔弩张,她还不想再次成为焦点——两个人都不算“低知名度”了。
互相对视了一会儿,他没有说话,只是顺着阳光走,到了阳台上。
九月初,秋阳的金光在闪耀。
“古人说,秋天属金,很有道理。金所到之处,尽是杀戳。”鹿鸣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似乎是莫名其妙的话。
谷雨未没有接,她在收拾着刚买回来的东西。牛奶,放进保鲜;鸡蛋,放进保鲜;肉,放进冷冻……
“在美国好像过的不错。”他背对着她。
她依旧不吱声,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
“好像瘦了。”
她仿佛闻所未闻,连反应都不曾有。
他转过身,面向着外面,“你不想说什么?”
她已经拿过一把茼蒿在认真的择着,口里以淡无可淡的口气说,“没有。”
她没有看他的脸色,但她似乎感觉到,他微微动了一下。
“你把手机扔了?”
“如果你需要赔偿,我可以买一个新的给你。”
“我想解释一下那天的情况。但前提是,你要相信。”
“谢谢。”她在想,这茼蒿是素炒,还是凉拌。
很久,他再没有说话。打火机细微的声音,然后屋里有烟味。
她默默的起身,走到阳台,把他旁边的窗子拉出一点小缝。
“你现在,想让我怎么办?”含着烟雾的嗓子,似乎有点哑。
“谢谢。”她仍然是那两个字,然后又找来芸豆,一根一根的慢慢捋了起来。
青烟袅袅,在鹿鸣的眼前升起。
芸豆和那个人,在他脑中混成了一种记忆。
墙上的钟在慢慢走着,树上的蝉在不间断的鸣着,他倚在那里抽烟,她坐在桌前择菜。
“你就什么都不想问?”他又开口。
“如果非要问,想知道,你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吃晚饭?”
鹿鸣狂吸了几口烟,“谷雨未,我希望你能听我解释。”
“谢谢。我对这事已经没了兴趣。”
“我那天是喝醉了。”
“再说一遍,我对所有的事情已经没了兴趣。”她站了起来,“吃了饭,请离开这里。从此就是陌生人,互不相识。”然后端着菜盆,走进了厨房。
阳台上的他,又点着一支烟。
依然是四个简单的菜,一个汤。火候刚好,调味也刚好。那曾以此为武器的事情,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年报的事,很复杂。”他开口。
她放下勺子,去打开电视,声音调到最大。
“你不必非要这样。”
“谢谢。此事已与我无关。”她依然平淡的说着,继续吃饭。
“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戏已散场、认赌服输。”她站起来,把自己的碗拾掇好,然后打开了防盗门,自己却进了卧室。
戏已散场?
戏仿佛真的散了场。她出现在所有她想出现的地方,学校、图书馆、超市,走在校园里,还是经常会有学生打招呼,“谷老师好。”
她笑容以对,“你好。”
也有人试图想再和她谈起正谷,她也是笑容以对,“谢谢。这事情我不清楚,请再问别人。”然后走开。
正谷的前途真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无人理解,为什么谷维天并不想一步到位,却只是确认谷维春遗嘱的真伪。那个小个子的男人总在谷雨未的心头晃,她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想想而已。
遗嘱之迷、谷家与鹿鸣之迷、内幕交易之迷、对赌协议之迷。有人好像已经等的不耐烦,在问,到底对赌协议的另一方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这些大家都看不见。唯一能看见的是,谷维春一贯的嚣张和谷维天低调。还有就是谷维天和谷维春的官司。
谷雨未就在这些声音当中,埋头于自己的书中。她每天就是看书,准备申学位的事,一幅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结论出来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两份遗嘱居然都是假的。
你说,这个世界还能信什么吗?似乎,真是不可信的。
有人幽默的说,谷正雄可以去角逐奥斯卡最佳编剧和导演,人都死了,却搞的轰轰烈烈,把大家都赚了进去。正谷的股价却绝不幽默,如墙上的烂泥一样,啪啪的往下落。
谷雨未看着那短短的几个字的正式报道,下面是潮水一样的评论,好像是一具死尸养活了一群食腐动物。
假的?都是假的?
正是因为假的,所以谷维春一直想要她的?可她的,是真的吗?
她起身,从妈妈的首饰盒中拿出自己的。仔细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有些害怕,自己这个,不会也是假的吧?
无法名状的恐惧袭了上来,让她不禁打一个寒战。如果真是那样……
现在谁也搞不懂,到底正谷出了什么事。按常理来说,谷维天既然知道自己的遗嘱是假的,就不应该起诉谷维春。但事实上,他做了,不仅做了,而且做的更彻底,上诉!
于是,有财经评论,谷维天是不是疯了?这就是拿正谷的前途在开玩笑。正谷已经羸弱的不堪一击,这一剂下去,好比大风寒,正谷还有多少元气值得这么消耗?
更有人评论,一直都说正谷有对赌协议,但未见官方动静,也未见任何投行出面说要行使对赌协议。看谷维天这么个折腾法儿,对赌协议本身,或者就是乌有之说。
两方面的观点都有人赞同。
最妙的是,正股的交易量居然开始回升!于是,又有人说,这是阴谋。
满世界都是说话的声音,谷雨未很烦,这都是什么?看不清,也摸不透,全凭猜测。这世界还有这样的事?可居然,还这样火?以正常的思维来衡量,不是疯了吗?可有那么多人以“金融家”而沾沾自得。
她不想看,却没有办法不看。她姓谷,只要在杉城一天,她便无法解脱。
钟编辑来过信息,说是《浓情》正式上市了,想赠她几本样书。她想谢绝,钟编辑说,“书就像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很厌恶,还是留一本好。”
这话居然说的谷雨未想流泪。也许是,《浓情》这本书有可能是杉城留给她的最后一个记忆,虽然有关于它的诞生,会让她想起某个人。
就是在那天,他走到她面前,开始了他的进攻。
她约钟编辑吃饭,顺道取书。
很久没和人进行这种无忧无虑的谈话,谷雨未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席间,钟编辑问,她有没有打算再继续写游记。谷雨未笑,“如果再写,恐怕就要写国外了。”
钟编辑小惊,“你要出国?”
谷雨未捧着茶杯,不置可否,“做自己喜欢的事业,是不是很开心?”
钟编辑摇头,“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苦处。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吗?上帝给了人一个交换痛苦的机会,让人们将自己的烦恼写在纸上,大家交换。可转到最后,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把纸从别人手里抽回来。因为他们发现,还是自己的痛苦显得比较轻一些。”
谷雨未笑,“您这话说的对。每匹马都觉得自己身上的包袱最重,其实,也就是自我感觉而已。”
钟编辑也笑,“所以,人生在世,要有安身立命之本。这个本,就得自己得心静。说起来,前两天还有一个朋友给我发短信,我觉得挺有道理,转给你吧。”
谷雨未读着短信,“不争,元气不伤;不畏,慧灼闪光;不怒,百神和畅;不忧,心地清凉;不求,不卑不亢;不执,可圆可方;不愁,快乐健康。”
钟编辑放下手机,“要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禅语。只不过,人要能做到这几点,真不容易。”
谷雨未看着那上面一溜儿的“不”字,口中说,“是。”
两人坐了一会儿,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谷雨未忽然问,“钟编辑,看您修养风度都很好,想必平日心静,保养得好。”
钟编辑平和的笑,“女人就是女人。柔若无骨,毕竟是若,不可能无。”
谷雨未点头,“是。女人不容易做。”
钟编辑用小勺搅着咖啡,“想想人生真是短呢。我像你这样风花正茂的事,仿佛只是才几天。年轻,总是有许多迷茫,也有许多的幻想,最后,都过去了,只有一天天的日子。平凡,又平凡。活明白了,也老了。”
谷雨未笑,“怎么会老?您还年轻呢?”
钟编辑爽朗的笑,“多谢你,花浓。我也希望你的事能早些解决,下次见你,不要眉头紧锁。”
谷雨未摸摸自己的脸,“有吗?”
钟编辑笑,“女人最容不得心事。心里有事,脸上立刻就显出来。就好像是花,如果根子受了湿气,叶子还能挺,花是最不行的。”
谷雨未也笑,“有理有理。您也放心,下次您见我,想必我会好很多。”
钟编辑把杯子凑到唇边,“嗯,希望你能真做到吧。”
两人告别,谷雨未开着车,突然想在雨中逛一下杉城。她在杉城长了十几年,还真是没有好好的看看过杉城。今夜,得钟编辑的话说,确实,对于生活,应该有些留意——况且,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再有这样的心情。
雨刷在刷着挡风玻璃上不断滑下的雨水。这个时候,交通情况本就是通畅的,因为下雨,街上的人并不多,主干道上只有稀稀朗朗的几辆车。她慢慢开着车,茫无目的遇见红灯就向右打方向盘。她知道,自己肯定是有兜圈子的时候,但是,对她来说,方向已经不重要,她只是随便开开而已。
再往前,车子更少了。她也没在意路的两边,依旧是慢慢开着。落了雨的挡风玻璃上,更加看不清路灯下的路。前面又是一个十字路口,她想在那里停下来好好看看,周围是什么环境。
她停住了,前面是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她禁不住想笑,这种车像是火柴盒一样。忽然,她的笑怔住了。
因为,她清清楚楚的看清那个已经不算陌生的另类车牌,ing666.
谷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