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没几天,香港第一维力投资公司的首席投资顾问来谈投资合作,苏亦好奉命参加。一进会议室,她觉得那个姓梁的香港人很眼熟,秃顶、两只眼睛不断的四处溜,苏亦好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可又想不起来,反正自己只是个小职员,那大人物和自己无关,也就低下头手不停挥的做记录——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苏亦好有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特长“的特长,打字快,普通的键盘普通的五笔输入法,基本上可以跟上的普通的说话速度。因此,重大的谈判场合只要需要法务部参加,苏亦好就没跑儿,而只要苏亦好参加,这记录的活儿就肯定归苏亦好,今天亦不例外。
偶尔抬头碰上投资首席的目光,他都要朝自己笑一笑,苏亦好更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他。
谜底在散会时才解开。对方只来了三个人,首席、一个助理、一个秘书,相比之下,苏亦好公司则出动了十二个人,从老总到副总到相关的部长到相关的专业人员,满满当当坐齐了一面。在谈判结束后,首席和各位领导握手,苏亦好正自顾自的收拾电脑,不期然一只手伸到面前,“苏小姐,好久不见?”
一抬头,首席?老总的目光过来了,赶紧伸出手,“梁首席好。”
“苏小姐还记得我?”
苏亦好有些狼狈,确实不记了。“这个……,不好意思,天性笨。”
“哪里,美女多忘事,可以理解。尊师和师母还好?”
苏亦好想起来了,研二的时候有次和导师去高院办事,出来导师说一起去吃饭,就是和眼前这个香港人,在一个门口挂着“文物保护重点单位”牌子的旧王府里吃了顿平生最贵的晚餐。可由于之前苏亦好连续熬夜赶材料,那天不大舒服,还没到学校就晕车全吐了出来。后来又见过一次面,是做境外上市研讨会,那次也是苏亦好负责会务和记录。
“哦,不好意思,罪过罪过,梁先生好。家师和师母都好,尊夫人还好?”对着香港人和台湾人,苏亦好一向称自己导师为家师,这样显得既谦虚又有文化,反正不是说给大陆人听的,权当随他们的习惯了。
“Oh,divorced。”啊?苏亦好有点傻眼,还记得那位夫人长的有点像混血,一句中文都不会说,席间就听他俩叽哩呱啦的说英语,这位梁首席不断的和他们介绍自己和夫人是如何的恩爱。
“I’m sorry。”
“NO,NO。”梁首席摆着手,刚要说什么,苏亦好的老总笑着打断了他们,“已经订了餐,不如我们边吃边聊——小苏,你也去!”
周围同事羡慕的望着她,苏亦好有些无奈,她最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当日她的导师就已断定,她绝对不适合在社交场合上混,不是那种左右逢源的人,苏亦好也乐意藏拙,把精力都用在干活上。
无奈的答应了。到了酒店,苏亦好故意落在队伍的最后,梁首席却回过头来,“苏小姐还是那么能干。”他身后的人自动让出了点距离,苏亦了只好快步上前,“梁先生过奖了,几年前梁先生在研讨会上的发言至今想起来都受益匪浅。在VC和PE的领域中,既懂理论又通实务的华人并不是很多,梁首席堪称为此中翘楚。”这个半老头子好像是斯坦福还是耶鲁的PHD,好像和耶鲁大学终身教授陈先生交情不错,应该有两下子,否则她导师也不会那么尊重他。
梁首席笑的脸放光,“苏小姐人长的漂亮,话说的也那么漂亮,真是人如珠玉,话如玉珠啊。”
苏亦好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假意的堆起了笑,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包厢到了,苏亦好站在门口,认定离门口最近的椅子是她的位置,没想到老总发了话,“小苏既然和梁首席是老朋友了,这边坐。”一指梁首席右边的位子,苏亦好差点没蹦起来,官大一级压死人,“老朋友”都出来了,苏亦好能说什么?
挨他右边坐下,首席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不断的和苏亦好说话,苏亦好勉强应付,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看起来很贵、实则没滋味的菜,真是拘束,很拘束。
老总举杯表示欢迎梁首席的到来,大家假笑着跟上,然后梁首席和大家谈笑风生。苏亦好只管笑,心里想,什么时候人能发明一个开关,一按立刻换上笑脸,按不同的按钮能出不同的笑脸就好了。正想着,梁首席的胖脸歪了过来,“苏小姐吃的还是那么少,怪不得身材保持的那么好。”
“呃,”苏亦好的思想从按扭上回来,“梁先生过奖。”
“美女保持身材也要注意健康才好。”梁首席给苏亦好夹了一筷子菜,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梁首席耸耸肩,“不好意思啦,和苏小姐也算熟人,上次也给她夹过。”模糊的想起来,是,他夹过,他夫人也夹过,当时还觉得奇怪,大陆早没有这个习俗了——可是,这样一说,不立刻让人觉得他和她……。
果然,每个人的脸上泛起不同的颜色,苏亦好看看面前的盘子,只好堆着假笑“有劳梁先生了”,吃掉,幸好只是娃娃菜,要是块肉非梗着吞不下去不可。
“我对第一次见苏小姐还有很深刻的印象”,梁首席面向大家,用半通半不通的中文说,“很可爱,也很漂亮,大家知道,漂亮又能干的女人不是很多。”众人唯唯。天知道,那天苏亦好背着电脑,穿了个黄色的薄毛衣,台上台下的布置电源线、试话筒、安排会务、指挥各位师弟师妹各就各位,样子有多么傻,而且,苏亦好很有自知之明,漂亮两个字和自己绝对无关。她笑的有点僵,他想干什么?
梁首席的目的终于在进餐进入尾声、大家开始闲聊时露了出来。“来,敬苏小姐一杯。”“岂敢岂敢,”苏亦好赶紧站了起来,“哎,苏小姐坐。”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手在桌下却不松开,“祝苏小姐越来越漂亮。”苏亦好右手让他握着,心里大怒,又不好发作,只好勉强的笑了下,抿了抿杯子,放下,不动声色的把手往回拽,可仍旧让他握着拽不回来。环视一下,见众人都在往这边儿看,不好意思做的太显,只好笑吟吟的说,“梁先生的风度真让人折服。”一面拿左手使劲去掰他的手,不料他松手居然顺着自己的大腿摸了上来,不多不少,刚好停到垂下的桌布盖住的地方。
苏亦好平日很少穿裙子,今天是因为顾部长提前打招呼让大家注意着装,没想到却方便了色狼。心头火起,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动老娘?她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拿起果汁杯,趁众人不注意,哗的全倒了下来,衣服上顿时湿了一片,她跳了起来。
“呀,对不起对不起,梁先生不好意思,真是失礼。”苏亦好站的离他远远的,前襟上、裙子上一大片湿渍,老总的脸立刻阴了下来。苏亦好心里骂,我都快不保了,你还只顾你的那个不知命运的破合作,老子卖的是苦力,不是人身!脸上却仍然挂着笑,“不好意思,我要告个罪,搅了各位的兴致,我恐怕要先告退了,梁先生,珍重啊。”她站着伸出了手。
“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苏小姐”。半老头子伸出手,当着众人的面,果然不敢太放肆,只轻轻的握了下就松开,苏亦好走出包厢。哂,死老头子,也不看你家姑奶奶是谁?
带着一身湿渍回到了公司,田蓓围上来,“小苏,怎么回来的这早?不是说你陪他们吃饭去了?”
“别提了。”苏亦好刚要把恶心的事说出来,想一想又憋了回去,“特受拘束,不是咱这号人能受得了的,咱不是场面上的人,就早点回来了。”
“你衣服怎么回事儿?”
“哦,”苏亦好若无其事的说,“喝水时不小心洒的。”办公室内无朋友,小心为妙。
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下午电话响,“您好,法务部。”
“小苏来我办公室一下。”翁副总?苏亦好有些紧张。
“翁总,您找我?”
“坐。”扫了她一眼,仍然回到电脑屏幕上,“小苏和梁首席很熟?”
“没有,以前只见过两面。”
“那也算熟人了。”
“哪里的话,我就是一个办事的小职员,和高层人士见两面也不会给他们留有更多的印象。”
“小苏挺谦虚啊。”似笑非笑。难道她看见什么了?苏亦好笑了笑没说话。“小苏多和梁首席联系联系吧,毕竟这次合作对我们公司还是很重要的。”
苏亦好仍旧是笑而不答,虽然她很想说,我是做法务的,不是做业务的——即便我是做业务的,也没有必要靠出卖女色拉单子,大不了不做了。
翁郁继续说,“梁首席明天晚上的飞机,老总的意思是我们再给他送个行,也送点纪念品,我觉得你和他私人关系比较好,要不要以你的名义也送一份?公司可以报销。”
再不开口肯定是不行的,苏亦好只好说,“翁总,我和他真的不是很熟,您误会了。”
“小苏真谦虚啊,大家都看得见,怎么,私人关系不好为工作上用?”仍旧是半笑不笑的一张脸,腮耸成了两片肉,就是给人感觉很假。
苏亦好有点发疯,私人关系?什么意思?这个死女人难道看不出来那果汁洒的蹊跷?装什么糊涂?“翁总说哪里话了,我嘴笨,不过大家都知道,工作还算肯努力。若是和梁先生熟我肯定不推辞,梁先生不过是看在我导师的面子上和我多说几句话,算不上熟。”她刚要再开口,苏亦好站起身,“翁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工作了。”翁郁的脸上有些不高兴,挥了挥手,苏亦好轻轻点了下头,才轻轻走了出去。
一下午都气的浑身发软。她可以连续通宵加班,这样的场合却是一分钟都不想呆,想到右腿让那只脏手摸了苏亦好就恨不得把上面那层皮扒掉。今天若不是在那个场合,早给他两耳光了!臭老头子,咒你的手烂的连影子都不要剩!再一想翁郁的话,苏亦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嘛?我来工作还卖给你了?还指望我用色相拉业务?爱上你自己上,干嘛逼我?我不愿意怎么了?你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样?拿了你的工资连这个也要干?我苏亦好宁可失业要饭也不拿这份钱,呸!
她想打电话给陈明然,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还是忍了下来,隔墙有耳,不要自找麻烦。一到五点,立刻收拾东西挤上地铁,没有一刻比此时更觉得家里温暖了。她很想回家,对着陈明然发一顿牢骚,听陈明然一句安慰,气死了。
阴沉着脸到了家,陈明然已经坐在客厅里了。“你回来了?——没买菜?”
“嗯。”苏亦好沉闷的应了声,气乎乎的准备开腔,没想到陈明然却来了一句,“没买菜我们吃什么?”这句话把苏亦好顶的火起来了,她却没发,“你随便吃点吧,我不饿。”把包一扔就往卧室走。
“随便吃什么?家里哪还有什么饭?”
“陈明然,你也不是没自己生活过,自己照顾自己吃个晚饭能吧?”
陈明然愣了下,不对呀,“苏亦好,你今天怎么了?”不吭声,陈明然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苏亦好再也忍不住了,哗的把委屈全倒了出来。死老头子,臭老头子,烂掉你的爪子。死翁女,死翁死翁的,你一辈子嫁不出去才对,老女人,气死我啦!她越说火气越大,声音越来越高,脸也气的通红,恨不得要把床拍个洞,陈明然却大笑起来。
“苏亦好,没想到你还有这魅力啊。”
“滚!”不期然是这反应,在火山尖上的苏亦好恼羞成怒。
“真没看出来。”陈明然继续笑,看来自己的眼力还不错,哈哈。
“你给我滚!”苏亦好差点没有冲上去给他两拳。
陈明然带着笑说,“别生气,摸下就摸下,没什么的。”虽然不大地道,可也不算什么。
一个枕头飞了过来,陈明然赶紧躲到一边,收了笑,“你想怎么办?”
“辞职,我不想干了!”
“为了这个就辞职?你幼不幼稚?”陈明然依然带着笑,他知道苏亦好不会。省心的苏亦好,不是那种娇滴滴的人。
“也不是什么好工作,早就不想干了。”
陈明然正经的说,“苏亦好,哪里都有这种事儿,免不了的。他也就摸一下,也不是和你常在一起的领导,你那么在乎干嘛?”
苏亦好怒不可遏的从床上坐起来,“陈明然,平日口口声声的让我依赖你,现在倒好,你都什么反应!我是正经人,我当然在乎,你要是在这儿就是为了放毒气,那你出去。”
“干嘛那么大火气?”陈明然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本来就是嘛,他就摸了一下,也没有干什么……。”
“陈明然,你趁我还没大火,赶紧滚出去。你老婆让人猥亵了,你还能笑的出来?”
陈明然看她火气真大了,就说:“别那么大火气,不值得。你看啊,摸一下也没什么损失,你……”
“陈明然,是不是在你的生活里,只有一加一等于二?”
陈明然愣了一下,“那么,请问你,加了那么多形容词和修饰语后,一加一就不等于二了吗?”生了一顿气,你不是还得消了火?难不成你还真要辞职?不后悔才怪。
苏亦好跳下床,把他踉跄的推出门,叭的锁上,“陈明然,你要当猪我不拦你,可我不想再听你说一个字!”呼地拉上被子,自己的老婆让人猥亵了,你还是男人吗?你就一点都不在乎?一天到晚要依赖要依赖,就是这么依赖?看我看的要死,真有事了,你就这样?苏亦好,你是猪,你笨的要死,你嫁了个什么人?你居然还指望他会来当你的依靠?苏亦好,你笨!你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