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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无回

  我心里升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儿——杨骋风,让我认输,你想都别想!

  第二天早上,我有些发烧,自从那次吐血后,一伤心就胸口堵、四肢发麻,极不舒服,硬撑了四天,今天真是有些爬不起来了。可爬不起来也得爬!我费力地坐了起来。

  “还能挺得住吗?”他跨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手捧着汤盆和毛巾,我不答理他。“很难受?”他放低了语气,俯下身子问。我兀自坐着,说话费力气,少说一句是一句。他回过头,“翠环,让人请郎中。”

  “不用,我要见他。”我无力地说着。

  “等等见不行吗?他就在府里,你这么着的,干什么?”他的声音里压着火。

  我想发火,可是没力气,只好摇摇头,“我见见他,你快放他走吧。”我的声音低沉,头很重,我硬撑着不去用手托。

  杨骋风恨恨地说:“好,让你去见!十一年了,我认识你,你认识他,都是十一年了。我让你去见,早死早了事!青琏,伺候夫人洗漱。”夫人?我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随便吧,都这时候了。

  “你不要难为他。”他身子晃了晃,没有说话,径直出去了。

  郎中号完脉,杨骋风跟了出去,一会儿又进来了,“病是怎么落下的,难道从上次见你就一直没好?”我不理,“君木头没给你调养调养?”他皱着眉,我仍然不说话,“……他在拐过去的第三间屋子里,你去吧。”我起身往外走,“见了……别太伤心……郎中说,你忌费心神。”我冷笑了一声,真慈悲!

  我徘徊在门口,最终又回来了。他有些惊讶,“这么快!见完了?还是没找着?”

  “能不能……请你……让人蒙上他的眼睛。”

  他更吃惊了,“不是你想让他见你吗?怎么……”

  我咬着嘴唇。我不想让荸荠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不想让他担心我的命运,最重要的是,不想让他以后活在自责和自卑里。

  “请你帮这个忙。”我平静地说。

  他盯着我,慢慢地点点头,一会儿有人在门口行礼,“好了,去吧。”

  我轻轻地推开门——一个瘦瘦的人,听见门响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不见什么又转了过去。我扶住门框,是——,是荸荠!

  他坐在屋子中间,一身士子襕衫,看得出是在班上被抓的,还是瘦瘦的,脸上除了委屈还有阴郁和凄凉。我慢慢把他从头看到脚,袖口和裤腿有些脏,也许是铐着铁链时留下的。荸荠,你受苦了。我不给你写那首诗就好了,你傻,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要说你说给我听,你这傻荸荠!

  我擦擦泪,悄悄地走了进去,尽量不发出声音。多少次的盼望,多少次的努力,居然,这时候见到他了。我伸手想再摸摸他的头发,又缩了回来。站在他面前,泪在我眼眶里打转,终于无声地流了出来。我心里小声喊着:荸荠,荸荠,我来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我!

  我咬了咬手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你是谁?”他终于发觉面前有人,声音中带着不安。

  我摇摇头,我不能说,荸荠,我不能让你看见我。

  “我……是不是要死了?”他的语气里有些自嘲,“死了吧,活着这二十几年也没什么乐趣,心坏了,闹了这么大的事,也……没有别的可说的。”他自言自语,“就是……我欠一个人的,我让她伤心了,这辈子想还也还不上了。”不,荸荠,你不欠我的,我在心里喊着,他的声音有些黯然,“去年,我骗她说不考了,其实还是考了。我不想让她等我,她年纪也不小了。本以为去年考得上,然后就去找她。但是……”他摇了摇头,“欠着吧,她也不知道,她过得好就行。”

  我使劲儿咬着手背,喉咙里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我和她,不行的。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希望真能如此。”蒙着眼睛的布下渗出两行泪,我想给他擦掉,可是不敢。

  方广寺中,他说:“别灰心,出得来,只要有了钱,你便可出来。我若有空,也去看你。出得来,一定出得来……”

  冷漠的君家,他曾特地去看过我,给我写信,开头便是“司杏如晤”。

  逃亡的时候,他说:“你要发誓,不能一个人先走了……”

  湖州街头,我举着糖荸荠,我叫他笨荸荠,他边笑边递了手套给我。

  最丑的时候,是他给了我生的希望;最难的时候,是他给了我勇气;茫茫人海中,是他拉着我的手,冲出人流;辗转两世中,是他给了我最多的温暖。曾经多少次,我幻想着我们在春风中肩并肩、手拉手;曾经多少次,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曾摸着他扁扁的头,暗自说:我要守护你!荸荠,是我对不起你,你不欠我的,若是没有你,我恐怕也活不到今天。在我人生最冰冷的时候,是你给了我温暖,你不欠我的,你不欠我的……

  喉间有点儿腥,手背上有血混着泪滴下来。

  “……她给我写信,我不敢回,也只能忍着。她在那家过得好,出不出来都一样,我也给不了她什么好生活,她慢慢会忘了我的……我知道她伤心,要有下辈子,再还她吧。”

  荸荠,你怎么就这么傻!我再也忍不住了,转身跑出来,撞到站在门口的杨骋风。我一口气跑回屋子,放声大哭。

  荸荠,你我莫非是天意?天意?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么荸荠,两世无涯的荒野里,我遇见了你,是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四肢发麻的感觉又上来了,我直起腰,住了哭,闭着眼睛,努力缓了缓,慢慢的把这口气喘上来。不能倒下去,为了荸荠,也为了我自己。

  有人拉起我的手,睁开眼,是杨骋风。我狠命地抽回手,他也狠命地拽着,“就为了不让他伤心,把你自己咬成这样,你还真是……”他有些咬牙切齿,“你还真是……”

  “你放了他吧,我答应你的条件。”我麻木地说着,“我再答应你,我不自杀,你给他做个身份文牒,让他能谋个事做。”

  荸荠,说到底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起那个念头,更不该给你写那首诗。也许,你不遇见我,我也不遇见你,都会好过很多。可是,遇上就是遇上了。

  杨骋风盯了我半晌,“司杏,为了他,你还真是什么都能付出,我到底哪点比他不如?”

  “你同意吗?还有什么条件,你尽管说。”我木然地说着。

  杨骋风看着我,好半天才说:“我还有一个条件——你要尽一个娘子的义务,我是说……所有。”

  娘子的义务?我明白了。娘子的义务……我的头似有千斤重般低了下去,然后点点头,“什么时候放他走?”

  “看你。”

  我懂他的意思,“那你我……今天。明天放他走,我要看着他出这个门。”

  他摇摇头,“再吧,你身上……”

  “今天!”

  杨骋风面色复杂地盯着我,有些艰难地说:“司杏,我现在才知道你真狠!你对自己,比对谁都狠!”

  狠吧,侍槐说我不是人,我也宁愿自己不是人,没有人心,也没有人的感觉。

  “我不狠,等着你行善,你会放了他?”杨骋风的脸色白了。我摇摇晃晃地扑到床上,一切都决定了,不能反悔,我也不想反悔。

  那一夜,我的心痛,麻木了我身上的痛。

  我无法扭转的命运,从今以后,我失去了爱人的机会。也许从来没爱过谁,也许试着想去爱谁,也许确实爱过谁,都这样了,再见吧,再见吧……

  他平缓了喘息躺在我身边,“司杏,你终于……是我的了。我没想到,君木头……他居然没动过你。”

  我心里刺痛,漠然地转过身,“明天放人吧。”

  “司杏,我不会让你后悔的,你相信我。”他轻轻地说。

  我把被子拉到下巴下,蜷缩起身子,心里不停地说:不要哭,不要哭,多少次心灵的摧残你都过来了,这个……不要紧。

  “司杏……”他又叫我,见我不理,他叹了口气,“往后别太难为自己了,该靠着我时靠着点儿,死撑着有什么好处?以后就是我的娘子了,别的,别去想了。”

  想什么?下身的痛使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伸手要来揽我,我不做声地往里挪了挪,“该我做的我做完了,明天,该你放人了。”

  “司杏,其实不是的,我不是真要强你。我要不这么做,你会愿意跟我吗?你自己想想,真跟了君木头……”

  “杨少爷也算是个男儿,自己做过的事,也没必要硬拉上什么东西遮羞。都说了,这是交易,我——”一阵窒息,心里不断的抖,“认!”

  良久,杨骋风才慢慢地说:“你从来就没有好好看看我,一上来就认定我是个坏人。像你说的,我可能礼义廉耻哪项都缺,但我不缺对你……往后你就明白了。好好过,别和我倔,我要了你,不是这一次,而是一辈子。”

  一辈子,什么是一辈子?我有些恍惚。我这个穿越来的人,多长才是一辈子?

  “睡吧,这些日子你也累了。”他没有再靠过来,倒是轻轻地往外挪了挪。

  我累了,这一世比上一世还累。我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前面,我到底来干什么呢?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似乎所有人只是一个代号,与我无关。

  都与我无关吧,我累了。

  早上醒来便觉得身子更沉,一动也不想动,我瞅了瞅被子——还好,盖得很严实,又往上拽的时候,他也醒了,我转过身去。

  “醒了?”

  我不说话。

  他伸手试了试我的脸,我想打掉,又不想拿出胳膊。“不大对,这么热?”他支着胳膊看了看我,“脸色也黄,真是倔!不要起来了。”他自己收拾着穿上小衣,唤翠环进来伺候他穿上外衣,才转身说,“你躺着,我叫人放了他。”

  文牒昨天就弄好了,我亲自看过的,名字没变,明州府发的。我曾想让他换个其他地方的,又一想,算了,离不离开明州都一样。等杨骋风出去了,我还是挣扎着起来,穿好衣服才叫翠环,“去和你家少爷说,让他等等我。”

  无论如何,我要看荸荠最后一眼,这是最后一眼,这辈子可能不会再见面了。心里酸,泪似乎流尽了,也不想再哭,我慢慢地走了出去。我有些茫然,人在哪儿?

  “夫人,”翠环怯生生地跟在后面,“少爷走时吩咐说要您一定好好歇着,外面风凉,怕夫人受不住。”

  “他人呢?”我茫然地往前走,荸荠在哪儿?去门口吧,他早晚都要从门口出去的。我往前走,翠环在后面跟着,不断地说:“请夫人回去……外面风大,夫人莫要再往前走了……夫人莫要再走了……”她突然住了嘴,“少爷。”

  杨骋风挡在我面前,“你出来干什么?”

  “他呢?”

  “走了。”

  “真走了?”

  “真走了,我发誓,真的放了他,还让他以后别惹事,他……”

  “为什么不等我?”我声音嘶哑地喊起来。

  “等你干什么,要你的命?”

  “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我咬着牙,眼前这个人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无理、强人、难以形容,我恨他!

  杨骋风像被蛇咬了一口,“我?全天下有一个想对你好的人,肯定是我!”

  “谢谢,承教!”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上游荡,我还有什么?我就是想最后见荸荠一眼。我舍了自己,都不让我再见一眼吗?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啊!我转过身,荸荠,我见不着你最后一眼,眼前这个人,拦住了你和我。我不会这样认输的,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我心里升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儿——杨骋风,让我认输,你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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