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三十三章 反思

  沮丧的回到公司,琢磨了一上午和她打电话说什么,打过去时才发现已经关机了。他万万没想到,她已经走了,而且,不打算回来了。

  陈明然真是焦头烂额了。先以为她仍然在A市,打手机,无法接通。打办公室电话才知道人又去了青海,往青海打,苏亦好只要一听他的声音就挂电话,心里没着没落的,她想干嘛?

  答案终于出来了!

  这天上午陈明然正在开会,电话呜呜的响,陌生来电,按断。继续开会,电话又响,谁啊,还真执著。溜出去一接,“你好!是陈明然先生?”

  “是我,哪位?”

  “我是X区法院,你妻子苏亦好诉你离婚一案,我院已经受理,通知你来领取起诉状副本并准备答辩状,具体开庭日期另定。”

  “什么?什么事儿?”

  “你妻子苏亦好诉你离婚。”

  “为什么?”陈明然有些懵。

  “起诉状上已经明确列明,请你于三日之内来领取你的起诉状。”

  她来真的了?诉我离婚?苏亦好,你疯了?你的理智让狗吃了?陈明然杵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她要和我离婚?她真要和我离婚?

  陈明然下午就去了法院,“综上,原告与被告婚前无感情基础,婚后在诸多问题上无法沟通,摩擦不断,婚姻已对两个人构成折磨,请求法院判决离婚为盼——构成折磨,苏亦好你找死啊。”掏出电话,依旧是无法接通,陈明然恨不得把手机扔到墙上!死妮子,让我逮着你,非狠狠修理一顿不可,什么事儿要离婚。

  答辩状没什么好交的,他也没经验,问过法官,如果觉得没有需要也可以不交。

  开庭的日子到了。陈明然早早的到了法院,等在指定的第三十三法庭门口。九点半,苏亦好来了,衣著简单,脸上泛黄,比上次见时好了一点,不知是适应了还是回来了?

  “好好……”

  “苏亦好、陈明然。”里面有人叫,“进来。”

  到底是干法律的,真知道什么时候来。苏亦好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进去,陈明然跟在后面。

  审判庭并不是电视上演的那种有原告席、被告席以及很多旁听席的大法庭,只是一张桌子,大家分坐两边,一名男法官高高的坐在对面的桌子上,旁边是个劈哩叭啦敲电脑的,应该就是书记员了。他就在她对面,一伸手就可以握住她的手,可他不能动。

  “苏亦好诉陈明然离婚一案,本院受理后,决定由我担任法官,适用简易程序进行审理,我叫方锟,这是书记员李庭。下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

  陈明然坐在那里偷偷的看苏亦好,走廊灯暗,现在看,嘴上的血色还是没有恢复过来,眼睛也无神,不知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就是眉毛还是倔的,黑黑的,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吻她,当时手指还滑了一下她的眉,很滑。

  “现在,法庭依据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对原被告双方进行调解。被告,请陈述你的意见。”

  “啊?”陈明然没反过神来,眨眨眼睛才说,“我和她不离,我们俩是夫妻,离什么离啊。”

  法官举了下手,“原告的意思呢?”

  “离,确实没有感情。”苏亦好说的很坚决。

  “法官大人,我和她是有感情的,真的,谁家都会吵架,哪有一吵架就离婚的?是吧?这……”

  “这什么这?是谁把我从青海骗回来要离婚的?经过海拔四千米的垭口时我的耳朵都是聋的,现在到了法庭还有什么可装的?”苏亦好没有夸张,她的高原反应比较厉害,山垭口的瞬间风力又大,当时她真觉得胸闷、气憋,耳朵有半个多小时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陈明然愣了,他不知道,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讷讷的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苏亦好不理会他,继续说,“如果一个丈夫就是这样对妻子的话,那实在也是冷冰之极。我坚决要求离婚,如果不离,我将选择婚姻法第三十二条规定的分居离婚。”分居离婚是什么意思?“事实上,我们也从来没有同居过!”

  苏亦好你真好意思说,你好意思我也好意思,“不对法官,我们同居,不是,我们本来是夫妻,我们那方面很好——。”

  “陈明然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陈明然一脸的无辜,“难道你非要逼我把你喜欢在上面的事说出来?”

  法官低下了头,苏亦好咬着牙,眼睛冒火,若不是在法院,一定会冲上去给他一耳光,你侮辱谁?她再也没有开口,阴着脸,谁都不看。陈明然有些心虚,可没有办法,不能离,不想离。

  法官让他们回去等判决。从法庭出来,陈明然追上去,“好好,好好。”苏亦好不理他。迫不得己,陈明然只好扯住她的手,“好好。”苏亦好一把甩开,继续往前走。

  有人在盯着他们看,陈明然只好跟在后面。出了法院的大门,赶紧跟上去,“好好,你等等,咱俩谈谈。”

  苏亦好充耳不闻,站在路旁打车,陈明然尴尬的站在旁边,“好好,你别赌气了,你说咱俩为了什么事儿,你干嘛非要跑这儿来?”

  有出租车开过来,刚拉开车门就被陈明然甩上。苏亦好抬起脚就是一下,趁他抱腿的工夫,人早上了车。陈明然望着冒着烟远去的出租车,懊丧的想,这妮子是怎么了?吃秤砣了?

  回到家,冷冷清清的屋子,唉,苏亦好,你是怎么了?仔细想一想,自己也没有错啊,不知错在哪里了。

  那个破显示器依然堆在墙角,里面的液体已经顺着裂缝漏出好大一块。出神的盯了一会儿,叹口气,苏亦好,你的气什么时候能消?这屋子里没有你还真不好受。晃进厨房,调料盒自从她走了就没动过,灶上都落了一层灰。冰箱早空了很多天,再也不像以前苏亦好在的时候那样满满当当的了。几次走到超市的食品区又转了回来,好像自己买了东西就意味着她真的不会回来了一样,他宁可不吃也要等到她回来。

  忐忑不安的等了五天,判决终于出来了。拿到手里觉得手都是抖的,一行一行的往下找,终于最后一页找到了,“本院认为,原告与被告尚存在一定感情,婚姻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判决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

  大松了口气,向法官道了谢,带着笑容签了字,还没忘记问苏亦好领没领。一边开车,一边看那个大红印。他从来没觉得法院这么可爱,中国人一般都视打官司为不吉利,但这次,他觉得法院真是好啊。

  得意的吹了两声口哨,受了鼓舞,觉得有精力给苏亦好打电话了。

  苏亦好签领了判决书,扫了一眼结果,意料之中,果然判不离。刚上了公车,电话响了。看见是陈明然,放回包里,不接,车上不是说这话的地方。

  没人接?锲而不舍的打。再打,还是不接。那就再打,还是不接,再打……。苏亦好忍无可忍,“你想干嘛?”

  陈明然没料到这次居然接了,一下子把想说的话忘光了,胡乱的抓了句,“晚上一起吃饭?”

  苏亦好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陈明然,等着上诉。”就挂了。

  上诉?她居然还想上诉?好心情全没了,继续打。没人接,继续打。还是没人接,再打,“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你还来劲了!

  想了想,无论如何得预防一下。内事不决问老婆,外事不决问google。这老婆的事不决,看来也只能问google了。拿了palm,到google上输入“离婚”两字,果然,出来离婚专业律师事务所,照着拨了过去。

  “您好!天平律师事务所。”

  “喂,我想咨询一下……”

  “什么案子?”是不是做法律的都一个德行?和苏亦好一样,话比人快。

  “离婚。”

  “争议什么?抚养权还是财产?”电话那头简洁明了,显然对这类案子了然于胸。

  “呃,不是,是我不想离。”

  “哦,外遇?”

  陈明然直想骂人,“不是……,我直说了吧,我就想知道,如果对方上诉的话,我最晚什么时候能知道他是否上诉了?”

  电话那头显然一愣,然后说,“一般是二十天吧,如果法院没有通知,应该就是没有上诉。”

  二十天?“OK,谢谢您,如果我实在招架不住,我一定会请您。”

  二十天?得赶紧想想,怎么能让她消气,问题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苏亦好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要上诉。去医院做个处女鉴定不难,难的是她有同学在中院,她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她觉得很累,很烦,明知道十五天之内必须要把上诉状递出去,还是不愿想只机械的往前走。

  这几个月,苏亦好过的也不好。从青海回来后,先是在林海薇那里凑合,然后发现凑合也不是那么回事。应承林海薇的问东问西是小事,最受不了的是听林海薇和马大宝每天甜甜蜜蜜的聊天,简直就是揭她心头上的伤。她也曾等过陈明然来找她,后来发现这只不过是个笑话。他怎么可能来找她?心情极度郁闷,于是不给自己彷徨的机会,索性快刀斩乱麻的另找房子搬走——不要再等了,先做决定,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搬家那天,林海薇还劝她,“好好,再想想?”

  “什么好想的?”

  “想想你当初的决心?”

  苦笑了一下,“什么决心?两个人在一起,谁也没拿谁当家人,这种决心,有什么好想的?”

  林海薇沉默了一下,“爱情总是比较麻烦的,好好,不是一加一,也没有原则,生活就是死皮赖脸的过,不能和自己人讲原则,真的。”

  苏亦好鼻子里哼了声,“别跟我扯爱情,莫洛亚早说过‘我们在邂逅相逢时用自身的想象做材料塑造的那个恋人,与日后作为我们终生伴侣的那个真实的人毫无关系。爱情的本质在于爱的对象本非实物,它仅存在于爱者的想象之中’。爱情与婚姻无关,至多只是一个诙谐的序曲。”苏亦好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论起理论来,谁也说不过。即便是现在难受的恨不得把头割掉,也能勉强的缝缝补补的支撑着外面这层表皮。

  “OK。我承认你说的对,爱情的确与婚姻没有多大关系,尤其是现在这安稳快速的生活,我们不面临生死的考验,所谓远古那种真挚纯粹的爱情,谁也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可是好好,一定程度上,爱情这东西就像个轻快的序曲,正因为它的诙谐轻快,才让人在安详的状态中迈入婚姻。你呀,恰恰正是少了这个阶段,心里才很恐惧,你放不开。”

  苏亦好不说话了。等爱情没等到,以为婚姻平实,可以经营。可共在一个屋檐下八九个月,一片混乱。不知如何下手经营,也不知到底该怎样认识那个人。两个人本是独立的圆,婚姻迫使这两个圆交集,交集又有独立,太难了。

  “好好,我知道你心高,你比我懂得的要多得多。可是好好不是那样的,这档子事不是道理就能说得过去的。你别再一个人走下去了,你都嫁人了就不要再一个人走下去了。你现在要明白,你嫁给陈明然这个人,不是光把人嫁过去就万事大吉,要把心也嫁过去。如果你真要想获得幸福,还想对这婚姻再努力一把,那一切全部忘记,重新开始,你对他敞开心——婚都结了,再绕就没意思了。”

  唉。

  “好好,你要认真想一想,如果你仍然是原来的思维模式——比方像我们这样的模式——那你离婚,推倒重来,找个人恋爱结婚,那咱就另说。如果你仍认同原来你自己的思路,那么你就要改变你的思维模式,无条件的去接受陈明然做你的丈夫,无论他有没有什么缺点,是否理解你,你都要全心全意的沟通,直到做好为止——其实我和马大宝就没有问题吗?我们也有,他有时做事非常毛糙,给我惹事儿。可是,好好,离了马大宝,我不知道我能怎么样。我和你不同,可你选择了这种结婚,你当真眼看着失败?好好,别那么要强。”

  原来的模式?原来哪有什么模式?她也想不出来自己原来是什么模式。一切乱糟糟的,自己似个木乃伊,莫名其妙的走进了一个婚姻,然后莫名其妙的和人相处。回过头来看,怎么那么不可思议呢?若不是常常想着陈明然,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一场幻觉?乱啊,苏亦好,你怎么这么乱呢?

  苏亦好现在为难了,原来是机械的想嫁谁不是嫁,胡乱的结个婚了事。现在才发现,这似乎格外的难。事情弄到这一步,处,处不下去。离,似乎也不大愿意。再呢?

  陈明然还没有想出办法前就忘了这回事。因为那天一清早,他就接到父亲的电话,语气很急促,“你妈病了,快来医院。”

  陈明然抓了车钥匙就奔了出去。

  两眼发直的冲进病房,爸爸正守在病床前看着面色焦黄的老伴,一脸的灰暗。

  “爸,怎么样?”病房里的一切晃的他心慌。

  老头儿指了指CT片子,“高血脂引起的脑血栓,幸好发现的及时,栓住面不是很大。”

  陈明然拿过来看了一阵儿上面那几排头颅,能看见栓块,但不知道怎么才算大和小。“医生怎么说?”

  “现在是观察,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情况,得观察。现在看栓住面不大,倒不至于半身不遂,可是也不利落,就怕有别的情况。”老头儿口气里盛满了担忧,别的情况,会是什么情况?真是听天由命的情况。

  “我妈没醒?”

  “没呢。精神不大好,没事儿儿子,别怕,你妈没事儿。”老头儿喃喃的说着,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儿子,或许是看见儿子这大的块头心里也有了些依靠,他慢慢的坐了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儿?”

  “早上四点多。我和你妈起来要晨练,你妈就说她起不来,我当时就知道坏了,打了急救电话直奔医院。”

  “你怎么不那时候给我打电话?”

  “嗨,我鞋掉了都不知道,还顾得上给你打电话?你妈这病一秒钟都耽误不得。”老两口儿情深,儿子也是旁人。

  手扶在爸爸的肩上,默默的看了看自己的母亲,为了这个家操劳大半生,自己真是愧疚啊。

  “你媳妇儿了?”陈爸爸才想起这茬儿。

  “呃,出差了。”陈明然盯着床腿答道。

  老头“哦”了一声又转过去盯着老伴儿,口里说,“你妈一辈子没什么病,这次可是受了苦。唉,老东西,受苦了。”他拍拍他老伴的手。陈明然心里酸。生老病死,这么快就要落到他头上了?

  呆了一会儿,陈爸爸看看时间,“你走吧,上班去吧,你妈不会有事儿的。”

  陈明然掏出手机,“我请假好了。”

  “上班吧,在这儿也没用。”

  “别,我请假吧,这大的事总得陪在这儿。”

  陈爸爸拦住他,“儿子,眼前还不用,你先去上班,别耽误工作,要是再不好……,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去吧。”

  “爸!”

  “去吧,有我呢,两人都在也没多少用,有事儿我给你打电话。”

  “爸!”陈明然的眼睛酸了,生儿养儿有什么用?

  “走吧走吧。”老头儿坚决的把他往外推,眼看要推出门口了,忽然小声说,“儿子,好好要是回来你让她早点来看看,你妈……心安。”

  陈明然差点没落下泪来,他觉得自己很不孝。

  一天都没有心思工作,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坐在车里疲惫的想,苏亦好怎么办?真的打电话给她?那张圆脸浮在眼前,如果她在,她肯定会来,哪怕加班再累也会来。可是她不在,她为什么不在?

  陈明然把头趴在方向盘上,她为什么不在?不知不觉间,苏亦好已经作为他的家人进入了他的意识中。那现在这个人呢?原来千般斗气,可现在,他最想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就是她。他没有兄弟姐妹,妈妈一病,他真觉得自己是这么的孤单,孤单。

  拿出电话,从电话簿中找到苏亦好,圆圆的脸立刻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这张照片是他偷拍的,设为了来电显示照片。他把电话放到驾驶台上,和他面对面、眼对眼。怎么给苏亦好打这个电话?打不了。怎么打?怎么说?唉。苏亦好,你怎么没有遥感的特异功能,想想我现在想什么……

  和照片中的苏亦好对着看了会儿,叹了口气,算了吧,现在打不知她会不会多心,等好一好再说吧?妈会好的吧?赶紧去医院看看。陈明然发动了车子往医院奔去了。

  陈爸爸守在病床前,一心一意的看着老伴儿,见儿子来了,有些怔忡,然后强颜的笑了下,“你来了?”

  陈明然悄悄的走过去,妈的脸色和早上看起来还差不多,泪就在眼里却流不出来。慌乱的看看点滴,一滴一滴,再看看妈的脸色,心里慌慌的,这能好吗?

  “妈一直没醒?”

  “醒了,又睡了。”

  陈明然不知再说什么,医生他找过了,就那些话,观察。唉,妈,千万别有什么事。妈……。陈明然没好意思当着他爸的面落泪,可心里真难过,恨不得替自己的妈妈躺到床上。

  两个男人一老一少的盯着床上的人发呆,谁也不说话。陈明然一向觉得自己已经很能经事了,可现在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弱,人生的风浪他没经过的多了。

  “爸吃饭了?”

  “没呢,吃不下。儿子,你不知道爸心里这难受。老伴儿老伴儿,风雨里的老伴儿,你妈要是……我可怎么办呐。”老爷子难受的说不下去话了。

  陈明然哽着嗓子,扶着爸爸的肩,不知该说什么。

  “儿子,”老爷子抹了把脸,“你回家吧,我在这儿守着。”

  “爸!”

  “你回吧,谁在这儿我也不放心。”

  “爸!”

  “回吧回吧,我和你妈就好了。”老爷子声音又低了,从被子里拉出老伴的手,神态让人心酸。

  陈明然无语,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帮不上忙。那个在全球五百强工作的陈明然在此时没有一点用处,作为白骨精标志的唧哩呱啦的英语、熟练的计算机语言和所谓的精明干练的作风,全都被摒弃了。一切工作上的事都是身外的,他此刻只是陈明然,他父母的儿子陈明然,普通的凡人陈明然。这个陈明然突然见识到了人的脆弱和人世间的生老病死,他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祸事落到自己身上。年青,会过去。健康,也会过去。从来没有发现,这人生的路上,伴儿是这么重要。不是因为看着美好,而是因为相扶的需要。

  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按开灯,依旧是空冷的。环视一下,哪里都是死静一片。推开小卧室的门,打开灯,干干净净,屋里连个纸片都未曾落下。他固执的盯着那张空床,仿佛那里会突然生出张圆脸利嘴的人,也仿佛,那个圆脸利嘴的人像往常一样,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

  叹了口气去了餐厅,餐桌上摆着那本CS兵法,翻开来,第一页,菜心炒猪肝,C,5月23;第二页,S,油爆双脆,5月24;往后翻,辣子鸡丁,写了S,又划掉了,估计是想起自己不能吃辣,再往后,C越来越少,全是S、S、S……。呆呆盯着那本菜谱发愣,记忆中两人吃饭、做饭的笑声和斗嘴声显得这屋里格外的静,陈明然拿起笔,在书上写了一句:S,家里真空,回来吧。S,回来吧。

  陈明然真的感觉到家里是少一个人了。

  ……

  苏亦好往医院冲的时候已经是老人家发病的半个月后的周日。这半个月里,陈明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日子像是过的很快,又像是过的很慢,不由他自主。公司里的事变得不重要了,他的心念全在家的身上。

  家,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么?我们能在这世间上行走,不就是因为我们有家么?有了家,我们有了温暖,有了勇气,能在失意时快速的回复平静,能在难过时无保留的痛哭,如果没有了家,我们还有什么勇气活着呢?

  家,最普通的家,最琐碎的家,却是神奇的归宿,让我们心甘情愿的为之努力。

  “爸,妈。”苏亦好冲进病房,因为一步跨了两个台阶而气喘吁吁。

  老太太正一个人躺在床上,听了这声,转过头笑吟吟的,“好好来了?”

  “嗯。”走过去紧张的问,“妈怎么样?”

  “没事儿,”老太太的气色恢复了不少,“反正高血脂,以前没当回事,这会惹了毛病了。还好,栓住面不大,不敢大活动,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苏亦好小松了口气,看见老太太似在对她察言观色,便把目光转到点滴上,“这滴的什么?”

  “甘露醇。”

  环视着病房,“妈,怎么就你自己?”陈明然呢?他怎么样了?

  “老头子回家歇着去了,然子在,刚出去,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原来他在,苏亦好心里安稳了不少。医院不是个好地方,一来就提心吊胆。

  苏亦好点点头,拉了个椅子坐下,“妈,你吓死人了。”

  老太太微笑不语,眨了眨眼睛说,“好好,你出差回来了?”

  “啊?……啊。”看着被子,不敢抬头。

  电话是陈爸爸打的,没说什么,只说陈妈妈的病好很多了,很想她,让她“出差回来后”来看看。

  苏亦好在电话里掩饰不住的吃惊,“妈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哪个医院?”

  老爷子反问说然子没告诉你吗?苏亦好便支支吾吾的说陈明然可能是怕她分心。放下电话,对陈明然的隔阂仿佛突然消失了。出了这大的事,不知陈明然怎么样?死人,也不和我说一声。

  “你能来看看就好。”不知怎地,苏亦好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她只好笑笑,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妈,你现在觉得还好?”

  “还好,发现的早,也没有特别大的问题。就是这些日子,然子和老头子前头后头的伺候我,也挺辛苦。”苏亦好有些愧疚起来,她这做媳妇的才过来看。

  老太太看着苏亦好那张低着的脸,面上有了点笑,这儿媳妇她挺满意。

  “老婆子,我来了。”

  听了这声,陈妈妈的脸上立刻有了光。一回头,陈明然和陈爸爸进了病房,苏亦好赶紧站起来。看见她在,陈明然似乎一愣,然后神色如常的喊了声妈。多日不见,陈明然瘦了不少,眼里都是血丝,本来就白的脸更有些惨白,苏亦好歉然之下又有些生气——这么大的事你不和我说?

  陈爸爸和苏亦好客套了几句,打开桶,“给你炖的鱼汤。”陈妈妈接过来闻了闻,“行,这次的不腥。”陈明然赶紧把床摇起来,苏亦好把汤倒进小碗,陈爸爸往床上摆小桌,陈妈妈笑眯眯的望着这三个人,“嗯,不错,看你们都在眼前,我心里美。人活着,就图这个美时候——你们俩什么时候给我再添个孙子,我的日子就全了。”

  苏亦好尴尬的低下头,陈明然一脸漠然,一时无人接话,陈爸爸赶紧说,“你这老婆子急什么,儿子才结婚几天,快喝汤。”

  陈妈妈拿眼睛扫了一圈,不作声的喝了汤,四个人又聊了几句,陈爸爸说,“晚上我在,你们先回去吧。”

  “不用了,爸,您回去吧,岁数大了不经熬,我在这儿好了。”苏亦好真诚的说。

  “不用,你不出差才回来吗?歇着去吧,你妈已经过了危险期,晚上没多少事儿,我在这儿行。”说的苏亦好又低下了头。

  “爸——”。陈明然也开了口。

  “没事儿,我今天休了一天了,在家里也睡不着,现在晚上这边事儿也不多,你们就走吧。”他一面挥着手,一面向陈明然眨着眼,“好好出差刚回来,你们也好好聚聚。”

  苏亦好低着头不好意思说话,老太太也说了,“去吧去吧,好好没事儿时过来和我聊聊天就好了。”

  苏亦好真的怀疑老俩口知道他俩的什么事儿,心里虚,也就不再硬坚持。和陈明然一前一后出了病房楼门,“谢谢你来看我妈”。苏亦好住了脚,她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终究没问出来。不用问,他还在赌着气呢,真是。

  “你去哪儿?我送你。”陈明然拉着车门问。他的眼睛涩的很,几近透支的累占据了目前的整个他。虽然苏亦好的出现让他觉得有些欣慰,但这种感觉不是喜悦,更多的是坦然,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苏亦好犹豫了一下,上了车,“去绿珊”。她没说自己新租了个地方,怕两个人的关系更冷。“嗯,你爸年纪大了,怕熬不住,我最近公司事不多,晚上我来吧。”

  “不用。”陈明然熟练的倒了车,目视前方,并不旁观。

  “没事。”

  “不用。”前几天晚上一直都是他在的,白天还要上班,根本熬不住。自己都不行,苏亦好更不行了。既然现在已经过了危险期了,索性请个人,几个人轮换,好歹爸爸也不那么累。

  苏亦好有些沉不住气,“陈明然,你也够了吧?老人家现在躺在医院,有别扭也别现在找。”

  陈明然握紧方向盘不吭声,她怎么就想不到他是怕她累着?他冷淡的说“这些事我不想说,最近事情太多。”这确实是实情。妈妈病,工作压力又大,陈明然的日子乱成一团。他不是不想苏亦好,今天意外的见到她,他悄悄的舒了口气,好像等到了自己的增援,心里安定了许多,只是一想到她会说什么他就头疼,他现在没有精力去想。

  苏亦好碰了个冷壁,当下就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不想说?说都不想说?你妈病了,你不和我说,瞒着我,拿我当外人,我自己跑来了,你却说都不想说,她觉得自己有点热脸贴了冷P股。在办公室里,她可以什么话都留三分不说,但面对陈明然,她有话就把持不住,就像她觉得谁都对自己不负义务,可以不苛刻,但陈明然不行。“陈明然,我要下车。”

  “你干嘛?”

  “不干嘛,我要下车。”

  “苏亦好,你别这时候找事儿。”陈明然的头和脑相分离,烦躁的说。

  “我怎么找事儿了,我要下车!”苏亦好说到做到,过去按开锁键,陈明然去拨她的手,一不留神,差点撞到旁边的车,惊的他一身冷汗。他火了,“苏亦好,你别这时候找事儿!”

  “我要下车!”

  陈明然打了后灯,缓缓的停在路边,疲倦的说,“你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要下车。”说着就推开车门。

  陈明然拽着她,“苏亦好,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什么也不干。早知你是这态度,我才不来呢。”

  “不想来就算了,谁求着你?”

  “是我求着你,行了吧?我自己跑来的,行了吧?就吵架分毫不让,你还像个男人吗?”

  “我怎么啦?”

  苏亦好拨了一下他的手,“陈明然,这么着吧,现在你妈在医院躺着,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咱俩好聚好散,等你妈出了院,行吧?我不是可怜你,可我也不恨你。我不恨你,行不行?你别这么的对我,我不是你的敌人,真的,没必要。”苏亦好说着,眼里出了泪。

  陈明然缓了口气,“苏亦好,你怎么就确定是要分?你为什么就想分?”

  苏亦好擦了擦泪,“陈明然,我吵够了。咱俩从结婚那天就开始吵,吵到现在,累不累?如果连好好说话都不能,那有意思吗?我不想天天想着措词斗争。”

  “是我想吵的?”

  “我真的不想吵了,真的。可能咱俩不合适?”

  “苏亦好,我最烦的就是你这句,为什么咱俩就不合适?”

  “你要是这思维,咱俩还是得吵。”

  陈明然没有接话,两人就那样坐着。窗外不断有行人走过,有的是一个人,有的是两个人。有的把手抄在兜里,有的拎着购物袋,各有各的表情,各有各的事情,这就是生活。

  隔了一会儿,“苏亦好?”

  “干嘛?”

  “那两个小人儿,你扔了?”

  “你问这个干嘛?”

  “扔没扔?”

  “没。”在桌子上摆了些日子,看着心烦,又收进盒子里了。

  车里又沉默了。“还想白头偕老吗?”

  苏亦好嗓子里堵的满满的,说不出话来。

  “说啊。”

  “想。”

  “想的话干嘛要分?”

  “我的生活是要用人来支撑的,而不是做出来的小人儿。”

  “那我做的你没觉得有支撑?”

  “是的。”

  陈明然没想到她说的这么干脆,趴在方向盘上沉默了半天,“苏亦好,别赌气好不好?”

  “我没赌气。”

  “我确实拿你当老婆,真的,不是洗衣服煮饭的老婆,是生活中的一切的老婆。可能咱俩思维有差异,但是,真的,我确实是这样觉得。”

  苏亦好把头扭向窗外不说话,泪悄悄的流了下来,一会儿,车内有吸鼻子的声音。

  “你想想,咱俩从认识那一天到现在也没有一年,认识就结婚,什么缓冲的距离也没有,确实难了些,你……也不能和别人比。”

  “我不和别人比,可我总得有理由支撑下去吧?难道我仅仅是为了坚持而坚持?你想想,咱俩结婚以来,你给过我什么关心?要是论朋友,OK,你没有问题。要是论老公,是你那样当的?我是个人,要你关心,不是你的私人财产,随你的意志办。做饭你不会我也不会,可我愿意去学、愿意去改,你呢?除了妨碍给你当老婆的事,我的什么事你管过?凡事都要以你的意见为意见,我也是个人,智商也不比你差,大小事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我怎么没管过?那我就是粗线条,那些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我知道你智商不低,那些道理你不明白?还用我再浪费口舌?”

  “陈明然你简直不可救药,没错,那些道理我是明白,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一个人什么事都能干,照你这逻辑,我是不是就根本不用结婚了?我……”

  陈明然有些烦躁,“你直接说原因好不好?这么隐着绕着的,谁知道你说的什么?”

  “陈明然,我最讨厌你我话还没说完就磕回来,庭审还要讲个秩序呢!”

  “我也最烦你,一肚子要显微镜才看得见的理论,绕了一半天,不见重点。”

  苏亦好二话不说,拎了包,推门下去,甩上门就走了。

  陈明然坐在车里生闷气,又吵起来了!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