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陈明然坚决不同意吃面包火腿肠等所谓的“野餐”,两个人只好没看到荷花就准备打道回府——当然,没看到荷花也与他们东游西荡目的不明有直接的关系。
顺着指示牌一路往东,突然发现一个小小的人工湖,石头垒的壁沿,池水碧绿,深不见底,湖面上不见荷花也不见鱼。苏亦好的眼睛转了一圈,目之所及的只有植物,于是毫不犹豫的卷了裤腿,坐在湖沿上把两只脚伸进了水里。陈明然大吃一惊,赶紧四处看,“喂,”他压低嗓子,“你以为这是洗脚盆?人来人往的你也不嫌丢人,管理员肯定会来罚款的。”
苏亦好见湖水很深,又不知湖里有没有养东西,原本只是打算洗洗脚上的泥,一听陈明然的话立刻满不在乎的说,“怎么了?”
“拜托,”陈明然极其郁闷,说她是知识分子,打死他都不会相信,这种事真的只有刚进城的民工才干得出来。“你快起来,别真的当民工,你不嫌丢人我嫌。”
“丢什么人?”
“有在公共池塘洗脚的吗?”
苏亦好在水里晃着脚,“Mr陈明然,我国法律规定,水资源归国家所有。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只要未标明使用权专属的任何河流、湖泊,我都有权利享受。与写字楼前的喷水池不同,植物园亦是全民所有,且植物园为休闲放松之所,如该池因特殊事由而禁止游人戏耍,就应该明确标识。既未标识,则此池和园内其他设施一样,是供游人免费使用的,只要不进行破坏,我在此游水于情于法都无错。”
陈明然听的头大,一通中文就是只听懂了苏亦好似乎是说没有禁止游人戏耍的标识,左右看看,似乎还是真没有。“没有标识也得讲公德吧?”
“这算是什么不讲公德?那黄果树瀑布下踩水的都是没公德的?”说了一大段诘屈聱牙的法律词儿,自己也觉得要缓缓。
“这怎么能一样?”
“这怎么不一样?都是水,都是旅游放松的,都没说不让玩,怎么不一样?”
陈明然又一次哑口无言,苏亦好毫不放松,“你就是惯性思维、盒子思维。”想想,也对,既然她伶牙俐齿,跟她胡闹一次。管理员真来了,由她出头去对付——大不了真罚款了事。一P股坐在她旁边,也脱了鞋把脚放了进去。
苏亦好有些吃惊,她纯粹是和他对着干,也知道自己有些强辞夺理,只想洗洗就完了,却没想到他也会坐下来。看着那两只比自己白的脚,苏亦好心里默念,湖里的生物们,要咬去咬他,他的脚比我白,比我的好吃,千万别过来咬我,千万别过来咬我。
小小的池塘边只有他们俩个,连续不断的人流不知都哪里去了。天地间很静,微风吹在脸上柔柔的,知了躲在树荫里唱歌,一片平和。一斜眼见陈明然的白脚怡然自得的在水里打着拍子,“切,跟人学,不嫌羞。”脚一扬,往他那边搅水。
“小样儿,腿没我长,还敢过来挑衅。”更大的水泼了过来。
“腿长了不起?”
水一波一波的扬了起来,越扬越高,最后一下,陈明然居然淋到了苏亦好的头发上。苏亦好大怒,使劲晃着腿准备发起反击,却没料到重心不稳,人晃晃悠悠的就要往湖里溜,苏亦好吓的尖叫起来。
“小心!”陈明然跳起来拽着胳膊拦着腰把她拖下了石沿,瞪着眼睛发了脾气,“你干什么?”。
“谢谢你呀。” 苏亦好吓的心里乱蹦,浑身发软,扶着他的胳膊慢慢缓着气。
陈明然望着她有点白的脸,口气缓了缓,“吓成这样?不会游泳?”
“不会,小时候差点淹死,自此有些晕水。”
陈明然有些无奈,不会游泳还玩水,这是个什么人?“走吧?”
苏亦好点点头,两人穿上鞋,陈明然卷上湿透了的裤腿,“你没事吧?”苏亦好摇摇头,刚才这一吓使她再也提不起兴趣,撑着伞默默的走着。看她蔫头耷脑,陈明然又好气又好笑。
“你的精神头儿呢?”
苏亦好不吱声。
“小时候是怎么回事?”
“唔,很小,还是幼儿园,有一次去河里玩,老师说那边深,让我们这边玩,可我不知怎么就滑过去了,呀,现在还记得在水里一浮一沉的,当时脑子里都没意识了,后来还是过路的把我从水里拖上来,老师把我送回家,我妈都哭了。”
“看来小时候就笨,不像我那么英勇无敌,我小时候是上山下河无所不能,五岁会爬树,六岁就会游泳。”陈明然想惹她斗嘴。
爬树游泳苏亦好都不会,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里,“我小时候长的比别人矮,一点点,”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两厘米左右,“排队总在前面,可能就是小,所以就容易滑进去。我虽然是海边生的,到现在也不会游泳,也是这个原因。”
两个人沉默的往前走。林荫路走光了,太阳逐渐露出来,越来越晒。出去才发现,似乎不是他们进来的门。一问,果然,这是东门,他们的车停在西门,东门到西门大约有一站半路。正是下午一点多,太阳毒毒的射下来,烤的陈明然觉得自己要冒油,一弯腰,钻进伞里,“举高点儿。”
“干嘛?”
“还用问?有福同享。”陈明然理直气壮。
“男人还怕晒?”一米六五的她和一米七八的他还是有差距的,她觉得自己似乎才到他肩膀。
“男人也是人,有荫凉不避那是傻。”伞不断的碰他的头,索性夺过来,“我来。”
“你快出去,我这伞太小,遮不住两人。”
“往我这边点不就行了?”陈明然说了句大实话,他脑子里没有多想。苏亦好却有些不好意思,她感受到陈明然的温度,离他远了些,尽量不碰着他的胳膊。
“干嘛那么远?”她有一半都暴露到阳光下了,他依然直执着伞不动,精灵古怪的,爱外头挨晒我不勉强。
“你身上太热,像个小火炉,往外辐射热量。”
“哦?”陈明然无所谓的耸耸眉毛,“没办法,本人身体好,火力足。”苏亦好没再接下去。
终于上了车,陈明然打开空调,两人俱是舒了一口气,看看表,都两点了。
“午饭吃什么?”
“你请客?”
“干嘛我请?”
“你用了我的伞。”
“我还救了你的命呢。”
“那……我没带钱包。”
“我可以先借给你。”
傻,借人钱请自己吃饭。苏亦好乐了,“两条路,要么借钱我终身不还,要么你自觉自愿掏钱——还能赚个好名声,自己选。”
“吃什么?”她好歹笑了,阴着脸的小样儿还挺可怜。
“权金城。”车子开了出去。
这顿饭吃完都四点了,苏亦好索性又要了一份紫菜包饭一份南瓜饼打包带回去当晚饭,当服务员把饭包好递过来时苏亦好才想起自己约了李铮,赶紧掏出电话,“哎,哥们儿,晚饭改天吧。”不知那头说的什么,苏亦好咕咕的笑,“让你的钱在钱包里多躺几天还不好?”又笑了一阵儿,才挂了电话。
“谁呀,任你呼来喝去的。”昨晚就听她对人不客气,哥们儿哥们儿的,和谁这么熟?“我一哥们儿,”苏亦好不在意的说,“要请我吃饭,刚想起来,让他改日子。”
“这么忠心耿耿?”
“不忠心耿耿的叫什么哥们儿?”
“那你当时不嫁他?”
“我不喜欢他。”
陈明然差点把茶喷出来,“那你喜欢我?”
苏亦好扬起下巴想了想,“不一样。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他,可是不一样,他是我哥们儿,估计我要真嫁不出去后果又比较严重的话,他赴汤蹈火可能也会娶我。可是,我的一个好哥们儿就没了,我舍不得,人这一辈子,才几个朋友啊,干嘛把朋友发展成老公?傻不傻啊?”
“哥们儿比老公都重要?”
“不是那意思,无论哥们儿还是老公,都不容易。但哥们儿和老公完全不同,好哥们儿不一定会是好老公,我珍惜和他的友情,所以,也不会去冒风险转成老公——就像没有必要把所有赞同革命的人都拉进党,有时反倒是党外人士比较好为党做事。”
陈明然再一次对苏亦好的逻辑无话可说,智商很高,但高的不是地方;高射炮也能被机动灵活的用在打蚊子上,只是打的莫名其妙。陈明然,你的运气还真是好,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人。
回去苏亦好就里间外间的忙,陈明然躺在长沙发上看电视,一瞥眼见她在手洗床单,越发觉得苏亦好奇怪。苏亦好明显不是爱收拾爱整洁的人,地是不脏不拖,屋里也是一个月也不见她擦一回,就是洗衣服不同。自她搬进来后,陈明然发现她很少用洗衣机,小到内衣大到床单被罩全是手洗再脱干,陈明然有些不解,“苏亦好,你干嘛不用洗衣机?”
“给你省水省电还不好?”在苏亦好的概念里,凡是贴身的东西都不用洗衣机,觉得洗不干净,并且不用洗衣粉——洗衣粉含磷,不易漂清,她用肥皂粉。她研究过,肥皂和洗衣粉的原理不同,肥皂很少是化学的。苏亦好认为,贴身衣物若没洗干净,洗衣粉残余会顺着毛孔进入体内,她虽然看不见,但她想细菌一定在悄悄的咬她、毒害她。
陈明然的鼻子嗤了一声,没想到找了这么个会持家的老婆。虽然和她似乎并不太熟,但他的头发梢都能告诉他,这话不是不可信,而是根本连可信的边儿都沾不上。“那你索性省水省电到底,把我的也洗了。”向来是各人洗各人的,她手洗她的,他洗衣机洗他的。
“你原来呢?”苏亦好头也不抬。
“洗衣机洗的呀。”你看不见?
“洗衣机现在也没坏。”
“苏亦好,你不是说要省水省电吗?”就知道是骗人的。
“省水省电是不假,但还要省手。”
果然是区别对待!陈明然坐直了身,“苏亦好,你也太差别待遇了吧?凭什么你的就手洗我的要用洗衣机?”
“这道理你都不懂?”苏亦好说的理所当然,“第一,你原来就用洗衣机,表明你可以忍受洗衣机;而我原来就用的是手洗,我习惯的是手洗。第二,至于说差别待遇嘛,你不就喜欢差别吗?比方说,吃饭要随你,你不喜欢吃的不准做?”
陈明然气的额头跳了两下,却一句话也反驳不了,什么都是她的道理。“苏亦好,我娶了你真是不幸!”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已经娶了。”苏亦好的口气里有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陈明然跳起来赤着脚去自己卧室把床单掀下来扔进卫生间,哐的扯上门,“洗不完不准出来。”
“陈明然你有病,你的床单明明是上周才换的,掺合什么热闹?”
上周吗?“你怎么知道?”
“我收衣服时看见你晾床单了啊。”
一拍头,好像还真是,她还挺注意自己的,嘿嘿,继续看电视了。
周日,陈明然照常睡到中午,起来发现门上的即时贴,原来她去了市图,“过分!不加班就跑图书馆,又不是学生,这么努力。”懒懒的没兴致,把头伸进冰箱找了一通,只有昨天剩的南瓜饼,往嘴里塞了几块,打开电脑继续干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饿的两眼发花,又塞了两块南瓜饼。看看钟,要四点了,怎么还不回来?又干了一会儿,干不下去,索性站在窗边往下看。
阳光金灿灿的,时而有风吹过,紫藤的叶须似乎是受了挑逗不断的向天上扬去,蔷薇花微微的颤动着。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一片喧哗模样,但屋里很静,陈明然忽然觉得自己与外面的世界是隔绝的,在日复一日忙碌的生活中,他仿佛在此刻跳了出来,旁观生活。他并不感到孤独,他知道,门一开,会有一个人进来,然后屋里的这个世界就会活起来。
短信的铃声拽回了陈明然。打开一看,他就怒了,拨过去,“苏亦好,你又干嘛?”他以为她是去和她的“哥们儿”去吃饭。
苏亦好有位同学从外地来出差,卓天临时通知苏亦好聚聚。她才给陈明然发短信说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饭,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我的短信你没收到?我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饭了。”
“苏亦好,我中午就没吃饭!”电话里都能听出陈明然的火气极大,苏亦好愣了愣,没意识到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不吃啊?”陈明然气的要笑,“苏亦好,我限你一小时内回来。”电话挂了。苏亦好拿着电话有些呆,什么意思?拨回去,没人接,再拨回去,还是没人接,怎么了?拿着电话想了半天还是支支吾吾的编了个借口,和那位同学道了歉,打车回了家。
开门见陈明然正阴着脸看电视,苏亦好一边换鞋一边问,“你怎么了?”陈明然不吱声,苏亦好又问,“你怎么了?”仍旧两眼盯着电视,苏亦好挡在他前面,“你到底怎么了?”“让开。”苏亦好有些不耐烦,“陈明然,有话说话,你怎么了?”
陈明然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言简意赅,“苏亦好,做饭。”苏亦好依旧有些蒙,“陈明然,你今天怎么了?”“我让你做饭,我饿了。”苏亦好眨着眼睛,从来没要过吃的,今天这是怎么了?“陈明然,你不舒服?”“别罗嗦,你快去做饭。”
想了想,“不对啊陈明然,今天该你做饭。”周五她才做的。
陈明然砰的扔了遥控器,“苏亦好,你最好识点好歹。”苏亦好吓了一跳,“陈明然,你今天吃枪药了?”
“我就是吃枪药了!苏亦好,我中午就没吃饭,晚上还让我自己,你要饿死我?我是你老公,不是你合住的房客!”陈明然的语气咄咄逼人。
苏亦好的职业病出来了,“我扎住你的嘴了?你自己不会做?你自己不会吃?你以前不是自己过?干嘛现在依赖我?”
“我什么都自己,那我结婚干嘛?”
“你结婚就是为了找人做饭?你不吃中饭你怨我?我没有自己的事?我凭什么该不分千里万里的回来给你做饭?”说好每人做一天,一直好好的,今天无缘无故的发火,鬼才知道是为了什么,自己又不是煮饭婆。
“你还是不是女人?”
“是女人我就该做饭?生而为人,权利平等,哪条法律规定饭就是由女人来做?”
“你……”陈明然说不过她,“结了婚还天天招摇,你以为你是谁?戴安娜?”
“我是不是戴安娜你管不着,就说你自己,我不在的时候你不会做饭?我哪天还等着你回来做饭给我吃了?”
“苏亦好,你,你……这点事儿都不能达成一致,那这日子过的有什么意思?这婚真是不结也罢。”
“是没意思,想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你嫌烦,让我发短信。短信发了你又不回,你觉得自己很有理?”
“我要工作吧?你打电话时我不方便就是不方便。那天你发短信我在开会,你刚出校门、不知道开会的时候不能回短信?”
“道理都是你的。照你的要求,我最好像孙悟空那样神通广大,能知你意、晓你心,随时随地想在前面、做在前面,是不是?真是无理取闹!”
“是谁无理取闹?你是我老婆,让你做个饭,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我就是委屈,怎么了?我怎么就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原则的围你转?我不是孙悟空,做不了能钻到你肚子里去的齐天大圣!”
见陈明然还要张嘴,索性一竿子到底,“陈明然,今天这饭我就是不做,爱干嘛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么点事儿还依赖我,我也不是你妈。”咚咚的进了卧室,甩上门,咯嗒的反锁上。
陈明然暴跳如雷,“苏亦好,出来,我们离婚!”
苏亦好忽地拉开门,“陈明然,你想好了?”
“当初答应你那鬼征婚我的头那是让驴踢了。”
苏亦好默默的站了一会儿,“好,可以后悔,明天去办离婚。”门又关上了。陈明然对着那扇门有些发愣,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晚饭是各人吃各人的,陈明然叫的外卖,苏亦好动用战备吃的方便面。电视呜啦呜啦响,就是盖不住一屋子的冷寂。
苏亦好再也没有说话,仿佛陈明然不存在。吃了饭她就开始收拾东西,把衣服一件一件的放进箱子,把拆了的纸箱子重新粘起来。听着她收拾东西的声音,陈明然的心里开始后悔,什么破脾气,为点什么事儿?
此时的苏亦好心里什么也没想,她不生气,也不让自己有任何的念头,她怕想了会觉得自己可怜。她很敏感,她不自信,她其实很弱,她不想想,包括明天的去处——大不了去挤林海薇吧。她也没想自己明天就会是二婚了,一个女人的二婚。
陈明然关了电视,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仔细把晚上发生的事想了一遍。想起她说的话,“干吗现在依赖我?”是吗?自己似乎真是不知不觉开始有点依赖她了。晚上不明所以的发火不是因为她不给他做饭,而是因为他觉得被遗弃了——虽然遗弃这词很荒唐,但他就是这样的感觉,那时候他正在想她会回来,然后一屋子的声音。忽然有点明白了,自己是拿自己当她的老公,而她似乎仍然糊里糊涂的把他当成一个合住者,陈明然心里生出一股烦躁,苏亦好,你明不明白?
两个人僵持到九点多,陈明然听到拉箱子的声音,心里像被锯了似的,她明天就要搬走了?死妮子,说气话,不必那么当真吧?心里越发焦灼起来。正想着,手机嘀嘀的响了,短信,“明早七点,民政局门口见。”扔了手机,苏亦好,死苏亦好,你至于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大人大量,不和小人同类的生物计较,翻身坐起,“3016,上线!”
苏亦好对着手机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嘛。爬上QQ,一看孔雀的签名,“打倒万恶的3016!!”气死了,迅速打几个字“才打倒你呢。”没反应,等一会儿再一看,签名已经变成了“3016是大坏蛋!”“你才是大坏蛋!”还是没反应,再一看,签名又成了“3016笨的十恶不赦无法超生!”苏亦好气极,“你能超生,你是超生游击队队长!”
陈明然的嘴咧到了耳根,超生游击队?她真能想。“3016,你还记得超生游击队?”
“咱这个年龄的有不记得超生游击队的?”黄宏和宋丹丹的成名之作。那个年代真可笑,哪里都是“少生优生幸福一生”、“计划生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的标语。现在好像没了,一个孩子都养不起,谁还多生?
“那时候真有意思啊。”
“电视节目比较少,春节晚会是一年中最盼望的事。”
“《超生游击队》的时候你多大?”
“早不记得了,好像上初中?”
“我比你大,我那时候上高中。小朋友,要乖乖的听话哦。”一个鼻子还吹着泡泡的胖猪头出现在“小朋友”后面。
“你才是猪,除了发火比我强,看不出哪里比我大。”
“哼,你也好意思说。你去会哥们儿,留我一个人在家啃冷食!”想想就愤愤。
“我同学从外地来了,我去见一下不为过吧?”
原来是见同学,“你不和我说?”一个怒脸。
“你今天跟吃了枪药似的,你给我说话的时间了吗?”
“你说话不跟吃枪药似的?红着脸和谁吵?”
“你搞双重标准!你怎么不说说我打电话你不耐烦、给你发短信你不回?”
“我真是在开会,看见了就给你回了。”
“回两个字,加班。只言片字都没有,你对谁说话都这样?”
“没错,我对我妈就这么说话,从来没出现不留饭的时候——错,留了,留的猪食。那天你吃的什么?”
给他一个白眼,“你怎么知道我吃的是别的?”
“哼,以为和你一样的低智商?”又上了一个蒙着眼睛的猪头。
“切,我吃的是土豆炖牛肉和火山下雪。”
“K,趁着我不在吃土豆炖牛肉!”大流口水的小胖孩儿在一动一动的舔着嘴唇,“火山下雪又是什么?”
“果然是笨啊,火山下雪都不知道,”傲慢的表情,“糖拌西红柿。”
这都哪里的歪叫法儿?“哎,明晚做个牛肉我吃?”
“你不要离婚吗?”
“别给你杆儿不往下爬,一会儿我铁了心,看你再哪里哭去。”一个眼泪四溢的小孩儿正张着嘴在大哭。
“哟,我吓的浑身发抖。”
“别尿到我床上。”
苏亦好的脸有点红,臭小子,“陈大能人,你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
“发现啥?”一转念,死妮子,“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好歹给你一个向我靠拢的机会。”反正隔着网,脸皮厚点也不怕。
“我严正警告,这次先饶了你,以后如果再这样,本小姐打了的包就不会再打开了。”陈明然拉开门,“明晚吃烧牛肉啊,就这样定了。”苏亦好笑了。
一场世界大战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陈明然转悠着脑袋想了半天,觉得还挺有收获,古话说越吵越热乎,果然是真理啊。
这场大战后两个人和平相处了一段日子,苏亦好不加班,陈明然也尽力把工作带回来干。虽然名义上还是轮流作饭,但陈明然越来越有妙招,比如故意回去的晚,或是在车里呆着直到看见苏亦好跨进小区的门,再从旁边驶过,停了车两人一起去买菜,要不就直接谎称自己忘了。反正只要脸皮够厚,不愁吃不上饭。苏亦好起初还相信,后来就越来越怀疑他在使花招,陈明然就是抵死不承认,继续拿着脸皮混饭吃。不过陈明然从来没能成功逃脱洗碗,用他的话说,苏亦好练过狮子功,哪怕他逃到卧室也能让她震出来。CS兵法差不多只成了S兵法,S兵法也不错,S,女人的曲线据说就是S,嘻嘻。
在苏亦好做了一段日子的晚饭后,陈明然得寸进尺。某天的餐桌上,陈明然似乎是不经意的说:“今天看了一个报道,不吃早饭容易得什么病,还容易早死。”
“你才知道啊?早饭很重要。”
“是啊,那你以后做早饭吧。”顺水推舟,不留痕迹。
苏亦好盯着他看了会儿,不紧不慢的夹了口菜,“陈明然,你那颗出口转内销的脑袋是不是争分夺秒的在算计怎么能让我多干点活儿?”
“反正要吃饭,天天吃面包,有防腐剂,容易得胃癌。”
“你为什么不做?”
眼珠一转,“你上次做的排骨粥真的很好喝。”
“姑娘我不是吃迷魂药长大的。”
“看看看,我以我近二十年的团龄保证……”
“省省吧,早退团多少年了,还装嫩。”
陈明然眨眨眼睛,“是啊苏亦好,咱俩也老了,都过了二十八的退团年纪了。”苏亦好没吱声,陈明然更进一步,“那我们不是老夫老妻了?”
“哎哟,”苏亦好嚼到了舌头,捂着腮怨恨的看着他,“乱说什么话!”
“本来就是嘛,”陈明然的脸皮厚度逐步攀升,依据他的“陈氏理论”,吵架是有好处的,最起码能够迅速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比方说,自从上次过后,他觉得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你老吧?我老吧?老夫老妻没错吧?”
“不和你贫。”喝了粥直接走人,“洗碗啊。”
陈明然耸耸眉毛,把全部的盘子和碗摞到一起,杂耍似的捧着,唱着“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一路往厨房去了。
正向陈明然所预见的,苏亦好真的做起了早饭。倒并不是因为听陈明然话,而是她原来一直有吃早饭的习惯,只是搬到这边来后觉得做的不好,不好意思出手,便只好跟着陈明然啃干面包喝麦片。既然陈明然提出来了,正合适,要是敢说不好吃,把他打出去!苏亦好在厨房里的底气越来越足。当然,这种充足的底气是由陈明然对厨房主权的自觉放弃造成的,与苏亦好做饭的手艺基本无关。
当苏亦好破天荒的问陈明然对早饭的印象时,陈明然用了一句多少年后他都得意之至的话作为回答:“像是太空行走”。苏亦好想了半天眉开眼笑,文学作品中常用“如在云端”形容感觉美妙,陈明然的话无异于夸早饭好。但在陈明然这正统理科生的思维里,人站在地球上,受万有引力已成习惯,真到太空上行走,不啻于头朝下,不正常的人才会喜欢此种感觉。神奇的中文以及文科思维和理科思维的差别无意中消弭了两人之间可能进行的一场恶战,在看到苏亦好脸上能揪下来的笑容后,陈明然笃定自己确实是聪明的暗算了她一把,也跟着眉开眼笑起来。早饭的作用是多种多样的,除了裹腹,还可以怡情,这是“陈氏理论”的新发现。
日复一日的平淡,吃早饭,出门各自去上班。忙一天,处理各种各样的工作,生各种各样的气,解决各种各样的人事难题,晚上回到家,做饭、吃饭,然后各人做各人的事。生活被压缩成千篇一律,而自己就像一只机械的笔,不断的在纸上划着千篇一律的直或不那么直的线。有时居然很恍惚,这日子是自己混过去的?怎么自己脑子里就没印象呢?
又是周末,吃了中饭各自安歇。陈明然进卧室不知在电脑前又捣腾的什么,苏亦好到餐厅去守着北窗坐着。说出来恐怕会挨打,苏亦好最喜欢的就是盛夏的中午。太阳白光光的照的满眼都是亮的,花草艳而树木绿,人们都忙着在屋里躲避中午的毒日,很安静。不知躲在哪里的知了似乎得意的占领了整个世界,而这个世界里,偶尔又会出现一只或两只小蝴蝶或小麻雀出来扇扇翅膀,而后又消失了,依旧是油绿绿的树或者站着不动,或者随着微微的风略略移移,以及那不知疲倦却越唱显得越静的知了。苏亦好就喜欢趴在北窗台上,看着外面小区的楼顶反着太阳光,对面楼的阳台上偶尔会出现人影来收晾衣服,然后又静了下来。她一动不动的看着,仿佛那是彼岸的风景,而自知,其实这就是生活,真实的生活,她热爱的生活。
陈明然从屋里出来,不期然看见那身影正坐在餐厅里,手搁在椅背上,下巴又搁在手上,专心致志的往北看。他有些好奇,悄悄的走过去,什么也没瞧见,禁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坐坐而已。”苏亦好有些扫兴,她就是喜欢看,喜欢这份静,看什么?外面的东西都在,自己看不出来这情趣,也没有必要形容给他听。陈明然有些怀疑,又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下,忽然怀疑的说:“你不是在偷窥人家吧?”
苏亦好起身倒了杯柠檬水,捧着往卧室走,“是,对面有个超级大美男,还是裸体的,看着像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等着我去解救。”陈明然噗哧笑了,苏亦好有时还真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