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然开始着急了。
他开着车凭记忆找苏亦好原来住过的地方,他猜她肯定又搬回来那里。他记路的记性还不错,模糊的记得,那附近有个什么大学,那小区好像邻着那个大学的东门,似乎离彩璃桥不远,当时他还想原来这个大学在这里。开车绕了半天也没找到,正沮丧的时候看见一家中介公司他下了车走进去。
“先生您好!想看看房子,还是有房子要转?”
“唔,想在附近租个房子。”
戴领带的业务员瞄了瞄停在外面的车,“先生想租多大的?我们刚接了套房子,环境很好,是……”
“有没有在大学附近的?”
“什么大学?”
“咳,这附近大学很多吗?”业务员随口报了几个。“哪个离彩璃桥近?”小业务员以为他问小区,想了想,“璃洛小区。”这名字生,不像。“还有吗?我去过一个小区,环境还好,生活也算方便,在一个大学东门,叫什么我忘了。”
业务员想了半天,哦,“绿珊是吧?在通信学院附近?”啊,对对,是绿什么。“绿珊环境实际不大好,房子比较旧,又是一梯三户的……”对,不是新房子,确实是三户的,“带我去看看吧。”
业务员愣了一下,他们在绿珊实际并没有房子,说了一通的话,无非是想说绿珊不好,结果他居然还是要去。“那,这样,我们现在管那片的业务员不在,要不您留个电话,明天联系您?”明天去哪个同行蹿个房子回来。
“那我明天再来吧。”陈明然一脸的笑出来了。
绿珊?对,就是这个,当时觉得名字还挺怪。他开车四处打听终于找到这片小区,对,就是这儿,这门口有个卖报纸的小亭子,当时他无聊的等她搬东西时还在这里买了份报纸,小亭子有个红色的遮雨棚。陈明然的笑更多了。
再往里走,哪栋楼他确实记不得了。转悠了一通,不甘心,想问保安又怕惹人怀疑被赶出来,寻思了一阵儿,决定还是回小区门口守株待兔。
他又开回那小亭子跟前。开了灯,望着那小报亭,想起第一次他等她,等了很久也不见下来,后来才知道她在那里哭。她说她害怕了,哭的很可怜,那时自己还想,原来也不是很凶,也会哭,也还是个女人。那个时候,他说,如果结局无非就是失败,那为什么不试一下?反正结局就是失败了。他心里痛了一下,失败?真的失败了?不,虽然他们之间可能不是爱情,但也没失败,还是可以进行下去的……。
陈明然一边想着,两眼却不断的往车窗外溜。她对车不懂,也不常坐,应该认不出来,她是不是躲着自己?其实,虽然这或那的,她还是有些温柔的,只是她的温柔不和别人一样,她的温柔不是显的,是隐的,只要在你需要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像那次她给他买药、给他买须后水、还有去他家……。可怎么就吵了起来?为点什么事?都是职场中人,她不知道自己压力大?……
陈明然胡乱的想着,一直等到肚子咕咕叫也没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又试着打了一遍电话,依然是无法接通,苏亦好她飞了?
垂头丧气回到家,胡乱的塞了两口东西,又打,还是无法接通,陈明然真的慌了。苏亦好不会就这么不见了吧?老在小区门口守要守到哪天?她是哪个公司的?仔细回想,自己只顾忙自己的,还真是没注意,翻查邮箱,找到当时的征婚启事,从前到后仔细看,仍然只看到是一家资产管理公司的,没有名字。早知当时也去她们公司看看了,后悔……。
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想了半天,突然爬起来抓过手机,“喂,查号台?哎,小姐,麻烦你帮我查查A市所有资产管理公司的电话,对,是所有。”这头拿上纸笔,一个一个仔仔细细的记下来,每记一个还要和接线员重复核对一下,挂了电话才抱怨,“这都什么小破公司啊,也不出名,哪像我们AK,大半个中国都知道!”陈明然嘴上说着,心里却觉得有了希望,尽管他不知道哪个才是苏亦好所在的公司,但他知道,她一定在这些公司里的一个。
第二天,陈明然鬼鬼祟祟的拿着纸和手机躲在楼梯间里挨个打电话,“喂,XX资产管理公司吗?给我接法务部……哎,你好,请问苏亦好在不在?……你们这儿没有苏亦好?你们不是XX资产管理公司法务部?……是啊?就是没有苏亦好?哟,那我可能记错了,抱歉啊。”挂了,再打,“喂,XX资产管理公司吗?……”
名单已经被划掉了一长串,陈明然有些累,又拨了一个,机械的说,“喂,请问苏亦好在不在?”按着挂机键刚要挂,那头说,“哦,她出差了。”
“啊?”陈明然像打了兴奋剂,一下子精神了,看看名单,金奕资产管理公司,嘴上却不闲着,“哎,她去哪里出差了?”
“青海。”
“哪里?”陈明然怀疑自己听错了。
“青海。”
“青藏高原那个青海?”
“对。”
陈明然激动了,“你们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去那种地方出差?那里条件不好,一般人去了还有高原反应,她,她受得了吗?”
那头的人似乎一愣,“这个,是领导安排的。”
陈明然缓了一下,“怎么能找到她——我打她手机不通。”
“哦,那里信号不大稳定,白天你打办公室电话吧,只是她有时不在,晚上可以打房间电话。”
陈明然如获至宝的记了下来,隆重的道了谢,紧紧的捏着那张纸,跑青海去了?她是个连车都晕的人,去青海受的了吗?那么个地广人稀的地方,治安不大好吧?她粗心大意的,晚上会不会一个人跑出去?刚才也忘了问,是自己去的还是和别人一起去的?气温差的挺大,衣服带够了没?平日也不大爱吃油腻,也不知那边儿有没有新鲜蔬菜吃……。真是个傻瓜,让你去你就去,你不会不去!不去也不能怎么着你,大不了失业在家我养着你!蠢!笨!苏亦好你就是不改本色的笨!
陈明然不知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几次抓起电话要打又放了下来,也不知她那边是什么情况,上班给她打电话别不好。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盯着钟走到八点抓起电话就按,“嘟——嘟——嘟——喂?”陈明然真觉得这一声是从天上来的,他梗在那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喂?”是她,是她的声音,声音里有些怀疑。
“哎,是我。”陈明然有点结巴的说。
“哦。”
苏亦好确实在青海,和陈明然吵架没多久她就被派到这边做股权投资尽职调查,派的时候顾部长说:“小苏,咱部门业务好又没结婚的真没几个,你是骨干,青海那个地方虽然苦一些,但也是极大的锻炼。”
苏亦好什么也没说就答应了,这种原因不是第一次有了,业务好又没结婚,众望所归,你不去谁去?出差出多了也没当回事,原以为无非就是在城市呆呆,去了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个项目涉及到一个金矿,矿离市里很远,在海拔四千多米的一座小山上,苏亦好本来就有点血氧含量不足,这苦头吃的还真是不轻,每天都觉得胸口压了块石头喘不上气,饭吃的也不习惯,半个月下来,人都有点像活骷髅。
刚来的时候,苏亦好还真是想过陈明然,尤其在那样的环境下,四面茫茫,喝的水都是从外面拉来的,没什么人烟,不能洗澡,苏亦好怀念那个有陈明然的家。尽管很累,她每天都要悄悄的爬到附近唯一一个有信号的小山包上收短信。爬了一个星期,谁的短信都有,就是没收到陈明然的。她不甘心,再一想那天陈明然的话,是,她算什么?离了婚他可以找到更好的,否则也不必连家都不回。算了吧,等他做什么?吵架?难道吵的还不够?早吵够了,算了,他也早不耐烦了,算了。今天猛的接到陈明然的电话,她还真意外,他是怎么找到她的?找她做什么?
“你,还好吧?”
“嗯。”
“走时不说一声?”
苏亦好沉默,有什么好说的?你连家都不回,我对着谁说?难道还要死皮赖脸?
“一个人在那里,是不是挺……孤单的?”
“还好,他们常给我打电话。”苏亦好就是要强。谁给她打电话?她通常都和人家乱调侃,人家以为她没事,也就不打了。陈明然的心里却一下子酸溜溜的,她那些破哥们儿谁都知道她去了青海吧?就他不知道,还要巴巴的东找西找,心情一下子坏了。
“哦,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些时候吧,有事?”
还要些时候?那是什么破地方,还当旅游圣地了?“呃,早点回来。”
“有事?”
有事?有,不放心你,嘴上说的却是,“有没事你早点回来。”
“你要是没有着急的事的话,我暂时回不去,这边的项目没结束,走不开。”心里有些怀疑,不是催自己回去离婚的吧?
嗬,走不开?你在那个破地方干什么?“你快回来,我有事。”
“什么事?离婚?”
心里腾的一下,离婚离婚,苏亦好你钻到离婚的狗洞里去了。“对!”陈明然生气归生气,坚决不把离婚二字从口里吐出来。
果然,我说呢。“着急了?你签好了?等我回去我们就去办。”
本来不是这个意思。“呃,”行啊,能催回来也好,那个破地方早回来一天是一天,“是,着急了,早点回来吧。”
沉默。“行,我尽早吧,我不会耽误你的。”
陈明然一愣,“那越快越好吧。”
越快越好吧?他真的着急了,唉,苏亦好心里什么滋味都有,嘴里却依旧强硬的说,“你如果早签了,也不会到现在。”
“我前些日子忙,也没顾上……。”陈明然想说没顾上和你好好谈谈,被苏亦好直接掐断,“现在顾上就开始催我了?”
陈明然闭了嘴。算了,哪怕这是个借口,也先让她回来再说。听她的声音不大好,又哑又低,可别病在那儿,也没个人照顾。这妮子平日就要强,不到一定份上不会和领导主动要求回来的——就以这个为借口,赶紧让她回来。“对,赶紧和你们领导说有急事儿,赶紧回来,别拖着,过了这周,你可别怪我。”
那头的电话咣的挂了。
苏亦好的泪下来了。陈明然,你这个王八蛋!遇上你是我瞎了眼,我居然还曾经想和你过一辈子,我的脑子一定是让狗吃了!人都是有自尊的,让人逼着离婚,我还真是贱!居然还天真的想着你会对我有感情,苏亦好,你真是傻到一定程度了,你以为你是谁?
陈明然拿着电话愣了半天,苦笑了下,好歹知道她在哪儿,误会就误会吧,等回来再说,这结子不当面解不开,更何况她还在那儿。
又是心神不定的一天。陈明然想了一天她在那里可能遇到的情况,想发短信又想起她收不到,晚上寻思着再打个电话嘱咐嘱咐,可怎么都没人接,又哪儿去了?难道,已经病了?出事了?真不让人省心,你说你跑青海干嘛?我一年二十几万不够你花的?你和谁逞这门子强?让你去你就去,真是傻到底了!那个缺德的领导也是,王八蛋,有让女人去那样的地方吗?让你自己的老婆去试试?真他妈的。
陈明然越想越气,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人接,一肚子的气慢慢的转成了担忧。到底哪里去了?看看表,都要十点了,再怎么拼命也该回来了。傻冒儿,死傻,也不知回来的晚有没有人送?往办公室打,也是没人接,哪儿去了?
坐不住,每隔十五分钟打一次电话,总是没人接,陈明然要疯了——下次再让你去,我就不姓陈!
正在发狠,手机响了,不耐烦的拿过来,苏亦好!赶忙接,“喂,你在哪儿?”
“机场。”
陈明然愣了,机场?“哪个机场?”
“明天早上,还是七点,带着协议书,我们民政局门口见。”听筒里又是嘟嘟声,赶忙拨回去,“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小祖宗,十一点多了,要回来也没有这么快的,使什么性子、关什么机?开机!开机!”反复打,仍然是“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陈明然叹了口气,真是个牛脾气,上来一阵儿什么也不管,好在回来了,明天一定要好好谈谈。嗯,一个多月没见了,想想那张圆脸陈明然笑了,哼起了歌儿,“圆圆地,圆圆地,月亮的脸,长长地,长长地,寂寞海岸线。高高地,高高地,蔚蓝的天,是不是……呸,唱什么不好唱这个? ”
苏亦好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街两旁的灯火,心里百感交集。夜,显得这个城市很安静,完全不像白天的喧嚣。但自己却属于白天,像是浮在这城市上空的浮尘,飘着,没有根。白天的时候,尘土飞扬,自己也在飞扬,但到了晚上,一切都寂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仍只是飘着。这个城市是自己的么?不是,只是这个城市的尘埃,哪怕在白天的阳光下能够折射出七彩,她,仍然只是一粒浮尘。
苏亦好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厌倦,真的厌倦,她有些灰心了。此刻,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一个房子里,有一朵桔黄的或明亮的灯光,有一个结实可依靠的肩膀,有一个充满着温馨和温暖的家,什么骨干、什么精英,白天的那一切,都抵不过晚上的这一片静,苏亦好真的累了。
电话早没电了,支撑着给陈明然打了电话就关机了,出神的望着窗外那一盏盏寂寞的灯不断的流过。明天,她和陈明然的一切都将结束,是的,结束,像一场闹剧,从头至尾都像一场闹剧。她想要一个家,但不是那样的,不是。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苏亦好,结束了。
陈明然特地起了个早,刮了胡子,穿上他颇喜欢的一件略带黄色的衬衣,她也曾夸过的。他想她一定没有吃早饭,要给她带早饭,想想算了,带她去吃早饭——好久没有一起吃早饭了,两个人头对头的吃早饭。
她果然还没来,他在车里等着。他知道她一定从东面来,而且,不会迟到。
远远的来了个人,一直都快走到眼前了陈明然才认出她。心里一抽,心疼漫了上来,这是她?
本来黑灿灿、韧性十足的头发既干又乱的搭拉在后面,圆圆的下巴变成了尖的,一向神彩飞扬的眼睛凹了进去,无神的盯着前面,那张常让他恨的咬牙切齿的嘴泛了一层皮,整个人又黑又瘦,一身风尘,一脸憔悴。陈明然很想把她搂在怀里,小妮子,吃苦了。
默默的下了车,默默的看着她,她显然也看见了他,却并不住脚,“你来了?走吧。”一面就往院里进。
陈明然的心很疼,妮子,软和一回行不行?都这样了,我不是别人。
苏亦好看也不看就往前走,陈明然拉住了她,“等等。”原来她的手腕这么细。
皱眉,“什么事?”
“好好,”第一次真心的叫她,“先去吃早饭吧。”
“不用,谢谢了。”苏亦好淡淡的说,“我不想拖着你。”
陈明然愣了一下,有些局促的说,“我不是真想叫你回来离婚。”
“什么意思?”
“我那是骗你的,我……。”
苏亦好一下子爆发了,“陈明然,你耍我?”接了那个电话后,拼死拼活干了一晚上加一白天,才能请假两天回来一次。求人派车从矿上把她送到西宁,刚从高原上下来,身体本来就不适应,晚上十一点下的飞机,早上六点起床,耳朵里嗡嗡的,眼前直冒星星,回去之后还要重新再努力适应高原反应,他知不知道,她有多么辛苦?
“不是,我不是真想叫你回来离婚的,真的。”
“陈明然,你是不是人?电话里说成那样,现在又来这一手,你耍人也得分时间地点吧?”苏亦好的眼睛红了,泪不自主的流了下来,本来嘶哑的声音更加哑了,“陈明然,我再不好、你再看不起我,也不用这样耍我吧?我招你惹你了?不就离个婚吗?你是人吗?有你这么耍人的吗?”
陈明然又慌又悔又心疼,“你别哭,你别哭,我真是骗你的,骗你回来的——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中国的语言怎么就那么复杂?说不清楚!
“陈明然,”苏亦好擦擦泪恨恨的说,“我也不用你可怜我,你今天到底离不离?”
“不离!”
“好,你耍我,我也不会白回来这一趟,你等着吧。”从来还没被这样耍过,今天你耍我,我也不和你再罗嗦,白回来这一趟我就不姓苏,等着瞧!刚好一对情侣从出租车上下来,苏亦好拉开车门,看都不看他,砰的摔上车门走了。
陈明然呆呆的站在原地,她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