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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苦挣

  “每个人喜欢人的方式都不同,我就是用这种方式,否则,我想……”他顿了顿,“你一辈子也不会喜欢我。”

  “夫人,该喝药了。”

  我漠然地接过来一饮而尽,翠环一脸的惊讶,也不敢说什么。杨骋风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也没有说话。

  自荸荠走后,他连着请了几个郎中来瞧我,天天熬药。我问翠环是治什么病的,她说不知道,少爷没说。我喝得出来药有两种,开始的一种似乎是清火的,有些涩。后来的一种,喝下去后全身暖暖的,不知是什么。喝,毒药我也喝!

  我强忍着和杨骋风睡在同一张床上,尽“娘子的义务”。每次完后,我都要恶心自己很久,尤其当他抱紧我时,我都要狠狠地拽着床单才能忍住不给他一耳光。我很想掐死他,很想!日日如此,我有些受不住了。

  荸荠走后半个月,我算计着他肯定离明州远了。这一天我先上了床,他紧接着爬上来,又要过来解我的衣服,被我一脚踹了下去。他猝不及防,一P股摔在地上。

  “你干什么?”他两手撑地,瞪着眼睛发火。

  “哼,你说我要干什么!”

  “是你答应做我娘子的。”

  “呸,谁是你的娘子!”

  “你要反悔?”

  “与你有何信义可言?”

  “你若是要反悔,休怪我把他抓回来!”他从地上爬起来。

  “你抓,你抓!”荸荠绝对不会在明州,应该也不会待在湖州,不知他去了哪里。

  “你以为我抓不到?”

  “抓得到你就抓,我和他一起死!”

  “哼!”他冷笑,“你会死?”

  我发狂了,“你以为我不会死?杨骋风,守着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觉得我不会死?”

  他扑了上来,“死丫头,我让你说!”

  “你滚,你滚!”我和他厮打着。

  他按住我,“我告诉你,你是我的,是我的,懂了吗?什么狗屁君闻书萧靖江,他们都死了,死了!你是我的,懂吗?”

  “你才死了,你早该死了!你猪狗不如,以为把我抓进府就得逞了,别想了,你去死,你去死!”我嗓子都哑了,死命地挣扎着。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敢这样骂我!”他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我的左脸又麻又辣又疼,顿时满口的腥味儿,“是不是不教训一下,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发了疯,“杨骋风,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怕死?”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发疯般地拽住他的手,一口咬下去——

  “啊——”他惨叫一声,右手小拇指冒出血来,他扔开我,捧着自己的手,啊啊地叫起来。

  我跳起来,“杨骋风,你就该去死,去死!”

  “你疯了……你疯了吗?你咬我,你疯了……”他举着自己的手,龇牙咧嘴。

  “你活该,杨骋风,你活该!哈哈哈哈……你活该!哈哈哈哈……”我神经质地大笑着。

  杨骋风顾不上我,“翠环,翠环,快让人请郎中,快,快点儿!”翠环慌慌张张地推开门,刚迈进一只脚又急急忙忙地应声出去了,只有我在狂笑着。

  “少爷,郎中……来了。”翠环怯生生地在门口回道。

  杨骋风狠狠地看了看我,“旁边屋里等着!你们给我看着她,她,她要是有什么好歹,先让你们死!”

  我仍旧大笑着,她俩颤抖地应了,杨骋风出去了。

  门一关,我的泪就流了出来,抱着腿,咬着膝盖,呜呜大哭。从前世到今生,我只是想好好活着呀,我不害人,也没有对不起人,我只是想好好活着呀。心底的悲哀不住地泛了上来,上辈子就左躲右闪的,还是避免不了伤害,这辈子我穿越过来是为了什么?我活着又是为了什么?人生在世,怎么就那么苦……

  “夫人,夫人,您别这么着。”翠环不断在耳边叫着,“夫人,您别这么着,当心身子。夫人,您别哭了,别哭了,哭得我心里难受,夫人,您别哭了……”

  “滚,谁是他家的夫人!杨家的人都应该死绝了,死绝了!”我红了眼,抬头就骂。

  翠环后退了几步,“夫人,您别这么着,和少爷总是一家人,什么事不至于这样,夫人……”

  我胡乱的抓了床上的东西就扔了过去,抓着什么扔什么,扔到最后,我使劲儿一扯,帐子轰的一声倒了,砸到我头上。

  “夫人!”翠环和青琏同时赶了上来,“夫人,夫人,没事吧?”她们要过来扒开帐子,我按了不让,一个人蒙着帐子痛哭失声。为什么只有我是这样?我连听荷都不如,为什么?我来到这一世,就是为了受这个?我不求名利,只想好好地活着,可我连自己也保不住,保不住……

  有人把我往旁边一推,然后狠狠地一拉,“死女人,你要憋死自己吗!”帐子被拽走了,杨骋风恶狠狠地站在前面,“要死选个好法子,别憋死!”

  “我要怎么死是我的事!”

  “你!——你们都下去。”

  翠环和青琏赶忙出去了。门关上了,屋里又只剩下我和他。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冒着怒火,有些发红。我仍旧两腿并拢,抱着膝,咬着嘴唇,半仰着头不甘示弱地盯着他。

  他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肩膀,使劲儿地捏着,五个指头似要扎穿我的骨头。我忍着,就是不吭声。他忽然举起手,我本能地缩了一下,他的手却没有落下来。

  我们互相怒视了半晌,他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捡起床上的帐子扔在地上,又捡起被子和枕头。

  “睡吧。”

  我仍旧抱着腿坐着,他躺在床上伸手拽住我的头发,我便倒在床上,刚要跳起来发火,他的胳膊按住我,“你要是不想怎么的,就这么睡!”说罢,他闭上了眼睛。

  我愣了一会儿,也没再起来。

  “你这么着,没用的。”

  我不语。

  “我要是想要你,你躲得了吗?一个女人,在我杨府你觉得自己躲得了?”

  “躲不了我也不是娼妓。”

  杨骋风倏地睁开眼,按着我的那只胳膊使上了劲儿,“你敢说自己是娼妓我就打死你!愿意不愿意,这辈子你死也要死在杨家!”

  我没吭声,你说在杨家就在杨家?我死也要跑到外面去死!

  天明才听翠环说,我咬掉了杨骋风小指的指顶,我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白天,两个人互不理睬,但到了晚上,杨骋风还是和那天一样,非要把我拽过去抱着睡。我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互相妥协了——白天要么冷战,要么打得热火朝天;到了晚上,还是在一张床上躺着,他搂着我,我背对着他,各睡各的。

  我一直忍耐着,表面上不动声色,“翠环,我想出去走走。”

  翠环立刻行了一礼,“夫人或者想去花园?”行,哪里都行,我就是要四处看看。

  外面秋光初上,艳艳的日头下树叶还是青青的,觉得秋的气息来了,老远就闻到一股清香——桂花?琅声苑也有很多桂花,那年我们还赏过月。我沿着香味儿走过去。

  好大一株桂树,一树米色小花点缀在翠绿的叶子中,美得让人有些震撼。我仰头看着,心里升腾起一个模糊的想法。

  “翠环,你回去拿只盘子来,我要摘些桂花焙茶喝。”

  “夫人,这些事唤个小厮来做吧。”翠环怯怯地说。

  “不用那么声张,就折低处的几枝,桂花一次摘太多就跑味了儿。”

  翠环去了。桂树皮粗,我几下就爬了上去,小心地攀住树枝往四下看——杨骋风的府邸不算很大,远没有君府大。东、西、北三面墙,目测看来都非常高,而且最近的树木离墙也有几尺远,根本无法爬上去。院落为三进,我在中间这一进,最后一进是些矮房子,一个丫鬟正从其中一间走出来,或者那是丫鬟们的住处。再往前看,第一进院子里人来人往,看得出有不少护院,要出去恐怕不容易……

  我正看着,下面传来翠环颤抖的声音,“夫人,您这是……”我对她露出一个笑脸,“没事儿,嗅着挺香,就忍不住爬上来了,等我折几枝扔下去,你看着拾。”

  几大枝桂花扑簌扑簌落地,翠环拾起来,我又看了一眼四周才慢慢地溜下去。

  “少爷……”翠环的声音更抖了。

  我一看,杨骋风正板着脸站在不远处,“夫人在干什么?”

  “回少爷,”翠环战战兢兢地说,“夫人说要摘些桂花焙茶喝。”

  杨骋风一个耳光扇过去,“夫人是上得树的?她要是这么摔下来,我看你想不想活!”

  “使威风给我看呢?我支走了她才上树的,在你家我连树都上不得了?”我冷冷地说。

  “上不得!”他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我过去安慰了翠环,也一起回去了。

  杨骋风正坐在屋里,背对着门,跟在我后面的翠环缩了回去,悄悄地掩上门。我看都不看他,直接往里间走。

  “以后也是杨家的夫人了,别做些没身份的事!”

  “谢谢杨少爷抬举,司杏就是一个小凡人,不懂礼数,也不想高攀。杨少爷要是不待见,打发我出去吧。”

  “你!司杏,这么做是何苦呢。木已成舟,你人都是我的了,怎么就不能好好过?”

  “那我问问杨少爷,是不是愿意和绑架你的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相敬如宾?”

  杨骋风放下茶杯,“司杏,放眼四周,成亲前你情我愿的有几个?谁不是生活在一起之后磨出来的?你非要抓着这事儿不依不饶的,对自己有好处?你好过?”

  “杨少爷的高论我领教了。”我针锋相对地说着,“我原有情投意合的人,杨少爷非要拆散我们,倒也不必给自己拉上一面大旗,如此不敢承认,倒要人家笑话了。”

  “情投意合的人?”杨骋风盯着我,“那傻小子自己都保不了,能给你什么?君木头真要对你好,也不会为了自己去娶知事的闺女。还有就你这脾气,是能给人做妾的?君木头为什么娶那个三婆?你也不想想,真要你们有冲突了,他会帮你?”

  “做不做妾是我的事,不劳杨少爷闲吃鸭子淡操心!”

  杨骋风龇牙咧嘴的要发火,又忍了下去,“司杏,多说无用,我只是要告诉你,你的身份户籍我报上去了,你生是我杨家妇,死是我杨家鬼!死心了吧,谁也不能把你弄走,你也别想着能去哪里。我要死了,也一定会拉你陪葬!”他推开椅子走出去了,我发疯似的捶打着桌子,杨骋风,我恨你,我恨你!

  杨骋风的爹娘嫌明州海风硬,仍住在湖州。八月十五,他没有回去,明州杨家上上下下热闹地过中秋,我不参与,只是按时吃饭。饭桌上,杨骋风问我:“司杏,吃了饭祭月去?”我不吱声,胡乱扒了几口饭,推开碗,一个人去了花园。

  圆月照在两棵高出屋檐的梧桐树上,园中一半似银海一般的白,一半被花木遮得有些迷离。我抱着膝在石阶上坐了下来。人生短暂,月却千古不变,这月亮应该还是我前世见到的那一个吧。如果月亮有知,它会不会笑我——前世的我、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

  我就这样坐着,什么也没想,静静地坐着,任月光照着我,听着虫儿唧唧的叫着。

  背后有脚步声过来了,我的反感又上来了——让我一个人坐会儿好不好?

  “夜露凉,非要这么坐着,你那身体受得了这凉石阶儿?”一件衫子披在我的身上。

  我没说话,也没动。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居然没有说话。

  我抱着双膝,把头枕在膝盖上,后脑勺对着他,依旧看着月下的景物,风吹过来,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淡淡的花香,真安静啊!

  “丫头,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好点儿?”他终于开了口。

  我本不想吱声,又一想,“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

  隔了一会儿,他说:“为什么就不愿待在这儿?”

  “杨少爷不是我喜欢的人,杨少爷的作法也不是我喜欢的作法。”

  “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杨少爷出身官家,司杏本是奴婢,两不相配。少爷该有自己的生活,现在这样于你于我都不合适,与其难过,杨少爷不如放了我吧。”

  “司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就因为我不骗你?”

  “你放我走吧。”

  “不!”他的手伸了过来。

  我的头枕着膝盖没动,身子却是僵硬的,“你留一个丫鬟出身的人在身边干什么?和你杨家又不配。”

  “丫鬟出身的怎么了?”

  “我和你们杨家不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

  “你是官家出身,你爹曾是三品大员,何苦要娶个别人的妾?你爹娘也不会愿意的。这些日子你我……处得也不好,你也不愁娶不到门第相当的,留我做什么?”

  半晌,杨骋风才悠悠地说:“司杏,我……喜欢你。”

  我轻轻地哼了一声,有点儿嘲笑的意味——听着这话,我怎么那么想笑?这世上,有比这话更假的么?

  “就算是吧,有杨少爷这么喜欢人的?”

  “每个人喜欢人的方式都不同,我就是用这种方式,否则,我想……”他顿了顿,“你一辈子也不会喜欢我。”

  我长吸一口气,声调尽量平缓,“杨少爷何苦弄成这样?”

  “是你何苦弄成这样?”

  “杨少爷既然知道我不喜欢你,何必让两个人难受?”

  “你的人都是我的了,非要那么烦我?我强迫你了?不也是和你换的么,你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儿?”

  “我不也换了?你为什么非要一辈子把我关在这里?”

  “你为什么就不能转换心意和我过日子?怎么是关着你呢?”

  我转过头来,“杨少爷和一个不喜欢你的人一起生活就那么开心?”

  “不开心。”他摇摇头,“所以我要你喜欢我。”

  都是人话,就是无法沟通,我站了起来,“杨少爷还是别想了,我真的不会喜欢你的,在方广寺如此,在湖州地窝子如此,在琅声苑如此,在庆余酒家更是如此。杨少爷还是赶紧另寻他人吧,司杏真的不会喜欢你。”

  他也站了起来,“我就是要让你喜欢我,愿意不愿意都要喜欢。我喜欢的东西,不会让出去!”

  我无语,碰上这样的人,没有办法。

  “那就等着吧,杨少爷非要逼我,我们就这么过吧。”我起身回了房。

  我天天在书房里坐着,用看书来消磨时间,也镇定心神。我不能疯,也不能死,虽然这是比在君家还不如的日子,但我还是要活着走出去。杨骋风只要在家也陪我坐着,看着我取书、放书,过些日子书房里就会多些同类的书,但我就是不看新的,只看旧的。

  我摸索着找书,有一次看到一封有些眼熟的信,翻开一看——

  今与二娘赴集市购几盆栽,余甚喜之蓬勃颜色,奈何余自养尚不能,何况花乎。汝常伏案,如不违堂上,亦可养之一二,时时视之,当养神悦目矣……

  我心里一缩,很久没缓过劲儿来。进君府前的一切、琅声苑的一切、萧靖江的一切一霎那全堵了上来,噎到我的喉咙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不知该说什么,血,似乎都停滞了。

  昨日那些,真是如同隔世了,现在的我,过的是人的日子吗?我仿佛在看无声的电影——司杏、荸荠、君闻书,他们在走动着,或笑或哭,或吵或闹。那些人,就这么死了?

  奈何桥上看过往宝鉴,也不过如此吧!

  我倏地抓起自己的头发,使劲儿往下拽——疼,我还活着。三千烦恼丝,我拽不下来,拽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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