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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错位的花

  有个广告说的好,生活,就是一个七日,接着另一个七日。没错,五十二个七日后一年过去,五百二十个七日后就是十年过去,三个五百二十个七日过去,基本上就可以退休了。上了班就像是上了架的驴,碌碌又忙忙,忙忙又碌碌,盼来盼去,就盼这七日中的后两日。五天工作制真是好,可什么时候能干二休五,人类才是由必然王国迈向了自由王国。

  据说是白领精英的陈博士和苏硕士也是标准的盼周末一族。白领白领,有什么好当的?不过是平日累的腰椎突出、颈椎增生、腕关节指关节劳损、只能盼盼周末的可怜虫罢了。

  鉴于感情淡薄,两人决定在周末加加班,补一补。经过协商,苏亦好认为,由于陈明然一到周末就属于半日制活动者,稍远的地方无法到达,于是提议周六去附近的某大学逛一圈。陈明然说该大学熟到他的脚丫子可以自动走过去,实在没什么看头。苏亦好反言相讥,如果脚和大脑可以分离,允许脚自己去。此项工作难度较大,陈明然便不再言语。作为陈明然提议权的补偿,陈明然要求周日苏亦好独立做饭一天,二人共同逛超市买菜,品种由陈明然决定,时间不短于二个小时。协议达成。

  周六下午,磨蹭到四点,两个人出发了。他和她,晃晃悠悠,老夫老妻似的,中间没多大距离,却也没有手牵手。一对对小情侣在身边亲亲密密的招摇而过,一张张童子面似的脸,闪着润滑的光,春风似的轻轻笑着,让苏亦好觉得自己在那里那么不适宜。老了,确实是老了,虽然还没似干巴的梨,但已经在冷风库里放了不短的时间,唉,学校与自己无关了。

  “苏亦好,你觉得咱俩来合适?”人人都是会往后看的,毕竟是一段有生命的生活,但如果新世纪的人跑回中世纪,那显然是不合适的。陈明然不怀旧,他觉得没啥旧好怀,要怀怀哪个?怀小学?怀中学?怀大学?都一样,都是在他家门口,他想去,抬抬脚就去的了。不过也没什么好去的,同学们天南地北,那个学校再好,也只是没有感情的建筑。他过往的人生里没有太大的感伤,因为他是相信努力和坚定的人,坚定的努力,一切都能好。

  苏亦好没吱声,两个三十多的人到大学里来散步,似乎是有点装嫩。

  兴致阑珊的绕着校内湖走了一圈,打道回府。傍晚时分,正是蚊子凶狠泛滥的时候,大学里又花木多,四处都是伏兵。陈明然不停的东拍西拍,苏亦好也不停的赶来赶去,每人都让蚊子咬的抓耳挠腮,隔着衣服痒的不行。

  吃完晚饭,开始抹花露水。被咬的疱大小不一,陈明然身上都是大个的,不红只硬,苏亦好身上小一点儿,也很痒。陈明然得意的说,“看见没?咬我的蚊子都比你的要高级!”

  苏亦好不解,“怎么高级?说来听听。”

  “我的大,你的小。说明我的是蚊子中的博士咬的,你的是硕士咬的,再小的,是本科咬的。”

  苏亦好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铃铃……”苏亦好未启用任何音乐铃声的手机响了,抓过来一看,是李铮,犹豫了一下,“哎,哥们儿……明天看房子?看什么房子?”对面陈明然的脸色阴了,又是他!自从苏亦好搬进来,电话一响,只要口气不是特别恭谨的,似乎都是她哥们儿,呜啦呜啦的要讲半小时。

  看了一眼陈明然,“那……好吧。几点?行,地铁A口见。”挂了电话,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明天,陪一哥们儿去看房子,可能不能……。”

  “爱去去,告诉我干嘛?”陈明然气乎乎的。

  “那就当我没说。”苏亦好毫不示弱,作气给谁受?

  嗬,还真不说呀?“苏亦好,你也守点妇道。”

  “我怎么不守妇道了?你别封建专制似的,我就是陪朋友看看房子,这碍妇道什么事儿呀?小心眼儿吧你。”

  “我小心眼儿?女人有你这样的吗?和一个男的去看房子,你什么意思?房子是你去住?你是女主人?”

  “人家要买房子,这大的事一个人拿不准主意,让我帮着看看,怎么了?”

  “扯什么?我当时买房子也没有拉个女的来看,这也是借口?男的拉女的去看房子,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一男一女,意味着什么你自己不会想?”

  “难道你没有朋友?”

  “我有朋友也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同性恋。”

  “呸!”陈明然气的差点把杯子扔了,“苏亦好,我即便是同性恋也是男女通吃。”

  说腰带以下的绝对是女人的劣势,苏亦好这点聪明还是有的。懒得继续进行这种“没有米的糠”的辩论,直接一锤定音,“龌龊的人看全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样龌龊,因此不配评论别人”。收拾了碗筷就走,小样儿,别以为姑娘我不做诉讼就说不过你,象征法学院最优秀学生的水晶杯也不是光考试成绩好就能拿的。

  苏亦好从来不认为她的朋友如何如何,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的。在她的朋友中,男性的比例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远远高于女性。而且,从来没有人说苏亦好生活作风不好,男男女女,大家都很清楚,就是朋友而已。

  苏亦好也从来没想到,这会让陈明然很烦,她也根本不明白,又不是结交了不良的人,这有什么好烦的。陈明然自己以前似乎也不是很在乎,但现在越看越不顺眼,怎么那么多,左一个,右一个,电话一响,没别人,说起来就没完,哪有那么多好聊的?怎么和他就话那么少?陈明然恨不得把她打碎,按照他的意想重新编码,最重要的是,可以设访问口令,当然,口令只有他自己知道。

  恨恨的打开上次在植物园偷拍她的照片,拿了鼠标把那张利嘴划了个稀烂,却又一下一下的撤销,对着那照片发了会儿愣。唇很丰满,微微的有点笑意,嘴角向上翘,显得很有朝气,他拿着鼠标沿着唇的轮廓轻轻画着,一遍又一遍,不知道吻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听着门外有脚步声经过,赶紧关掉,心里怦怦跳,而后又好笑,陈明然,你像是做了亏心事?继而又想,怕是,真的动了心了。

  死妮子!点你点你点你,打死你!

  周日,陈明然还赖在床上,苏亦好趾高气扬的出了门。李铮家里条件一般,有个弟弟还在上大学,房子全靠自己赚。要去看的房子是北五环以外,在A市本地人看来,很远,没办法,便宜啊,好在A市交通发达,远点也不怕。

  “要结婚了?”

  “没呢,连人还没有。”

  “那买什么房?”

  李铮怦的打火点着烟,“没房子谁嫁给你呀。”

  苏亦好没了话,现在压力大,哪个美眉不希望嫁在自己的房子里,她苏亦好也这么想,不过程度不同。

  “那你倒是有个眉目也行啊。”

  想了想,“也看了不少,觉得不对眼缘。”

  “什么个色的挑拣!”

  “真是。这找对象就像拉业务,你看上的人家,人家看不上你。人家看上你的,你又看不上人家。什么时候能让你看上的人家看人你,你就成功了。”

  “得得得,甭在这儿跟我拽这些,要不你也网上pie一个?”

  “pie是什么?”

  “就是征婚。跟广告买牲口一样,列上你的条件,你的开价,然后等着卖家上门。说白了,就这么回事。”

  李铮笑,“苏亦好,要是全天下的女人都像你一样,世界最起码可以减少一半以上烦恼。”

  苏亦好也笑,心里想,如果这话让陈明然听到了,估计能把该下个月长出来的胡子都给气翘起来。

  售楼小姐的嘴又甜又快,苏亦好一概不理,先要简图,看格局,看承重墙,看消防通道。然后就开始问电梯的牌子、上下水管的牌子,小姐果然答不出来。

  出来李铮问她为什么要问那些,苏亦好说,“我也没经验。不过,公用设施是衡量他做事的标准,电梯如果不是好的,那其他东西肯定都不是好的。人的心理如此,推也推的出来。况且,现在的房子,裂墙和漏雨的基本不会有,就是些小事挺烦人,比如电梯坏了,你天天往上爬?生活就是这么些琐碎又琐碎的东西,真正的大事倒没有。”

  李铮一脸的佩服,“才女啊,谁要娶了你,真是有福。”

  苏亦好苦笑,才女这词儿从小到大听的都不新鲜了,可沦落到pie找老公的程度,偏偏,在那位老公眼里,她哪里都不合格。因为他关心的指标是会做饭、会收拾家、爱运动、喜欢看电影等等等等。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自己运气不佳。苏亦好,你怎么就结婚了呢?

  两人吃了中饭,各奔东西。想想很多日子没见林海薇了,打了个电话,然后直奔林海薇家。

  “切,我还以为你重色轻友,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来了呢。”林海薇和苏亦好一样,都是黑头发。苏亦好不染头发的原因是舍不得,觉得化学物品对头发肯定不好——虽然头发是可再生资源,但还是不想搞这破坏。林海薇不染头发的原因是她的脸太小,留了长头发显得脸就没了,短头发染了觉得也不是很适合。反正吧,两人都不是特别时尚的人,只是林海薇注重皮肤的保养,苏亦好则是差不多就行。

  “这女人啊,结了婚就身不由己。”苏亦好把包丢在床上,坐在凳子上,看了一眼那屋紧闭的门,小声问,“那屋新搬来的人是个干什么的?”

  “她不在。”林海薇的嗓门敞亮,“没工作,天天就是打扮打扮参加各种俱乐部,准备嫁大款。”

  “真的假的?”这种事怎么会和人说?

  “真的,她就这么和我说的。”

  苏亦好竖起大拇指,“英雄,绝对是敢作敢当的英雄。”

  “扯吧你,你会看得起这类女人?”

  “我为什么看不起?你忘了,张氏姑娘说‘有美的思想,以思想取悦人。有美的身体,以身体取悦人’,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呢。”

  林海薇拿了镜子当放大镜在苏亦好脸上比划,“我看看,结婚这么几天,变化这么大了?”

  苏亦好一脚踢过去,“是不是我几天没让你尝尝拳脚,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了?”往嘴里丢了两个圣女果,“她找着了没?”

  “哪有那么合适的?中学毕业,虽然细高挑的个子,大眼睛,皮肤也挺白,但一看就特没气质,哪个大款会看上她?”

  “也不一定,煤老板刚钻出窑时可能觉得不错——真让他们娶大学生,他们可能还不愿意,谁都想在别人面前充充大。不过啊,据某著名金融分析师的研究成果发现,美色是易贬值品,自购置之日起价格就下跌,不能长线持有。所以,建议对美女进行投资时,最好选择租赁,而不是购买。”

  林海薇哈哈大笑,“你就损吧你,不知你是哪个星球冒出来的,具有吸收歪理邪说的特异功能。”

  苏亦好也笑,这是从某社区的pie专版看过来的,其实真挺有道理的。可惜,大多数男人都没有投资眼光,总是做出错误的投资判断——这另一方面也证明了,男人对于情感实际没有更多的要求。所谓山盟海誓、情意绵绵和类似的词语,只不过是跟着才子附庸风雅,或是为了糊弄心上人装的吧。

  林海薇笑了一阵儿,“真是搞不懂有的女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每个女人想从婚姻中收获的东西不同。有的人想收获爱情,有的人想收获钱,有的人想收获地位。所以,婚姻各有不同,结局也各有不同。看你想要什么。”

  “说的这玄乎,好像能心想事成。”

  “本来就是心想事成。你想吃酸李子,你就不会挑那甜。你觉得自己胃不好吃了不酸的,真挑了酸的,你也吃不下。像我,从来没想到自己能嫁个有钱的,所以,看见有钱的,也不会主动去经营——天下哪那么多有钱人碰见美女一见钟情?玩玩还行,情这东西,人人都缺少,谁敢留给你?尤其是这现代的世界。注意没?‘爱’字的繁体字怎么写?在‘友’的上面有个‘心’,嗨,到了现在,一简化,没了,连心都没有,照样叫爱。”

  林海薇照样用崇拜而迷离的眼光看着她,明显,她要消化一阵儿才能完全明白是什么意思。果然,过了一会儿,“好好,我彻底的寒了,这世界让你这一说,怎么就这么的呆板呢?”

  “错了,在我眼里,世界无比的丰富多彩,因为人们的目的各有不同,好玩着呢。”

  “切,没吃过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没谈过恋爱,非要在这里瞎扯。”

  苏亦好从来没把她以前男朋友的事告诉现在的任何朋友,她觉得没有必要,笑了笑,没有就此事进行争辩。

  “爱情是个鸟粪,和婚姻一样,都是那么回事儿。恋爱靠的是感觉,结婚靠的是勇气,这根本就是两个体系两重标准,不能混淆。你拿着感觉进入婚姻,肯定要碰壁。而拿着勇气去恋爱,也是失而败之的。所以……”,所以啥?没词了,苏亦好思维的车快速驶到这里,突然发现路没修好,也就不说话了。林海薇正听的津津有味,忽然没了,还犹在状态的接着问,“所以啥呀?”

  “所以英明伟大的我就结了婚。”

  林海薇摇摇头,“我怎么就认识你了?哪吒生下来无非就是个肉球,而你生下来,直接长了三头六臂。”

  苏亦好鼻子哼了两声,蹬了鞋子盘腿坐着玩了会电脑,电话响了,是陈明然。

  “干嘛?”

  “要是不想像上次一样吵架,赶紧回来。”天都要黑了,还跟人家玩的乐不思蜀了?岂有此理。

  “有本事你来抓。”

  “你以为我不敢?”

  “有本事你GPS定位。”

  “别废话,回不回来?”

  “回是一定会回去的,不过看什么时间。”

  “找架吵?”

  “你也赢不了。”乒乓球飞速的在两人之间回旋,看林海薇正全心的听着,算了,家丑不可外扬。“行了,别为中国移动作贡献了,四十分钟后超市门口见——你带钱啊。”

  陈明然二话不说掐了线。苏亦好撂了电话,又点了几下,哇,踩了地雷,一坑血,扔了鼠标,“不玩儿了。”

  “看的够紧的啊。”林海薇盯着苏亦好的脸,唯恐漏下什么蛛丝蚂迹。

  “你那儿长了个疱。”正在人中处,红彤彤的,十分茁壮。

  “别转移话题!”

  “没什么好说的,等我有了钱,雇个保姆,天天给那头荷兰回来的猪做饭——不,是管喂那头荷兰猪!”

  林海薇不安慰她,反倒舒了口气,“还是马大宝好。哎,我真觉得嫁给马大宝挺幸福的,我说油烟对皮肤不好,他便抢着去做饭。虽然他穷了点、矮了点、胖了点,可我还是觉得嫁给他会很幸福。”

  苏亦好心里酸溜溜的,马大宝对林海薇的好她是知道的。在新加坡读书,虽然给的补助在内地看来不少,但新加坡的生活成本相对较高,马大宝的一切东西都是从内地带过去的超市货或批发市场货,但一听说林海薇要买什么,他总是极力支持——当然,林海薇也很懂事,她也不会买奢侈品,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谁不知道日子的艰难?

  看看她,看看自己,苏亦好心里不好受。有的女人为了钱而嫁,比方林海薇的新邻居。有的女人为了爱情而嫁,比如林海薇。也有的女人为了嫁而嫁,比方自己。似乎人家都得到了什么,自己呢?关心没有,快乐没有,风光没有,甜蜜没有,安逸的生活也没有——有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就是身份上,她终于嫁出去了!恨嫁到如此地步,女人的悲哀。NND,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再怎么明白婚姻和爱情是两套体系的理论,终究,自己还是个女人,免不了向往爱情。

  郁闷!苏亦好,把头割掉,不准想爱情!

  “好好,我至今不明白,你怎么会突然选择他。”

  “man,single”。苏亦好懒洋洋的回答。

  “天下够着这两条的多了去,你怎么就挑了他。”

  “因为那时候他是唯一的候选人。”苏亦好继续一口的不在乎的腔调。

  “才不相信——好好,你那时候是不是已经动了心?”

  动了心?眼镜?方脸?一看就不是儒雅的人,多少优秀的男人都见过了,动心?

  看苏亦好不置可否的样子,林海薇来了劲头,“真是一见钟情?”

  “是——,”苏亦好拖着长腔,继续不睁眼皮的说,“一见钟情,再见见鬼。”

  “又耍我。”林海薇气乎乎的,“老是耍我。”

  苏亦好噗哧笑了,她也不是故意要瞒她,只是一来觉得这些事说了也无用,二来是觉得林海薇是个非常单纯的人,这些事情说了她未必懂,而且干嘛要让她知道心里徒添堵。

  “也没有了。个子有那么高,身材有那么大,最重要的是,”她停了下来,林海薇果然大眯着近视眼专注的看着她,笑了笑接着说,“是个中国人,并且不翘兰花指。”

  “你再耍我我就不理你了!”林海薇以为自己又受了骗,转过身不说话。

  “你看,和你说真的,你不相信。”苏亦好坐直了身子,“我见过一些海归,那真叫从海外归来,说不两句话要夹点英语。专业也就罢了,能理解,毕竟专业是在国外学的。最看不惯的是最普通的交谈都要拽两句,也不怕闪了舌头。再或者动辄来句‘嗯哼’,似乎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从国外回来的。他陈明然要是敢这样,我会在第一时间休了他,可不陪着他丢人。”

  林海薇半信半疑,“兰花指……不是骗我的?”

  “骗你做什么?现在的男人,有像男的么?尤其是写字楼里的那帮,一个个穿的干干净净,长的白白嫩嫩,可看着怎么都那么阴柔。彬彬有礼没错、温文尔雅也没错,可有些人真奇怪,好翘兰花指。”苏亦好边说边比划,“我有次和人去吃西餐,一桌六个人,两个男的用餐刀时翘兰花指,我当时直想拿刀削了去。用我们同事的话说,就是假洋鬼子。”最见不了的就是兰花指,以为自己是东方不败。

  林海薇庆幸道,“幸好大宝不那样。”

  “就是,现在找个像男人的男人真难,要么是猥琐男,要么是阴柔男,要么是明着自大实则自卑男,这世道都怎么了。”一边说,一边把脚搭在了茶几上。

  林海薇刚要点头,苏亦好又开了口,“不过啊,也不怨他们。像我,估计也有男人背后说,女人越来越少了,你看那谁谁谁,还像女人吗?哼。”

  林海薇看了看那两只脚,严肃的说,“好好,我觉得你还是很像的,真的,虽然外表不像,但骨子像。你挺会照顾人的,而且有关于家庭、孩子都想的很传统,每次听你给你外甥打电话,我都觉得你肯定会是一个好母亲。”

  苏亦好不语。苏亦好的姐姐生产时情况比较危险,好不容易生下来后,大人、孩子都进了病房。那时候苏亦好的妈妈身体不好,不敢告诉她这个消息。孩子的奶奶也因为有事,不能全力伺候月子。于是,就形成了苏亦好的姐夫照顾大人,苏亦好独立照顾小孩子的局面。小孩子自始就跟小姨亲,只要苏亦好在家,就要缠着讲故事。苏亦好也很亲他,每次回去,都要精挑细选些礼物送给他。人人见的都是伶牙俐齿的苏亦好,但是,谁见过一脸慈爱、音调柔和给小孩子讲故事的苏亦好?

  可社会的标准不是这么来的,就像是衡量国民经济有硬性的指标一样,你不在指标内,那你就是成绩不好。一想到因为做家事而被陈明然冷嘲热讽,苏亦好就怎么也对自己树立不起信心来。有时她挺想原来那个“他”,她大模大样坐着,他在厨房里一颗一颗摘葡萄洗给她吃。他从来不嫌她不会做饭,他说“反正我也不会做”……唉,想那些做什么?

  出了门,坐上车,车前面的电视上正在放做菜的节目,苏亦好看了会儿,自己也不是个笨人,只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做饭的技能没有得到锻炼和开发,越胆怯就越露怯,索性就不做了——再说了,凭什么就该女人做饭,哪个年代了?

  陈明然到的时候,苏亦好已经站在超市门前吃哈密瓜,一看就是从旁边的小摊上买的,要吃买回家去吃,外边儿多脏啊。

  气势汹汹走过去,“你还知道回来?”

  不理,三口两口吃完,把木棍扔到垃圾桶,“走吧。”

  “喂!”

  “干嘛?”

  “苏亦好,我认为,你有必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一会儿买菜,我光买辣的、买豆皮、买海带,买你不爱吃的,好不好?”

  “不好!”

  “那为什么干嘛都要考虑你的感觉?我的感觉呢?”

  “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人活着有更高要求吗?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要照你的标准来,你怎么不干脆去娶个机器人?”

  “你……”陈明然还要再开口,苏亦好一句隔断,“行啦,当街吵架,丢不丢人?两条路,一是现在回家吵,二是闭了嘴跟我进超市。”

  K,怎么感觉她才是男的?悻悻的跟在后面,凌空的捣了她两拳——实在太可气了,大周末的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好无聊啊。

  家门一关,陈明然就又旧话重提。“苏亦好,你……”。

  苏亦好抬起头,直盯盯的看着他,陈明然不敢说话了。想了想,又理直气壮,“本来就是嘛,和男人出去,算什么?”

  “陈明然,我今天心情不好,要是识趣,你最好别惹我。”

  “我心情还不好呢。”

  “不好就回屋自己憋好,别互相影响。”

  “苏亦好你不要太过分。”

  苏亦好不吱声,懒得吵,没什么意思。陈明然就非要惹她,“苏亦好,你……。”

  “如果还是为了那事儿,别絮叨,我不听,而且,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理他,进厨房把他关在门外。有什么好说的?好像你很在乎我,是吗?有吗?别装的跟我看不见似的,不过是懒得和你理论,怨谁?怨我自己,怨我自己没在年华正茂时拉扯个恋爱的人,怨我一时就结了婚,难道我还能后悔吗?我不后悔,可我也不是看不见!

  苏亦好的突然关门让陈明然有些措手不及,他见过伶牙俐齿的苏亦好,但给他吃闭门羹的却是第一次。一晚上,苏亦好都再也没说话,偷偷看看,也脸色平和,看不出气来,她怎么了?

  苏亦好没怎么了,确实,不生气,也不伤心。她有时就这样,仿佛忽然看穿了人世,一切都不关心。唯有这样,有些事情看的才比别人清楚,可看的清楚又怎么样?似乎也没有意义。矛盾的苏亦好,发起飙来,势不可挡。但静下来,无人能及。谁能认清哪一面才是真正的苏亦好?没有人。世界上的人都是孤独的,最认识自己的人是自己,最不认识自己的人,也是自己。即便是最亲密的爱人,也不会万事皆懂。越是感性的人越能敏锐的体会到这些,而认清了事实,放弃了这种外部的找寻,反倒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成熟。

  这事就此过去,陈明然也没有再提。他不提的原因一是他原来也只是强调一下自己的地位,并不是真的心眼狭窄到那个程度。二是他不明白苏亦好为什么突然转变,这种转变使他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很生疏,她怎么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别人到不了的地方,只有适应,没有原因。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是心心相印的情侣。

  农历七月七,七夕,据说这天叫什么?白色情人节?不懂,反正是就要下班了,看着同组的小毛头一个个买玫瑰花,陈明然也有些忍不住,“多少钱一枝?”

  “涨价了,二十。”

  陈明然吓了一跳,“那么一枝花,这不挨宰吗?”

  “宰也得挨,这时候啊,全体男single都甘愿做孔子的学生——宰我,没办法,谁让女人就好这一口呢。”

  宰我?孔子果然是圣人,真有远见,收了这么个扬名的学生,让后世可以在智商缺失时毫不内疚的仿效,算了,我也当一次宰我吧。

  “给我加一把,和你的一样。”

  小铃铛愣了一下,“头儿,你这可是头一回,送谁啊?”

  “你管,让你订你就订。”这苏亦好也不知是不是女人,会不会不屑一顾?那个现实的人……,算了,拿回去再说吧,宰我都当了,大不了再当一次颜回——脸朝后。订座位吃饭就免了,两个人都不大喜欢,除非去吃烤鱼或者麻辣小龙虾,可都不是陈明然能吃的。

  下了班,顺道取了花,鬼鬼祟祟的蹿进电梯,幸好没什么人——一个大男人捧着这花,俗!苏亦好你就是俗人。幼稚,女人都是幼稚狂。陈明然完全忘记了这花根本是自己要买的,他把所有的过错都算在了苏亦好头上。

  家里无人,正好,把花放到茶几上,让她自己发现吧,这么递给她傻死了。打开电视看了会儿新闻,电话响了,“喂,陈明然,我晚上加班,晚点回去。”

  加班?哪天加不好,今儿不过节吗?嘴上却说,“行,知道了。”

  电视一下子索然无味,又加班,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是你加班就是我加班?相对吃个饭都这么难?

  打开冰箱,剩菜也没有,老规矩,叫外卖吧。一个人吃着,越想越不是滋味,我这是个家吗?婚结了,证领了,可这家,像个家吗?越想越堵,撂了筷子不吃了。

  唉,家。

  苏亦好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十一点多了,陈明然黑着灯躺在那里,听她换拖鞋、进房间、卫生间里的水响、吹风机的声音,又是脚步声,然后房间门关上了。

  陈明然的心里空落落的,婚姻,真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应该一加一等于一,但他们就是等于二,各跑各的二。怎么就这么难呢?如果婚姻像是数学等式或者计算机语言该有多好啊,怎么能热呢?

  苏亦好一直加了两天班,每天早出晚归,第三天才发现了茶几上的花。

  “哪来的花?”花?家里有花?

  “嗯。”

  “你们开表彰会?”

  陈明然的心沉了,“嗯。”为什么她不会想到是买给她的?

  “都蔫了,你怎么不把它插起来?”挺好的花,放这儿没人管,都蔫了。

  “扔了吧。”

  “挺贵的,挺可惜的。”苏亦好望着花,一脸的惋惜。

  “扔了吧。”

  苏亦好看看花不言语,陈明然犹豫了下才支支吾吾的接着说,“花……是……我买给你的。”

  “啊?”苏亦好抬起头,完全是实话实说的说,“买给我的?谢谢啊谢谢。不过早知就该让你买盆栽了,买个绿萝或者一帆风顺都好养活,这花太容易败了。”笨,这种捧花能保持几天?枯了就得扔。还是盆栽好,可以一直活下去,这一加一等于二的理科男怎么这么不会想呢?一拍手,回屋里拿了报纸铺在地上,开始摘花瓣。

  “你干什么?”

  “扔了太可惜了,这样吧,我们用来做干花,装在瓶子里,家里也多个摆设。”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这是他送给自己的花,得想办法保存起来。

  陈明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似乎默认了这是家,会想着加一件摆设,但也似乎默认了他与她无关。苏亦好,我是你老公,在你的生活里,到底有没有我的存在?他真觉得,在苏亦好的认识里,这个家确实是家,但只是苏亦好的家,哪怕他离开了这里,苏亦好也不会有任何感触的。

  苏亦好没有发觉,她仍旧在兴致勃勃的揪着花瓣,一片一片的摆在报纸上。不是没水分的东西就没有生命,干花做好了比鲜花要耐久。爱情,是不是也这样?婚姻,是不是也这样?

  花瓣自从被铺上了报纸似乎就再也没有人理它,苏亦好把报纸排了一墙根,每当人走过,花瓣就随着飞的四处都是。陈明然实在看不过,把报纸拖到阳台上,苏亦好警觉的发现了。

  “是你把报纸拖到阳台上的?”

  “以为和你一样笨?阳光蒸发水份,早晒早干早收起来,天天四处飞。”

  “陈明然,你根本不懂,做干花只能阴干,不能见太阳的,花瓣会变黄,既无色也无香,就不好看了,不信你看。” 自己天天过去看看,就等着干。连装花的家什都准备好了,一个小鱼缸,毕竟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果然,花瓣昨天还是有模有样,今天就皱巴巴的,看着像垃圾。“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就别动。”

  “那是我买的,我为什么不能动?”

  “你买的,赠给我了,自赠与行为发生时所有权转移。”

  法律词语又来了,“看着不顺眼,按ctrl+z撤销好了。”一转身走了,苏亦好目瞪口呆,他还真以为生活是电脑。

  吃饭时陈明然装作若无其事的问,“没想到你对做干花还有点心得啊,哪儿练的?”

  “以前做过。”

  以前做过?“是吗?也是玫瑰?”

  “不是,小时候上山采的野菊花,回来阴干的,色味俱在,一连保存了好几年,后来搬家才不得不扔掉。”一脸的惋惜。

  原来如此!陈明然笑了。他很难形容苏亦好,可是,他就是觉得,苏亦好真的存在,生气、斗嘴,她都在,真实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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