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三章 零度的新婚

  这一夜,苏亦好的床成了碾场,碾子便是苏亦好本人。她把自己从小时候开始想起,一直想到昨天上班。乱糟糟的,过去的记忆不讲章法的全部涌了上来,搅的她的脑子乱轰轰的。她怕了吗?不,她根本没想明白,她什么也没想明白,她只是有些晕的觉得自己下不来了,觉得自己应该向前走。应该向前走,那便走吧。

  她有一种冒险的激动,也有一种冒险的忐忑。会不会失败?失败最多也就是离婚吧。想想自己一无钱,二无背景,相貌也不多好看,最多,也就是离婚,不会比这更差。和谁结婚都有离婚的风险,那么,就试一下吧,试一下。

  想了一宿,苏亦好真正在想婚姻的时候也只不过十几分钟,想出来的也不过是这几句话。

  上午苏亦好打电话问了民政局,说带上身份证就可以直接去登记。现在结婚还算事儿么?以前又要单位介绍信又要强制婚检,现在只要双方愿意,带上身份证就可以,结婚还算事儿么?好像是买了个电话卡,连去银行开户都不如——银行开户还要输密码呢。

  问完后,苏亦好先按了查号台:“你好,帮我查一下AK公司总机。”那边报了号,和手上名片的一致,按号码拨过去,转分机,“你好!AK公司研发中心。”清朗的男声,是他。

  “呃,是我……我问过了,明天可以登记,带上身份证,到你户口所在的那个区民政局就可以了。”

  “哦,那好,几点?”陈明然本来没想起来那个“是我”是谁,之后一听说到民政局,他知道是谁了。

  “呃,我们早点吧,我听说要排队,七点?”

  “好。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户口是哪个区的?”

  陈明然报上了名字,苏亦好放下电话,虽然决定冒险,但还是要把风险降到最低。中午一下班,苏亦好就奔出公司打车去了AK,下了车才电话给他,“我在你公司楼下,你能下来吗?”

  陈明然正在地下一层的餐厅吃饭,听她这样说,“有事?”

  “呃,昨天没有说完,今天想再补充一下。”

  陈明然放下勺子,她是不相信自己,心里有些不快,故意说:“我不在公司。”

  “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不回来了。”

  “那我明天不登记了。”苏亦好说的很干脆,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顾脸皮不成?

  “你就是不相信我是吧?”

  “你相信我?”

  “你昨天说的出那番我们行业和你们行业的差别我就信了。”

  苏亦好的声音低了下来,“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婚姻对女人的影响真的是太大了。”

  “那你就不该选这样的婚姻。”

  “我想试试,但我也不想蛮干,我不愚蠢。”陈明然沉默的听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事方式,这是我的,但我不蠢。”

  “好,你等着,我出去。”陈明然放下勺子就往外走。

  还是她,短头发,还是昨天的打扮,黑白,没有任何首饰,不化妆,看着很清爽,要三十岁的女人了,这样的,不容易。

  “看见了?”他站在他面前,“要不要我带你去我办公室看看?”

  苏亦好很想,但觉得不好意思,又一想,事关自己终身,“好。”

  陈明然有些愣,这个女人看着不强,倒挺有些悍劲儿。他领着她去前台办了登记,然后带她上去了。

  苏亦好头一次进这种行业的大公司,研发中心连墙都是玻璃的,每张桌子前都是电脑屏幕在跳,这环境,真是恶劣。苏亦好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压力很大,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目光之下,虽然她自己也是开放式办公,但这个地方,一看压力就很大。

  “我在这里。”座位挡板上贴着他的名字和照片,看看下面,职务:研发六组组长。

  桌上有些乱,小包装的速溶咖啡乱七八糟的横在桌上,杂乱无序的A4纸上列满了各种数字和数学符号让初中数学就开始不及格的苏亦好看的心惊胆颤,她点点头,“走吧。”

  出了大门,苏亦好说,“我需要了解一些事,你可以选择回答,你也可以选择拒绝回答。”陈明然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是学法律的,干什么都跟问口供似的。

  “你的车,有贷款吗?”

  “没有。”

  “房子呢?”

  “有。首付了30%,贷三十年,刚付了一年。”

  苏亦好点点头,“那好,车是你的婚前财产,房子在婚后是要共同承担还款义务的,我希望是婚后财产——当然,如果我们在八年内离婚,房子可以完全归你个人所有,只需要返还我相应的款项,我是说所承担的房贷及利息。”结婚八年后婚前的财产变为夫妻共同财产,这是参考了原婚姻法的作法。苏亦好一直觉得,对于家庭,女人比男人付出的要多得多,现行婚姻法形而上的抱着“男女平等”的原则以结婚日划分财产所有权的归属未免不公平。男女平等不是形式上的平等,而应该是实质上的平等,有些时候男女就是不平等——你能说,三十九岁的女人和三十九岁的男人再婚的可能性是一样的?

  “如果你现在已经开始打算离婚,那么,我们也不必结婚了。”陈明然语气咄咄逼人。

  “离婚是一种可能性,不能排除。”

  “但我说过,婚姻是最高原则,无论如何,不谈离婚。”

  “虽然你很能干,很精英,但你仍然要上保险,因为你要对抗潜在的未知风险,道理就是这个。我当然也希望自己婚姻幸福,但谁也不能保证就能成功。陈先生,你应该不会怀疑我的诚意吧?我一上路就不想回头,所以我必须在所有最坏问题都考虑清楚后才会上路。”

  陈明然想了一想,“我是一上路就绝对不允许回头,因此,不会存在你说的情况——既然如此,同意你的说法,怎么办?”

  “明天带好你的身份证、学历证、学位证,我回去把协议书打出来,七点钟,区民政局门口见。”

  “好。”

  苏亦好真觉得自己疯了。一下午昏昏沉沉,找了个借口请了第二天的假,胡乱吃了两口饭、收拾了一下就倒在床上。

  林海薇见状走了过来,“好好,今天怎么了,跟霜打的似的。”

  “明天去登记。”

  林海薇吓了一跳,“和谁?”

  “陈明然。”

  “陈明然是谁?啊——就是上次发邮件那个?”

  “嗯。”

  “好好,你疯了?你真疯了?”林海薇坐在床边拉着她,“你想一想,这是你一辈子的事,跟谁都好,哪怕跟了比你小好几岁的卓天都好啊。他跟你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结婚有什么区别?你犯的着吗?你这条件又不是嫁不出去!咱班哪个不佩服你?谁不知你能力强?好好,你醒醒吧,你会后悔的。”林海薇虽然是慢性子,现在却急的满脸通红。

  苏亦好心里本来就烦,让她一说,更堵的慌。“刺儿薇,我们这群人有个好听的外号你知道吗?”

  林海薇摇头。

  “白骨精。”

  “白骨精?”

  “是,白领、骨干、精英,简称白骨精。我可能离标准白骨精差的远,但我也混够了。说是白骨精,这鬼日子不是人过的,天天在职场里混,一不留神就杀出一身血,越杀越铁血冷心,总觉得自己最好,刺儿薇,这种感觉你这做公务员的体会不到。我也不打算把自己的终生都贡献在白骨精的事业里,我也毁自己一把,嫁人!”

  林海薇张着嘴,“好好,你最近没受什么刺激吧?”

  “要受早受了,再说,受就受了,和谁结婚不是赌?结婚和恋爱本来就是两码事。”苏亦好真是学法律的好材料,本来自己也摇摆不定,和林海薇一辩,雄气勃勃,道理全出来了。确实就像她姐和她姐夫说的,她是属乒乓球拍的,只要球来,自动磕飞,都不带犹豫的。

  林海薇皱着眉,“好好,我劝你再想想,这报纸上可没少报闪婚的坏处,你这连闪婚都算不上,闪婚还有一段接触时期,你这算什么?完全陌生人。”

  苏亦好不吭气。她其实是个非常胆小的人,胆小到感情来了也不敢接受。但外表看起来她很强硬,实际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强硬的外壳下面掩盖着相当的软弱,也正是因为内在太软弱,所以,外面一定要强硬。等了将近三十年也没能等到把这层壳子打开的人,既然如此,就自己冒回险吧,若是失败了,活该!

  “别说了,刺儿薇,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她拉上被子。林海薇在她床前愣了一会儿,转身又走,听到被子里传出声音,“这事儿如果第三个人、包括你家马大宝知道了,我们这些年的交情就全玩完!”

  林海薇叹了口气,本来想偷偷给卓天打个电话让他劝劝她,这么也没戏了。那就这样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可怎么办啊?苏亦好的脾气她是清楚的,她不愿意的事,你就是给她金山银山为她好也白搭。死倔,认识了这么多年,还真没有过说通她的时候。照现在这样,如果让卓天知道,苏亦好非和他们翻脸不可。况且,就卓天那慢慢悠悠的说话,说一句,苏亦好有八句在等着他。

  “好好……”

  “行了,我要睡了。”

  “好好……”林海薇加重了口气。

  “哎呀,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被子里的声音听起来翁声翁气的。无可奈何,林海薇只好走了,临到门口她还回头看了一眼,心里祈祷,老天,赶紧让她的神经正常起来吧!

  第二天早上起床,林海薇发现苏亦好早走了,她一个人对着床上凌乱的被子惆怅的想,女人,这是怎么了?至于这么疯狂的嫁人吗?她到底是怎么了?林海薇真的惆怅,虽然她从来没有和苏亦好说,但在她心里,苏亦好是她看得见的偶像。坚强、利落、有能力,这些都不是她有的。她觉得自己理所应当的依靠别人,而苏亦好却是能自己撑起一片天,谁都不依靠。可是,现在,她却要结婚,要这样结婚,说是毁自己一把,林海薇觉得自己心里的偶像突然塌了,苏亦好她到底怎么了?

  此时的苏亦好早已到了民政局,正和陈明然交换彼此的毕业证。陈明然的博士是在国外读的,大约是怕苏亦好不信,连国内的本科证、硕士证也一并拿了过来。苏亦好扫了两眼,“你硕士为什么不在T大读?”“换个环境,也换个氛围,老在T大憋死了。”苏亦好没有再说话,拿出打好的协议,陈明然仔细的看了一遍,两人签字,互相交换,各自保存,婚前财产约定完毕。

  “啪”“啪”,两声盖印章的声响,“好了,下一位。”鲜红的本本递了过来,机械的接过,机械的走出,这就结婚了?

  “恭喜,陈太太。”陈明然伸出手。

  “同喜,陈先生。”苏亦好配合的伸出手。

  两只手一握又放开,接下来干什么?苏亦好有些茫然。

  “如果陈太太不介意,是不是要搬到我那里去了?”陈明然盯着她,若无其事的说。

  苏亦好愣了愣,“你家房子多大?”

  “两室两厅的格局,建筑面积117.81,使用面积101.73.”

  “一人一室?”

  “可以。”

  “行吧。”跟着他上了车,七拐八绕来到她的住处,苏亦好解开安全带,“在这儿等着我。”

  陈明然一愣,“你不用帮忙?”

  “不用了吧?有电梯,我自己拖下来好了。” 轻松的跳下车,让生人见识自己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

  陈明然似笑非笑,“帮老婆搬家似乎是天经地义。陈太太,你不进状态。”和谁贫?苏亦好心里乱七八糟的,理都没理,直接进了楼洞。

  熟悉的东西慢慢的刺激着苏亦好的神经,把她拉回到现实。她对着那个屋子发愣,怎么感觉跟作梦似的,真要搬走了?晚上,再也听不到刺儿薇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了?以后就要和那个陌生人共处一个屋檐下了?那个陌生人,男人……一种恐惧感莫名其妙的袭了上来,她浑身发软,坐在床边,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响了,一看,陈明然,不想接,又不好意思不接,电话铃响了又寂寂了又响的三遍苏亦好才接起,“喂?”

  “好没好?这都中午了,你多少东西?行不行?要不要我上去?”

  “我……,我,不想搬了。”苏亦好支支吾吾,还是把话说出来了。真不想搬了。她承认,自己确实是冲动了,现在,她害怕了。

  那头沉默了。“你什么意思?”

  “我……,对不起。”

  “砰”的一声车门响,“你在几楼?”

  “我真不想搬了,对不起。”

  “你在几楼?”电话里的声音没有其他的余地,总得面对,面对面说清楚也好,毕竟是自己先招惹的人家。

  “1201.”

  “行,我就上去。”

  苏亦好收了线,呆呆的坐在那里,直到听见门铃响,默默的开了门,又默默的关了门,低头坐着,手放在腿上。陈明然不待她邀请,直接在她对面坐下。这以前他一直以为这个女人很强悍,没想到,到底还是女人,她退缩了。

  “害怕了?”他开门见山。

  “嗯。”一向好强,但这次找不到逞强的借口。

  “后悔了?”

  “嗯。”

  陈明然沉默了一会儿,“如果现在放弃,也是失败。如果能够承受的就是失败,为什么不试一下?应该损失不会比这个更大。”

  苏亦好抿着嘴坐着不吭声,她不是不能接受失败,只是害怕过程。

  “你再想想吧,想好了叫我,我就在下面。”起身要走。

  “不用,你坐在客厅吧,我想一想,不用很长时间。”

  苏亦好一个人对着屋子,她想寻求幸福,但不想受到伤害。可开始一段未知的故事,总是伴随着正反两方面的风险,她退却了吗?犹豫是可耻的,不是吗?

  她站在窗前,看着下面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奔走,谁敢说,一定就能成功?就像他说的,如果能够承受的就是失败,那为什么不努力的试一下?也许,不是坏的?——坏不坏,总要试一下才知道。保持原来是好的,但她不能总这样,她想要另一种生活,她必须要另一种生活。

  那就试吧。

  勇敢与懦弱,有时根本分不清,像此时的苏亦好。她站起了身,轻轻的走出去给陈明然倒了杯水,“请等我一下,我收拾东西。”

  陈明然一愣,他本以为等来的结果会是苏亦好要他和民政局再去办离婚,没想到她居然会选择继续、居然会这么快就决定?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陈明然自认为自己意志坚强、头脑极其理智,在面对这个婚姻时,他知道自己也是犹豫和彷徨过的,只是他一向是既做了决定,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放弃,多少年了,他不允许自己这样,而她是一个女人……。

  苏亦好的东西并不多,因为经常出差的缘故,箱子就在手边,各式各样的旅行包应有尽有,很快便装的满满当当。

  “这些都拿走?”

  “对。”陈明然默默的把东西搬到车上,再上楼,再默默的搬走。以后,就要和她在同一个屋檐下了,陈明然心里有些渴望,也有些忐忑,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会不会成功,但既然已经开始,他一定要让它成功。

  终于是最后一个箱子了。苏亦好拿了扫把把房间仔仔细细的打扫干净,反复的看看,用手摸了摸空了床,然后坐在床沿上,拿出手机,“刺儿薇,我要搬走了。”声音有些哽咽。

  “啊?好好?”

  “钥匙回头我留在茶几上。”

  “你真登记了?好好,别去。”

  “刺儿薇,我想试试另一种生活。”忍不住要掉泪,怎么混的这么惨,要靠这种方式才能嫁出去。

  “好好,你再想想吧。”林海薇哭了。在她心目中,苏亦好无所不能,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这么个婚姻?“好好,你也不是像我,万事都依赖人,你独立,你自主,何苦那么委屈自己?”能说的只有这个了,虽然想说的一大堆。

  “刺儿薇,你别说了。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去看话剧《结婚》吗?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那年,她们奢侈了一次,一起去看日本作家桥田寿贺子的《结婚》,苏亦好流了很多泪。“刺儿薇,你有马大宝你不觉得,我现在明白了,像《结婚》里说的,女人还是得结婚才能幸福,真的,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我很懦弱,很懦弱……”

  如果不是懦弱,她不会一直在加强自己。就是因为觉得不安全,所以才不断的强调要努力,要抓住自己的东西。但是,毕竟还是个女人,女人,毕竟还是要结婚才能幸福。婚姻,是人生旅途中必经的驿站,没有经过这一站的旅程是不完美的。结婚就像路过的站牌,不过是漫长人生旅程中的一个坐标,然而,从另一站到达这一站的过程,却是充满了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也许她能达到,也许她永远都遥遥无期,但总得去试,哪怕这种试是这样的方式。

  “好好,别这么说……”那头林海薇已经哭了,浓重的鼻音通过电话传过来很心酸,“好好,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苏亦好用手掌擦了擦泪,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受过女人的教育,在她心目中,一向都是男人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从来就没有男女的观念,她做过第一,也有过因为厌倦争第一而自甘沉伦,但如今,她终于明白,自己还是一个女人,想要女人的幸福。

  “好好,你要幸福啊。”林海薇在那边泣不成声。

  苏亦好终于忍不住的哭泣出声,“要幸福,要幸福,刺儿薇,我们都要幸福。”

  人这一辈子,无论经过哪一站,谁都不会放弃对幸福的追求……

  陈明然站在窗户前,看着楼下,默默的听着里间的对话。

  一路谁都没说话。陈明然沉默的开车,左转、右拐、直行、倒车,路越来越熟悉。以后,这车里就要多一个人了,他希望他们也能像这路一样,开始有些陌生,然后越来越熟悉,一路安全到终点,中途谁也不要下车。

  “到了,”陈明然熄了火。小区还不错,绿化、物业都做的不错,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只是房子是小高层,苏亦好其实不大喜欢住小高层。

  两人一块儿把东西搬进了电梯,陈明然按了22楼,“记住,22楼B。”苏亦好点头没说话。

  到了,陈明然的家,不,应该说他们的家位于最顶层,房子格局不错,屋子采光比较充足,屋里装修很简单,除了必要的隔断,大部分地方是通的,显得很宽敞。最重要的是,没有吊顶,也没有什么枝枝缠绕的吊灯或者什么花纹的墙饰,很简单,简单就好。苏亦好对陈明然有了第一个认知,喜欢简单。

  “你住这间,我在你旁边。”卧室大约有十五六坪,衣柜、床头柜、床都是灰白色的,白色为底的窗帘上绘着抽象线条的彩色花纹。苏亦好道了谢,开始收拾东西,听见门砰的一声响,似乎陈明然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开门声,“都快两点了,吃点东西吧。”

  苏亦好探出头,肯德基?不想吃,前天晚上就没睡好,昨天晚上基本没睡,刚才坐在车里就有些晕,对油腻腻、干巴巴的肯德基真是没胃口,可这是人家一番心意,不吃,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苏亦好只好洗了手坐了下来。

  “一人一个套餐,一会儿再出去吃。”

  苏亦好十分艰难的把那个汉堡给吃了下去。真的很难吃,她只要在状态好的时候才会吃这些洋快餐。今天状态算最不好的,依往常的生活习惯,通常是喝汤,因为她有点低血压,喝了汤血压才会更快的升上来。

  屋里静极了,似乎只有苏亦好收拾东西的声音。把衣服拿出来挂上,把鞋子码好,把自己的书摆到桌上,把小东小西的放进储物箱里,最后是洗漱用品,愣了一下,咬着嘴唇想了想,又环视了一下屋子,以后,真是要共处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和那个现在还是陌生人的男人。他是她老公?除了愣,苏亦好心里没有别的感觉。

  “梆梆”的敲门声拽回了苏亦好,扭头看见陈明然正站在门口,“安顿好了?”

  “先这样吧,慢慢收拾,东西太多了。”

  “那就先吃饭,吃完再说,已经五点多了。”

  春天总是美丽的,虽然经常有沙尘来拜访,但该绿的叶子还是绿,该开的花还是开,该娇的娇,该艳的艳,风里都飘荡着温柔。太阳的余晖还在天上,风吹过,刚长齐叶子的白杨树刷啦啦的响,树顶的叶子上跳跃着阳光,似乎在提醒人们天色尚早,不急回家。

  上了车,“吃什么?”

  “我说了算?”

  “嗯。”陈明然目视前方,旁边多了一个人,还是女人,于他,这种经验并不是很多。

  “真的?那我就说啦。”苏亦好绑好安全带,同样目视前方,言语铿锵,“烤鱼!”

  陈明然有点傻,“什么?”

  “烤鱼?你没吃过?”这两天身体比较亏,舌头感觉发淡,得吃点滋味儿足的。陈明然不自然的笑了下,真有你的,结婚宴吃烤鱼。这婚结的,真他妈个色。

  不大的烤鱼店,人满为患,闹烘烘的,两人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位子,坐下来,“你吃什么味儿的?”

  “我不能吃太辣的。”

  “啊?”苏亦好停了手,一个大男人不能吃辣?“微辣呢?”

  “抱歉小姐,我们店只有麻辣、孜然、泡椒三种口味,没有微辣。”服务生站在旁边尽职尽责的说。

  苏亦好呆了一下,站起身,“算了,换地方吧。”

  陈明然坐着问:“鱼能两做吗?”

  “这个可以,先生是要哪两种口味的?”

  陈明然一扬头,苏亦好愣了一下,坐下来,“那麻辣和孜然吧。”

  “那鱼下面要放菜吗?”服务生边写边问。

  “唔,我要海带、豆皮。你呢?”

  “海带豆皮我都不吃,我要藕片和土豆吧。”

  “酒水饮料呢?”

  “不要了。”

  “要吧,好歹也是庆祝一下。你要什么?”

  一会儿吃烤鱼会很热,“酸梅汤有吗?”

  “有,冰镇的,今天刚好特价,十块钱一位,无限续杯。”这个不错,无限续杯,我喜欢。苏亦好点点头。“两个酸梅汤。”服务生应了下去了。

  “不喜欢吃别勉强,我们另换一家。”还真是口刁,这不吃那不吃的。苏亦好的姐姐和爸爸就是这种人,她见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过分。

  “磨合从今天开始,从吃饭开始。”陈明然说的一本正经,看了看桌子,才把胳膊肘拄到桌子沿上。“你喜欢吃Friday?”

  “不喜欢,我不喜欢一切西餐,吃着麻烦,也不见得多好吃。”酸梅汤来了,实在是渴了,咕咚咕咚一下子喝了大半杯。

  “那干嘛昨天你约我到Friday?”一想到昨天,苏亦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是昨天,昨天才认识的他,今天,她已经是陈太太了。

  “金兴街那里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你对金兴街很不熟?”

  “很不熟,出了三年国,金兴街就是在那三年发展起来的,回来就在高硅,每天忙的只有上下班,只对高硅熟。”

  苏亦好点头表示理解,“其实我也一样,来A市上学,来了才发现 A市哪儿都一堆人,坐个车要排半天队,便哪里也不愿意去。后来毕了业就在金兴街,一直就没离开过,其实对于A市我也只对金兴街熟。”

  “硕士毕业能在金兴街也不容易。”

  “也不是了,我们同学在那条街的很多,去那里有一定的运气吧,当时也是别人推荐我过去的,我感激他一辈子。”酸梅汤见底了,服务生尽职尽责的续满。

  一个外地的女孩子能在A市落下脚,付出的肯定也不少。“A市你都去了哪里?”

  摇摇头,两根手指捏着筷子一下拿起、一下放开的摔着玩儿,“哪里也没去,只去过秀山,那年元旦第一次去,四点四十五爬上山顶,刚好看日落,上去的时候离地还有两尺多高,不过十五分钟就全落下去了,现在还记得那场面。”静静的,前一天刚下了雪,天空还算比较明净,没有云,太阳像一个干干净净的红球,仿佛卸了一切的光芒,只是安静的照着这个大地。风虽然是冷的,但让人觉得很温暖。

  有些惭愧,“我还从来没在冬天的时候去过秀山,春秋去的最多。”

  “春秋我从来不去,人太多,看花都变成看人了。冬天那次也是偶然,山上的雪都没化,下来时特别费劲,路很滑,不小心就可能滚下去。我一个人又没有伴,天也黑,真有点不敢下了。后来有人在我身后背《大学》,我一面听着他的背诵,一面才慢慢的下来了。”那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大学之道,在明明德”,A市虽然被现代的喧器所包围,但文化味儿还真是很足的,那次如果没有听那中气十足的书声,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顺利下来。

  鱼来了,“来,祝我们结婚快乐!”陈明然举起杯。苏亦好不自觉的笑了下,结婚快乐?这词儿用的!配合的举起了杯,喝了几大口,觉得还真是挺滑稽的。

  啊,终于吃顿有滋有味的饭了!她吃麻辣的,他吃孜然的。她吃海带和豆皮,他只吃鱼、藕片和土豆。

  连着几天没好好吃饭了,真是饿的有点狠。苏亦好不抬头的吃了喝,喝了吃,服务生一次次过来续杯,逼的陈明然不得不也跟着喝,配合一下。陈明然一边嚼着鱼一边想,她还真是能吃,虽然慢,但吃的真是不少,人却不胖,看着比较壮。圆圆的脸泛着自然的红色,眼睛眨呀眨的,显然精神很好。陈明然基本满意,他对苏亦好足够健康的认知又加深了一些。

  终于,苏亦好抬了头,不过,陈明然在此之前已经很早只是拎着筷子点来点去的装样子了。

  “吃好了?”

  “吃好了,烤鱼真好吃。”她没吃多少鱼,她喜欢吃菜,尤其是海带和豆皮,几乎是一个都不放过,连最小的小片片都一网打尽。不过,喝酸梅汤喝的有些急,胃里有些闹腾。

  “那走吧,这里太吵。”如果说国内和国外有什么区别,饭馆的环境算一个。在国外虽然是做穷学生,但去过几次饭馆,觉得人家比我们的安静的多。国内的饭馆,面对面坐着,都要大声吼才能听得见说的是什么。

  外面已经全黑,高高的路灯和闪耀的橱窗使这个城市看起来灯火通明,十分灿烂。陈明然车开的极快,偏偏又遇红灯,走了停,停了走。苏亦好本就有些晕车,休息不好,吃的又不合适就很容易犯,加之空腹喝了两扎冰酸梅汤,晕车使胃更闹腾了。她想让他打开窗,又想忍忍吧,刚见不久,不是很熟,一会儿就该到了。

  但她想错了。又是一个刹车,胃里的东西自觉往外反,赶忙右手捂着嘴,左手去拍陈明然,又指车门。陈明然从来没遇见过晕车的人,呆了呆没反应过来。苏亦好急了,蹙着眉用力拍了他两下,又指车门。陈明然赶忙按了开锁键,可已经迟了,手上、车门上、鞋上都沾了些,她走远了大吐了一阵儿,只觉得得眼前发黑,胸口发闷,胃里一阵阵的难受。陈明然没有下车,看着车门直皱眉。

  好半天,苏亦好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很久没有这样了,头有些发晕。她想拿纸巾擦擦,左手笨拙的翻翻包,恍惚记起走的匆忙,没带。茫然的四处看了看,才想起自己从今天开始已经多了个第一顺序继承人——丈夫。自己的样子太过狼狈,幸好有电话。

  “喂?”他接起电话却并不过来。

  “不好意思,晕车,你车上有纸巾吗?”

  “没有。”干脆利落的两个字。

  “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买一下。”

  没有回答,直接收线。悄悄的转过身,只见到车子的后影,是去买纸巾还是走了?一个人呆呆的对着墙角站着,热闹的人声、车声不断经过,没有停留,只有自己缩在这个角落里。苏亦好突然觉得很无助,哪怕是一个普通朋友这时候都会关心一下,这个人是自己合法的丈夫,今天是自己结婚第一天,苏亦好,你真的不后悔?后悔不后悔,她都只能对着墙角呆呆的站着。

  “给。”远远的递过来一个纸盒,苏亦好没有看他的表情,半低着头接过,用膝盖夹着打开,放在地上,左手抽出纸一点一点的擦,收拾好转过身才看见他已不在附近。近到车前,蹲在地上,“不好意思啊,我给你擦擦。”虽然心里不好受,但要强的她不会显出来一星半点,她越是对生人越是客气,客气周到的让你无话可说。如果她之前还和你有说有笑,之后对你很客气,那就是——她伤心了。

  “不用了。”陈明然语气淡淡,倚在座位上看着前面。

  苏亦好没理他,抽出纸巾仔细的擦了又擦,点点头,“谢谢。”关上车门。陈明然有些吃惊,“你不上来?”

  “不用了,不麻烦你了,应该不是很远,走回去好了。”陈明然没有再说,一踩油门,车绝尘而去。苏亦好冷漠的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车影,想起结婚仪式上那句似乎已经很烂俗的宣誓,“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这一刻,她才明白了这个意义,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婚姻,真的不是一张纸所能承载的,可是自己,已经结了婚。

  灯火灿烂的路上,慢慢的往回走,他家的小区并不太远,慢慢的走进去,小区似乎把外面的人声喧哗都隔了一些,这里是人放松的地方,这里是家所在的地方,但会是自己的家吗?真的要回去吗?唉,苏亦好,你真是让鬼摸了脑壳。

  只记得陈明然的家在22B,却不记得楼号,掏出电话,“喂,你家住几号楼?”“十六号”。没多问一句话,苏亦好道了谢,在下面坐了好半天,努力的说服自己说不要紧,毕竟还是生人,人都是相处才有感情的,不要紧,越这样想,心里越不好受,索性想既然已经结了,哪怕是为了面子也不能这么快就离,先缓缓再说。她觉得自己没有心力去吵,也没有权利去吵,虽然法律上她是他老婆,但他对自己不负有什么义务——尽管《婚姻法》规定夫妻有相互扶助的义务,但天下最不能做的事就是索要感情,这一点,陈明然并不是自己的丈夫——既然感情没有,那钱也算的清楚些吧,将来也好办。

  上去发现门已经开了,关门的时候听到他的卧室里传出声音,“钥匙放在了门边的柜子上,自己收好。”

  “谢谢。”漱了口洗了手,觉得有些口干,进卧室找自己的水杯没有找到,想起是搬家时落下了,踌躇了一下,站在客厅对着那扇门问,“麻烦你,家里有纸杯吗?”

  “没有。”

  “有多余的杯子给我用一下吗?我想喝口水。”

  “没有。”依旧冷冰冰的。

  苏亦好再也没说话,直接抓起钥匙下了楼。

  陈明然听到关门、开门的声音,心里想她这是去哪儿。他最讨厌看见别人吐,今天她居然吐到他车里,他想想就觉得恶心。虽然自己的作法似乎有点不像丈夫,但本性掩盖不了,他讨厌就是讨厌,也许,他根本也没有准备好两个人的生活,与一个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的生活。

  过了很久苏亦好也没回来,不担心,只是有些好奇,她去了哪里?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她回来了。

  换鞋,然后脚步声,再接下来的居然是敲门声,他拉开门,“有事?”一盒没开封的纸巾递了过来,“谢谢,还你的,麻烦你了。”

  陈明然愣了,有些措手不及,“这……。”

  “谢谢。”她往他怀里一塞就往旁边自己卧室里去了,陈明然才发现她提的袋子里满满的装着瓶装水,陈明然抱着那盒纸巾有些发愣,她还真能把自己当成陌生人。

  假装自主的去洗了澡,假装漠不在乎的晾了衣服,然后进了自己的卧室,舒了口气。陈明然听外面静了才进行例行的清洗,晾衣服时看见了她的内衣,心里一撞,从今天起,这屋里,开始有女人了?女人?她?

  这一夜,苏亦好睡的很沉,虽然陈明然今天的表现让她有些寒心,但现在的她对婚姻还没有更多的认识,也没有过多的感情投入,也不是很在乎——像对待职场中所遇到的任何其他事一样,最多费些脑细胞,却不需要费什么感情。愤怒的并不一定是伤心的,甚至,她现在连愤怒都没有,对一个不相关的人,有必要愤怒么?

  陈明然和苏亦好,只是法律上结婚了而已,互不影响,互不牵扯。

  苏亦好第二天就去广西出了差,陈明然知道这事是晚上回来看见自己卧室门上贴了个即时贴:我去广西出差,归期未定,有事请打电话。苏。

  陈明然背着手盯了那张即时贴半晌,果然够标准,一张职业脸,具有专业素养,无可挑剔,只是没有感情。他波澜不惊的把即时贴揭了扔进垃圾桶,信息收到。

  苏亦好一去去了五个多星期,当然,这个数字是苏亦好发工资时才知道的,她和陈明然都没有注意。在广西除了工作就是四处闲逛,更多的时候是呆在酒店看从A市带来的书,或者拿着身份证去当地图书馆坐着。没有人担心她,出差太多,朋友们都司空见惯,连问候都少,父母也只是偶尔打电话来问问。她自理能力很强,身体也好,一般不会生病,也从来没听说过寂寞孤单什么的,苏亦好早就学会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面对一切,她的朋友和家人也都适应了,在大家的眼里,苏亦好从来只有一个人,如果有伴,就是一个影子,这就是苏亦好的全部。

  陈明然没有打过一次电话,因为确实没有事,没有涉及到她的事,就没有打电话的必要。苏亦好和陈明然互相之间不仅仅没有想念过对方,就连想到的次数都几乎不曾有。对于苏亦好来说,她的生活没有起任何的变化;对于陈明然来说,唯一的变化是屋里多了苏亦好的几样东西,但也仅仅是放着而已,不能让他有任何关于主人的联想。两个人就这样各过各的,婚姻于他们,似乎真的只是婚姻而已,效力仅仅在于民政局,如果你填个人信息时想要诚信的话。

  这就是他们的新婚,零度。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