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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离场

  树欲静而风不止,据说,中国人有一个爱好,都希望把自己的事埋在地下室,最好塞上门堵上窗,越密越好。另一方面,却希望别人的隐私挑在阳台的竹竿上,挑的越高越好。如果不够高,甚至有人还会在旁边找点什么东西支一下。

  谷雨未关了四天的手机终于开了,先找到她的居然是院办的包主任。

  包主任说,要放假了,需要开一次教师会议,部署一下即将到来的本科教育评估。谷雨未答应了,却问能不能请假。包主任有些为难,谷雨未明白,能让她参加就不错了。

  她到了学校,首先让大家惊讶的是头上的纱布。但无论谁问,谷雨未都只是一笑,并不回答。

  按照本科教育评估不成文的规定,评估组可能会抽查近三年的卷子和学生的毕业论文情况。内容和质量不敢说,但格式是有统一标的,比方说,判卷子必须用红笔,分数列在该题右上角,并要一蹴而就,不得发生任何一点更改的情况。论文需要统一的字体、统一的字号、统一的间距,统一的脚尾注。如果这些做不到,那就要重新伪造。

  哲学系自己没学生,因此,论文格式的修改是免了。但全校的政治公共课却是由哲学系来承担的,也就是说,在卷子方面,要比其他院系的几倍还要多。系主任说,各位老教授常年承担繁重的教学任务,对提升后进也做出了许多努力。本着尊重老教授的原则,系里决定,年青教师多承担一些。

  谷雨未对这个决议没有异议,入了某个圈子就要受某个圈子的规则所奴役。既然在电子科大混,当然要听话。更何况,眼前的她也不想想别的事。

  于是,她主动要求承担了一年的卷子。看着大家怪异的眼光,她连头都没低。

  卷子很快就发到大家手里,堆积如山。包主任借了一辆手推车,才帮着谷雨未把卷子运到楼下。包主任说,“小谷,年轻的时候人总是爱想事儿,别多想,都会过去的,过了就好了。”

  谷雨未的鼻子一酸,包主任没什么文化,原来是当兵的,不知怎么的转业来到学校。人很和气,也很仔细,“包老师,谢谢你。”她能说的,也就这六个字。

  林潇娜不知怎么听说了卷子的事,她打电话给谷雨未,“雨未,你疯了?那么多卷子,你接得过来?”

  谷雨未笑,“没事,反正暑假也长,也没有事情干。”

  “没事情干就整那破卷子?烦不烦啊?还得统一在一个地方打分?你说那些人是不是疯了?”

  谷雨未仍旧只是笑,但她在心里感激林潇娜。眼前的这个局面,大家都视她为罂粟,她对她却依然如同以往。

  林潇娜就是林潇娜,不同别人。

  “我说,美女,你犯不着,为什么要这么委曲求全?”林潇娜气愤愤的。

  “可我就得委曲求全啊,我不像你,离了电子科大,有的是地方去。我不行,教哲学的,不大好换地方。”

  林潇娜打了一个梗,然后叹气,“你呀,日暮的老太太似的。算了,我去帮你改吧。”

  谷雨未要说不用,林潇娜说,“行了啊,别和我客气。”

  谷雨未阖上电话,迅速的把家收拾了一下。她不希望再给林潇娜一个她很潦倒的印象,虽然,眼下她的确很难受。

  其实,在林潇娜来之前,她已经改了不少。因为她不想睡觉,也不想想别的事,就想安安静静的改卷子,白天黑夜的改卷子。她是从心里不想让林潇娜帮忙的,但既然她这样热情,谷雨未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偷偷的把一部分卷子藏起来,只留下一部分等着她来和自己一起改卷子。

  林潇娜果然来了,两个人突击了三天,把卷子改得差不多。林潇娜一扔笔,“最后那几份你来吧,我是一个字都不想看了”。

  谷雨未笑,“真是麻烦你了。”

  林潇娜看着她,“雨未,你这样躲着也不是事儿啊。到底认不认正谷,你心里有谱没有?”

  谷雨未的手一歪,然后懊丧的看着卷子,“你看,这份又得重来。”

  林潇娜笑,扯着她的手,“好啦,不要改啦。说说话吧,就这几份了,你明天也来得及。说说话吧,啊?你不憋得慌啊?”

  谷雨未不愿意提正谷,但因为问的人是林潇娜,她也只好回答,“看情况吧。”

  “怎么能看情况呢?网上说你有遗嘱,那你为什么不行使啊?非婚生子女怎么了?”

  这几个字扎的谷雨未心里难受,她不想提,很不想提。“潇娜,这个事呢,我不想提,真的。”

  林潇娜仔细的看着她,“可怜。”她又看了看卷子,“算了,不说这个了。这样吧,这几份我再改改,你去做饭,今晚招待一下我?”

  谷雨未笑,“行。”然后想一想,“你想吃什么?”

  “可以自己点吗?”

  “招待客人,当然!”

  “好呀,我想吃烧蹄膀,行不行?”

  谷雨未吓一跳,“那么油?”

  “就要吃油的嘛,要不,脂肪跟不上,不养颜。”林潇娜嘻嘻笑,“就这样说定了,你快去买。正好,我打扫一下这个战场。”

  谷雨未在林潇娜的催促声中出了家门。

  超市并不算近,走路也要十五分钟。买菜出来,电话响,掏出看,她的心跳了起来。

  “喂?”

  “谷雨未,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谷维春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

  谷雨未大吸了一口冷气,“我不考虑。”

  谷维春毫不意外,“理由?”

  “因为我讨厌你。”

  谷维春的笑声很尖利,也很刻薄,“谷雨未,你真是气量小。你妈妈抢了我爸爸,我也只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但还要和你合作。你却因为一句话,连考虑都不考虑,你很幼稚呢。”

  谷雨未很不想听她那尖尖的声音,于是,她冷冷的说,“你要和我合作,是要对正谷有所图。但我不是,我对正谷没有所图。”

  谷维春冷笑了下,“如果没有所图,那你为什么死拽着遗嘱不放?”

  “这不是一回事。”

  “是不是一回事,我不想辩论,没意思,我也没那个时间。眼前的情况是,你我二人联手,才可能拿到自己要拿的那部分,你,明白吗?”谷维春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很细,却总让谷雨未想起蛇吐信子的场景。

  “不,”她坚决的说,“我不想和你讨论合作的事。”

  谷维春又冷笑,“谷雨未,我能过来讲这个,已经是很低声下气了。你不要这么坚决,这样对你没有好处的。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和我联手,你将是三人较量中最弱的一个。不是我吓唬你,而是真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你威胁我?”

  谷维春笑,“都是女人,我没有必要威胁你。我只是想说,你最好还是再考虑下。谷维天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如果让他先把你那边击破了,你真的就是无路可走。到那时,你再想找我,恐怕也无力挽回了。”

  “谷维天是你的亲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他?”

  “哼,亲哥哥,那他也是你的亲哥哥啊,你为什么不冲上去,亲亲热热的叫他一声?”

  谷雨未受不了她那冷嘲热讽的腔调,“谷维春,你也是有头脑的人,也在国外留过学。你怎么就不明白,眼前的正谷是需要同心协力的时候,能不能等一等再闹?”

  “等一等?说的轻巧!谷雨未,你根本对这些事情都不了解。我可以这样告诉你,眼前这个局面,你最好和我联手。否则,等待你的,”她停了停,“我也不知将会是什么。”

  “你别危言耸听。”

  “哼,信不信由你。谷雨未,我也就看在你是女的,也蛮可怜的份儿上,否则,你真会以为我没有办法吗?我劝你还是再考虑下。没有我,这场争夺中,你所付出的,可能会远远超出你能承受的界限。至于得到的,很难讲。恐怕,我也只能祝你好运了。”

  “你什么意思?”

  谷维春笑,“你说我什么意思?”

  谷雨未的第一反应想起了鹿鸣,难道她暗指的,居然是鹿鸣对她如何吗?她咬着嘴唇,再也说不话来。

  她站在圈外,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却不断有人在把她往内里拉,又有人不断的把她往外推。她只觉得累,很累,仿佛虚脱了似的,倚着墙站了好久,才终于有力气往回走。

  回到家,林潇娜已经把卷子都收拾好。原来满屋子纸片的情景已经不见了,卷子一沓一沓的很齐整。

  谷雨未不作声的进厨房收拾蹄膀,林潇娜倚在厨房的门框上,“我说,美女,卷子也改完了,你不去哪里转转?”

  “能去哪里?”

  “你那个在美国的——朋友呢?”

  谷雨未没有回答,展一鹏倒是说过几次,她都没有答应。她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展一鹏。她和鹿鸣的关系已经使她无法再在明知展一鹏对她的心思后,而仍能坦然相处的。

  于是,她低声说,“我不想去美国。”

  “那去欧洲?去欧洲吧,我想去逛逛东欧,或者去逛逛西班牙。”

  谷雨未心里乱,勉强应承,“我哪里也不想去。”

  “哎呀,美女,天天在这里窝着,多难受啊。对不对?你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不如出去换换脑筋?”

  “行啊,等我想去了再说吧。”谷雨未草草应付着。

  林潇娜摇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了这是?算了,我不勉强你了,你就在这方小天地窝着吧,过两天你就该让那些人烦的发霉发酵了。”

  过了会儿,林潇娜又说,“唉,你也不容易。自己该给自己拿个主意,现在这么被动的,像什么?”

  谷雨未心烦意乱,“潇娜,这事儿别提了,堵的慌。”

  林潇娜吃的十分满意。谷雨未真没想到,这个现代美女吃起蹄膀来颇有游牧民族的气势,居然不嫌油,反倒说,“好吃好吃,雨未,你可以开一个蹄膀店了。”

  如果生活就像做菜那样能掌控就好了,她喜欢做菜,喜欢居家,喜欢安安静静的生活,可是,却成了风暴的中心。

  林潇娜说到做到,真的就要准备动身去西班牙。她来过几次电话,动员谷雨未参加,都被拒绝了。于是,她遗憾的说,只好一个单身的女人去了。

  几天之后,谷雨未正埋头于剩下的卷子,手机响,是林潇娜的短信。

  “美女,在家干什么呢?我在等待转机,忽然发现一件很可以八卦的事噢。”

  谷雨未无精打采,“什么事?”

  林潇娜没回,好半天,发来一封彩信,打开,谷雨未就颤抖了起来,彩信里的两个人她都认识,鹿鸣笑的明朗,谷维春小鸟依人。

  然后,林潇娜发信息来,“是不是很可以八卦噢?我再给你发一个。”

  又是一个图片,是两个人的背影,共同往外走。

  “噢,如果传出去,岂不正谷的股价又要上蹿下跳了?”

  谷雨未盯着彩信,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

  她不作声的阖上手机,卷子,再也没能看下去,只是觉得自己脚下的地在一点一点的崩塌。

  或许,林潇娜说的对,她应该去国外看一看。

  如果全世界还有一个地方可去,就是找展一鹏。她知道这样做像是犯贱,可是,除了展一鹏那里,她还能去哪里?

  据说,当升到三千米的高空时,机舱内的压力只相当于2000-2800米之间。

  是不是外界的压力小了,会显得心理的压力更大?

  她从来未有过的晕机,头疼欲裂。

  在她下飞机时,行李中少了一件,那只VERTU的电话。

  卡让她扔到飞机上的马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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